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鄉試結果出來後,穆子訓還未回到家裏親自給姚氏和槿婳報喜。

那報錄的人先到了。

中午,吃過午飯,槿婳和姚氏坐在裏屋正說着話,聽到外邊敲鑼打鼓好不熱鬧,正納悶着出了什麽事。

小竹飛快地跑進來,上氣不接下氣道:“恭喜老夫人少奶奶,少爺他高中了。”

“真的?”槿婳一時間不太敢相信。

“真的,”小竹撫了撫胸口,順了順氣道,“報錄的人都到門口了,小竹哪敢欺騙少奶奶。”

“謝天謝地,謝謝祖宗保佑,訓兒這回可真是大出息了。”姚氏趕緊雙手合十念道。

槿婳已是等不及了,摻着姚氏往外走去。

那報錄的一共有三人,可跟在他身後的卻還有好幾十個人,一些是街坊鄰居同來道喜的,一些卻是想混在裏頭讨個喜錢的。

報錄的人下了馬,進了大廳後,把報帖升挂起來。

槿婳見上面确确實實寫着她相公穆子訓中了此次鄉試的第五十四名。

大紅的紙,端正的黑字,沒有半分假。

槿婳越瞅越喜歡,越瞅越是合不攏嘴。

“穆相公果真是文曲星下凡”

“老夫人恭喜恭喜”

“少奶奶恭喜恭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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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報錄人一同進入客廳的衆人紛紛圍了上來向槿婳和姚氏道喜。

槿婳被賀喜聲所淹沒,一面喚小竹拿出銀子賞給衆人,一面又差人到酒樓去告知掌櫃的備好上等飯菜,她好款待三位報錄的人。

而穆子訓是在報錄的人到了後的第二日才回到了家。

見新舉人回來了,前來賀喜的人更是差點把穆家的門檻都踏破了。

之前那些和穆子訓稱兄道弟,見他落魄後便躲閃不及的人,在他上一回考中秀才後還能冷眼觀望,這會見他都成舉人了,全都按捺不住了,紛紛換上了一張笑臉,巴巴地跑來穆家和穆子訓敘舊。

“穆兄,想當初我們每日一塊喝酒,一塊鬥雞,真正是形影不離,情比金堅。前幾年穆兄一時落魄,大仁我得知這事是吃不下也睡不着,可惜大仁我沒用,幫不了穆兄,這幾年一想起這事,我心裏就不安,還希望穆兄不要責怪大仁。”

張大仁坐在椅子上說得情真意切,垂首頓足。

槿婳想起了那一年近春節時,家裏沒米了,穆子訓去找張大仁借錢,不僅見不到張大仁,還差點被他家狗咬傷腿的事,忍不住暗暗地嘲張大仁丢了個白眼。

穆子訓發現了槿婳翻的白眼,心裏暗笑,三言兩語便把張大仁打發走了。

“好個會見風使舵的,你以前怎就和這樣的人成了朋友,還把錢端到了他面前給他花。”槿婳見張大仁離開了,忍不住吐起了槽。

穆子訓還是個花錢如流水的公子哥時,和這個張大仁感情最好,後來穆家破産了,張大仁整日裏吃香的喝辣的,卻是連一個銅子也不願掏出來給穆子訓救急。

槿婳一想起這些事,對張大仁的意見可大着呢!誰料,張大仁還有臉出現在他們面前,說這些令人倒胃口的話。

“誰還沒個少不更事,識人不明的時候。”穆子訓聽了槿婳的抱怨,只是淡淡笑着。

“相公讀的書多,心胸也開闊。可我不過就是一個婦道人家,偏是大肚不來的,”槿婳抿嘴道,“你也別好了傷疤忘了疼。”

“趨炎附勢的多了,不提也罷,”穆子訓拉住了槿婳的手道,“咱們夫妻倆好幾個月沒見,回來後光顧着招呼客人,都還沒跟娘子好好說話呢!”

穆子訓說着便把槿婳擁入了懷裏,槿婳半推着他道:“光天化日的,門還敞着,你也不怕別人笑話。”

“不怕,我疼娘子,有啥好怕人家笑話的,”穆子訓摟住了槿婳的腰,按着她一塊坐下了。

“我不在的這些時候,辛苦娘子了。”穆子訓道。

“嗯。”

“這次回來,再過一個來月,我又得動身到京城去了。”

“知道。”

穆子訓見槿婳如此淡定,如此無所謂,失落地道:“我還以為我說這些,娘子會很舍不得我呢!”

“舍不得又怎麽樣,總不能不讓你去吧!難不成你想見我哭哭啼啼地挽留你,你才滿意。”

槿婳這通話倒讓穆子訓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好。

看着他那語塞的樣子,槿婳“噗嗤”一笑,把頭埋在了他的懷裏,換了種語氣,低低道:“你知不知道你不在家的這些日子,人家可是整日裏都想着你。你倒好,剛回來沒多久,就告訴人家你再過一個月就要走。”

“這麽說,倒是我的不是。”

“難不成還是我的不是,”槿婳嗔怪地說着,又擡起手摸了摸穆子訓的臉,“你看你都瘦了,不過人更精神了。”

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槿婳不僅覺得穆子訓看起來更有精神,就連那張臉似乎也更英俊迷人了。

她越看越覺得喜歡,捧住了穆子訓的臉,一臉崇拜地誇道:“相公,你好厲害,長得這麽英俊,又這麽有才華。”

“那是。”不管槿婳誇他什麽,穆子訓向來都是照單全收的。

“還有你臉皮也夠厚的,一點都不知道謙虛。”槿婳又道。

穆子訓知道她在開玩笑,幹脆順着她的話頭道:“厚嗎?我回來後,娘子都還沒親過,怎麽就知道它厚了。”

穆子訓說着別過了左臉,示意槿婳親他。

槿婳捏了捏手指,本想在他臉上掐一把,但看着他那笑得賤兮兮的樣子,不太舍得,只好嘟起了嘴,在他的左頰用力地親了一下。

穆子訓滿意地笑了笑,又把右臉轉向了槿婳。

“老夫老妻了,你還玩這個。”

“快點。”

穆子訓催促着,槿婳俯過身正要親他。

忽聽見辰生咿咿呀呀地喚了聲“娘”。

槿婳吓了一跳,一把推開了穆子訓。

坐直了身一看,卻是姚氏抱着辰生走了進來,旁邊還跟了個乳娘高氏。

“啊……辰生許久沒見到爹了,就抱過來看看,如今也見到了,我們先回去。”

姚氏進了屋,才知道自己來的不是時候,十分識趣地對站在身旁的高氏道。

高氏聽了她的話,也連連點頭。

槿婳埋怨地瞪了穆子訓一眼。

穆子訓讪讪笑道:“娘,讓我抱抱辰生,好幾個月不見,只怕辰生都把我這個爹忘了。”

姚氏猶豫了一下,這才回過頭來,把辰生抱到了穆子訓懷裏。

穆子訓十分小心地抱住了辰生,發現他不但比他上回離家時沉了,小嘴裏還冒出了兩根又短又白的牙齒,新奇地道:“哎呀!辰生都長牙了!”

“都一歲了,能不長嗎?要是不長,你這當爹的倒要發愁了。”姚氏笑道。

“我剛才聽到辰生喊”娘“了,辰生乖,快喊我一聲”爹“。”穆子訓哄道。

“爹。”辰生奶聲奶氣地叫道,發音并不标準。

穆子訓聽到這一聲喚,卻高興得跟撿到寶貝似的,連忙和槿婳說:“娘子,你聽到了嗎?辰生喊我叫爹了。”

“瞧你高興的樣,這爹還是我教他喊的呢!”槿婳說着,從穆子訓手裏抱過了辰生。

“對了,婆婆,相公。如今相公高中了,這祭祀擺酒等事也該張羅張羅了。”槿婳邊哄着辰生邊道。

“娘子打算怎麽辦?”穆子訓問。

“上一回相公中了秀才,就擺了兩張桌,這一回怎麽也得擺滿八大桌吧!”槿婳道。

她這八大桌還是從簡了的講,前幾年城裏有人中了舉人,可是又擺酒又唱戲,一連慶賀了三天。

“八大桌也可,反正咱們不要太折騰,也別太鋪張浪費。”穆子訓道。

以往吃吃喝喝的大場面見得太多了,他現在對擺闊應酬已沒多大興趣。

“那也不能太寒碜了,你現在中了舉人,出人頭地了,這是光宗耀祖的事。依我看,這事可以辦得熱鬧些,好讓前幾年瞧不起你,瞧不起咱穆家的人好好看看咱們不僅今非昔比,且更勝從前了。”姚氏喜滋滋道。

穆家如今的財力自趕不上以前穆裏侯還在時,可穆子訓考上了舉人,身份之間從“商”飛升成了“士”,這可不是有錢就能辦到的。

槿婳和穆子訓見姚氏如是說,便都點頭應好。

接下去的兩日,每日都有人上門來祝賀,有送房産田地的,也有前來投奔甘願為奴為婢的。

有舉人的身份在,可以免除勞役田稅,那些送田送地甘願為奴的,便是看中了這一點,才趕着上穆家來。

擺宴的吉日擇好後,便是發送喜帖,槿婳也讓人下了張喜帖送到楊家去。

送帖子的人到了楊家後,楊家只有楊婉兒一人在。

楊婉兒穿了件淺綠色的布裙站在院子裏晾衣服,衣襟上濕噠噠的,腳下還有幾只小雞在叽叽喳喳地讨食。

一只小雞跳到了她的鞋背上,身子一抖,往她的鞋背上拉了一小泡白中帶綠的屎。

楊婉兒聽到“噗”的一聲,往下一看,鞋子都髒了,氣得直蹬腳,那雞受了驚,拍着羽毛跑得飛快。

“臭雞,死雞,居然敢往我腳上拉屎,你……你等着瞧,再過幾個月,等你們都肥了,我第一個吃你。”楊婉兒邊罵着邊往院子角走去。

那裏種了幾棵山薯,薯苗爬過了牆,薯葉又大又綠,每一片有巴掌般大,楊婉兒便摘了薯葉往鞋面上擦去。

這一低頭,她才發現,她這鞋子舊了,鞋頭那磨損得厲害,再過段時間,她若還穿着這雙鞋,她的腳趾非從鞋頭露出來不可。

她原本可是衣食無憂的富家小姐,如今竟淪落到這般田地。

不等她自怨自艾,流出幾滴淚來,那送喜帖的人到了。

楊婉兒接過了喜帖,卻不認得字,只得對送喜帖的人道:“老哥,有什麽事,你直說,這帖子我看不懂。”

“我也看不懂,不過我知道是怎麽一回事,”送喜帖的人一字一字道,“你那表姐夫穆子訓穆老爺此番高中了舉人,請你們全家九月十五進城喝酒呢!”

“啊……”楊婉兒聽到這話,一時失了神。

“啊什麽呢!到時帶上你奶奶,還有你哥哥一塊去。你看看你們家現在,見了你表姐表姐夫後多說幾句好話,他們現在就算拔一根毛,也比你們的腿粗。有這麽大的靠山不去靠,那就是傻子。”送喜帖的人說完,還想讨杯茶喝,見楊婉兒像根木頭一樣愣在那,很沒個待客之道,努了努嘴便走了。

楊婉兒想起了上一回她到穆家去,她那般苦苦地哀求槿婳,槿婳還是不願意收留她,把她趕回鄉下的事。

用力地拽住了手中紅彤彤的請帖道:“棠槿婳,你怎麽命那麽好?穆家敗落了,你随随便便開個鋪子就賺到了錢,你的相公以前不過就是個做啥啥不成的廢物,如今居然成了舉人,太不公平了,這太不公平了……”

陳氏提了兩帖藥往這邊走來,見楊婉兒對着牆念念叨叨,叫道:“你在那發什麽愣呢!那桶裏還有兩件衣服沒晾呢!”

楊婉兒回過神來,見陳氏手裏拿着藥,皺眉道:“怎麽又去抓藥?”

“你哥哥上回受了傷,我這是買來給他補身子的。”陳氏道。

楊大壯到底是楊家的獨苗,要傳承香火的,再怎麽不争氣,陳氏打從心底還是最在意他的。

楊婉兒冷笑道:“補身子,那麽蠢的一個人,身子補得再壯有什麽用?不如買塊豬腦子來給他補腦。不,豬腦那麽貴,咱們家現在連豬腸都吃不起了,還吃什麽豬腦……”

陳氏瞧着她那尖酸的樣,頓時怒從心頭起,斥道:“你這張嘴這麽欠,跟你那死鬼娘一樣。你娘在的時候,就不把我這個當婆婆的放在眼裏,你這小蹄子,也不把我這個做奶奶的放在眼裏嗎?”

楊婉兒的娘李氏原就不是什麽省油的燈。李氏以前活着時,陳氏沒少看她的臉色。楊婉兒長得有幾分像李氏,現在又擺臉頂撞她,活脫脫一個“李氏翻版”,陳氏瞅着就火大。

楊婉兒被陳氏這麽一罵,心裏愈發委屈,哭道:“從小到大你都不疼我。你就只認你的孫子,什麽時候把我這個孫女放在眼裏了,那麽寶貴楊大壯,你讓他每日幫你洗洗刷刷,洗衣做飯……”

“你……”陳氏被楊婉兒嗆得心跳加速,頭發暈,“你”了半天愣是說不出別的話來。

楊婉兒把手裏的喜帖丢到了她懷裏,甩臉跑開了。

“死蹄子,白養你這麽大。”陳氏對着楊婉兒的背影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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