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齊盛和趙日升說到的“鐵距臺”是城中最大的鬥雞場。
穆子訓酷愛鬥雞,還沒和她成婚時恨不得天天泡在“鐵距臺”,成了婚後,公公雖管得比較嚴了,但他也是逮着了機會就往“鐵距臺”去。
這一年多來,穆子訓改了以前那種散漫樣,在家除了幹活就是讀書,玩樂的事是一件也不沾了。
槿婳這般問他,是想借機告訴他:他若偶爾想去“鐵距臺”玩樂玩樂,放松放松,她是不會阻攔他的。
穆子訓擡起頭來道:“娘子要我到店裏去幫忙嗎?”
槿婳見他會錯了意,趕緊道:“沒有,如今店裏有我和小梅兩個就夠了。”
“明兒呀!我想着溫習溫習功課,再把咱院子裏那塊地翻翻,種上蘿蔔,那樣到了早春,我們全家都能喝上蘿蔔湯了。”
家裏像翻地這樣的力氣活,向來都是穆子訓幹的。
槿婳見穆子訓絲毫沒有想去“鐵距臺”的意思,心裏一動,往他手上又呵了幾口熱氣,溫柔地點頭道:“好。”
……
第二日,槿婳便開始對店裏的潤膚香膏進行減價贈送處理。
半賣半送了兩個多月,那三百份潤膚香膏總算脫手了。
一算,虧了十兩七錢,這虧損在槿婳能接受的範圍之內。
她便樂觀地當自己是花錢買教訓。
潤膚香膏賣出去後,也到了這年年底,每家每戶都開始忙活過年的事。
槿婳清點好了賬目,在廿二十四關了門,回家過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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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算了下賬,除去開店的本金,借款,還有虧損,“美人妝”今年純獲利一百六十兩。
槿婳拿了其中的八十兩用在過年,還有年後給穆子訓讀書上,其餘的全都封進小銀庫。
她還給婆婆,相公,小梅和自己新做了衣裳。
這年的春節雖不算富足,但跟去年比已是人間天上。
去年,別說新衣服,就連六十六文錢的珠花簪她都買不起。一家人的年夜飯只是一碗白粥配幾塊臘肉和豆幹。
而今年,她不僅讓全家的人都穿上了新衣服,還讓全家人都吃上雞鴨魚肉。
老百姓過日子,講究的就是衣食住行。吃得好,穿得暖,心裏自然就舒坦快活。槿婳也是如此。
到了正月初二,是回娘家的日子。
槿婳的爹和娘都去了,跟她比較親的只剩下舅舅一家。
舅舅跟舅媽勢力,之前鬧得那般不愉快,本是沒有必要往來的。
但槿婳惦念起了她外婆,好歹那時她去找她時,她還給了她三兩銀子,沒有那三兩銀子,她哪有機會和徐二娘合作。
她外婆陳氏年紀又大了,也不知什麽時候就一腳踏入棺材裏了。
她娘還未嫁時,外公外婆偏心兒子,是常短了她娘的衣食,但後來她娘嫁了她爹後,他們兩個就對她娘另眼相看了。
她外公死得早,她對她外公沒啥印象。在槿婳幼年的記憶裏,她外婆對她倒不錯。她随着她娘住在舅舅家的那幾年,她外婆也常噓寒問暖的。
畢竟血濃于水的,過年過節的,她不去看看她老人家,心裏到底有些過意不去。
但她要是去見她外婆,就一定會見到她舅舅一家。這樣一來,槿婳開始為難了。
初一那晚,因為想着這事,槿婳一整夜都睡得不太。安穩。到了第二日早上,穆子訓察覺出了她的異樣。
槿婳便把心裏的顧慮跟穆子訓說了。
穆子訓想了想道:“冤家宜解不宜結,舅舅再怎麽樣也是舅舅,去年他親自上門道了歉,也把錢還回來了。娘子如果想去走動走動,相公我也不會說個不字。”
“他那時讓門子趕你出來,還打傷了你,你不記恨?”槿婳道。
穆子訓抿了抿唇道:“那是前年的事了,你不提我倒有些忘了。不過你要我現在到他那去,我确實還不太想去,他和他家的門子想也是不願見到我的!”
槿婳苦笑道:“別說你不想見到他們,我也不想見到他們。我不過是惦記着外婆,想着她年紀大了。”
穆子訓想了想,道:“要不,咱們托人送些東西過去,也算對外婆盡了一分心意。如今的境地,想來外婆也不會怪你不去瞧她的。”
“也只能這樣了。”槿婳點頭應道。
決定好後,槿婳便準備了兩串臘腸,一挂鹹豬肉,六個雞蛋和四個桔子,包裝好後托了個同姓的老叔送到楊家去了。
楊老叔到了楊家後,把臘腸豬肉雞蛋桔子一股腦地放在了大廳的桌面上。
見陳氏恰好也在,楊老叔咧嘴笑道:“你外孫女一直惦記着你老的身子呢!”
楊老叔是楊家的舊相識,槿婳和楊家的事他也知曉一二,但他向來是“和事佬”的性子,覺得萬事以“和”為貴,槿婳和楊家的事在他看來都不算什麽事,所以他才願替槿婳走這一遭。
陳氏見了這些臘肉和雞蛋,心裏自然歡喜,可發覺兒子和兒媳臉色不是很好,也不敢多言,只連聲道:“難得!難得呀!”
大廳裏除了陳氏,槿婳的舅舅楊士誠,舅媽李氏外,槿婳的表弟楊大壯和表妹楊婉兒也在。
楊老叔把“以和為貴”的人生心得啰裏啰嗦地傳達給了楊家一家老小後,才盡興離開了。
見他走了,一直想要說話又插不進嘴的楊婉兒瞥了眼桌面上的臘腸,鹹肉,雞蛋和桔子,陰陽怪氣道:“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也不知這肉裏是不是下了毒。”
她今年十三歲,還沒許有婆家,性子做派跟她娘李氏差不多。
在李氏的灌輸下,楊婉兒從不覺得她楊家虧欠了棠家和穆家什麽東西。
她姑姑死後,她認為她姑姑留下的那些東西全歸楊家所有才是天經地義,畢竟她姑姑沒了相公後帶着個女兒在她家住了那麽多年。
她打從心裏覺得當初是她爹娘好心才收留了那一對孤女寡母。
之前發生“鬧鬼”的事時,她從沒見過那“鬼”。
沒見過在她心裏便意味着沒有那麽一回事。
她娘整日裏神神叨叨地說她姑姑回來了,她姑姑來要債了。
她只當她娘是年紀大了,腦子不好使。
她才不信這個。
只可惜,家裏除了她外,個個都信得不得了,也怕得不得了。
她爹還拿出了三百兩銀票親自送到棠槿婳手裏。
只要想起這事,她就氣得牙根都發癢。
如今見槿婳托人送了禮品過來,一想到這些禮品極有可能就是棠槿婳用他爹送去的銀子買的,楊婉兒更氣不打一處來。
陳氏見孫女這麽說話,立即制止道:“小孩子別亂說話,小心你姑姑聽了不高興。”
出了鬧“鬼”的事後,陳氏總覺她那死去的女兒陰魂不散,時不時就要回這宅裏來看看。
楊婉兒撇了撇嘴:“奶奶,你就別整日裏神神叨叨的了。這世上哪有什麽鬼,要是死去的人能變成鬼,這世上不滿是鬼。”
“又胡說,那些沒有牽挂的,早投胎去了,變不成鬼,心裏有事的,才能變成鬼。你娘都親眼見到了好多次了,你還說是假的?”陳氏對楊婉兒不以為然的态度很是不滿。
她覺得她女兒,槿婳的娘就是那種“心底有事走不了的”。
“我都說了那是我娘頭疼時産生的幻覺。”楊婉兒無奈地嚷道。
她娘李氏見她們一口一個“鬼”,完全坐不住了,捂住了耳朵道:“大過年的,也不安生,別給我提那個字,一聽到那個字,我就頭疼,全身發涼。”
楊士誠見李氏惱了,怕她又受了刺激,大過年的發起瘋來,瞪了眼他老娘和女兒,溫聲安慰道:“你就別多想了,咱王大仙也請過了,錢也給了,[那個]不會再來了。”
楊士誠做賊心虛,自出了事後,不敢再直呼槿婳她娘的名字,一直用“那個”代替。
他雖然還了槿婳三百兩,但實際上槿婳她娘留給槿婳的遠遠不止三百兩。
他給了錢後,請了大仙,發現槿婳她娘再沒有出現了,以為自己把“鬼”哄住了,還有些竊喜。
李氏撫了撫胸口,念了聲“阿彌陀佛”。
陳氏和楊婉兒不敢再提“鬼”的事了。
楊大壯走上前去拿起那兩根又肥又長的臘腸,從頭到尾聞了一遍道:“真香,不像是下了藥的。”
“有些毒藥無色無味,是你聞得出來的?狗的鼻子不靈嗎?還有吃耗子藥吃死的。”楊婉兒哼聲道。
她覺得全家都不如她明事理,懂世情。
自那一次她表姐和表姐夫被趕出楊家後,他們兩家已是正式撕破了臉。這一年多來毫無往來,今日突然送東西過來,打死她,她也不信槿婳和她男人安的是好心。
“大過年了,淨撿些不吉利的字眼說,該打嘴。”李氏黑起臉道。
她不僅不喜歡聽見“鬼”字,更忌諱“死”字。
楊大壯可舍不得把這臘腸丢了,想了下道:“這事還不簡單,我先切塊臘腸扔給狗吃,狗吃了沒事,那就是沒毒的。”
李氏還沒說話,陳氏先笑開了,一個勁地誇道:“壯兒真是聰明,這麽好的主意都想得到。”
陳氏以前疼兒子,怎麽看兒子怎麽順眼,現在疼孫子,也是怎麽看孫子怎麽順眼,她只恨李氏沒給她多生幾個孫子。
在她心裏,帶把的,才是能傳宗接代的,沒把的,都是替別人家養的。
李氏也跟着誇道:“大壯從小就聰明,不過你可別在咱家狗身上試。徐二娘那騷不是養了只雜毛狗嗎?那只雜毛跟徐二娘那騷一樣沒臉沒皮的,老跑到咱家牆根下撒尿,你見它來撒尿了,就把切下來的臘肉丢給它吃。要是那雜毛狗有個好歹,咱們還可以帶着這臘肉和那條雜毛狗到縣衙裏去告他們。”
楊士誠聽到他們說得興起,皺眉道:“得了,別整七整八,疑神疑鬼的,借他們熊心豹子膽,也不敢向我們全家下毒。中午我看也不用添別的菜的,把這臘腸切成片大火爆炒了。”
臘腸在他們家也不是稀罕物,但楊家以前窮,楊士誠摳慣了,他婆娘也摳慣了,浪費食物這種事,是萬萬做不出來的。
聽見兒子這般說,陳氏也跟着改了口:“士誠說得對,我覺得二丫心眼也沒那麽壞,我們好歹也是她的外婆,舅舅,這世上再沒有比我們和她更親的人了。”
“她男人家現在落魄了,她送東西來,一定是想着以後我們能關照她。”楊大壯道。他比槿婳小幾歲,槿婳住在他家那幾年,倒沒跟槿婳鬧什麽矛盾。
楊婉兒接着楊大壯的話道, “哼!我聽人說她現在可出息了,在十八裏街開了妝粉店,她男人又到學館念書去了,沒準不久後,那穆子訓就成秀才了。”
李氏嗤之以鼻道:“秀才,就憑穆子訓,簡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鵝肉。”
楊大壯仗着自己在學堂讀過幾年書,知道讀書是怎麽回事,亦道:“沒錯,秀才是那麽容易考的嗎?我這麽聰明的人都不敢做這樣的白日夢。穆子訓連他老子的家業都守不住,還想着要考秀才,不是傻了,就是瘋了。”
“真是傻了瘋了更好,那樣沒過多久,她那間妝粉店也要關門大吉了。”楊婉兒道。
“行了行了,都少說兩句,”楊士誠有些心煩地擺擺手道,“她今天人都沒來,以後也不見得會來。”
楊士誠說完,心事重重地背手走了。
陳氏望了眼兒子離開的背景,似是想起了什麽,微微地抿了抿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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