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趙秀山的長子得了趙秀山的囑咐,在外邊打聽了好幾天。
回來對趙秀山道:“爹,我都打聽清楚了,穆家如今是死灰複燃了。那穆少爺改了以往的纨绔性子,一心讀書,去歲中了秀才。城裏很大的妝粉店美人妝就是他們穆家的,現下是穆少奶奶在管事呢!聽聞從前被遣散的下人也有不少已回到穆家去的。”
“這……當真……”趙秀山聽完長子的話,一時間激動得都說不出話來。
他原以為穆家敗在穆子訓手裏,永無翻身之地,卻沒想到穆子訓還能振作起來,讓穆家重現生機……
他這些年是怪怨穆子訓,有時想起穆子訓,還恨不得扇他幾個耳光,但這是“愛之深,責之切”呀!
他到穆裏侯手下辦事那一年,穆子訓剛好出生。
他是看着穆子訓長大的——一個含着金湯匙出生的小子。
那小子小時候長得聰明伶俐的,但穆裏侯夫婦因他是獨子,一味的寵慣。
除了吃喝玩樂外,穆子訓就沒做多少正事。
好不容易在學堂讀了幾年書,弄了個童生的身份,又被穆裏侯叫回來娶媳婦了。
他當時瞧着不對勁,本想勸說兩句,又怕老東家不高興。
後來,果如他所料,穆子訓越長越歪,越來越不像話。
像他這樣走馬鬥雞的纨绔少爺,在穆家敗落後,能重新振作,發憤圖強,實屬不易。
趙秀山仰天嘆道:“ 這是穆家祖先在天庇佑呀!”
“爹,你看你高興得都要哭了。”
“哎!我這是想起了老東家,當年要不是老東家提拔照顧,咱們家哪有如今這樣的好日子。”趙秀山拍了下桌子道:“人孰能無錯,改了就好。也罷!穆少爺來了兩回,我拒了他兩回,明兒我親自到他家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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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秀山如此說,第二日當真到穆宅去了。
此時穆子訓正待在家裏寫文章,聽到敲門聲後,是小菊開的門。
小菊還認得趙秀山,高興地走進屋裏對穆子訓道:“少爺,趙掌櫃來了?”
“哪個趙掌櫃?”穆子訓一時間愣住了。
“趙秀山趙掌櫃,以前打理布莊的。”小菊道。
“啊……”穆子訓萬沒有想到他上了兩回趙家的門見不到趙秀山,趙秀山反而到他這來了。
穆子訓擱下了筆,吩咐小菊備茶,到大廳去見趙秀山,後又想起了什麽,喚阿福到美人妝去把槿婳請回來。
最近美人妝生意比較冷淡,小菊阿福兩個便被槿婳叫回了宅子裏幫忙。
穆子訓進了大廳,趙秀山已和姚氏說了好一會話。
多年沒見,兩人見了面,心裏諸多感慨,又提到了穆裏侯,姚氏兩眼都紅了。
“趙掌櫃。”穆子訓依舊喚他一聲“掌櫃”。
“少爺……不敢,不敢,趙某已經不是個掌櫃了。”趙秀山起身向穆子訓行了一禮後,便認真地打量起了穆子訓。
“士別三日,即更刮目相待”,穆子訓的長相倒跟以前一樣,但整個人的氣質都變了,變得十分的端正文雅,不虧是能考中秀才的。
趙秀山欣慰地朝他笑道:“之前少爺到我那去了兩回,恰好我都不在家,今日得空,便親自來拜訪。”
“确實是不巧,如今還勞趙掌櫃親自走這一趟,子訓心裏實在有些過意不去。”穆子訓知道趙秀山那兩回并非不在家,但他現在都親自上門來了,還有什麽好計較的。
穆子訓,姚氏,趙秀山三人坐在一塊,敘了好一會舊後,槿婳從美人妝回來了。
先前穆子訓跟她說要請趙秀山出山時,她就覺這事難辦。後來穆子訓去了兩趟趙家,都吃了閉門羹,槿婳更覺沒什麽希望。
如今趙秀山親自找上門來了,槿婳簡直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
她扶着微隆的小腹,在小竹的攙扶下進了大廳。
趙秀山見狀,趕緊起身道:“啊……少奶奶……真是恭喜恭喜了……”
“謝謝趙掌櫃,等孩子出生了,還請你賞臉喝杯滿月酒。”槿婳道。
穆子訓扶着槿婳坐下。
人都到齊了,客套的話也不多說了,穆子訓把他兩次上門的目的同趙秀山說了。
槿婳也跟趙秀山談了美人妝如今的經營情況。
趙秀山是老掌櫃,經驗豐富老道,當年比美人妝更大的布莊都打理得井井有條的,區區一個美人妝更不在話下。
槿婳見趙秀山聽完他們的話後尚有些猶豫,便把自己有孕後身子不便的困難,還有寶記的郭友長總明裏暗裏使壞的事一并講了出來。
她懷着的是穆家的孩子,是穆裏侯的孫子。槿婳知道趙秀山敬重他公公,穆家好不容易有了孫子,于情,趙秀山不會袖手旁觀。
但比起這一件,趙秀山明顯在聽到後一件事時反應更大。
原來,趙秀山也是知道郭友長和他公公之間的過節的。在她公公還活着時,郭友長就對穆家商鋪下過手,有一回還是由趙秀山出面解決的。
都談到了這份上,請趙秀山出任美人妝掌櫃一事自然也水到渠成了。
槿婳心裏的一塊大石也終于落了地。
一眨眼到了五月,天氣熱了,槿婳的肚子也越來越大了,遠看好像抱了個球。大家說她肚子那麽圓,準要生個男孩。
孕早期她倒不難受,還慶幸自己有了身孕後不像別的婦人遭罪,不料月份越大,她越覺煎熬。
她原本就怕熱,挺着個大肚子,在這樣的時節裏,哪怕只是動幾下,都氣喘籲籲,汗流浃背。
她的腳也腫了,之前穿的鞋子都穿不下,走路也不方便。
最受罪的是,她失眠,她總怕自己睡着後會壓到肚子裏的孩子,一躺在床上就胡思亂想。
睡不好,她的脾氣也跟着變差,總莫名覺得委屈想哭,然後便拿穆子訓出氣。
穆子訓倒體貼,不管槿婳怎麽磨他,一句怨言都沒有,樂呵呵地忙前忙後。要是槿婳好幾天不和他發發脾氣,他倒有些急了,怕槿婳心裏藏着事,怕槿婳憋着不說,怕槿婳憋出病來。
槿婳也曉得自己有時太無理取鬧了些,但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不怪有人說有些女人懷了孕後,就跟變了個人一樣。
好不容易到了八月,天氣轉涼,槿婳的心情也跟着愉快了許多。
這時,她的肚子更鼓了,身子愈發笨重,她每日裏懶懶的,連門都不想出,生意上的事就全托給趙秀山了。
趙秀山當初管理穆家布莊時就頗有名氣,沉寂了幾年,再次出山,許多人都抱着看戲的心理想瞅瞅當初的趙掌櫃還剩多少本事。
郭友長一開始也是抱着看戲的心态,但在得知趙秀山把美人妝打理得井井有條,還有意和寶記争生意後,他按捺不住了。
他向趙秀山發難,故意拉走一些美人妝的客源,想煞煞趙秀山的威風。
趙秀山“重出江湖”,早就想尋機向衆人證明他“寶刀未老”,郭友長跑來為難他,正中了他的下懷。
郭友長既拉走了美人妝的客源,他就跟寶記搶訂單。
二人的初次博弈,趙秀山更勝一籌。
槿婳得知趙秀山首戰告捷後十分高興。
她自開店做生意後,學到了許多東西,所做所想與之前有許多不同。但到底是女流之輩,做事瞻前顧後,缺乏了些果敢,被郭友長欺壓了好幾回,她心裏氣,卻沒有十足的勇氣和郭友長正面交手。
趙秀山剛好彌補了她的不足。
眼瞅着分娩的日子越來越近了,穆子訓聽王大嬸說孕婦多走動走動有助于順産,常扶着槿婳繞着天井四周散步。
槿婳本懶得動,但耐不住穆子訓要她動,只好在每日飯後,慢慢地走上幾圈。
她之前沒生過孩子,聽人道這生孩子十二分痛苦,猶如在鬼門關走上一遭。
她一面盼着孩子早些出生,一面又不由自主地緊張害怕。
不僅她緊張,姚氏和穆子訓也緊張,而他們三人中,穆子訓最緊張。
他這段時日是書不讀了,文章也不作了。齊盛來找他郊游賞菊,他也不去了。
除了關注槿婳和槿婳的肚子,別的事他都不太上心。
以往他也不和那賣肉的王大嬸說話,可自槿婳有了身孕後,他常到王家的肉攤前去。
一是想親自給槿婳買些上好的肉,二是王大嬸一連生了五個孩子,個個活潑亂跳,他深以為王大嬸很懂“懷孕養胎”這事,常趁着買豬肉時請教她一些“孕期”需要注意的事。
王大嬸見穆子訓堂堂一個秀才郎如此不恥下問,便爽快地把她所知的都“傾囊相授”。
于是槿婳從穆子訓那知道了“懷孕的女人不能拿針線剪刀,不能吃兔肉,驢肉,不能摘果子,不能移床”等等禁忌。
一個平日裏嚷着不能迷信的男人,一下子變得這麽神經兮兮,婆婆媽媽,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得了什麽病。
瞧着穆子訓緊張焦慮的模樣,槿婳慢慢地倒不緊張了,不僅不緊張,心裏還莫名踏實,連食欲都比以前好了。
如此又過了十來日。九月初的一個清晨,她終于卸貨了,順利地産下了一名男嬰。
這孩子出生時七斤重,聲音又洪亮。
産婆從屋裏把孫子抱出來時,姚氏激動得眼淚直掉,就差跪在地上謝天謝地了。
穆家終于有後了,不僅是姚氏,就連穆子訓和槿婳也覺了卻了一樁人生大事。
母子平安,穆子訓懸着的心也放下了。他從姚氏手裏抱過兒子走進産房見槿婳。
槿婳剛生産完,整個人累得很,半閉着眼正要好好睡一覺,發現穆子訓抱着孩子進來了,一下子又把眼睛瞪得老大。
穆子訓看着虛弱的槿婳,很是心疼,但孩子的出生,又讓他止不住高興。
他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抱到槿婳面前,憨憨笑道:“娘子辛苦了,是個有手有腳的小子。”
産婆把孩子抱出來時,他已問過産婆孩子是不是完好,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後,他依舊不放心,适才又特意把孩子全身都檢查了一遍。确認沒有任何缺陷,他才敢把孩子抱進來見槿婳。
不怪他這麽慎重,槿婳懷孕期間,有一回聽人說有個女人生下了個長着魚尾巴的孩子,吓得臉都白了,連做了好幾晚噩夢。
槿婳早知這孩子四肢健全,聽到穆子訓這般說,心照不宣地想起了那日的事——穆子訓如此細心,讓她十分安慰。
她微笑着輕聲道:“我看看。”
孩子離了娘胎後,産婆已經抱給她瞧過了,但她那時太累,汗又把眼睛蒙住了,看得并不真确。
穆子訓把孩子抱到她枕邊,槿婳借着晨光和燭光瞅着襁褓裏那個臉皺得像個小老人的肉團子,心情忽而複雜。
半晌,悶悶道:“這真的是我生的嗎?怎麽長得這麽……不像我們?”
穆子訓第一眼瞧見這孩子時,也是覺得醜得很,但他怕被姚氏和槿婳罵,不敢把內心的真實想法說出來。
此刻聽見槿婳這麽說,低聲嘟囔道:“男孩子嘛!醜些沒什麽關系,四肢俱全就好了。”
産婆坐在一旁喝着參茶,聽到了他們夫妻倆的對話,笑得差點把嘴裏的水噴出來:“不怪穆少爺和穆少奶奶瞧着醜。你們頭一回做爹娘,不知這剛出生的孩子都這樣。等過幾天長開了,自然就越瞅越順眼了。”
“是這個理,當年子訓剛生下來時,也是沒眼看,”姚氏端了碗雞湯笑嘻嘻地走進來,替槿婳擦了擦額上的汗道,“放心吧!你和訓兒都長得好,孩子長大後,準醜不到哪裏去。”
槿婳聽到産婆和姚氏的話,這才放下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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