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他們家出什麽事了?”
聽到徐二娘說楊家出了大事,槿婳兩只眼都不由得瞪大。
“看來你果然不知道,難怪還往他那送請帖,嬸子跟你說吧!楊士誠的商船半個月前出了事,要賠好多錢呢!前幾日我瞧見他婆娘李氏,人可憔悴了,像洩了氣的球一樣,嚣張不起來了。”徐二嬸含笑道。
“有這事?”
槿婳還真不知道楊家出了這麽大的事,早知道如此,她絕不會給楊家送喜帖。弄得好像她幸災樂禍,故意送帖子去膈應人一樣。
難怪今天他們人沒來,也沒個聲響,怕是舅舅一家眼下都圍在家裏罵她呢!
“他這也是該,事情做得太絕了,好日子就到頭了。穆少奶奶,如今你開着店,生意興隆,穆少爺又考中了秀才,以後指不定穆少爺還會中狀元,讓你當個狀元夫人。楊家的事,嬸子勸你別再管了。”
徐二娘認真地叮囑道:“特別是到時你舅你舅媽來找你借錢,你千萬別軟了心借給他們,想想當初他們是怎麽對你的,對穆少爺的。別好了傷疤忘了疼,白眼狼永遠是喂不熟的。”
槿婳聽她說得推心置腹,微微一笑道:“徐嬸子的意思我懂,我這人向來恩怨分明,不該幫的人是絕不會幫的。”
“穆少奶奶能這樣想就好,不是我挑撥,他們一家就沒個好東西。你那個叫婉兒的表妹忒黑心了,嫌我家的貓叫。春吵到了她,把我那養了五年的母貓都毒死了,哎呦!你不知道有多慘,母貓肚子裏有好幾只小貓……”
徐二娘咬牙切齒地把楊家和她家的過節一件又一件地說了出來。
其中自然有楊家做的不對的地方,但有些也是徐二娘故意挑刺。
槿婳默默地聽着,深感徐二娘和她舅舅家結下的梁子實在是太深了。
俗話說“遠親不如近鄰”,他們那樣的近鄰跟冤家一樣,還不如一輩子也見不到幾回面的遠親呢!
所有中了秀才的讀書人,若想更上一層,中個舉人,就得參加鄉試。
鄉試在各省省會中的貢院舉行,三年一次。上一回的鄉試在去年,下一回的鄉試便在兩年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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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子訓有心考舉人,再等兩年,于他而言也沒什麽不好的,一來他覺得自己的文章寫得還不到火候;二來,他也想趁這空檔好好幫幫槿婳。
複試結束後,槿婳就問了他買屋,建作坊的事。
與其說是“問”,不如說是已決定好了,告知他一聲。
面對已打算大刀闊斧好好幹一場的槿婳,穆子訓哪敢說個“不”字。
他不擅長經商,再加上那些年慘痛的經歷,打從心底覺得經商這事風險極大,而槿婳“初生牛犢不怕虎” ,卻是敢想敢做。
跟穆子訓講了買屋的事後,槿婳便開始聯系屋主人。
那屋主人早已搬去別處,兩間屋子留着也是空着,槿婳一找他,他立馬便同意了。
有了場地後,建作坊,請工人的事自水到渠成。
向小湘對新建的作坊十分滿意,之前槿婳說作坊裏的工人他都可以随意差遣。他平日裏悶悶的,也不愛說話,碰見制做妝粉的事,卻是變了個人似的。
——跟工人們講起制作程序頭頭是道,若有哪個工人在幹活時不夠用心,馬虎應付,向小湘也敢板起臉去訓他。
槿婳覺得向小湘是個天生的當坊工頭頭的料。
離十八裏街最近的東街上,有着城中最大的教坊。
教坊裏姑娘多則上百,少則也有五六十。
六月的天,太陽毒辣,槿婳撐着傘挎着籃子從教坊後門走了出來。
小梅跟在她身後,同樣也撐着傘,挎着個籃子。
籃子裏放了許多小盒子,正是向小湘帶着工人近期才做出來的新品。
這新品如今有個正式的名字叫“玉容膏”,這名字是穆子訓取的。
包裝“玉容膏”的盒上除了“美人妝”店鋪的芙蓉花标記和“玉容膏”三個字外,還有向小湘的“湘”字。
槿婳這般安排,一是對向小湘的敬重,二是想讓向小湘生出一種從今以後要與“美人妝”同呼吸共命運的歸宿感和使命感。
小梅擡手拿起帕子給槿婳擦了擦汗,皺眉道:“少奶奶,日頭太毒了,要不要回去?”
這幾日,槿婳每天帶着她到各處楚館教坊還有女眷多的大戶人家送“玉容膏”。她一個粗使丫頭,連走了幾日的路,腳都酸了,更別提槿婳這個“少奶奶”了。
槿婳溫和地笑道:“送完前面的那兩家,我們再回去。”
小梅不解地道:“少奶奶,便宜沒好貨,咱還白送,不是直接就讓玉容膏掉了身價嗎?”
不僅白送,而且為了送這批貨,美人妝已經關門好幾天了,不知道的人,還以為美人妝倒閉了。
她跟着槿婳四處去送貨時,那些館裏、坊裏、宅裏管事的女人,對她們也多有愛答不理的。
小梅覺得槿婳這麽做,就是吃力不讨好。
槿婳胸有成竹道:“要是咱們直接把玉容膏擺到貨架上去賣,哪怕價格再公道,說得再好,她們也不見得就願掏錢買,因為這是新品,沒名氣也沒人知道它的效果。”
“如果免費送給她們用,她們就樂意用嗎?”小梅問。
“俗話說不用白不用,不是每個人都有興趣用,但一定會有不少人會選擇嘗試。”槿婳道。
那些選擇嘗試的人,都有可能成為美人妝潛在的顧客。她送的份量只夠用十來日,這十來日足夠她們感覺出玉容膏的妙處。
而她之所以趕在新品上架前,往楚館、教坊、大宅院送試用新品,是因為這些地方都是女人最多,對妝粉需求最高的地方。
前期虧點錢,是為了後期的盈利,把這五百份試用品免費送出去,她一點也不心痛。
日頭毒,她和小梅特意沿着樹蔭向前走。
走到一處巷子時,忽見有兩個人推推搡搡地從一戶人家裏走了出來。
槿婳眼睛一瞪——那穿着藍白窄袖衫,黑色褲子的女人不就是她的舅媽李氏嗎?
“楊大姐,不是我們不借,這年頭誰都不容易。”那宅子的女人站在門內,一手擦着腰,一手撐着門對李氏道。
李氏臉色鐵青,還想說些什麽,但見了那人的做派,啥也說不出了。
她憤恨地啐了一口,把口水吐在了門檻旁,扭身走了。
“都要吃西北風了,脾氣還這麽大……”那宅子的女主人伸腳踩在了李氏吐的口水上,沒好色地罵了一句,才把門關上了。
槿婳見狀,不由得想起了秀才宴上徐二娘說的話——敢情楊家真的出了事了,不然她舅媽怎會拉下臉到這來借錢。
印象中,舅舅發達後,舅媽自恃是個有身份的富太太,很少出來的。
槿婳見李氏灰頭土臉地往她這邊走來,本想躲開,但李氏已瞧見了她。
槿婳尴尬地看着同樣也一臉尴尬的李氏,輕聲喚道:“舅媽。”
“嗯。”李氏嘟囔地回了一聲,眼神一避,扭頭從她旁邊走過了。
走了幾步後,李氏似想起了什麽,又折了回來,有些窘迫地開口道:“我聽人說你現在開着店,你男人也中了秀才,日子一定比以前好過了吧!”
聽李氏的語氣,是想跟她借錢。
槿婳別有意味地笑了笑:“是比前兩年好過得多,這人嘛!過日子總有個起起落落,落到極處,就該起了,當然也有起到極處,又落了的。”
楊家目前的情況怕是跟穆家那時差不多,穆家落魄時舅舅跟舅媽不僅沒有雪中送炭,還落井下石。
她瞧着眼前的李氏原有幾分同情,可想想她曾對自己做的,心腸不由得又硬了起來。
李氏折回來,是想和槿婳借些錢的,但瞅瞅槿婳的态度,終是拉不下那張臉,又垂頭走了。
槿婳看着她凄凄涼涼的背影,想她若再開口,說幾句好話,她還是能借她些錢的。
從李氏的表現來看,怕是她舅家商船出事的事,比她想象中的還要嚴重。
風水輪流轉,各人自掃門前雪。穆家如今日子也不闊綽,就算她不計前嫌,顧念親情,想幫她舅舅一把,也是杯水車薪,頂不了什麽用。
如此,最好是直接不管……
玉容膏上市的時間跟美人妝開業的時間一致,都在七月初七——天氣日漸涼爽的七夕節。
槿婳和向小湘對新品都寄予厚望,再加上上市前,槿婳還四處去派送試用品。二人都預計上市後,玉容膏會有十分可觀的銷量。
槿婳甚至還在姚氏和穆子訓面前誇下海口,說明年她就可以再建一個作坊。
結果……果然做人是不能吹牛吹太大的。
——上市後,玉容膏的銷量實是一言難盡。
大半個月過去了,也沒賣出幾盒。
上市了,就同沒上市一般。
槿婳看着堆在倉庫裏的貨,心裏七上八下的。
小梅愁眉苦臉。
向小湘更是每日愁得都睡不着覺。
他知道槿婳為了這批貨又是買地又是開作坊又是請工人,那是下了血本的。
若這批貨賣不出去,穆家血虧,就算槿婳不找他賠償損失,他也打算砸鍋賣鐵和槿婳一同承擔虧損。
西坊裏的人見向小湘研制出的新品,果然沒什麽人買,又都嘲笑了起來。
“我就說嘛!悶葫蘆哪有什麽真本事。”
“美人妝的東家不該太擡舉他的。”
“我跟你們打賭,美人妝撐不過明年。”
……
這日一早,一夜未睡的向小湘便往美人妝去了。
美人妝剛開門,槿婳和小梅正在擺弄貨架上的商品。
向小湘頂了雙烏黑的眼進來,瞥見了貨架上擺得齊齊整整的玉容膏,十分無地自容地挪開了眼睛。
玉容膏是他這麽多年,研制出來的最滿意的作品,是他的驕傲。可賣不出去,這“驕傲”就成了“恥辱”,還有心裏的一根“刺”。
槿婳見他來了,連忙招呼道:“向師傅早呀,水還沒煮好,向師傅先坐會,等水開了,我讓小梅給你泡茶。”
向小湘卻不坐,他覺得他對不起槿婳,沒臉坐在美人妝的店裏,也沒臉喝槿婳的茶。
“向師傅有什麽想說的嗎?”槿婳看着一臉心事的向小湘道。
玉容膏賣不出去,槿婳還對他這麽客氣,更讓向小湘十分難受。
他嚅了嚅嘴唇,正想說出把作坊停了,他砸鍋賣鐵,給美人妝當夥計,好賠償槿婳損失的話。
一個穿着粉衣,一個穿着青衣的女顧客牽着手,有說有笑地走進了美人妝。
有客人到,向小湘便把要到口的話吞了回去。
“二位姑娘要點什麽?”小梅到裏間去看水了,槿婳便親自招待客人。
那兩位女顧客的穿衣打扮極像是從教坊那邊來的。
她們打量了店裏一圈,目光停在了那一整排的玉容膏上。
“玉容膏就是你們美人妝的?”粉衣姑娘問。
“是的,這是我們美人妝半個月前才研制出來的新品,用了後皮膚又白又嫩,二位姑娘可想試試?”槿婳有些興奮地道。
終于有人是一進店門,就沖着玉容膏來的了。
“我們試過了,教坊裏的嬷嬷給我們用過,現在用完了,我們要買。”青衣姑娘道。
她猜的果然不錯,她們果然是教坊來的。
槿婳壓抑着心裏的狂喜道:“二位姑娘需要多少?”
粉衣姑娘和青衣姑娘嘀咕了一會,似是在算些什麽。
好一會後,她們終于商量清楚了,穿粉衣的姑娘才擡起頭來,掃了眼貨架,看着槿婳道:“教坊裏有不少姐妹托我們買,我們想要五十盒?你這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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