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可憐的季盈被擡回了馬車。
唐夫人知道後帶她匆匆回了府,季盈在馬車上已經醒了過來,但還是犯惡心想吐,昏昏沉沉的,她害怕自己被砸成了腦震蕩。
這可就慘了,在古代可沒有腦ct核磁共振可以看啊。唐業成在馬車外騎馬跟着,時不時地問情況,擔憂之情溢于言表。
身後另一輛馬車中的唐月茹撩開簾子,對唐業成道:“大哥,不必擔心,季盈身體一向康健,只是被那球砸了下,不會有事的。”這農家長大的丫頭一向皮糙肉厚,在家種田提水做農活都能做的。如今回了唐府倒是嬌嫩起來,只不過被砸了下能有什麽問題,恐怕是裝相博關注博疼惜呢。
唐欣茹卻故意道:“怎麽不疼?那蹴鞠你我也玩過,大哥玩得那種球是實心球,他們力氣又大,真要砸下來可受不了。”
唐月茹不以為然,“我又不是沒被砸過,你看季盈連血都沒出,能有什麽事?而且這丫頭平日裏力氣大得很,被球砸了下而已,至于這麽大陣仗?”她平日裏對唐業成一向是有什麽說什麽。因為這個大哥一向不着調,對着他也不用小心謹慎,加之剛才唐欣茹故意挑撥,讓她的心口湧上了氣。
唐業成聽她說的這樣輕描淡寫,心底隐約湧起了一種不舒服的情緒。他說不清楚這種情緒從何而來,只是淡淡的看了唐月茹一眼,重複了句:“只是被球砸了下。”
便又騎馬回到了季盈馬車旁邊。唐月茹被唐業成那一眼看得心中一跳,知道自己說錯話了,但同時卻有一絲悲襲上心頭。現在連大哥都心疼那個野丫頭了嗎?二姐的态度自從季盈回來就變了,這個家裏沒有人關心她了。
好在她已經搭上了定國候府,她放下簾子,閉上眼睛掩飾住了眸中情緒。
季盈被灌了藥昏睡過去了,唐夫人這才有空問情況,得知那個砸人的少年是宴方元,曾經是唐業成的同窗,如今和謝舒石兩兄弟交好。
唐業成說他不是故意的,而且當時就要跟着過來請罪道歉,被他擋住了,“現在天色很晚了,宴方元還等在外面帶了大夫過來。”
唐夫人埋怨唐業成:“你這個做大哥帶着她去那球場做什麽,當初月茹被砸後我就說過你,不要再帶你妹妹去那危險的場地,你總是不聽,等你爹知道了又要罵你。”
唐業成撓撓頭,“娘,你現在別說這些了,先派人去讓那宴方元回去吧。大夫已經說了季盈沒事,睡上一覺就好了,咱也不能老晾着人家不是?”
唐夫人問:“這個宴方元很有名氣?”
“夫子說他只要下場就是個舉人。”唐業成道:“反正謝家兄弟和他交情很好。而且他還曾經幫過兒子,他這人書生意氣重,死腦筋。當時砸到妹妹也有我的錯,我用肩膀擋了一下,他去攔着導致那球變了方向。他那臉色當時就變了,我們唐府也不是那仗勢欺人,既然妹妹沒事就別讓人等在外面了。娘,你要不發話,估計他能站到明天晚上。”
唐夫人沒想到兒子想的這麽深,倒是一時間怔住了,“你要是把這份心思放在學業上該多好。行了,你去吧。”
唐業成笑着退了下去,張嬷嬷伺候唐夫人梳洗。
夜深了,唐進還沒有回府,唐夫人等他許久,想和他說定國候夫人想要接兩個女兒去侯府的事情,但是一直到第二天唐進才匆匆回來,身上還有脂粉味。
唐夫人臉色一下子就暗下來,張嬷嬷面色焦急,害怕夫人又不管不顧的和老爺吵起來,走過來低聲道:“夫人,想來五姑娘應該醒了,先去看看五姑娘如何?”
唐夫人看着回來就熟睡的唐進,到底沒有做聲,去了季盈院子裏。
季盈已經醒了,一會兒躺在床上發呆,一會兒左搖右晃的,發現自己并無大事,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
唐夫人見她無事勉勵一番,又囑咐不必去學堂她好好休息一天,便帶着情緒離開了。
回到了自己的院子裏立刻喚了唐進的馬僮問話,得知唐進昨日是去參加了劉知府的宴會。
她才緩和了臉色,對張嬷嬷道:“吩咐廚房熬些米粥,廚上溫着老爺一醒來就送過來。”
正說着,外面門房來報,說是于夫人送了拜帖過來。
唐夫人一時間摸不着頭腦,他們家和于家雖有來往但并不親厚,這不年不節的于夫人特地上門是有何事?
她讓人将于夫人迎到正廳,自己換了一套見客衣裳去了正廳待客。
于夫人是來道歉的,唐夫人一聽道:“于夫人不必這樣客氣。小公子還是個孩子,只要以後改過便是。盈兒回來并未說這些事可見定是不在意的。”
唐夫人乍然聽到于韓琦剪掉了季盈頭發,心頭火起,但見于夫人誠心致歉,又帶了這麽賠禮,且那于韓琦是個遠近聞名的調皮霸道的孩子,許多孩子都被他戲弄過,只不過礙于于老夫人面子不與他計較罷了。
于夫人為了表示歉意把今年譽王妃月宴的邀請函送來了。譽王妃每年會在中秋節的前一個月滿月時候舉行賞月詩會,名曰:月宴。每年派發的請帖不足三十張,邀請皖南兩省及江浙一帶的名媛淑女才藝出衆貴女來參加賽詩會。
這可是份大禮。
譽王妃是當今謝皇後的同胞姐妹,且譽王又是當今聖上的親叔叔,掌握着江浙一地的紡織織造和監督督察權。皖南雖然不是他的封地,但他前年兼任了內務府在皖南的采購大權,皖南織造局現在就是在他手裏握着呢。
唐家作為皇商也能夠着這位譽王妃,但是往年譽王妃只送來一張請帖,所以這張帖子總會導致月茹和欣茹鬧別扭。
如今于夫人又送來一張,倒是有了兩個名額。
唐夫人再三道謝,就去讓人叫了季盈出來感謝于夫人。那于韓琦乖巧地站着,眼珠兒只盯着地板,倒是比之前見得乖覺不少。
得知季盈受了傷,于夫人說不必麻煩,但唐夫人依舊喊了季盈出來。
季盈出來後見到于夫人和于韓琦心虛不已,特別是看到送來這麽多禮物,她只是被剪了頭發,她又不是真正的古代人,什麽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之類的壓根無所謂,于夫人這番倒是太隆重了。
于夫人讓小屁孩于韓琦道歉,不知道是不是被修理過了,于韓琦正正經經地道了歉,也看不出任何勉強。于夫人又說了些致歉的話便讓人把禮物留下就準備離開。
唐夫人送她出門,季盈跟在後面,看那于韓琦悶悶不樂垂頭喪腦的模樣,沒想到這熊孩子還有這樣喪氣的一天,雖然不地道但心中确實是樂開了花。
然則她送于夫人出正門,便見一個書生在大門外徘徊。
于夫人和唐夫人見那書生在門外徘徊,只見這書生身量極高,穿一件半灰不舊的棉布衣衫,手中抱着一匹布料,模樣極為清瘦挺拔。
于夫人認識這位書生,宴方元拜訪過于大老爺,于大老爺還曾經贊賞過他,說此子有将相才也。怎麽在唐府門外徘徊?
唐夫人看出于夫人的疑惑,笑着道:“昨日我那女兒胡鬧去看蹴鞠,被這位公子球砸中了。”說罷便讓人請那宴方元進去。
于夫人回頭看季盈,季盈低着頭。于韓琦咕哝一句:“我就說她不是好人,闖禍能力比我還強,娘就是不信。”
唐夫人沒有聽到這句話,于夫人拍了拍于韓琦的頭,便帶着他回府了。
……
季盈見那書生端正地站着,一本一眼的道歉,像是在背誦演講稿一般,而且有很多句子她聽不懂。但季盈的目光對上那書生的時候,他愣了下,然後頭又低了點,一雙眼睛微微低垂着,目光放在了她的頭頂。
季盈:這人太高了。季盈只好稍微動了動脖子,目光直視他右前方的屏風上的山水畫上。
宴方元英俊的面容上透着尴尬之色,但仍舊不疾不徐地把提前寫好的致歉信背完了,之後再次向季盈道歉:“唐姑娘,你的傷如果之後有事,我宴某會負責到底。”
媽呀,可別來負責到底這一套。
季盈只得道:“我已經好了,你不要放在心上。”倒也不必這麽大陣仗,還特地上門賠禮道歉。微信上說一聲就行,而且她覺得這位書生家境可能不太好,她見到這人衣袖袖口還有補丁,且他腳下的鞋子磨損的厲害。
近來受那刺繡大師張娘子熏陶,對于布料鑒賞也有點心得,這人身上的衣衫是最粗糙的麻布,而且那印染的顏色褪色的很厲害,這種布料在外賣的很便宜。而他送來賠禮的一匹布倒是比他身上的衣衫貴上許多,這便能看出這人誠意。
宴方元的眼神落在面前姑娘的頭頂上,“多謝姑娘寬容。”這人又對唐夫人道:“宴某唐突貴府,已經打擾許多,幸得五姑娘寬恕,這是在下的賠禮,還請夫人收下。”他言語不卑不亢,說完便要告辭。
唐夫人聽他剛才致歉的話就知道這人是有才學的,見他如此知禮,又長得清俊不凡,心下歡喜,直言道:“宴秀才有心了,既不是故意,便就此接過。你和我兒有同窗之誼,留下吃頓便飯再走也不遲。”說罷命人把唐業成叫進來,讓他招呼宴方元。
唐業成匆匆而來,季盈便随着唐夫人下去了。臨走前季盈回頭,見那書生如釋重負的神色,她又開口說了句:“大哥,可要好好招待哦。”
宴方元目光轉過來,只見季盈的背影,十三歲的少女娉娉袅袅,輕盈靈動。他忽的眨了眨眼,趕緊把目光放在了唐業成身上。
“娘,我們就這樣收下他的賠禮?”季盈問,這布料一般,幾乎不會穿在她身上,但對于那宴秀才看上去應該是很大一筆支出。當時她剛穿過來在劉翠花家裏就知道窮人家日子不好過,劉翠花和她姐姐只有幾件衣服輪換着穿。
唐夫人見女兒懵懂,知道她在那農家被耽擱了,不知道這人情世故,于是讓她跟着回到了自己的院子慢慢講給她聽:“盈兒,那宴方元乃是秀才,有功名在身,下一科春闱如果他高中就是人上人了。他既然送來了賠禮,我們豈有不收之理由,收了才是對他的尊重。”
“企知書生自有嶙嶒骨。這等書生最是清高不過,你和他們相交切記不要流露出對他們的同情和憐憫,他家境雖然貧窮,但你見他一言一行似乎絲毫不在意,不窘迫。但你可知他今日穿得那件衣衫袖口雖有補丁,但那繡工一針一線都極為工整,栩栩如生,還特地用了一根銀絲。”
季盈迷糊,“這能說明什麽?”
“這說明他雖然不介意穿舊衣,但對細節要求很高,而且他內襯則是絲織品,這就告訴你他盡管穿舊衣,但他仍舊是能用得起銀絲,穿得起綢衣的。可以看出他自尊心極強,出人頭地欲/望強烈。你大哥說他死讀書認死理,我看未必,這人行事很圓滑。”
季盈聽完唐夫人這席話,心底佩服的不行,“娘,你真是神了!”從一個小細節推測出這麽多東西,這門道真如唐夫人說得這樣,那:“那娘怎麽還讓哥哥和他好好相處啊?”
唐夫人點點她的腦袋,“你方才可見于夫人的眼神,她分明是認識這位宴秀才,能被于夫人記在眼裏的。肯定是和于家有過交往的。于韓琦的大伯乃是大儒,之前曾經回鄉祭祖在皖南待過一段時間,說不定他還曾經指點過這位宴秀才。”
“你大哥是個疏闊憊濑的性子,對待學業不上心,多和這樣的人交往,有助于他穩重點,哪怕學到人家一星半點兒的勤奮好學也可。”
服了。
季盈服了。她娘還是一個女中諸葛啊。
但她為什麽沒有看出她的三個女兒到後來你死我活的局面呢。
難道是當局者迷?
季盈拍手贊嘆道:“娘,聽你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我以後不去學堂了,跟着您學。你比夫子還厲害。”
唐夫人笑着點她的小腦袋,“少給我灌迷魂湯。”她拿出于夫人給的帖子,“你一個大姑娘和五六歲小娃娃置氣鬥毆,成何體統?于夫人給你送來的譽王妃的帖子,那從現在到那月宴還有三個月時間,從明個開始你在禮儀嬷嬷那學禮儀時間加半個時辰,給我好好學,屆時莫要沖撞了王妃。”
季盈心底哀嚎,期期艾艾地問:“娘,我可不可以不去啊?”
唐夫人詫異了,“怎麽,害怕了?”
“萬一我在王府丢人了,那就是丢了唐府的臉面,反正有兩個姐姐,我不去也沒關系吧?”
“瞧你這點出息。”唐夫人道:“這帖子既是于夫人給你的,便是你的,你姐姐那邊我自會想法子。”這丫頭倒是心實誠,想着姐姐和家裏。
季盈不是沒出息,是對自己有自知之明啊。那譽王在書裏可是有謀反意圖的,和他扯上關系季盈可不想掉腦袋。她可沒本事沒能力沒心機在其中攪動風雨,謀到什麽好處。
而且那江信之還被譽王妃的娘家表侄女喜歡,在書中可是被唐月茹利用狠狠整治過劉淑英的。
去了譽王府,她這只小白兔指不定折在誰手裏。原書中月宴唐月茹和唐欣茹都去了,而劉淑英就是那次鬥争的炮灰,月宴過後她和江信之的婚事告吹了。
她回唐家只想看看戲,啃啃老,享享福,可不想送命啊。季盈接了唐夫人塞給她的月宴請帖,心裏十分不情願地回了院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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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書生自有嶙嶒骨——百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