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醉酒

這話說的婉宜微微一愣,也覺得有些羞愧,畢竟她的目标一直都是早日查清楚加害鈕祜祿皇後背後的兇手,這樣也能早日回去。

但在不知不覺中,好像她對這裏已經有了感情,對榮嫔,對良常在,對采薇,對兩位小公主……都有了深厚的感情。

按照鈕祜祿皇後所說,若自己回去之後,這具肉身就會死亡,婉宜不敢想象到時候這些人會難過成什麽樣子。

皇上感受到她的難受,低聲道:“若是你不想見你長姐,明日朕找人替你問話……”

“不,嫔妾想要親自問問長姐,問問她為何要這樣做。”婉宜搖搖頭,心裏是一片苦澀。

皇上啄了啄她的額頭,低聲道:“朕只是怕你難受。”

婉宜會難受嗎?

自然會的。

翌日一早她依舊沒有去承乾宮請安,幾乎是一宿沒睡着的她一早就等着婉芳,甚至連早飯都沒用多少。

采薇的臉色也沒比她好看到哪兒去,卻還強撐着勸她多少用些粥菜:“……今兒是臘八,大姑奶奶進宮肯定先要去慈寧宮一趟的,您這樣巴巴等着又是何必?她啊,也不值得您這般巴巴等着?”

若謀害鈕祜祿皇後之人是佟貴妃,是安嫔,是其他人,她定會狠狠咒罵一番,可這人是婉芳,她心頭也是一樣難受。

她雖是鈕祜祿皇後身邊的丫鬟,但與婉芳也是有幾分交集的,與衆人以為的一樣,她覺得婉芳是個很好的長姐。

婉宜搖搖頭,沒有說話。

婉宜等啊等,不知道等了多久,只聽見外頭傳來宮女歡快的通傳聲,這些宮女還什麽都不知道了,只曉得每次不論是婉芳過來還是阿靈阿過來,自家主子都很高興,連帶着她們也跟着高興起來。

小廚房裏甚至還炖着婉芳愛喝的牛乳羹,自她生下小格格後身子一直不大好,平素補品不斷。

很快就有人掀開簾子,婉芳匆匆走了進來,一進門更是一臉關切,忙道:“好端端的這是怎麽了?你是不知道,昨晚上我收到你的信,是一宿都沒睡好,方才給太皇太後請安時也遇見了貴妃娘娘,不少人都去給太皇太後請安了,唯獨你沒有去,可是發生了什麽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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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上的關切是真真的,怎麽看都不像裝出來的樣子。

婉宜想笑,卻發現自己有點笑不出來,索性也就懶得笑了,使了個眼色,采薇就将屋內不相幹的人都帶了下去。

婉宜懶得寒暄,直接開門見山道:“長姐是真心關心我嗎?”

婉芳微微一愣,拿手探了探她的額頭,低聲道:“這是怎麽了?你是我妹妹,我不關心你關心誰?”

“那長姐也是關心姐姐的嗎?”

婉宜這話說的是硬邦邦的,甚至比外頭的積雪還要冷上幾分。

婉芳也察覺到了婉宜的不同尋常,方才在慈寧宮她也拐彎抹角問了幾句,知道婉宜這些日子好得很,既然如此,婉宜又怎麽會在今日找她過來?她正色道:“我自然也是關心先皇後娘娘的,她與你一樣,都是我的妹妹,你忘了,你小時候我還時常帶着你過去她的書房,咱們等在芭蕉葉下給她送蓮子了……”

也不知道當時的婉宜年紀太小的緣故,婉宜是一點都不記得這事兒,見婉芳的嘴巴一張一合,冷聲道:“既然如此,那你為何要害死姐姐?”

這話一出,婉芳一愣,下意識就要開口辯解。

婉宜不想聽這些話,搶在她前頭開口:“若是沒有證據,我不會請你過來的。”

“前晚上文滢上吊自盡,我是思來想去都沒想明白這是怎麽一回事,文滢雖與椿林感情甚好,可當初椿林沒了,文滢還是堅強活了那麽久,甚至你沒有遞出橄榄枝,她連姐姐的意思都不敢忤逆。”

“是你派了文涓前來勸說文滢的吧?文滢雖做了惡毒之事,但這些年心裏未嘗沒有悔過之心,未嘗不好奇背後到底是誰在指使她……只怕她和我一樣,做夢都沒想到那個人是你。”

“若她不知道實情,說不準還能多活些日子,可那人是你,她橫豎只有死路一條,與其說死乞白賴活着,不知道還能活多長時間,還不如得你一句話,好好照顧她的家眷……你說,文涓是不是這樣與她說的?”

“我一直以為害死姐姐的人是宮裏頭的人,姐姐也是這樣以為的,沒想到那人是你,你要她怎麽防備?她只怕做夢都沒想到那人會是你啊!”

随着她的一字一句,婉芳的臉色卻是越來越難看,想要辯解,卻發現無話可說。

婉宜見她蒼白着一張臉,道:“事到如今,我還想着給你留點面子,還想着給淑慧長公主,給姐夫,給你那幾個孩子,給鈕祜祿一族留些顏面,若是你不想要這個面子,我會請皇上做主徹查此事。”

“你乃是出嫁女,到時候事情鬧開了,鈕祜祿一族還好,到時候你那幾個孩子如何能擡得起頭來?”

婉芳相信婉宜做得出來這種事。

自婉宜入宮以來,她發現自己這個妹妹和從前不太一樣了,從前都是旁人說什麽婉宜相信什麽,但如今,婉宜不僅将永壽宮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條,甚至幾次面對着旁人的挑釁、示威、加害都能迎刃而解,這還是她的妹妹嗎?

見她不說話,婉宜揚聲道:“采薇,去将皇上請過來……”

她這話音還沒落下,婉芳就倉皇開口:“我說,我都說。”

“事情是我做的,你說的沒錯,文滢也是我找人收買的,前晚上文涓去找文滢,說出實情後文滢吓得不行,我要文涓與她說與其等着事情被查出來,還不如她自行了斷。”

“事情到了這一步,是早晚都要被查出來的,真到了那時候,別說文滢會死無全屍,她的家眷也會跟着遭殃……文滢與文涓一起長大,她向來相信文涓這個堂姐的話,思量一二,也就自盡身亡了。”

婉宜有很多疑點:“我很好奇,一,你是如何知道椿林與文滢之間的事兒?她們之間種種,連采薇都不知道,當初坤寧宮上下無一人知道。”

“第二,前天晚上文涓又是怎麽進宮的?”

婉芳的眼神落在炭盆子上,只見火星炸開,這火星又何嘗不是她?只怕很快也要在這人世間不見了吧:“文涓進宮于我來說可是什麽難事兒?你別忘了,我的婆母是淑慧長公主,她身邊的宮女時常入宮,想要弄到一塊以假亂真的令牌并不是什麽難事。”

“至于椿林與文滢之間的事,先皇後娘娘那麽聰明的一個人,她都沒能察覺,我如何會知道?不過是因為一開始椿林就是我的一顆棋子罷了,她怎麽做,怎麽說,一開始都是算計好的。”

“甚至後來先皇後娘娘将椿林誤認為是赫舍裏皇後之人,也在我的算計之中,後來椿林沒了,哪怕先皇後娘娘并沒有做錯,可也在文滢心裏埋下了仇恨的種子。”

“再後來文滢下藥,藥劑并不算重,按理說并不會要了她的命,可是啊,想要她性命的人太多了,安嫔下毒……已經讓她的身子不好了,接着又是我送給她那串萃了毒的手串,她日日戴着,再加上文滢下毒,她那身子怎麽能好得起來?”

“我就不明白了,為何阿瑪口口聲聲誇她聰明,既然她這麽聰明,為何還會死在我的手上?”

她說這話時面上無悲無喜,好像死的那個不是她的親妹妹,而是一只蝼蟻一般。

婉宜覺得有些可怕,幾乎是顫聲道:“原來一開始你就算計好了,椿林是你的人……呵,只怕姐姐剛進宮時你就已經暗中安排了吧?我想知道為什麽?你為什麽要這樣做?這樣做對你有什麽好處?”

若鈕祜祿皇後在世,不說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最起碼鈕祜祿一族的日子能好過許多,就連婉芳走出去,旁人看在她是皇後親姐姐的面子上,也會多給她幾分尊崇的。

“為什麽?你問我為什麽?”婉芳宛如聽到了什麽笑話似的,冷聲笑了起來:“這話我也想要問問阿瑪,問問他為什麽選中了婉寧,而不是我。”

“明明我才是鈕祜祿一族嫡長女,明明進宮的那個該是我,可在我五歲那年,阿瑪就徹底放棄了,選中了四歲的婉寧,那時候,人人都知道以後婉寧是要進宮當皇後的,明明我才是嫡長女,卻要見着所有人對她阿谀谄媚,她成了天上的星星,而我就是那地下的草芥,憑什麽?”

“若阿瑪還活着,我定要讓他瞧瞧,從一開始他就選錯了,他悉心培養的女兒就算是坐上了皇後之位,可這後位也坐不長的。”

“若當初他選的那個人是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不一樣的!”

婉宜有些懂了,隐約之中想起小時候婉芳帶着自己去看望鈕祜祿皇後,在小小年紀的她看來,鈕祜祿皇後就像是被關在鳥籠中的金絲雀,可對在婉芳看來,是羨慕,是嫉妒,更是憤憤不平。

婉宜冷聲道:“你只看到姐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卻沒想過這世上得到些東西注定是要失去更多的。”

“你可曾想過姐姐她不能有自己的孩子,可曾想過姐姐就算心裏再怎麽不快,可對着皇上,對着下面的妃嫔也能強顏歡笑,你更沒有想過……若是沒有你,當你子孫環繞,承歡膝下時,姐姐卻在深宮之中孤獨終老。”

“甚至因為這皇後之位,如今連性命都沒有保住。”

“在我看來,你比她幸福得多,比我們都幸福得多……”

“這樣的日子她不願意過,可我願意啊!我是家中嫡長女,這皇後之位本該是我的。”婉芳半點悔過之意都沒有,甚至到了這個時候,面上還帶着幾分憧憬之意:“自古以來皆是成王敗寇,事到如今,我也沒什麽可狡辯的。”

“當初做下這事的時候,我就想過終究有一日會落得這樣的境地,婉宜,你要記得你說的話,記得你答應過我的事,否則,就算是我化為厲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她雖然崇尚權力,可對自己那幾個孩子也是真心實意的,幾個孩子到底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她不願讓孩子們也受到牽連。

婉宜點頭道:“我答應你的事情自然不會食言。”

事已至此,已不必再多說什麽,婉芳起身離開。

傍晚時候,淑慧長公主府就傳來噩耗,說是婉芳傍晚在花園賞雪時不小心掉入湖中溺水身亡。

如今年關将近,沒幾天就過年了,太皇太後聽聞這個噩耗心裏很是不舒服,特別是白日裏還見到婉芳,問過她幾個孩子,傍晚時就鬧出這樣的事情來,她老人家長長嘆了口氣,只說世事無常。

對于淑慧長公主的身子,太皇太後她老人家是知道的,她老人家害怕淑慧長公主傷心過度,還專程派了蘇麻喇嬷去了淑慧長公主府一趟。

可就算這般,淑慧長公主帶着婉芳留下來的幾個孩子還是哭的泣不成聲,畢竟事情來的太過于突然,而且婉芳也太年輕了。

婉宜聽聞這消息時卻是良久沒有說話,直到那碳盆子的火星“啪嗒”一聲炸了起來,她這才回過神:“沒想到會是這個樣子……”

采薇也是一樣的神情。

一連着幾日,永壽宮上下都是愁雲慘淡一片,大家雖不知道其中內情,卻也是知道婉芳與婉宜姐妹情深,婉芳沒了,這要婉宜心裏怎麽好受?

皇上倒是經常來永壽宮陪着婉宜,有的時候是陪着婉宜下棋說話,有的時候是陪着婉宜出門散散步,反正事事都是順着婉宜來。

衆人見了又是好生羨慕,但更多的人卻是酸溜溜的,直說宜嫔尚在月子裏,都還沒有婉宜死了姐姐重要,還真是人比人氣死人的……

皇上甚至還賞賜了不少東西去了鈕祜祿一族,畢竟鈕祜祿福晉年紀大了,接二連三折損了女兒,這叫她如何能受得住?

私底下皇上不是沒想過是否要還鈕祜祿皇後一個公道,可想了想,他還是覺得沒這個必要。

婉芳雖是鈕祜祿一族的女兒,可更是淑慧長公主的兒媳婦,若是事情鬧開了,淑慧長公主也是面上無光,甚至連太皇太後都會跟着顏面掃地。

事情已經成定局,兇手也已自盡,又何必抓着所有事情不放,讓所有人都不快?

婉宜雖怪婉芳,卻還派人送了些新鮮玩意兒去淑慧長公主府給婉芳那幾個孩子,她向來是極喜歡孩子的,也知道婉芳這一去,最多三年,婉芳的丈夫肯定是要續弦的。

有了後爹就有後娘,況且淑慧長公主向來身子不好,已經不大管事,婉芳那幾個孩子如何能有好日子過?

從前婉宜曾見過那幾個孩子,孩子們都生得粉雕玉琢,一看到她遠遠就湊了過來,一口一個“姨母”,只是如今,她再想要看到那幾個孩子天真無邪的笑容,只怕就有些難了……

這般想着,婉宜也是心思頗重,晚上也睡不好。

沒過幾日,婉宜居然夢到了鈕祜祿皇後,這是自上次鈕祜祿皇後與她講明是怎麽一回事後,她第一次夢到鈕祜祿皇後。

鈕祜祿皇後面容依舊憔悴,甚至比當初還多了幾分被寵。

婉宜不遠不近看着她,輕聲道:“如今所有的事情都查清楚了,你……還好嗎?”

鈕祜祿皇後凄慘一笑:“甲之蜜糖乙之砒霜,小時候她羨慕本宮,其實本宮也是羨慕她的。”

“本宮日日被阿瑪關在屋子裏讀書練字,跟着嬷嬷學規矩,學習管家,但凡面上露出幾分不耐煩的神色來,阿瑪的板子就落了下來,甚至每每逢年過節時,哪怕自己的生辰都不能歇息。”

“她可以整日跟着兄長玩耍,可以帶着弟弟妹妹散步,就連阿瑪都待她格外寬厚,回來時會給她帶窩絲糖,會給她帶蘇州繡娘做的扇子,如今……如今沒想到卻落得這樣一個境地,她對本宮是恨之入骨。”

“不,她不光恨本宮,連帶着對你也恨了起來,在她看來,皇上是世上身份最尊貴的人,能夠嫁給皇上,得到皇上寵愛,那是一輩子都難求的事情,卻沒想過宮中的日子也是如履薄冰……婉宜,這幾年你過得還好嗎?”

婉宜搖搖頭,可想了想卻又點了點頭,“好與不好又有什麽關系呢?皇後娘娘你可還記得你答應過我的話?”

“我自然記得。”鈕祜祿皇後凄楚一笑,正色道:“只要你能助鈕祜祿一族重回榮耀,到時候我一定會送你回去的,可若是你不願回去,那這話就另當別論……”

說到底,她也是不願意婉宜回去的。

皇上的心思誰都猜不準,留個人在他身邊總歸是好的,況且若婉宜回去,她的妹妹就會沒了……

誰知鈕祜祿皇後的話還沒有說完,婉宜就道:“皇後娘娘放心好了,我不會不願意回去的。”

她不願在這裏,不願在這裏成為一尊提線木偶,不願在這裏與一群女人争奪皇上的寵愛。

鈕祜祿皇後卻沒想到她會回答的這般幹脆:“本宮入宮多年,不說對皇上了如指掌,卻也是有幾分了解的,皇上對你和旁人都不一樣……”

她知道皇上不喜歡自己,所以更能清楚皇上喜歡一個人是什麽樣子。

婉宜笑了笑,笑容中帶着幾分譏诮:“我知道,皇上如今是喜歡我,可他今日能喜歡我,明日也能喜歡別人,況且如今他喜歡我不假,可并不是光喜歡我一人的,宜嫔、成貴人、良常在……他哪個不喜歡?”

“在我看來,皇上能夠為我遣散六宮,專寵我一人才是喜歡,若是做不到這些,那就談不上喜歡。”

更不要說愛了。

她知道,有些東西是沒辦法與鈕祜祿皇後溝通的。

在鈕祜祿皇後心裏,皇上如今對她她就該格外開恩,只可惜啊,這份感情并不平等,也不是她想要的。

該說話的話已經說完了。

婉宜醒來時外頭還是黑漆漆一片,值夜的宮女聽見響動進來送了盅茶,喝了幾口茶,她這才覺得心裏舒服多了。

小宮女只以為是皇上歇在了別處,所以婉宜睡得不踏實,只勸道:“主子您別難受,明兒就是除夕了,該高高興興的才是!皇上前些日子才送了些上好的皮料子嗎?采薇姐姐已經将這皮料子送去針線局了,等到了大年初一這天,您就能穿新衣裳了!”

這宮女十三四歲,在她看來穿新衣裳已是叫人高興的事兒。

婉宜被她逗笑了,只道:“我沒有不高興。”

可她也沒有什麽好高興的。

如此枯坐大半個時辰,等着天亮了,婉宜冒着大雪前去承乾宮請安,今日來請安的妃嫔并不多,像惠嫔、德嫔、宜嫔等人都沒有過來。

自天氣冷了之後,衆妃嫔就懈怠多了,佟貴妃體恤大家,也從未說些什麽。

婉宜也是好幾日沒來,想着今兒過來坐坐,可是她左等右等,始終沒見到佟貴妃露面,有宮女前來通傳,她這才知道原來是佟夫人進宮,請她們喝喝茶,稍等片刻。

此時此刻佟貴妃看着額娘身側的妙齡女子,卻是心頭直窩火,這些日子又是忙着除夕宴又是忙着五阿哥的滿月酒,她一個人恨不得當兩個人用,偏偏到了這時候,佟夫人還把這種事兒鬧到她跟前。

佟夫人面上帶着幾分謙卑之色,她也是個命苦的,在家中被丈夫,大伯拿捏,也知道這事兒會惹女兒不痛快,可是,她又有什麽辦法?

她只能耐着性子道:“……不是額娘不心疼你,只是如今宜嫔娘娘都有了兒子,這德嫔娘娘馬上也要生了,成貴人就更不必再提,這宮裏頭的女人是一個比一個能生。”

“若是平日裏也就罷了,就算是你大伯和阿瑪要我來,我也不願意來,可如今咱們家是什麽境地你又不是不知道,因為你弟弟的事兒,皇上嘴上說着事情過了,不追究佟家的責任,可皇上的言行舉止,哪裏像不追究的意思?”

“如今,實在是沒有辦法啊!這次額娘帶進宮的是隔房的堂妹,模樣出衆,性子柔順,你就當作是進宮與你做伴兒的。”

性子柔順,也就是很好拿捏了,佟家到底還是顧及着佟貴妃一二的。

佟貴妃瞧着佟夫人身邊那低眉順眼的女子,冷聲道:“擡起頭來給本宮瞧瞧。”

這女子擡起頭,她這才瞧見這女子模樣雖出衆,但若是放在紫禁城中就有些不夠看了,當即就道:“陳良河,将堂姑娘帶下去喝茶吧!”

陳良河應了一聲就匠人帶了下去。

佟貴妃這才道:“大伯與阿瑪在前朝為官,不了解女人之間的事兒,難道額娘也跟着糊塗嗎?當初姑母在世時,您就時常進宮,您自個兒說說就這樣的姿色,這叫皇上怎麽能喜歡?”

“再加上這人性子畏畏縮縮的,瞧見本宮都恨不得直哆嗦,更別說看到皇上,只怕連話都說不利索,這要皇上怎麽喜歡?”

佟夫人磕巴道:“我也是這樣與你大伯,阿瑪說的,可他們說這姑娘再怎麽樣也姓佟,那別的女子就算再怎麽容貌出衆,也是別人家的姑娘,怎麽會和咱們一條心?”

“你大伯說這姑娘家的容貌不出衆也不是什麽壞事兒,能生養就行了,你瞧她屁股多大啊,一看就是能生養的,到時候有了孩子抱到你身邊養着……”

這話說的佟貴妃直皺眉:“本宮身邊已經有四阿哥了。”

佟夫人張口就要說這四阿哥是德嫔的孩子,可想着女兒的脾氣,到底沒有說出口。

佟貴妃瞧見她這副怯怯的樣子,知道因為佟慶恒的事兒,自家額娘沒少在祖母跟前吃排頭,微微嘆了口氣道:“額娘,他們糊塗,你也跟着糊塗嗎?本宮連皇上何時來承乾宮都左右不了,又如何能左右皇上去別的地方?”

“大伯說的沒錯,孩子再好,終究也是旁人的,哪怕四阿哥養在本宮膝下,可始終不能抹去他是德嫔親生兒子的事實。”

“額娘,我想要個孩子。”

這話把佟夫人說的一激靈,她又不是男人,怎麽給佟貴妃一個孩子?

佟貴妃知曉自家額娘的性子,不算是個聰慧的,很多話都與她說明白才是:“從前先皇後娘娘在世時就一直沒有子嗣,如今本宮也沒有子嗣,不是咱們生不了,而是皇上與太皇太後不想讓我們生,不敢讓我們生。”

“可如今太子大了,也出過痘,本宮有個孩子怎麽了?”

“你回去告訴大伯與阿瑪一聲,送佟家女子進宮一事暫且緩緩,有這個心思,不如尋些名醫給本宮開些助孕的藥方子,大伯說的沒錯,別人家的姑娘靠不住,難道隔着房頭的姑娘就靠得住了?靠山山會倒,靠誰都不如靠自己來的實在。”

這個道理是她在宮中爬摸滾打這麽多年才明白的。

佟夫人也當不了家做不了主,只能先把人帶回家。

等着佟貴妃出現在承乾宮時,衆妃嫔大概猜到發生了什麽事兒,原想着坐坐就回去,畢竟誰碰上這種事兒都不會有好心情,她們可不想往槍口上撞,不曾想佟貴妃出來時是笑容滿面,甚至還向婉宜請教如何給宜嫔所出的小阿哥辦滿月酒。

這話可把婉宜給問住了,她斟酌道:“小阿哥是明年初五滿月,前頭大家大魚大肉吃多了,依嫔妾愚見,不如要禦膳房、內膳房那邊多做些清淡的菜色,暖房裏的青瓜、素菜都都備些……”

佟貴妃聽聞這話直說好,又問了許多,一副心情大好的樣子。

婉宜也懶得管她如何,回去之後就要小順子将埋在院子裏的桂花酒挖了出來,打開一壇子嗅了嗅,清香撲鼻,味道比婉宜想象中好多了。

婉宜難得來了興致,當即就吩咐下去,要小廚房準備些烤肉。

外頭下着大雪,喝着桂花酒,吃着烤肉,這也是紫禁城中難得的一樁趣事。

誰知皇上就像心有靈犀似的,聞着味兒就來了,一進來就道:“又偷偷吃什麽好東西了?”

他一見着那桂花酒,就啞然失笑:“你還是真和朕想到一起去了,前些日子朕答應你說除夕這一天與你一同嘗嘗這桂花酒,想着今兒先過來嘗嘗,若是這桂花酒味道不好,明日拿出朕珍藏的好酒。”

婉宜方才已經喝過兩杯酒了,這桂花酒是用高粱釀的,聞着清冽,實際上卻是醇厚,不過是兩杯酒下肚,她的小臉就紅撲撲的。

如今她更是狡黠一笑,只道:“嫔妾做的東西,難道還會有味道不好的?”

這些日子她也是碰上了太多事兒,偏偏這些事兒無一人可說,只能借酒消愁,拿過白瓷杯給皇上倒了一杯。

桌上擺着烤好的肉,一串串都是用竹簽穿好的,不光有五花肉、羊肉和牛肉,還有并不尋常的烤雞爪,烤鴨爪,烤蘑菇,烤鲫魚……零零散散擺了一桌子。

皇上就着婉宜的手喝了一口酒,發現桌上一道可用的菜都沒有,皺眉倒:“這……這怎麽吃?”

婉宜使壞似的将一串烤雞爪放在皇上面前,世人皆覺得爪啊翅的不算好東西,可她倒是挺喜歡的。

不說別的,這烤雞爪是先鹵後烤的,用的是西域進貢的香料,一口下去可以說是入口即化。

更不要說鴨爪是她命人去了骨頭的,一口下去先是軟糯,再吃到鴨掌筋又覺得十分有嚼勁兒,就用婉宜的話來說,若要她去宮外開館子,生意定是一等一的好。

皇上将信将疑拿起雞爪嘗了一口,果然臉色微變,點頭道:“的确是味道不錯。”

兩人就着烤串,喝着桂花酒,不知不覺婉宜就喝多了。

等着她察覺時已經晚了,站起身來微微瞧見自己跟前有兩個皇上,頭更是暈的厲害,她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又坐了下來,道:“來,皇上,咱們繼續喝。”

從前她的酒量與酒品都不算差,雖喝多了酒但也不會亂說話,如今頗有一股破釜沉舟,不醉不休的架勢。

皇上瞧她雙頰緋紅,勸道:“好了,別喝了,明日再喝吧,你喝多了。”

說着,皇上就要去奪她手中的酒杯。

婉宜自然是不依的,抱着酒杯不肯撒手。

皇上是多聰明的人吶,一個眼神掃過去,衆人齊齊上陣,這才将婉宜手中的酒杯奪了下來。

皇上扶着婉宜往內間走去,更是哄着她道:“當心喝多了酒腦袋疼,朕要人給你煮些醒酒湯好不好?”

婉宜如今腦袋都是糊的,被皇上扶去床上因重心不穩狠狠跌在床上,皇上急急忙忙去扶她,最後兩人一起跌在床上。

皇上在上,婉宜在下,這姿勢怎麽看怎麽暧昧。

皇上正欲再有下一步動作時,誰知婉宜卻雙手抱胸,低聲道:“皇上,嫔妾有個問題想問問您。”

“你問便是。”皇上如今已是上下齊手,別說婉宜問一個問題,一百個問題都成。

婉宜正色開口:“皇上,您有愛過一個人嗎?”

這世上有種人就是這個德行,喝多了酒不發酒瘋,不痛哭流淚,思想卻是到達了非凡高度,就想與人聊聊這種極深刻的問題。

這話把皇上問的一愣,手上的動作也停了下來:“好端端的問這些做什麽?”

“嫔妾就是想知道。”婉宜的眼睛亮晶晶的,好像藏了星星似的,還是天上最大最亮的那種:“嫔妾好奇,除了元皇後,您還愛過別人嗎?”

“嫔妾知道,您肯定是沒有愛過姐姐的,也正是因此,姐姐臨終還覺得抱憾,至于惠嫔娘娘,您肯定也是不愛她的,那榮嫔娘娘與宜嫔娘娘了?對,還有德嫔娘娘,您可曾愛她們?”

說着,她更是咧嘴笑道:“不,應該問您是否愛過她們?”

婉宜這話把皇上問的一點性致都沒有了,當即與她四目相對,只道:“朕是天子,該以天下臣民為重,男女私情是小愛……”

這話是太皇太後從小教導他的,他也是不止一次聽說過先祖之事,色字頭上一把刀,古人的話是沒錯的。

愛這個字對帝王來說,實在太沉重。

婉宜仿佛聽到了什麽笑話似的,捧着皇上的臉,一字一頓道:“皇上,您可別拿這些話搪塞嫔妾,嫔妾又不是三歲小孩子?男女私情是小愛,若是小愛都沒有,又怎麽會有大愛?”

“嫔妾想知道您有沒有因為一個女子魂牽夢萦,因為一個女子寝食難安過?會不會因為她高興而高興,因為她難過而難過?嫔妾也想知道,自己是不是那個人?”

“人人都說嫔妾得寵,說您一個月總有十幾日歇在永壽宮,可嫔妾還是覺得自己看不透您,您心裏想些什麽,喜歡什麽,讨厭什麽,嫔妾從來都看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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