第39章
作家杜拉斯說“愛之于我,不是肌膚之親,不是一蔬一飯,它是一種不死的欲望,是疲憊生活中的英雄夢想。”
可肖墨之于愛情的欲望卻死了,死在了她的二十三歲。
她摸着自己已經平坦的小腹,想着剛剛撕心裂肺的感受,心裏就酸楚的厲害。她知道,那樣類似拳打腳踢的疼痛,是那孩子的垂死掙紮。
“吱呀——”病房的門被人推開了,像是西風下的悲鳴一樣綿遠而悠長。
肖墨并沒有轉身。那熟悉的腳步聲由遠而近,最後停駐在了肖墨的病床邊。
“肖墨……”那人喊了一聲,只是喊了一聲,卻幾乎讓肖墨的情緒崩潰,她慢慢的轉過頭,眼神疲憊而哀痛的望着眼前的人,不發一言。
“這是紅糖水……”喬琛落了座,臉色蒼白:“我剛剛下去買的,你趁熱喝吧……”
肖墨輕輕撇開喬琛遞過來的紅糖水。
“喬琛。”肖墨輕聲說着話:“難道你不覺得,我們已經沒有見面的必要了麽?”
喬琛臉色一僵,平複了一會情緒,繼而顧左右而言他:“這段時間你要注意休息,三餐也要加強營養。我已經通知了阿姨,她下午就會過來照顧你小月子,醫生吩咐過了,你需要卧床2~3天,三天後才能下床活動。”
“喬琛!”肖墨有些愠怒的打斷了他的唠叨。
喬琛仿似沒有聽聞一般,仍舊自顧的補充着:“術後半月內不要擡重,不要觸碰冷水。”
“呵呵……”肖墨突然冷冷的笑了一聲:“我想過,你得知我打掉孩子之後的千百種模樣,幾乎每個版本的對話中,都會有一個動作,就是掐住我的脖頸,看着我在你手中慢慢的沒了呼吸……可我還是猜錯了,你根本一點也不在乎……”
“喬琛,我們還是散了吧……”肖墨雙眼無神的盯着純白的天花板看着:“你那麽聰明,不會不知道我殺了這孩子的意圖,我累了,這次我真的不想再給自己留退路了……”
喬琛垂在身側的拳頭攢的越來越緊,手背上的青筋凸起的好像下一秒就會爆裂。
他騰地站起了身子,兩步跨到肖墨的床頭,雙手本該像肖墨說的那樣掐在她的喉嚨,可卻捏在了枕頭芯上。他低着頭,悶悶的說:“我已經看過孩子了,本該鮮活的生命,結果就那麽……”他握緊拳頭,在綿軟的床上悶悶的打了一記:“還有你,差點因為大出血死在手術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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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墨,我早該猜到你會用這麽決絕的手段。是我大意了。”
“你猜到了又如何?囚禁我?直到我生下這個孩子?”肖墨翻過身:“你覺得這樣更有意義是麽?”
喬琛頹然了,他往後退了一步,将身子站直了。
“你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麽?”肖墨的肩背有些瑟瑟發抖,聲音細的如同蚊蟻:“今天是我二十三周歲的生日……呵……二十三歲多好的年紀,放在別人身上,必然是青春招搖的,可輪到我呢,我卻幾乎連活下去的勇氣都沒有了。如果說,當初你伸出援手幫助了我,那麽如今,我落到這步田地,拖着這副被你玩膩了的身子,也……也該還清了吧……”
肖墨慢慢的坐起了身子,有些虛弱的靠在床頭:“事到如今,我們都不要去計較誰對誰錯了,反正也已經沒有意義了。”她無力的仰着頭,良久,盯着面無表情的喬琛說道:“跟喬太太好好過日子吧……就當我,是你的一場夢,美夢也罷,噩夢也罷,總歸該清醒了……”
喬琛眉頭細瑣着,全身上下僵硬的厲害,好像一動,某個繃緊的弦就會啪一聲全斷了。他雙手止不住的顫抖着,從腋下,緩緩插,入褲兜,調整好語氣,只說了一個字:“好。”
就像是胸口碎了一塊石頭,有點疼痛,卻飽含着輕松,肖墨全身病倒了一般的沒有力氣,慢慢的挪着身子,鑽進被窩,翻身躺下的時候,跟仍然站着的喬琛說:“再見,喬參謀長!”
“你……”喬琛想說,讓她好好照顧自己,可最覺得自己說不出口,他最後看了一眼肖墨冷漠的背影,繼而痛快的轉了身。
病房裏很快的恢複了平靜。肖墨死死咬着自己的唇瓣,雙手也用力的攪着身下的床單,她告訴自己,不能哭,她說過,再也不會為這樣的男人哭了。
……
喬琛從醫院的電梯下來,到了大廳才發現,外面下雨了。他從旋轉門出來,一股子的冷風從他脖頸裏竄了進去。他打了一個冷顫,依舊是面目表情的一頭紮進了雨裏。
頃刻,細密的雨水珠子,便從他短短的發梢滲入了幹涸的皮膚,從門口到喬琛停車的地方還有滿長的一段距離,別人都在奮力奔跑着,只有他,走的那麽平靜,走的那麽緩慢。
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
他從大衣口袋裏掏出車鑰匙,解了鎖,鑽進車內,關上車門,将身上潤濕的外套脫下,靠在車座椅上,聽着雨,發了一會子呆。接着,給銀行的經理打了一通電話,讓他近兩天提出五百萬。
揉着太陽穴,剛想閉目養一會兒子神。沒曾想,私人電話,又響了起來。
他接起,對面是羅芸的聲音,她嗚咽着:“喬琛……你在哪兒……你快回來……爺爺……他……快不行了……”
喬琛心底的設防全部一瞬間崩塌了。他幾乎失控的發動車子,用着極其驚人的速度,開向軍區醫院。
又是那麽用力的奔跑着,只是這次,他的心更加苦澀,就在剛剛,他失去了一位親人,難不成,僅僅幾十分鐘的時間,上天又要奪走僅剩下的另外一位了麽?
人來人往的走廊,喬琛拎着滴着水的外套,走的異常緩慢。
站在病房門口,看着醫生正在替昏迷中的喬太爺進行最後搶救的羅芸,早已經哭的跟個淚人似的,就連她身邊站着的羅父羅母也都是老淚縱橫。
每個人都知道,喬太爺逃不過此劫了,除了喬琛不信,他的大限将至了。
可他的步子卻越發沒有力氣了。
羅芸一個轉頭,看見了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忙迎了上去。
“早上還好好的,下午,就突然變成了這個樣子……”羅芸捂住嘴,撇頭看着地面。
喬琛煽動着瞬間冒出水泡來的嘴唇,跟羅父羅母問了聲好,便一眼不眨的從玻璃門那裏看着渾身插滿白色細管的爺爺,正随着電擊,瘦弱的身子木木的彈跳着。他眼前一片暈眩。
不知道搶救了多久,裏面的醫生從病房裏出來了,将房門打開,摘下臉上的口罩說:“你們穿上防菌服帶上口罩,進去看他吧,我們給他打了強心針,只是不知道能撐多久。”
因為限制人數,進去的人只有喬琛跟羅芸。
喬太爺摘了氧氣罩,笑顏淺淺的看着喬琛,朝着他虛弱的擡起手,喬琛上前握住。
喬太爺嘴唇蠕動,幾乎是花費了全部的氣力說着:“臭小子………以後……可就再也聽不到爺爺罵你了……”
喬琛突然感覺心頭一酸,眼底慢慢的有了濕意,他奮力的忍住了。
“這幾年……爺爺逼你做了不少……你……不願意做的事情……咳咳……”喬太爺喘了口氣,繼而說道:“你心裏不要怨恨我……作為長輩……總是這樣……把自己認為最好的強加給子孫……呵……現在我管不到你了……你大可以依着你的性子來了……只是記着……做人……不能不依着良心……”
“還有……小芸……你過來……”
羅芸依着喬太爺的喊話,捂着嘴無聲哭泣着蹲到另外一旁。
“孩子……別哭……人這一生……這是必經的過程……”喬太爺握了握羅芸的手:“我知道……你做了我們喬家的媳婦……苦了你了……也許……當時的我們……都錯了……孩子……別讓喬琛……這個臭小子……在耽誤你了……你說你,這麽好的一個丫頭,放在哪個男人眼裏不是塊寶……咳咳……”
這次喬太爺的氣息變的弱了,估計是說了太多的話了。
他閉目養了一會子神,久到,身邊的人都以為他走了……
他緩緩的睜開眼,說的極其輕極其輕:“把我葬去老家……把我跟你奶奶葬在一起……我要告訴她……當年跟她一起種的銀杏已經一胳膊抱不過來了……還有……咱家的小孫子……已經長大成人了……再也不用……我攙着他的小手了……”
這回的喬琛沒克制住,眼角滾燙的淚,順着棱角分明的臉頰滑下,滴在了喬太爺漸漸發冷的手背上……
醫生進來拉住崩潰中的羅芸,替安祥躺着的喬太爺蓋上白布的時候,在這個世界上,喬琛真的就是孑然一身了,他再也沒有一個親人了……
他恍恍惚惚的從病房裏出來,突然發現自己好像分不清方向了,耳邊出現了嘈雜聲,很吵。
他明明扶住了門框,可,好像,沒扶穩,軟軟的癱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