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在家休養了七八日後,穆子訓的身子終于大好了,放榜的日子也來了。
那一日,入考場前,穆子訓知道自己又發起了熱,可他不甘放棄,硬着頭皮進了考場。
進了考場後,在答卷寫文章的過程中,他雖感不适,但也不是撐不住。
直到他答好了卷,起身要去交卷時,才發現自己全身無力,兩眼發黑,險些站立不穩就要往前紮去。
他強撐着精神交了卷,出來後見着了槿婳,心裏一松懈,便直接暈倒了。
槿婳那時整個人都吓傻了,一時間的念頭是萬一穆子訓有個三長兩短,她便也随他一起去。
幸虧張夫人和張學謹都在,張夫人和張學謹一面安慰她,一面幫着槿婳把穆子訓送進了附近的醫館。
在大夫的及時救治下,穆子訓漸漸醒了過來。
後來回到了家,穆子訓在床上一連躺了三天,燒才終于退了,不再發作。
接着又喝了四五天藥,身上的精神氣才又回來了。
見穆子訓大好了,槿婳一直懸着的心也終于放下了。
穆子訓這些日子雖然病着,但心底一直記挂着院試放榜的事。
他怕提起放榜,會讓槿婳想起他不顧死活去參加考試的事,惹槿婳不高興,因此即使惦記着這檔事,也不敢在槿婳面前多提。
卻不知,他不提,槿婳也幫他留意着。
十六月圓之日,便是放榜的日子。
十五那一天,穆宅裏的每個人心裏都開始七上八下的,做什麽事精神都不太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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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夫人覺得張學謹應該是沒有問題的,但她也怕有什麽意外。
穆子訓這邊更不用說。
雖然他拼着命進了考場,完成了考試,但他複讀的時間短,寫文章時還發着熱……
槿婳曾委婉地問他考得怎麽樣?
得到的回答卻是:他記不太清了,他甚至記不太住他寫了什麽內容。
聽到穆子訓這麽說,槿婳下意識地覺得這回是完了。
但只要還沒有看到“完了”的結果,心裏總還抱有一絲僥幸與希望。
十五那一夜,穆子訓和槿婳都失眠了。
第二日,放榜的日子終是來了。
一早,吃了早飯後,穆子訓便約了張學謹,齊盛幾個一同前去府衙看結果。
槿婳幾個留在家裏等。
大約一個半時辰後,穆子訓和張學謹回來了。
槿婳,姚氏,張夫人,小梅幾個站在門口,見他們二人是笑着回來了,心裏皆是一喜。
“怎麽樣了?”
“怎麽樣了?”
張夫人拉住了張學謹。
槿婳和姚氏拉住了穆子訓。
“兒子考了個第七名。”張學謹道。
“我,跟學謹差遠了,第十七名。”穆子訓道。
院試分正試與複試,正試中考進前二十五名的考生,才有資格參加複試。
過了複試,才算真正中了秀才。
雖然穆子訓考了第十七名,名次有些靠後,但好歹也進了複試。
這可是意外之喜。
槿婳和姚氏皆笑得合不攏嘴的,激動地說着“好”字。
槿婳道:“齊舉人家的公子齊盛呢?”
“齊盛考了第十五名。”穆子訓答。
“不錯,齊舉人教子有方。那那個平日裏帶頭欺負你的姓趙同窗呢?”槿婳又問。
穆子訓下意識道:“他落榜了。”
“哈哈……落榜了,可真太好了。”槿婳有種大仇得報的感覺。
叫那趙日升平日裏在學館欺負她家相公,如今落榜了,看他還怎麽得意得起來。
穆子訓聞言,看槿婳的眼神一下子複雜了起來。
他從不曾在槿婳面前提起他在學館被趙日升等人欺辱的事,槿婳怎麽會知道這號人?
張學謹也發覺槿婳說漏了嘴,看到穆子訓幽幽地往他這邊瞟來,下意識地躲避着穆子訓的眼神。
姚氏看着槿婳不解道:“你說什麽?有人經常欺負咱子訓。”
“沒有,我沒說。”槿婳趕緊否認,然後轉移了話題,“今天可真是太高興了,一定要好好慶祝慶祝。”
“等過了複試再一并慶祝。”穆子訓道。
俗話說“樂極生悲”,他雖過了正試,卻不敢保證自己就一定能過複試。複試若過不了,還是與秀才無緣。
況且,他都不知道這次他過了正試憑的是能力還是運氣,所以在最終結果出來前,穆子訓認為還是低調些好。
“這是小慶祝,等過了複試再來個大慶祝。”槿婳道。
“沒錯,是得好好慶祝,增些喜氣。”姚氏握住穆子訓的手感慨道,“真沒想到,咱子訓病着上了考場,還能榜上有名,要是你爹還在,也會特別高興的。”
提起穆裏侯,姚氏和穆子訓一時間都沉默了。
槿婳攙住了姚氏的手臂道:“這是這一年多來,相公勤學苦讀的功勞。咱們進屋裏說吧!”
如此,大家才前前後後地回到了屋裏。
正試成績出來了,穆子訓的身子也好了,槿婳不需再牽腸挂肚的,便把心思從穆子訓的身上挪到了美人妝上。
這些時日,她顧着穆子訓,店裏的事幾乎都擱下了。
但這段時間,也有件讓她極高興的事。
那便是向小湘把新品研制出來了,而經過一段時間的試用,新品的使用效果非常理想。
——質地輕薄細膩,氣味芬芳迷人,既可美白又可潤膚,還适宜各種年齡段,各種膚質。
槿婳覺得向小湘制出來的新品強過市面上所有的同類産品,回到店裏的第一件事便是着意安排新品上市。
之前她愁資金,如今錢已經不是問題,但具體該怎麽花,花在什麽地方,還得再好好規劃規劃。
她讓小梅把向小湘請了過來。
他倆之前鬧了些不愉快,槿婳還怕向小湘和小梅結下梁子。結果,他們看起來倒比從前更和睦了。
“向師傅請坐。”槿婳親自給向小湘倒了一杯茶。
向小湘不愛喝茶,但又不好拂了槿婳的面子,勉強喝了一小口。
“不知道向師傅對新品上市的事有什麽見解?”槿婳客氣地道。
向小湘想一會,舉起了兩只手,道:“棠掌櫃,我做不過來。”
槿婳一愣,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麽意思?難不成向小湘想撂手離開美人妝。
小梅趕緊提醒道:“向大哥的意思是,如果要賣新品的話,那就不是幾盒,幾十盒的事,他只有兩只手,做不了許多。”
“原來如此。”槿婳忍不住笑了,還好她剛才沒有把心裏的想法說出來,不然,誤會可就大了。
“這樣吧!向師傅,我記得你家屋後有兩間屋子是空着的,我設法把它買下來,建個作坊。待作坊建好後,我再招募一批工人,到時該讓這些工人做些什麽,怎麽做,就全憑向師傅決定如何?”
“嗯。”向小湘應了一聲。這是同意的意思。
買屋,建作坊不是小事,穆子訓要備考,槿婳便先把心裏的打算跟姚氏說了。
在做買賣上,姚氏一直都是比較支持她的。
雖然姚氏不懂做買賣的事,但在穆裏侯身邊待了那麽多年,對一些買賣上的事,倒看得很清。
她直覺槿婳的這個決定是把美人妝做大做強的關鍵一步。
姚氏不僅十分支持,還對槿婳道:“你盡管放心大膽地去做,要是訓兒不同意,娘替你說他。”
“娘真好。”槿婳還真有些害怕姚氏不同意,畢竟買屋,建作坊也是有不少難以預計的風險的。
姚氏又叮囑道:“訓兒他現在在準備複試的事,你先別跟他說,等考試過了再提,免得分了他的神。”
“嗯,兒媳明白。”
不管穆子訓怎麽想,姚氏支持她,這事基本是成了。
複試在正試結束的一個月後舉行。
正試重要,複試比正試更重要。若過不了複試,哪怕正試得了第一名,秀才也如到嘴的肉——飛了。
複試前一天,姚氏少不得又到王神廟燒香祈福,因為上回槿婳做了些沖撞的事,姚氏便沒有再讓她跟來。
姚氏跪在神像前,扔了三次聖杯,三次皆是喜卦。
喜卦便是可以心想事成的意思。
姚氏喜出望外,當即許願如果王神保佑穆子訓考中了秀才,她就拿一整頭豬來還願。
複試結束後的第三天,府衙那果真傳來了喜訊——穆子訓順利通過了複試。
過了複試,中秀才就是板上釘釘的事。
除穆子訓外,張學謹和齊盛也中了。
張學謹雖是租客,但穆家一個宅子裏出了兩個秀才,還是在城裏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城裏的人大多都知道穆子訓從前是如何“家道中落”的,見他搬到老宅子住後,也沒尋個營生的法子,反倒讓自家婆娘在外忙裏忙外,掙錢養家,都拿他當笑話,并做好了一輩子看他的笑話的準備。
誰知,穆子訓居然中了秀才。
大夥的心情一下子皆有些微妙了。特別是從前那些巴結穆子訓,看見他落魄後又躲瘟疫一樣避着他的人,更像吃了狗屎一般,非常不是滋味。
也不知是誰先帶頭上穆宅道喜送禮的,其他人見狀,也趕集一般湧向了穆宅。
平日裏冷冷清清的穆宅一下子熱鬧了起來,姚氏連沏茶的茶水也準備不過來。
人逢喜事精神爽,不管來的人,是真心,還是假意,只要笑吟吟地跟她道一聲“恭喜”,說她家子訓前途無量,姚氏聽着都高興。
但她高興着高興着,就覺厭煩了。
因為有些人就是來添亂和看熱鬧的。
且不說有人見穆子訓中了秀才,沒完沒了地說些酸話,聽着讓人又無奈又生氣。
就說張學謹吧!他是這次考中秀才的人當中年紀最小的,許多人便把他當成“文曲星”下凡,還說穆子訓能考中秀才,完全是因為沾了張學謹身上的“文氣”。
有些人特意帶了快開蒙的孩子過來,讓張學謹給他傳授讀書心得,還要張學謹給他們“摩頂”,似乎張學謹摸了那些孩子的頭,他們就全開竅了,也“文曲星”下凡一般。
更有甚者,趁他們不注意,拿走張學謹屋裏的紙筆,偷偷地撬穆宅外牆的磚,摘穆宅院子裏的菜,說是這些東西都沾了文曲星的“文氣”,吃了用了保準個個考秀才。
姚氏是又好氣又好笑又無奈。
張夫人也是不厭其煩,本還想過幾天才帶張學謹回鄉祭祖擺酒。見狀,雇了輛馬車,第二日便帶這張學謹和阿來走了。
如此,那些湊熱鬧的看熱鬧的人才慢慢消停了。
中了秀才是件大喜事,按理說都該祭祖,收些份子錢擺酒的。
穆家的親戚大多靠不住,請了他們來,個個心懷鬼胎,皮笑肉不笑;不請,又會落人口舌。
穆子訓和槿婳,姚氏一通商量後,決議請還是要請的,可只請些近親和好友,其餘的就算了。
槿婳的舅舅舅媽也屬于近親,槿婳不知道他們願不願意來,但那請帖是一早就托人送去了的。
她想她發了請帖,便是給足了她舅家的面子,他們若不來,別人談起了這事,也不至于說她這個外甥女不懂事。
況且,穆子訓終于中了秀才,有出息了,她也極想把這件大喜事告訴她外婆。
她想讓她外婆明白:當初她沒有和穆子訓和離,去給別人做小妾,那是對的。
到了擺酒那一日,李雲淨,張三千,黃老倌一家,齊舉人一家,王大嬸一家,徐二娘等人都來了。
大家齊聚一堂,吃吃喝喝十分歡樂和諧。
黃老倌看着穆子訓欣慰地道:“穆相公當時來跟我借牛,我就覺得穆相公不是種田的料,還是讀書好呀!考中了秀才,給你爹和祖宗長臉啦!”
“還得多謝黃伯父家的那頭大水牛,要不是它撞了晚輩一跤,把晚輩挂到了牛角上,晚輩還真狠不下心來好好讀書。”穆子訓做着揖笑道。
回想起那天的情景,其實那條大螞蝗也是功不可沒。它趴在穆子訓手臂上吸血的樣子,時至今日還讓穆子訓一想起來就頭皮發麻。
衆人聽了穆子訓的話都哈哈大笑起來。
槿婳和婆婆坐在女賓那一桌。
三個女人一臺戲,一群女人坐在一塊,那可就更熱鬧了。
自大家坐下開吃後,嘴巴就沒停過,不是在吃東西就是在說話。
徐二娘今日許是怕搶了秀才的風頭,不敢穿太紅的,只穿了件茶褐色的衫裙。臉上的脂粉抹得也比素日裏淡,讓人瞧着倒舒服了許多。
她嚼了塊豬耳朵,吧唧了一下嘴道:“這豬耳朵嚼勁可真好。”
“承你誇,這可是俺男人今早才殺的豬哩,穆官人中了秀才,我們殺的這頭豬也是上好的豬哩。”王大嬸道。
“你吃吃這豆腐,這豆腐是我家的,也是上好的豆腐。”徐二娘挖了塊豆腐放到了王大嬸碗裏。
王大嬸吃了豆腐後道:“好吃哩!你的豆腐我也是聽過的,确實是好的,我看你這雙手白得很,不愧是長年做豆腐的,泡得手都白白的。”
“哎呦!我別的地方也白着呢!”
徐二娘說着,大家都忍不住暗暗笑了起來。
王大嬸看了看槿婳道:“秀才娘子,俺聽說你親娘那邊有個兄弟,今日怎沒來哩?”
她舅舅那邊,今天非但一個人都沒來,連句話都沒有。好歹是發了請帖的,如此,真讓人覺得郁悶。
徐二娘撇了下嘴道:“他大嬸,你可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也不瞅瞅他們做了什麽事,哪還有臉來。”
王大嬸倒真不太清楚槿婳和他舅舅家的恩怨,聽到徐二娘這麽說,見槿婳和姚氏又笑得尴尬,便不敢再往下提了。
吃完了飯後,徐二娘悄悄地把槿婳拉到了一旁道:“穆少奶奶,你是不是不知道你娘舅家出了大事?”
作者有話要說:
這裏提一下,本文背景參考了明清。古代商人地位一開始比較低,早期商人及商人子弟是沒有資格參加科舉的,但從明朝開始,商人地位有了明顯提高,商人及商人子弟參加科舉也就不成問題。
考秀才(即院考)分正試與複試。我查到的資料裏,正試的內容比較多,基本可以确定正試考的是八股文,但有關複試的資料很少,可以确定的是複試安排在正試後。若過不了複試,正試成績再好也沒用。相傳當年洪秀全就是因為屢次在複試中落榜才一怒之下反了清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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