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八月,稻子金黃的季節,鄉試也開始了。
槿婳聽穆子訓說過,考舉人共考三場,每場考三天,合起來就是九天。
考生們進了考場後,為防舞弊,中途都不得離開,吃喝拉撒皆在一個大約只有一平方米的號舍裏解決。
槿婳覺得這哪是考試,分明是在受罪。
要知南方的八月,天氣還很悶熱。天氣一熱,蚊蟲就多,那考試的地方小,考生又都是人,是人總得拉撒。
一邊寫文章,一邊要忍受蚊蟲叮咬,一邊還得聞着那屎尿騷味臭味,想想那境地,真真是要命。
因此,體弱的,吃不了這種苦的,根本就熬不過那九天。
穆子訓上一回考秀才時就大病了一場,出了考場整個人就暈了過去。
于是,在鄉試開考的前幾天,槿婳的心裏就開始七上八下的,姚氏也十二分的記挂這事,一天要在她面前念叨好幾回。
好不容易,算了算日子,九天的考試結束了。
槿婳和姚氏又開始惦念着什麽時候放榜,她們家的子訓什麽時候回來。反正在還沒放榜還有穆子訓平安回來之前,她們是怎麽也放心不下的。
但家裏的生意也是松懈不得的。
那新開的分店,缺了個管賬的賬房先生。
槿婳經過一番斟酌,把這份重差交給了蘇運和。
這蘇運和不是別人,正是那日槿婳見到的,在郭宅門口喊冤的人。
他原是寶記的人,但後來被郭友長趕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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槿婳仔細地打聽了一番,這事蘇運和确實冤枉。
郭友長不用的人,她偏要重用。
于是,她在蘇運和極為落魄時向他伸出了援手,把他招到了美人妝的分店。
這蘇運和倒也是個識趣的,見槿婳看重他,進了美人妝後幹起活來比在寶記時還要勤奮誠懇。
而且他還把他在寶記時知曉的一些有關寶記內部的情況告訴了槿婳。
槿婳有了這些消息,跟郭友長打起商戰時自多了一份把握。
“蘇先生,以後這賬務上的事就交給你打點了。”槿婳把賬簿和鑰匙交給蘇運和時,蘇運和硬是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
“少奶奶,這……運和擔當不起。”蘇運和趕緊起了身,垂首向槿婳道。
“蘇先生莫要推辭,我說你擔當得起就是擔當得起。”槿婳笑道。
“運和到美人妝還不到兩個月……”蘇運和硬着頭皮道。
他以前在寶記待了十多年,才爬上了代理管賬的位置,而且不滿三個月,就被人陷害趕了出來。
如今他投身美人妝還不到兩個月,槿婳就這般重用他,這讓他有種在夢裏的感覺,同時他也怕槿婳只是一時心血來潮,到時空歡喜一場,他那臉更沒地方擱了。
“能不能勝任一項職務,有時跟待的時間長短是沒有關系的,”槿婳站了起來,認真地看着蘇運和,嘴角含着一絲贊賞又自信的笑道,“我相信我看人的眼光,更相信蘇先生的能力,把這位子給你,我很放心。”
蘇運和聽到槿婳這麽說,深受鼓舞,一時間是又激動又感激,鄭重地向槿婳做了一揖道:“運和絕不辜負少奶奶的期望。”
就這般,槿婳把蘇運和提拔了上來。
這事很快地就傳到了郭友長的耳朵裏。郭友長對此倒默不作聲,但寶記的那些夥計可沉不住氣了,有嫉妒蘇運和攀了高枝的,也有罵蘇運和吃裏扒外的,捎帶槿婳也成了他們嘴裏陰險狡詐,故意惡心人的女奸商。
一天黃昏,蘇運和走在回家的路上時,恰好遇見了以前在寶記時的老相識,二人起了沖突,打了起來,還差點鬧到了衙門。
“少奶奶這事應多加考慮的。”趙秀山有些無奈地對槿婳道。
他說這話時,剛好被走到門外的蘇運和聽到了。
蘇運和更加明白他現今的身份很尴尬——槿婳這個東家雖賞識他,但美人妝其他的人不一定把他當一回事。
如今他和寶記撕破了臉皮,是再也不可能回去的了。他若還想出人頭地,揚眉吐氣,一雪前恥,那他能做的便是緊靠槿婳,更賣力地在美人妝幹活。
等他做出了有目共睹的成績,那些質疑他的,嘲笑他的,看不起他的人自然都會閉嘴。
而槿婳要的就是蘇運和這份覺悟。
當一個人被逼到了絕境,就會生出破釜沉舟的勇氣來。
若是當日郭友長來挖向小湘,向小湘剛好處于人生低谷,那向小湘絕對會跟郭友長走。蘇運和若不是落到了那般境地,槿婳還不一定能收服他。
對此,槿婳倒是有幾分佩服自己的決斷和運氣。
鄉試結束後,穆子訓終于閑了下來,便約上了學謹到近處的名山秀水去轉轉,也不枉來了省會一趟。
想想他和張學謹初次見面時,學謹才十三歲,身量小,稚氣未脫,看起來不過是個孩子。如今張學謹都十七了,不僅長得快跟他一樣高了,談吐舉止也很有大人的模樣了。
時不我待呀!
他們連着好幾日都在外游山玩水,吟詩作對,十分快活。
此次鄉試,張學謹志在必得,穆子訓是盡力而為,至于齊盛,那是打定了主意,三年後再考一次的。
于是,鄉試結束後,齊盛又約了人喝花酒去了,還美其名曰人不風流枉少年。
阿福見齊盛過得那般潇灑,總惦記着要齊盛還他家公子二十五兩銀子的事,但穆子訓不在意,他也沒個辦法。
到了放榜的前一日,整個客棧的氛圍一下子緊張而微妙了起來。
前幾日還有學子讨論放榜的事,到了這一日反而大家都不提了。
就連像齊盛那幾個素日裏愛喝酒的考生,都待在了客棧裏沒有出門。
因為大家都知道這一天考官們已開始填榜,是榜上有名還是名落孫山也就在這一天就定下了。
考官們填好了榜,蓋好了印信後,第二日便正式放榜。
放榜的地點選在布政使司門前,時間定在寅時,也有些省定在辰時,皆因“寅”屬“虎”,“辰”屬“龍”,選在這兩時辰,圖個吉利,因此這榜也常被人稱為“龍虎榜”。
到了這一日,所有的學子們都起了個大早,迫不及待地擠到了布政使司門前。
穆子訓亦是這挨挨擠擠的人群中的一員。
昨夜,他心裏惦記着這事,一夜都沒睡着,如今兩只眼睛不僅有些浮腫,眼外圍還有一圈青黑。
阿福也随着穆子訓擠在了人群裏。
他不知道他家少爺能不能考中,但聽說每年都有考生暈倒在榜前,他怕穆子訓也發暈,只能緊緊地跟着他,時刻注意着他的舉動。
“來了來了。”不知道是誰先喊了起來。
穆子訓順着大家望去的方向看去——兩名考官在士兵們的護衛下出來張貼榜單了。
他等的時候等得心焦,如今見了那考官手上的榜單,心更跳到了嗓子眼。
結果就在眼前了,他反而有點不敢看了。
他的心怦怦亂跳,木頭一般被如潮的人流擠得忽左忽右。
阿福沒讀書,但跟在穆子訓身邊多年,穆子訓名字中的“子”字他還是認識的。
他踮起了腳尖,好不容易從攢動的人頭中尋到了一方空隙,瞥到了那榜單上的名字。
好家夥,一眼望去,那榜上居然有好幾個叫“什麽子什麽”的。
阿福扯住了穆子訓的衣服,叫道:“少爺,你趕緊看看,上面有好幾個子字,你瞅瞅哪一個才是你?”
穆子訓本還不敢往榜上瞧去,聽到阿福這麽問,鼓足了勇氣往榜上瞧去。
結果他第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穆子訓 第五十四名
此次鄉試,錄取人數一共一百一十人,他曾估摸過,他若能中舉,極有可能是排在八十名外,不曾想倒是比預料中提前了好幾十名。
穆子訓這回可真是高興壞了,他大笑了幾聲,按住了阿福的肩膀道:“我中了,娘子,我中了。”
“啊……不,我不是你娘子。”阿福趕緊擺了擺頭。
“哈……我當然知道你是阿福……”穆子訓大聲笑了出來。
他自然不至于高興到連阿福都認不出,只是得知自己高中,他第一時間就想起了槿婳,下意識地想與槿婳分享自己的喜悅,一不小心就說飄了嘴。
“恭喜少爺高中,少奶奶知道了一定很高興。”
“沒錯……”穆子訓激動地說着,一時間竟是連雙手往哪放都不知道,只好不自然地搓着手道,“我現在真是恨不得趕緊回家把這消息告訴娘子,我真想回去……”
“我們很快就可以回去了,這叫衣……對,衣錦還鄉。”阿福沒想到自己竟能說出這麽複雜的成語,一時間很是驕傲,頭都仰得高高的。
想着将來穆子訓若當了官,他到時便是官老爺身邊的人,整個人更從頭到腳都神氣了起來。
就在這時,張學謹帶着阿來也來了。
“訓哥,恭喜恭喜。”張學謹拱手道。
“同喜同喜。”穆子訓适才又把榜掃了一遍,發現張學謹排在他前面,考了第十五名。
“穆官人當時與我家公子一塊中了秀才,如今又一塊成了舉人,真的是天賜的良緣。”阿來笑道。
“天賜的良緣?那不是用在夫妻間的嗎?怎麽能用在兩位少爺身上,”阿福立馬反駁,他覺得阿來比他還沒有文化。
“反正就是有緣份?差不多都是這個意思,”阿來覺得阿福也是沒有文化的,沒資格說他用詞不當,提高了聲音道,“這是天大的喜事,今天兩位少爺可得好好慶祝一番。”
“對了,齊盛呢?”穆子訓聽着阿福和阿來的話,突然間想起了齊盛。
張學謹微微嘆了一氣。
齊盛榜上無名,實打實是落榜了。他們三人一同前來考試,他們二人中了舉,齊盛卻落了榜,哪怕平日裏齊盛表現得再豁達,再無所謂,此時此刻心裏也定不好受。
其實,放榜時,齊盛就站在他們身後,見自己名落孫山而穆子訓和張學謹都榜上有名,他的心是又酸又涼。
他知道張學謹考得中,可沒想到穆子訓居然也能考中。
他來了省會後無心讀書,也曾想過自己若名落孫山回到鄉裏,會顏面無存。但他又自信地以為,肯定不止他考不過,穆子訓一定也考不過。
到時,有了穆子訓這個伴,哪怕回到家被父親責怪了,他也可以回一句“這怎麽能怪我呢!是試題太難了,穆兄比我勤奮比我努力,也是沒考上呀!”
可如今……唉!齊盛頓生了一種被背叛被抛棄的感覺,十分沮喪和無地自容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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