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天氣炎熱,日光照人。
季盈在唐府躺了三天,到第四天的時候唐夫人說她已經好了,該去上課了。盡管季盈撒嬌賣癡,仍舊免不了要上學的命運。
她吩咐廚房做了點心,準備去給自己的小同桌賠罪。結果去了之後發現位置空了,抓住了後排的小姑娘蔣思敏一問,那人嘟着嘴:“于韓琦去了中級班了。”
季盈難以置信:“他能通過中級班考核?”
蔣思敏點頭:“于韓琦說要跟着他那大哥一起好好讀書,遠離俗世。昨天岑夫子給他出了卷子,他完成後岑夫子就同意他去了中級班。”岑夫子是學堂的教谕,也是中級班的主課夫子。
季盈瞪大雙眼,她被學霸的光芒震驚掉了。當時怎麽沒看出來她的這位小霸王同桌是個神童?說跳級就跳級,那豈不是再過兩年就能參加院試了?
接下來季盈獨霸一張書案,也無人打擾她遨游在知識的海洋中了。但桌下食盒中的點心卻無人吃了,季盈轉身送給了後排的蔣思敏。
蔣思敏表示:“我娘不讓我吃外面的食物。”
哦。季盈又拿回來,心中倒是有了一絲悵然。
放了學出了學堂,見那于韓琦小大人似的跟在一大群中級班十四五歲的少年人身後,他這麽一個小豆丁還不到人家腰部,混在其中猶如小羔羊混入了狼群中,可笑又可愛。季盈沖他招手,但那于韓琦只是瞥她一眼,竟然理也不理的走了。
季盈失笑。算了,算了,自己真是沒事找事。
季盈回了府,好巧不巧碰到唐業成和那宴方元,兩人在拉拉扯扯的。準确的來說是唐業成在拉扯宴方元,見到季盈,唐業成道:“盈兒你回來了,快過來幫我攔住他。”
宴方元見季盈走過來,倒是沒有再動,低聲道:“松手,我不走。”拉拉扯扯什麽樣子。宴方元目光移到她身上,微微颔首,甩開了唐業成。
季盈見他旁邊還有一個籠子,裏面有叫聲傳出,走過去掀開卻是一只大公雞。唐業成笑道:“怎麽樣,我這只大将軍雄偉嗎?”
唐業成一邊說話一邊還扯着宴方元,“你今天怎麽也得跟我去雀樓,我都和趙兄他們說好了,務必請到你。你不去我怎麽交代?”
季盈在旁邊聽到了只言片語,雀樓,鬥雞,鬥詩,踩戲,很有興趣,便問唐業成:“大哥,我可以跟着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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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了這裏真是什麽娛樂活動都沒有,她都要發黴了。
“可以啊。”唐業成道:“不過你可要和母親說一聲。”
“那哥哥你在這等我,我去去就來。”她飛快地跑進去。唐業成提起了籠子,放出了大公雞,那只公雞就沖着宴方元而去,拿雞冠啄他,唐業成哈哈大笑:“大将軍看你不順眼。”
宴方元皺眉,伸手捏住了他的雞翅膀,公雞撲棱着,幾只雞毛占到他肩膀上,板正的宴方元臉上有了窘迫之色。
唐業成看到那雞毛顏色,臉色一變,怒色而起,“好好,那小販竟然敢騙我,說什麽紅毛純種鬥雞,這明明是染色的。”
他搶過公雞,一把甩到籠子裏,接着怒氣沖沖就要去找那小販算賬。宴方元攔住他,“令妹還沒來?”
唐業成甩開他,“來不及,你在這等着我妹,将她帶到雀樓,我去找那小販算賬,随後就去找你們!”說罷喊上兩個小厮直奔西市去。
季盈出來換了一套便裝,見只有宴方元一人。
“我大哥呢?”
聽完宴方元說了情況,季盈無語,這唐業成真不靠譜。
“那就有勞宴秀才了。”
宴方元悶頭帶路,話都不帶說的,但走得慢有意配合她的小步,到了雀樓,還未上二樓就有唐業成的跟班迎她們上去。二樓是包廂,唐業成的狐朋狗友們來的差不多了,一群纨绔子弟,穿得都是花枝招展的,每人旁邊一個籠子,一只大公雞,一進去便聽見雞叫聲。
季盈感覺自己來到了雞窩,一時間有些後悔,直到她見到了熟人蔣思敏和她姐姐蔣思琪。蔣思敏讓她坐過來,蔣思琪面前也有一只五色花貓紅雞冠,正昂着脖子雄赳赳氣昂昂的鳴叫着。
“待會兒你跟我一起給我姐姐加油,押注也要壓給我姐。”聽到妹妹這話,蔣思琪斜了一眼季盈,笑着捏了捏她的臉蛋:“你那個草包大哥怎麽還沒來?不會是怕了吧?”
季盈躲開她的手,“等會兒就來了。”
蔣思琪比她大一歲,如今在中級班甲等,在學堂也是有名氣的,不過她的名氣和唐月茹等才女的名氣不一樣。她是有名的不學無術和有名的女纨绔,為人仗義豪爽且愛打不平,更會玩。唐業成就曾經感慨過蔣思琪要是男的,他們就能結為異性兄弟,一起同窗鬥雞遛鳥上青樓。
沒多久包廂門再次被打開。季盈擡頭見來人,眼睛一亮——是那個在蹴鞠場上見到的高個子姑娘!
蔣思琪起身,“沒想到你也來了。”她示意季盈兩人讓開位置,蔣思敏嘟着嘴很不滿但還是拉着季盈往後挪了挪,小聲道:“這是我姐手帕交,冉汀。”
是了,就是這個名字——她未來大嫂。
季盈沖她一笑,倒是讓冉汀愣了下。她個子極高,約有一米七八左右,比季盈等人高出一個頭來,坐在蔣思琪旁邊幫着她□□起了鬥雞。只見她一坐下那鬥雞也不叫了,翅膀也不撲棱了,兩只雞爪緊緊盤在籠子裏,雞冠垂着,絲毫沒有剛才趾高氣揚模樣。
季盈好奇地瞄着冉汀的動作,蔣思敏搗搗她,低聲道:“我姐的朋友我最不喜歡的就是她,古怪又讨厭。”
“為什麽?”
“說不上來,見她就煩。就像于韓琦見你一樣。”
季盈:……蔣思敏小姑娘你這話讨打的很。
人都來差不多了,唐業成還沒到,但蔣思琪說先不等他了,活動先開始,開始下注。然後給各自的鬥雞賦詩一首,接着開始鬥雞。
季盈出來只拿了一些碎銀子,跟着蔣思敏全部壓了她姐後,對面的宴方元看了她一眼。季盈注意到了,眸中透出疑問,宴方元搖頭,季盈則又拿回來一部分。
這個時候唐業成急匆匆來了,“趕上了,趕上了,算我一個。”他猛然灌了一杯茶,接着把自己的鬥雞擺上擂臺。季盈見那只鬥雞細致伶仃的,雞毛都攪在一起,又看看在擂臺上的其他鬥雞那健肌肉發達骨骼粗/壯的樣子,再次覺得她哥不靠譜。
蔣思琪嗤笑起來,“你拿這只雞來上場,褲衩都輸光。”其他人也紛紛嗤笑,一個穿花衣服的說:“我說唐業成,你是不是被騙了,這只雞一看就是快死了,別等下一上場就沒氣,多晦氣。”
唐業成摸了摸雞冠,“去去,別胡說。誰輸誰贏待會自有定論,開始吧。”他給自己壓了50兩銀子,然後又面帶期待地看了冉汀,“冉姑娘,你也壓我10兩,保證你贏。”
冉汀卻只是笑,然後提筆開始寫詩。宴方元也開始寫詩。蔣思敏不高興,“明明姐姐的詩應該是我寫得。”
季盈看她一眼,“你寫得能見人?”
蔣思敏瞪了季盈一眼,嘟着嘴沉默了。季盈會心一笑,認真看鬥雞比賽。現在是鬥雞大亂鬥,一刻鐘後場上只有四只雞了。
唐業成的那只雞還在臺上,而且它頗為兇猛,雙距鋒芒,金距花冠,氣勢洶洶的。
蔣思琪臉色凝重起來,唐業成興奮地跟着臺上的鬥雞舞動,還有好些人給加油,就跟在舞廳蹦迪似的。季盈不知道這有啥好看的,她打了個哈欠,無聊地轉着頭顱,目光落在了冉汀身上,冉汀手扶着下巴,目光不知道飄在哪裏。
擂臺上只剩下了三只鬥雞,其中唐業成那只雞更加厲害了,就如詩裏寫的那樣:利爪探玉除,瞋目含火光。全面壓制住了另外兩只鬥雞,蔣思琪也靠近擂臺給自己的鬥雞加油。
蔣思敏這個時候拉着她,“我感覺不好,你随我去更衣。”哦,季盈也想出去透透氣,被這群鬥雞和人吵死了。
一出來蔣思敏就拍拍手,“我們過會兒再進去。我姐要是輸了,場面會很難看,小心成了炮灰。”
難不成你姐還輸不起?
蔣思敏以眼神示意:知道就好,不要說出來。
兩人從酒樓更衣室出來回到二樓時,蔣思敏卻不進去,在窗戶邊站着,然後又捅捅季盈:“你看那個包廂裏是不是謝舒石和你姐?”
季盈随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對面包廂窗戶大開着,裏面好像也是一群人小聚,不過人倒是沒那麽亂,隐約還有郎朗讀書聲傳出來,夾雜着一些笑聲和絲竹聲。
季盈收回目光,蔣思敏小丫頭卻拉着她面帶好奇,“你姐是不是準備嫁給謝舒石?我在學堂裏經常看到他們倆幽會。”
“我姐鬥雞,你姐鬥詩,我姐等下鬥酒,你姐估計鬥男人。唉,人比人氣死人。”
季盈怒目而視,“蔣思敏,你再胡說我可要惱了。”這丫頭不過十一二歲卻牙尖嘴利的,說話不過腦子。
季盈臉色沉下來,“別口無遮攔。”
蔣思敏吐吐舌頭,“對不住啦,我看你姐每次見你都陰陽怪氣的,以為你不喜歡她,我以後不說就是了。”蔣思敏認錯很快,又拉着季盈的手搖晃,“我和你說啊,你姐唐月茹很壞的。你剛回來不知道,以前我姐和她同是一個夫子教,她做了錯事還想讓我姐背黑鍋,被我姐當即揍了一頓,從那以後她就繞着我姐走。她還會哭,你知道高級班的那個李樹桐嗎?就是被她逼走的。她誣賴人家偷了她的詩作,其實那詩作是李樹桐自己寫的,被她提前抄襲交給夫子了。冉汀和她一比,冉汀比她可愛一百倍。”
季盈:……
這丫頭喋喋不休地和她說起唐月茹在學堂的事跡,季盈不得不打斷她,“疏不間親。這話以後別再我面前說了。”唐月茹在外可是唐府姑娘,她能和別人一起說自家姐妹壞話?她又不是傻的,蔣思敏口無遮攔的搗鼓這些也不知道想幹嘛。
兩人又吹了會兒風,便回到了包廂,唐業成正抱着那只瘦弱的鬥雞哈哈大笑。而一人大聲念着一首詩:“……長翹驚風起,勁翮正敷張。輕舉奮勾喙,電擊複還翔。”他讀完對着宴方元豎起大拇指,“岳倫兄這首詩做得好!”
穿花衣的站在了臺子上,“現在我宣布今晚的常勝将軍是唐兄的鷹鹯花冠。鬥雞和詩最為相配。”
唐業成的面前擺滿了贏回來的銀兩,季盈下的注全部輸光了。沒想到她哥還真的靠着一只病恹恹的鬥雞笑到了最後,接下來唐業成意氣奮發,開始玩踩戲投壺猜謎行酒令。季盈這才有了興趣,踩戲就是古代版的誰是卧底,只不過他們玩法簡單一點,用詩詞來描述謎底。
很可惜,季盈第一輪就被淘汰。她令尊的,誰會用“倦鳥歸深林,清泉入壺中”來形容夜壺啊!
她懊惱極了——耳邊傳來一聲悶笑,季盈擡眸,是宴方元。
這謎底就是宴方元這人設的。什麽惡趣味啊!
宴方元見她目光看過來,眼神一動,立刻神色嚴肅起來,沒事人似的扭過頭去參與游戲。
幾場游戲下來,季盈一臉菜色,決心以後要好好學習。不學無術真的連游戲都玩不好。日頭西山,雀樓挂滿了燈,季盈走到唐業成身邊,“大哥,改回府了。”
唐業成醉醺醺的,被她一喊,竟然站起來直奔冉汀而去。接着衆人哄堂大笑,紛紛揶揄起哄起來,冉汀也喝了點酒,燈光下似乎少了一絲冷淡,多了一些溫婉,但她身邊的蔣思琪推開唐業成,“滾滾滾……想什麽呢?”拉着冉汀,又拽着蔣思敏踹門離開。
“你的鬥雞……”有人喊她。
“殺了吃了!”
唐業成抱着鬥雞被宴方元和小厮們架着出了雀樓。宴方元幫着叫了馬車,他還是一身青衣衫,但在燈火下那衣衫染上了暖黃色,帶着溫潤的光,季盈見她流利地安排好一切,心裏尋思道這人的确不是讀死書的人,做事有條理有分寸,馬車內竟然還放置上了木桶和一盆清水,估計是防止唐業成颠簸嘔吐。
唐業成被扶着上了馬車,季盈也上去,對他道:“宴秀才你也上來,送你一程。”
宴方元笑着,“我不與你們同路。”
這時唐業成踉跄起身,半個身子出了馬車,在懷裏掏啊掏把一堆銀子和銀票塞到宴方元手裏,大着舌頭道:“我們說好了,我贏面子,你贏錢,別和我客氣,潤筆費。”
季盈沒想到唐業成明火執仗的送錢,想起唐夫人對宴方元自尊心極強的評價,觑着他的臉色。宴方元輕微地笑了下,很短暫,他接過了唐業成的錢,然後拿了一張銀票,其餘的又放到了馬車上,接着對車夫道:“走吧。”
馬車噠噠的離開,季盈探出頭見宴方元站了一會兒,然後朝着反方向快步離開。她嘆口氣,覺得這人有些捉摸不透。
然後遇到了更加琢磨不透的唐月茹——這人在謝舒石的馬車上和他們的馬車相撞了,撞到之後唐月茹二話不說地跟謝舒石告辭,擠上了他們的馬車,然後一路上一言不發地盯着季盈。
季盈實在是心累。忍了許久,但那目光真的很炙熱,她閉着眼睛都覺得燒的慌。
“三姐,你這樣盯着我,我害怕。”
“你沒做虧心事,怕什麽?”
“三姐這話說的,倒像是對我意見很大。我哪裏惹到三姐您了,您說出來我一定改正。”
唐月茹輕輕笑了,瞥了一眼睡意沉沉醉了的唐業成,“你可是我的好妹妹,我托了你的福才能待在府裏,我哪敢對你有意見。”
這不陰不陽的話,季盈皺眉頭,也不去慣着她,“你知道就好。”她璀然一笑:“托了我的福氣,就別做對不起我的事,不然有人會看不下去的哦。”
唐月茹眼睛裏蓄起了怒氣,但很快就忍了下去,沒事,現在和她起沖突撕破臉對她無益。
她有預知夢境,有的是法子讓一世的季盈付出代價來。
馬車很快到了唐府,唐月茹率先下了車,很快離開,季盈讓人扶着唐業成下車後,發現車廂內唐月茹剛才坐的位置有東西落下了。她拾起來見是荷包和一枚秀帕,荷包還挺香的,秀帕裏還包着一張紙,她也不拆開,當即表示沒看見,又扔回原處,跳下了車。
路上不明物品不要撿回家。萬一,唐月茹給她下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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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利爪探玉除,瞋目含火光。
長翹驚風起,勁翮正敷張。
輕舉奮勾喙,電擊複還翔。——《鬥雞詩》
倦鳥歸深林,清泉入壺中——百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