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沈清和準備妥當,和碧潭一起下了山。碧潭雖然是丫鬟,從小跟沈清和一起練劍,對付一般人也綽綽有餘了。

兩人在山下等了片刻,碧潭伸手擋着太陽,道:“靳師兄呢?”

沈清和擡頭往山上望去,一個穿着灰色衣袍的年輕男子騎着馬,沿着坡路下來。

她微微一笑,道:“這不是來了。”

那人的身形瘦削,腰間佩一柄秋水長劍,肩上繡着白色羽毛的紋樣,正是白羽旗的旗主靳溶。他從小與沈清和、碧潭一起跟着獨孤意學劍,性情沉默,十分可靠,對沈清和來說就像親哥哥一樣。

她揮了揮手,喊道:“靳師兄,快點——”

靳溶應了一聲,片刻來到兩人面前,道:“抱歉,白羽旗裏有點事,耽誤了。”

沈清和道:“沒事,你沒悄悄帶人吧?”

靳溶平和道:“你沒讓帶,我自然就不帶。”

沈清和端詳他的神色,應該沒有騙人。她初出茅廬,想多靠自己。若是帶的人多了,又要被人說她沒本事,只會靠爹。

她有她的想法,靳溶想的是要保護沈清和萬無一失。來之前他已經打探清楚了,銅鑼山的那幫土匪雖然兇橫,武功卻很一般,不必擔心。

鳳鳴派自教主沈硯以下,便是大護法徐成管事,再往下是玄白青金四羽旗的旗主,每人各統率一百教徒。與四位旗主并列的,還有天地人三才散人、孤獨劍客獨孤意、神醫謝如等人。

靳溶跟獨孤意學了一身好本事。二十二歲這年,他憑借一手出神入化的斷空劍法打敗了其他競争者,成為了白羽旗的旗主,可謂少年得志。

他跟沈清和一起長大,關系比別人更親近一些。按規矩沈清和要喊他旗主,但她從小叫師兄習慣了,到現在也改不了口,如果有必要還會喊哥。

靳溶聽了也只是笑一笑,有點腼腆,跟他對別人的态度截然不同。

率領白羽旗的時候,靳溶雷厲風行,賞罰分明。屬下在他的面前戰戰兢兢,背地裏偷偷叫他小雷公。

然而在沈清和面前,他還是昔日的那個師兄,會扛着她上樹摘果子、下河摸魚,也會因為她嘴甜喊自己哥,把過年的紅包分給她一半。

都說江湖險惡,沈清和頭一次下山執行任務,不知道能不能對付的了那些人。有靳溶這樣的高手陪着,心裏踏實了不少。

前頭路邊有個茶棚,他們趕了半天路,打算停下來休息一會兒。

沈清和栓了馬,轉頭見牆上貼着告示,官府在懸賞強盜。布告上畫着個虬髯大漢,獅鼻環眼,一副兇橫的模樣。下頭的文字說此人名叫劉三通,是銅鑼山的土匪頭子,能擒獲此人者賞銀一百兩。

沈清和笑了,道:“活人值一百兩,不知道把他殺了,能換多少錢。”

旁邊的茶博士聽見了,詫異地往這邊看了一眼。見這小姑娘背着一柄長劍,看來是個初出茅廬的劍客,妄想當英雄。

三人找了張桌子坐下。茶博士過來擦桌子,一邊殷勤道:“幾位大俠,喝什麽茶?”

沈清和在外頭不挑,說:“我慣喝綠茶,撿好的上就行了。”

茶博士說:“好嘞。那就給您來一壺上好的明前龍井!”

路上塵土飛揚,有商旅拉着幾輛大車從這邊經過。帶頭的是個年輕男子,二十出頭年紀。跟着他的還有幾個中年人和夥計。

那年輕人見了茶棚,說:“到前頭鎮子還有一段路,咱們停下來歇歇腳吧。”

中年人道:“好,都聽你的,少東家。”

車隊到了茶棚跟前停下來,年輕人喊道:“老板,你這兒有飯沒有?”

掌櫃的熱情應道:“有,剛出爐的包子,還有上好的熱茶。客官快進來歇歇腳!”

一群人進來了,在茶棚裏滿滿當當地坐了三桌。有人看到了牆上貼着的告示,小聲道:“有土匪?”

那年輕人說:“這告示風吹雨淋的,應該貼了許久了,不必太在意。”

一名中年人道:“唉,出門在外,還是小心為上。”

靳溶坐在沈清和對面,手裏拿着茶杯,卻在留意那些人的談話。

他的氣質幹淨,腰背挺直,一板一眼的,是個讓長輩挑不出毛病的年輕人。只是對于同輩來說,他未免過于嚴肅了,像個小老頭。

碧潭要了幾籠包子,三人吃着飯,聽見旁邊桌上的客商們在讨論生意。

又有人攤開羊皮地圖,說:“若是能在傍晚前走過銅鑼山,往前不遠就是黃沙鎮了。到那兒有客棧,也有新鮮的菜蔬和藥品,咱們補充了補給,休整好了再上路。”

茶博士過去添水,忍不住道:“幾位客官別嫌我多嘴。銅鑼山周圍有土匪出沒,你們最好退回去,從南邊繞路,也能通往黃沙鎮,雖然遠一點但是安全。”

一行人都走到這裏了,覺得退回去太麻煩。他們互相看對方,不想繞路。

茶博士擡手一指,說:“你們看那個通緝令,半年前有客商從這邊走,就被打劫了。”

一人道:“那你們待在這裏不怕麽?”

茶博士苦笑道:“銅鑼山離這邊還有十好幾裏地。再說了,我們這是小本生意,賣包子才能掙幾個錢,那些大爺連看都懶得看我們一眼呢。”

客商裏有幾個夥計,仗着年輕力壯,不把土匪當回事。一人說:“老板你就別操心了。我們都會槍棒,練過把式,不怕他們!”

茶博士見他們不聽勸,嘆了口氣,搖了搖頭走開了。

沈清和知道那幫土匪不好對付,心道:“好言難勸該死的鬼。不過今天你們走運,遇到了我們,本姑娘就保你們一程好了。”

她對那帶頭的青年說:“這位朋友,我們也要去前頭的黃沙鎮,咱們搭個夥可好?”

青年轉頭看他們,見這三人都帶着兵刃,舉手投足頗有氣度,看來是武學名門的子弟。

他看了旁邊的中年人一眼,征求他的意見。那人應該是走慣了這條商路的,經驗老到。他看這幾個年輕人一身正氣,點了點頭。青年便道:“我們是長安洛家的商隊,在下洛長明,請問姑娘貴姓,是哪派的高徒?”

鳳鳴派如今惡名在外。沈清和若是報上了自家的大名,這些人必然跑的比兔子還快。她笑了一下,說:“我叫沈清和,武藝是跟爹爹學的,這位是我師兄靳溶。”

靳溶略一抱拳。洛長明抱拳回禮,道:“承蒙幾位不嫌棄,那咱們就一起走。”

閑談幾句,沈清和得知他們是去西域經商的。一行人從內陸帶瓷器和茶葉、絲綢出去,再帶西域的香料和珠寶回來。洛長明是他們的少東家,随行的幾個中年人是有經驗的商人,陪着少爺出來跑一趟生意,為他将來接班做準備。

洛長明的性情謙和,喜歡結交朋友。他說:“洛家在長安有幾個小商號,以後幾位經過長安,歡迎來做客。”

沈清和微微一笑,客氣道:“好,有機會一定去拜訪。”

洛長明見她笑了,反而嘆了口氣。沈清和道:“洛兄弟,怎麽了?”

洛長明說:“我家有個小妹子,跟沈姑娘的年紀差不多大。一見到你,我就想起她來了。我出來半個月了,也不知道她過得好不好。”

沈清和說:“看來你們兄妹的感情不錯。”

洛長明惆悵道:“一個娘生的,自然親近。她今年初許了人家,要嫁到金陵……唉,她若是出嫁了,以後想見她就不容易了。”

他說着,或許是想家,人也安靜下來。

用過了飯,一群人一起上了路。約莫酉時,車隊走到了銅鑼山下。一衆人雖然嘴上不說,內裏還是提心吊膽的。

三個夥計在前頭開路,洛長明和沈清和等人走在中間,夥計們駕着大車跟在後面。

銅鑼山周圍草木茂盛,到處都藏着危機。車隊加快了速度,想盡快通過這裏。

就在這時候,山林中傳來了長長的呼哨聲,一人喊道:“兄弟們,肥羊來了!”

沈清和心中一凜,跟靳溶對視了一眼——果然還是來了。

喊聲回蕩在山林裏,四面八方都傳來了應和聲,又有人放聲大笑。幾名土匪從山林裏跳出來,手持大刀攔住了車隊。

“有土匪!”、“快保護少爺!”

夥計們大聲呼喊,從車裏拿出刀劍,把洛長明護在中間。洛長明從來沒見過這種陣仗,臉吓得都白了。一名夥計道:“青天白日的,你們想幹什麽!”

土匪們大笑道:“幹什麽?當然是發財了,把錢交出來!”

一名老商人道:“我們沒帶什麽值錢的東西,車上只有些茶葉。幾位好漢若不嫌棄,盡管拿走,只要饒了我們性命就行。”

帶頭的土匪看出洛長明是最矜貴的人,冷冷道:“貨留下,人我也要。先給我搜搜,看這細皮嫩肉的小子身上有沒有錢!”

他一聲令下,幾名土匪朝洛長明圍過去。洛長明慌了神,下意識往後退去。

“喂……你們別過來,我又沒得罪你們,別過來啊!”

夥計們拿着刀,被逼的不住後退,沒人敢先動手。土匪下手卻不含糊,一拳将一名夥計打倒在地,把刀背拍在那人臉上,道:“誰敢亂動,就跟他一樣。”

剛才還說自己能打的那幾個夥計,這會兒都噤若寒蟬,誰也不敢妄動。

土匪大聲道:“看看車上有什麽好貨。還有兩個大姑娘,好得很,都給大哥留着!”

他說的大哥,正是告示上通緝的劉三通。那人滿臉長着鋼針似的大胡子,袒着衣襟,露出一排護心毛,跟畫像上一模一樣。

沈清和一眼就認出了他,臉色沉了下來。

大好的頭顱,足足值一百兩。這錢送上門來,豈能不要?

與此同時,劉三通的目光落在沈清和身上,眼睛一亮。

荒山野嶺的,居然有這麽好看的女孩子,倒是奇了。

他大步走過來,咧嘴笑道:“小姑娘長得這麽漂亮,不在家裏待着,來這兒幹什麽?”

這人的腳步沉重,體态笨拙,看來是個只練過外家硬功的莽漢子。他伸出熊掌般的大手,要摸沈清和的臉。沈清和出手快如閃電,一把攥住了那人的手腕。

她雖然看起來秀氣,力氣卻大得驚人。被這樣一個小姑娘按住了脈門,劉三通的手腕一麻,一時間竟掙脫不開。

他十分詫異,卻還不知死活,道:“喲,這麽急,來抓哥哥的手?”

沈清和微微一笑,眼中的陰狠一閃而逝。她使出分筋錯骨手輕輕一翻,格拉一聲,竟就這麽把這壯漢的手腕扭斷了。

“啊啊啊——我的手,我的手!”

劉三通捂着手腕,疼的死去活來。誰也沒想到,這小姑娘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居然有這麽大的本事。

劉三通往後退了幾步,大怒道:“好你個臭丫頭,居然敢在老虎頭上拔毛。兄弟們,給我上!”

靳溶和碧潭早就想動手了,拔劍出鞘,向土匪們攻去。一時間刀劍相接,叮叮當當打成一團。

洛長明很有自知之明,清楚自己那點三腳貓的功夫不夠看的,關鍵時刻保命要緊。他趁亂躲到了一輛大車後面,攥着出門時母親給的護身符,喃喃道:“對不住了沈姑娘。你武藝高強,我是怕拖了你的後腿,可不是不講義氣。你千萬別怪我沒幫你。”

就在這時候,他感到身後風聲呼呼作響,回頭一望,卻是一柄大刀砍了下來。

一名土匪獰笑道:“你這小白臉躲在這兒也沒用,老子給你個痛快吧!”

“救命啊——”

洛長明放聲呼救,就地一滾,躲開了那一刀。

那土匪追着他,大刀接二連三地砍下來。洛長明一路滾到山壁旁邊,轉得頭暈目眩,已經避無可避了。

眼看着刀鋒逼近,他下意識閉上了眼,心道:“難道我就這麽死了?”

預想中的疼痛沒有到來,卻聽铛的一聲。洛長明睜眼一看,一柄長劍架住了那口大刀。

長劍寒光一閃,四兩撥千斤,铮地一聲将沉重的大刀打落在地。

一名穿着墨藍衣袍的男子救了他,那人的身影映在夕陽裏,渾身散發着冷漠的氣息。

洛長明怔怔地看着救命恩人,如同看到了天神降世。自己跟這人從未謀面,不知道他從何處而來。

沈清和等人還在與土匪打鬥。那藍衣男子手持長劍,穿梭于人群之中,劍法快而狠辣,又極潇灑。他長劍過處,血花四濺,敵人在他面前完全沒有還手的餘地。

沈清和等人的劍法已經十分高明了,可跟那藍衣青年一比,又不免落了下風。

縱使是洛長明這樣的門外漢,也看得出來,那藍衣青年是個難得的高手。他大聲喊道:“慈母手中劍,賊子身上劈!欲解心頭恨,鈍刀斬仇人!打得好!打得再重些!”

藍衣青年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覺得這小書生雖然聒噪,卻很有趣。

一名土匪掄着刀砍過來。藍衣青年手中長劍橫掃而過,寒光一閃,已經将那人的喉嚨劃破了。

沈清和也注意到了這人。她本來想多殺幾個土匪,借這個機會揚名。沒想到半路殺出這樣一個人來,搶盡了風頭。

她有些不愉快,喝道:“閣下是誰?”

那人沒理會她,目光鎖定了劉三通,仿佛看到了明晃晃的一百兩賞銀,提劍掠了過去。

沈清和豈能看着他把功勞搶走,追了上去,一邊喊道:“等等!這人是我的,你不準殺!”

劉三通還沒跑出去多遠,那藍衣人的身法如同鬼魅,已經擋住了他的去路。

藍衣青年身長玉立,手裏提着劍,劍尖不住往下滴血。他面無表情,渾身彌漫着一股殺氣。

“你要去哪兒?”

他淡漠的聲音裏帶着一點戲谑,就像玩弄走投無路的獵物。

劉三通見這人殺光了其他喽啰,知道這人比自己還狠。他雙腿一軟跪倒在地,求饒道:“幾位小英雄,是我有眼不識泰山,得罪了你們。請你們高擡貴手,饒了小人吧!”

他說着連連磕頭。沈清和沒想到這樣一條大漢,磕頭求饒毫不含糊,一時間倒不知該如何應對了。

就在她分神的一瞬間,劉三通按動了袖中藏着的機簧,背後的機關小箭射了出來。那藍衣男子的反應迅速,一把将沈清和推開,自己也向另一側閃身避開了。

沈清和跌倒在地,幾枚小箭釘在她腳邊。箭頭帶着碧磷磷的光,還是淬了毒的。她的心髒突突亂跳,道:“好個卑鄙小人!”

青年淡淡道:“是你太沒防備了。”

沈清和本來想謝他救了自己,還沒開口就被噎回去了。

劉三通偷襲不成,轉身就跑。那青年出劍快如流星,嗤地一聲刺透了他的後心。劉三通渾身一僵,終于倒了下去。

青年的神情淡漠,撿起地上的刀斬下去,撕下一塊布把頭顱一包,提在手裏。

他的整個動作一氣呵成,毫不猶豫,仿佛習慣了做這樣的事。

那樣的情形,饒是沈清和看了也覺得血腥,一時間竟不敢上前。

那青年墨藍色的衣袍在晚風中拂動,如同海浪翻湧,鬓邊的發絲也微微飄蕩。沈清和不得不承認,這人雖然有些目中無人,卻着實長得很英俊。

他長着一雙濃眉,眼尾微垂,骨相生得很好。這人從裏到外透着一股冷淡的氣質,目光流轉時,暗藏的敏銳一閃而逝。看得出來,這是個心狠又聰明的人。

他朝這邊瞥過來,沈清和不知為何,心神竟微微一蕩。

她轉開了眼,提醒自己好看不能當銀子花。這人手裏提着的,是沉甸甸的一百兩白銀。

眼看他要走,沈清和道:“喂……你等等!”

那人回頭道:“有事?”

他說話的聲音像冰淩破碎,有些淡漠,又帶着磁性。

沈清和道:“這位朋友,你怎麽搶我人頭?”

青年低頭看了一眼手裏拎着的腦袋,說:“這怎麽就是你的了?”

沈清和道:“是我先跟他動手的。我要把他交給官府,你憑什麽把他殺了?”

青年明白了,說:“你要賞銀啊。我也缺錢,抱歉了。”

洛長明歇了一陣子,緩過勁兒來了。他腿上受了傷,一瘸一拐地走過來,拱手道:“在下洛長明,多謝閣下的救命之恩。請問大俠高姓大名,我來日一定報答!”

青年淡淡道:“不用了。往前二十裏地就是黃沙鎮,趁着天沒黑透快走吧,免得再遇上麻煩。”

他擡頭望了一眼銅鑼山,縱身掠上山道,往寨子裏去了。

土匪都被殺完了,他上山多半為了搜刮財物。這些土匪在這裏盤踞了這麽久,禍害了不少商旅,積攢了不少不義之財。剛才剿匪沈清和也出了力,有錢不能讓他獨吞,她也要去分一半。

沈清和轉頭道:“靳師兄,你和碧潭護送洛家兄弟去黃沙鎮,我等會兒過去跟你們彙合。”

靳溶想這邊已經沒了危險,道:“那你多加小心。”

沈清和應了一聲,回頭見那青年已經到了半山腰。她不想輸給他,便也發足向山上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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