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天氣一暖,夜比之前短了。
入夜後,牆根下一只蟋蟀在拼命叫喚。
還算寬敞的卧房內點起了兩盞油燈。
槿婳坐在桌子一邊縫着衣服,穆子訓則披着發坐在另一邊看書。
他們的一雙身影,映在牆上,靜靜的,默默的。
良久,槿婳似想起了什麽,擡起頭來道:“相公,那蟋蟀可吵到你讀書了?”
“不去注意倒不覺得吵。”穆子訓翻着書,眼皮都未擡。
“那還是吵。”
槿婳拿起剪刀,把連着衣服的線剪斷了,再把針往線團上一插,舉起了油燈就要出去。
“娘子你幹嘛去?”
“我要去找找那蟋蟀在哪?把它丢遠一點,免得擾了你讀書。”
槿婳邊說邊舉着油燈往外走去。
天井在上空圈了一個長方形,長方形內是如鬥的繁星,那些不規則的星在漆黑的天幕上閃着光,似要往下墜一般。
夜風拂面甚是涼爽,大水缸裏盛着水,水面映着淡淡的星光和火光,微微潋滟着。
角落裏的一株紫茉莉幽幽地散着香。
槿婳循着聲,發現那蟋蟀聲正是從紫茉莉花枝下傳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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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慢手慢腳地走過去,舉起燈一瞅,泥塑的花盆上果趴着一只綠頭蟋蟀。
那蟋蟀見人來了,停了叫喚,一動也不動,連頭上兩只頭發絲般細的觸角也靜止了。
槿婳快速地伸手一捏,便捏住了它窄小的身子,然後打開宅子大門,把它丢到了菜園裏去。
做完這一切後,回到屋裏,槿婳頓時覺得耳根子清淨了不少。
“你把那蟋蟀弄死了?”穆子訓好奇地問。
“沒死,丢到菜園裏去了,”槿婳的臉上露出了孩子一般天真的笑,“相公快考秀才了,我不好殺生,得給相公多積些陰德呀。”
“難得娘子處處為我着想……”穆子訓說着,似想起了什麽,感慨道:“時間過得可真快……”他複讀也就一年,眨眼間就要考試了,即使他再努力,心裏也沒什麽底……
槿婳點頭道:“一天天的過,倒不覺得快,可一想到有些事已經是很久以前發生的,便又覺得快得吓人了。比如,我與相公成親都八年了。”
“人的一生中能有幾個八年,這麽算來,我與娘子也算老夫老妻了,”穆子訓微微一笑,握住了槿婳的手道,“這些日子顧着讀書,有些冷落了娘子,娘子會不會怨我?”
槿婳幽幽地看着他道:“怨倒不至于,就是有點吃醋。”
“吃醋?”穆子訓哭笑不得,“你相公又沒沾花又沒惹草的,娘子吃哪門子醋?”
“我吃書的醋不行嗎?”槿婳嘟囔道。
當初是她力勸他讀書考科舉的,可他真一心撲在了考科舉上,她又時常覺得對穆子訓而言,她還沒有他手裏的書重要。
穆子訓聽到這話,先是吃了一驚,然後忍不住笑了起來——他的娘子果然與衆不同,居然會跟書争風吃醋。他還是頭一回聽到這麽新奇古怪的說法。
“笑什麽?不許笑。”
槿婳捧住了他的臉,一本正經道:“相公聽旨,這段時間,為妻批準相公先跟書恩恩愛愛,但院試結束後,相公可得以妻為重,好好補償人家。”
穆子訓忍着笑,輕輕地拿鼻子碰了下槿婳的鼻子道:“行,都聽娘子的。到時娘子想怎麽補償,相公我就怎麽補償。”
“那你現在好好讀書吧。”槿婳俯下身在穆子訓臉上用力地親了一下後,便松開了手,往床上走去。
穆子訓看着她的背影,笑着笑着,忽覺胸口一緊,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槿婳吓了一跳,轉過身道:“怎麽咳成這樣了?不會真着涼了吧!”
“沒有,沒有……”穆子訓連忙搖頭道,“可能是剛才說話時喉嚨進了些風,咳咳……娘子你睡去吧!”
“你今天為了救齊盛,到底在水裏泡了多久?要不我給你熬碗姜湯,好驅驅寒。”槿婳不放心道。
“沒事,真不用,你看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嘛!別擔心了,快去睡吧!”穆子訓道。
槿婳猶豫了一會,見穆子訓也沒再咳,想是她擔心得太多了,便脫下了外衣上床睡下了 。
第二日,齊舉人和齊夫人帶着齊盛一塊到穆家來了。
他們是來感謝穆子訓的,不僅送了酬金過來,還送了好些禮品,請了幾個樂手,又是敲鑼又是打鼓。
不一會兒,街坊鄰居都知道穆子訓救了齊舉人家的兒子。
他們弄得這般鄭重,倒讓穆子訓覺得十分過意不去。
“穆公子,這是五百兩銀,是我和夫人的一點小小心意,還請穆公子一定要收下。”齊舉人命下人抱來了一口小箱子,指着那口小箱子道。
“這可使不得,在下和令郎同在學館讀書,互幫互助是應該的,昨日不過也只是舉手之勞,哪當得起齊老爺和齊夫人這般大禮。”穆子訓趕緊起身推辭。
“穆公子過謙了,昨日的情況,小犬已和我詳細講過,小犬向來不通水性,若不是穆公子及時出手,小犬今日哪還能站在這……我和拙荊只生了這麽一個兒子,盛兒若有個三長兩短,我和拙荊……”齊舉人想起這個,還心有餘悸,一臉後怕。
齊盛站在一旁連忙點頭,“是呀!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更何況是救命之恩,子訓兄就不要再推辭了,莫不是子訓兄嫌這五百兩少了?”
齊盛覺得自己的命怎麽也不僅只值五百兩。
他自小衣食無憂,出手也十分闊綽,要是這事他能自己做主,怎麽樣他也要湊夠一千兩,這樣才能顯示出他的誠意跟身價。
“不,太多了,太多了……子訓愧不敢當,愧不敢當……”穆子訓見他們這般恭敬愈發不舒服。
姚氏見穆子訓推三阻四的,心裏好不着急。
人家都把錢送上門了,卻之不恭呀!
而且這可不是小錢,而是五百兩銀子。有了這五百兩銀子,就算穆子訓考不中秀才,接下去的生活也有了保障呀!
齊舉人正色道:“穆公子切莫再推辭。《呂氏春秋》中有載,子路拯溺者,其人拜之以牛,子路受之。孔子曰:魯人必拯溺者矣。穆公子見義勇為,我齊家知恩圖報,公子收下謝禮合情合理,可謂一舉多得。”
姚氏聽不明白齊舉人的“咬文嚼字”,但見他說完話後,穆子訓變了臉色,鄭重地道了聲:“前輩說的甚是有理,那子訓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姚氏便覺齊舉人不愧是舉人,說的定是一等一的好話。
齊舉人一家到宅子裏來答謝穆子訓時,槿婳并不在,等她回到宅子後,她才聽婆婆說起了這事。
“沒想到齊家倒是個知恩圖報的,五百兩呀!出手可真是太闊綽了。”槿婳睜大眼睛,連聲感嘆道。
自打開門做生意後,她對錢就特別敏感,五百兩……她要賣多少胭脂水粉才能賺夠五百兩呀!
“我現在有些後悔。”穆子訓坐在太師椅上,有些無所适從地道。
“後悔什麽?後悔救了齊盛。”槿婳順口道。
“後悔收了這筆巨款。”穆子訓頭疼地道。
“有啥好後悔的,這又不是你搶來的,逼着人家給的錢。我看這是天意,不然你想想,怎麽齊盛落水時,恰好就被你看見了,而你恰好又通水性呢!你要是不在,你要是不通水性,都救不了齊盛。是齊盛命大,齊家不該絕後,才讓你做了他的救命恩人。”姚氏頭頭是道地說。
“這是人家的一番心意,不收下人家也過意不去,相公你就別多想了。”槿婳也幫忙着勸他,“相公若覺過意不去,日後咱們就多做些好事,這樣不就行了。”
姚氏見穆子訓不說話,想了想道:“那個……齊舉人早上說啥來着,什麽春秋……牛……”
早上穆子訓就是聽了這段話後才收下錢的,姚氏覺得她有必要再把齊舉人的話說一遍,可她實在記不住齊舉人講了什麽?
“春秋……牛……”槿婳聽了這十分不着邊的話,一頭霧水,“齊舉人想送我們一頭牛,這也太闊氣了,給了這麽多錢,還要送牛,這牛咱們可不能再要了。”
“啊……你跟娘都想哪去了,齊舉人說的是一本書,那本書叫《呂氏春秋》。”穆子訓端坐起來,認真地解釋道,“裏邊有一個故事,說是孔子的學生子路,有一天救了個落水的人,這個被救的人為了報答子路,就送了子路一頭牛,子路高興地把牛收下了。”
“這個子路不就是相公?”槿婳恍然大悟道。
穆子訓微微一笑:“子路收下了牛後,有人說子路太貪心,做得不對。子路的老師孔子就出來說,子路做得很好,因為子路告訴了世人,好人有好報。這樣以後就會有更多人願意救人于危難水火中。”
姚氏聽到這,忙拍了下桌子道:“原來如此,齊舉人是希望咱們子訓能像子路一樣,給大家樹立一個好人有好報的形象,這事若傳出去,自然就會有越來越多的人願意做好事,難怪他早上叫人又是敲鑼又是打鼓的。”
“齊舉人果真是高風亮節,很有學識和遠見。”槿婳由衷地嘆道,“那相公你怎麽還不高興呢?”
“因為我覺得收了禮,就違背了當初救人的本心。”穆子訓道。
“相公這就太不痛快了,不管你收不收錢,你救人都是事實,往最簡單地想:你收了錢,齊舉人一家就安心了,以你自己一個人的不安心,換他全家人的安心,這很劃算呀!”槿婳道。
聽到槿婳這番歪理,穆子訓硬是愣了半晌,才回過神來道:“娘子說的似乎有些道理。”
“你娘子說的話啥時沒道理了。再說收都收了,你再把錢退回去,不就顯得婆婆媽媽嗎?”
穆子訓見姚氏和槿婳都在開解他,便也不好再提後悔收錢的事。
他把這五百兩銀分成了一大一小兩份,小份的放在姚氏那,大份的則交給槿婳。
他知道槿婳接下去打算在美人妝上架向小湘最新研制的新品,而自主制作新品需要大量的資金,槿婳之前正為錢的事發愁,眼下有了這筆錢,資金的事也算迎刃而解了。
槿婳原本還想着要不要再向宋承先借些錢,現在錢的事情解決了,她高興得很,覺得上天都在幫她。
事事比她想象中的還要順利如意,又給了她一種接下去一切都會十分如意的美好感覺。
誰知穆子訓在這種時候卻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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