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入夜,林姨娘院子裏的小廚房悄悄升起煙火,随着時間推移,一丫鬟端了一碗散發着濃苦味的藥進了林姨娘的寝房。
屋子裏蘇思瑜也在,看到丫鬟後接過她手裏的藥側坐在床上,舀了一勺吹涼後送到林姨娘面前:“姨娘,喝藥了。”
林姨娘方才剛吐過,此時臉色有些難看,聞到藥味又起了幹嘔的感覺,不過為了腹中胎兒,便是再苦也捏着鼻子喝了下去。
蘇思瑜忙道:“翠兒,拿蜜餞和酸梅來。”
林姨娘用了些酸梅這才将苦味和反胃感壓下去,她取過蘇思瑜手中藥碗,一口飲盡,吃了一大半的酸梅和蜜餞才緩過來,她靠在軟枕上,目光柔和地看着蘇思瑜:“瑜兒,姨娘的乖女兒,這些日子辛苦你了。”
蘇思瑜搖搖頭,為了瞞住這件事,她一度悄悄跑到姨娘院中親自照料,這是她們翻身的機會!
她伸手将蘇思瑜垂下的發絲輕柔地勾到耳後:“待娘生下腹中胎兒,你便不用在府上受氣了。”林姨娘把目光放在空了一大半的果脯盤上,胸中隐隐吐出一口氣。
四個月了,随着夏日臨近,衣衫越來越薄,這肚子也快要瞞不住了,林姨娘把手輕輕放在腹部,周桑月打壓她們這麽久了,也該輪到她們出口氣了。
……
仰月來帶他走的時候,殷衡鬼使神差地回頭看了一眼,偌大的院子空寂寂的。
甫一進了明暇院,熱鬧、明亮充斥在四周,各處的丫鬟都被調動起來服侍蘇卿,他忽地想到芳落院,似乎除了巧雲和旁的兩三個丫鬟便再也沒人了,他去過那麽多次,每一次都是那麽冷清,這樣的熱鬧似乎不屬于芳落院。
殷衡甩甩腦袋,似是想把這忽然産生的念頭抛出去。
他想這些作甚,有時間還不如好好想想怎麽恢複人身呢。
院子入口處傳來一陣聲音,他循聲望去,原來是周桑月帶來了一盅湯,仰月站定後行禮,周桑月瞥了一眼殷衡,道:“這是卿兒的貓?”
“回夫人,是。”
“好生看着,下次若是再丢了,唯你是問!”周桑月不想再看到自己乖乖女兒因為這只貓哭了。
Advertisement
仰月渾身一緊,頭垂得更低了。
“愣着幹什麽?還不進來服侍卿兒?”
仰月如夢初醒,連忙跟上,手上卻不自覺抱緊了貓。
殷衡被勒得難受,掙紮了幾下,跳出仰月的懷中,一溜煙鑽進屋中,跳到平日待的塌上,躺在軟墊上好不惬意。
蘇卿以為是仰月回來了,一轉過身,卻見自家娘親笑意盈盈地遞上一盅湯:“卿兒,今日玩累了吧,這是娘前特意命小廚房炖的鴿子湯,快些趁熱喝了。”
蘇卿接過來小口啜飲,兩人之間早就不複之前冷戰的樣子了,鴿子湯逐漸見底:“阿娘,你身上好些了嗎?”
“好多了。”周桑月摸了摸臉上的面紗,輕薄的白紗沒有遮全,隐約還能看見幾道紅色的抓痕。
前一段時間也不知是患了什麽病,忽然身上奇癢無比,一開始她只以為是該洗澡了,卻不曾想身上的癢意越來越重,即便抓破了皮也沒有絲毫緩解,直到摸到指間的水漬,掌燈一瞧,她指甲間滿是血跡。
醫師來了之後直說是碰了不該碰的東西,可她除了府上哪裏也沒去過,又怎麽會碰到不該碰的東西?
不過她沒有那麽多功夫細想,身上的癢意快把她折磨瘋了,醫師只留下些膏藥便離開了,并囑咐千萬不要再抓撓,否則身上會留疤。
她硬生生熬了幾天身上的癢意才止住,皮膚上被抓得潰爛,第一次照鏡子的時候差點崩潰過去,而她和蘇卿僵硬的關系也是這時候緩和的。
蘇卿便是再怎麽不滿阿娘對三妹妹的行為,也不能對她坐視不理,她輕輕嘆了口氣,目光從娘親面上的輕紗移開:“阿娘找到是什麽原因引起的了嗎?
周桑月下意識搖頭:“未曾,只在那之前見過……”
見過……見過蘇玉潆!
一瞬間周桑月腦中如電光火石般一道念頭,那日蘇玉潆倒在自己身上一事忽然就慢速回放了一遍。
“娘親?”蘇卿見她似乎在想什麽事情,遲疑地喊了一聲。
周桑月回過神,面色難看地看着她說:“卿兒,娘知道你不愛聽這些,但你往後離蘇玉潆遠些!”
蘇卿倏爾擡眼,驚愕道:“娘?又怎麽了?”
“娘會出這事就是那個小賤人弄的!”
蘇卿臉色都綠了,她不能接受自家娘親這般诋毀三妹妹,當即氣得站起來:“阿娘!你能不能不要總是對三妹妹有這麽大的偏見!”
殷衡早在她提及蘇玉潆三字的時候便豎起了耳朵。
兩人緩解不久的關系又如凜冬一樣凍上了,蘇卿憤然道:“從小到大,我們姊妹三個,阿娘不說一視同仁,但偏生對三妹妹苛刻有加,冬日裏不是罰跪便是洗衣,甚至生病了都是自己扛過去的……”蘇卿咬住下唇,忽然說不下去了。
“那時谷姨娘剛被送走,第二日阿娘便磋磨三妹妹,大冬天的,該有多冷。”蘇卿喃喃,她忘不了大雪天她在庭院玩雪,無意中卻看見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吃力地搓着衣服,後來她被人尋回去,回頭一瞥的時候,對上那雙烏黑水潤的眼睛,便再也忘不了了。
“你去過芳落院嗎?進過三妹妹的屋子嗎?你知道她為什麽身上總是藥味嗎?”她第一次去的時候,從沒有想象過哪個貴女的屋子那麽簡潔,三妹妹是父親的孩子,是相府的女兒,卻過得不如小官之女。
她小小年紀沒了娘親護着,過得比誰都難,如今……卻還是長成了谷姨娘的樣子,蘇卿恍惚地想。
“你在胡說八道什麽!”周桑月臉色一變,呵斥道,随即使眼色讓向嬷嬷把門關上。
蘇卿見她這般,心中更是涼了一截。
殷衡在塌上直接聽傻了,愣愣地望着蘇卿。
蘇玉潆會那麽聽話?殷衡第一反應就是不相信,可當他看見周桑月臉上的表情時,直覺告訴他這是真的。
她……曾經過得那麽難嗎?殷衡心緒複雜,他垂下頭,回憶着自遇見蘇玉潆以來的所有事情,他絲毫看不出來這會是那種對周桑月言聽計從的人,她推過崔佳如入水,利用過蘇卿帶她出府,甚至用自己的手段讓周桑月吃了苦頭……
殷衡眼裏浮上一層迷茫。
可芳落院中的凄冷又仿佛在昭示着什麽,殷衡無法再說服自己了。
芳落、芳落,芳華落盡,沒有人會給自己的院子起這樣的名字吧?殷衡擡起眼睛平靜地望向周桑月。
懊悔和歉意在胸中翻騰,他對蘇玉潆做了什麽?殷衡一閉上眼,自己挑釁和惡意便浮上心頭,即便是她曾救過自己,也、也想的是相抵,可是要她抵什麽?蘇玉潆從沒有做過對不起自己的事,而她還是受害的一方。
當初周桑月罰她抄寫家規的時候,他曾毀掉蘇玉潆抄寫過的一些,後來怎麽樣了?殷衡努力回想,但這件事就像蜻蜓點水一樣在他腦海中沒留下任何印象。
“阿娘,你為什麽要一直針對她。”蘇卿低低問道,拉回了殷衡的注意,他看向周桑月。
“卿兒,你不懂,娘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周桑月不願多說,但似乎想到了什麽,攥在手中的錦帕幾乎要扯爛,“總之,你別再問了,娘是為你好,都是為你好……”
蘇卿直接捂住耳朵,周桑月一陣咬牙,心中對蘇玉潆越發惱怒,她是給卿兒灌了什麽迷魂湯不成!
“母親若是無事便請出去吧!只是那事若沒有證據,還請母親不要向三妹妹借口罰她。”蘇卿撇過臉,不想說話。
“蘇卿!”周桑月被她惹惱了,連名帶姓地喊她,“你當真為了一個外人這般對我?”
蘇卿從小到大從未被娘親這麽兇過,一時間淚水在眼眶裏打轉,她死死咬着下唇,倔強地別過臉不看她。
“好好好。”周桑月被氣得一連說了三個好字,“從今日起,你在明暇院給我好好反思,沒有我的命令,不得出明暇院一步!”說罷拂袖而去,門砰地被撞合上,隐約能聽到周桑月吩咐的聲音,蘇卿再也忍不住,眼淚倏然落下。
她不是不想相信阿娘,可是從小到大三妹妹受了多少處罰,她都數不清了。
蘇卿擡起衣袖抹了抹淚水,勉強超殷衡笑道:“貍奴啊,你明日替我去一趟芳落院好不好?”
殷衡沉默地看着她。
黎明将過,天邊泛起一絲魚肚白,一團暖黃色的影子飛快地蹿過長廊,最終來到芳落院前,巧雲見到它輕咦了一聲,試探地走過去,還沒靠近它便飛快溜走了。
芳落院比明暇院要小一些,可就是這短短一段寂靜的路程,都讓他覺得比平日更壓抑一些。
晨間的風涼爽,蘇玉潆命人搬了搖椅放在院子裏,昨夜沒有睡好,今早便伴随着搖椅咯吱咯吱的聲音沉入夢鄉。
殷衡的腳步猛地一頓,他站在那裏,躺在搖椅上的人身着青色羅裙,身上搭了一件衣裳,晨間灑下的細碎的光斑落在她身上,風拂過樹葉沙沙的聲音,慢了歲月的搖椅聲,這一切讓他駐足不前。
壓在心頭一夜的情緒忽然就散了,他看了一會兒,輕手輕腳地走過去卧在搖椅底下,口中叼着的信被他壓在身下,鼻尖是熟悉的清苦味。
小憩微風,椅下貍奴。
殷衡是被壓醒的,他一睜開眼,面前便是大片的黑色,他扭過頭,入目便是福來那張黑乎乎的臉,他倏地清醒,飛速遠離開。
等他想起壓在身下地信時,它已經夾在兩根蔥白的手指間了,蘇玉潆睡足之後,便發現殷衡躺在搖椅底下,身下露出一角信紙,還沒等她抽.出來,他倒是先被福來□□醒了。
作者有話要說:
撓頭,29號要v啦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