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經過一陣消耗,柳三娘的內力漸漸用盡了。

剛才她還出掌如風,這會兒卻沒了剛才的聲勢。藍衣青年抓住了這個機會,出劍撼如雷霆,将柳三娘逼得連連後退。

沈清和跟鐵悍打了一陣,她的力量遠比不過他,卻勝在身法靈活。

鐵悍的身軀高大笨拙,像在跟一個白色的鬼影子過招,根本打不到她。他頭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累得氣喘籲籲,道:“小丫頭,有本事別躲,讓我好好打你兩拳出氣!”

沈清和嗤道:“你先站着別動,讓我捅你幾個窟窿再說。”

鐵悍氣得舉起拳頭猛捶自己的胸口,怒道:“氣死我了,氣死我了!”

就在這時候,遠處忽然傳來一陣幽咽的簫聲,極富穿透力,那吹簫之人的內力顯然十分深厚。對面數人聽見那聲音,神色都微微一變。

鐵悍停了下來,道:“是二哥來了。”

柳三娘跟那青年比試占不到上風。他們的人放出了信號,示意撤退。柳三娘不服氣,想打出個勝負來。這時候風中傳來一個男子清越的聲音。

“三娘,別打了。這小子狡猾得很,改天咱們再慢慢跟他玩。”

沈清和擡頭循着聲音的方向望去,卻一片空茫,找不到說話人的影子。

柳三娘知道今日拖得太久了,遲則生變。她冷笑一聲,把周身的真氣一斂,披帛也靈蛇一般地收回到她的臂彎上。

她注視着那青年,道:“這位郎君姓甚名誰,跟誰學的這一手好劍法?”

藍衣青年微微一笑,道:“閣下自己藏頭露尾的,還來問我姓名師承?鷹鹫派教主座下的兩位使者何等矜貴,今日卻來冒充鳳鳴派的人,不覺得委屈麽?”

方才他還說不認得這女人,現下卻一語道破了她的來歷身份。看來剛才是故意挫她的銳氣。

他一手持劍,長身玉立,一派潇灑之氣。沈清和覺得這人不但功夫不錯,而且十分聰敏,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

不止她,在場的其他人也把目光集中在這英俊的青年身上,就像看着一道明亮的月光。

柳三娘被揭破了身份,也不怎麽慌張。她嗤笑一聲,挽了一下鬓邊散亂的發絲,嗔道:“不肯說就算了。男子漢大丈夫,這麽小氣。今日讓你氣得姐姐的妝都花了,咱們改日有緣再比試吧。”

她又看向玄真觀衆人,露出一個陰恻恻的笑容,讓人不寒而栗。

“長庚道長,今天算你運氣好。山水有相逢,咱們還會再見的。”

她說着一揚手,喝道:“走——!”

一群人聽她指揮,紛紛走得一幹二淨。柳三娘和鐵悍也越過山牆,向遠處去了。

敵人走了,青年過去把長庚道長扶起來,道:“道長沒事吧。”

今天玄真觀承蒙他出手相救才免于一場大禍。長庚道長十分感激,道:“多謝這位俠士,請問閣下高姓大名?”

青年抱拳行禮道:“晚輩是天臺山淩波劍傳人,蕭則。”

在場衆人都聽過淩波劍的大名,頓時十分驚訝。長庚道長道:“原來是天下第一劍的傳人,那風老先生是——”

青年道:“是家師。”

他口中所說的風老先生名叫風天逸,當年以一手淩波劍叱咤江湖,無人能敵,被人譽為天下第一劍。十年前老先生歸隐山林,原來是将畢生的心血都傾注到了這個徒弟身上。

這青年的劍法高超,品貌端正,不愧是天下第一劍的傳人。

長庚道長眼中露出欣賞之色,道:“好、好,風老先生後繼有人,是江湖之幸。今日閣下救了我玄真觀,貧道着實感激。”

他說着,向蕭則躬身作揖。一衆道士見師父行禮,便也跟着行禮,紛紛道:“多謝少俠救命之恩。”

蕭則連忙讓開一步,雙手托住了長庚道長的手臂,道:“使不得,這可折煞晚輩了!”

長庚道長道:“我等雖然沒什麽本事,但蕭公子以後若有吩咐,我玄真觀一定盡力幫你做到。”

沈清和雙手抱臂,在一旁冷眼看着,心裏很不痛快。

明明是自己先來救人的,這些道士卻只顧着謝他,好像完全沒自己什麽事一般。

蕭則感到了她的不滿,朝這邊看了一眼。沈清和便道:“怎麽哪兒都有你?”

蕭則笑了,說:“我也想問,怎麽哪裏都有你,你是跟着我來的麽?”

沈清和有些惱怒,道:“我來的比你還早,怎麽就是跟着你來的?”

蕭則喔了一聲,一副冷淡的态度,跟剛才一口一個好妹子的模樣判若兩人。這男人還真夠無情的。剛才他為了激怒柳三娘,故意說了那麽多瘋言瘋語,平白抹黑了自己的名譽,這會兒居然就像沒事人一樣了。

長庚道長倒是還記得沈清和也幫了忙,道:“多謝這位……白衣仙子,若不是你拖延住敵人,咱們說不定已經遭殃了。”

這姓蕭的随口編了個名號,長庚道長便記住了。沈清和搖了搖頭,道:“什麽白衣仙子,道長你別聽他胡說。我姓沈,叫沈清和,是鳳鳴派教主沈硯的女兒。”

剛才那些敵人在這裏又打又殺,自稱是鳳鳴派的,給這些道士留下了惡劣的印象。如今她說自己才是鳳鳴派的,衆人的臉色頓時變得凝重起來。

她道:“那些人是鷹鹫派的,頂着我們的名頭到處作惡,你們千萬別中他們的計!”

道士們的眼中帶着防備,剛才還對她有些感激,此時卻都消失了。

沈清和明白他們在想什麽——必然是覺得蛇鼠一窩,鷹鹫派原本脫胎于鳳鳴派,這兩邊肯定相互勾結,一個好人也沒有。

她雖然知道要改變鳳鳴派在江湖中的印象沒那麽容易,可大老遠趕來幫忙,還被人懷疑,心裏實在很不好受。

她的目光落在蕭則身上,剛才他占自己便宜,這事得說清楚了。

她道:“我跟這位蕭公子不算認識,他說過的跟我相關的事,你們一個字也不要信。”

她一個邪派的小妖女,跟這位天臺山的劍仙傳人本來就不是一路。她說跟他并不相熟,反而讓這些道士為蕭則松了口氣。畢竟淩波劍傳人的前途光明,若是跟鳳鳴派的人攪在一起,那就太可惜了。

蕭則倒是沒什麽所謂,忽地笑了。

沈清和道:“你笑什麽?”

蕭則揚聲道:“我跟這位姑娘的确素不相識。剛才情況緊急,在下只能用計激柳三娘。卻帶累了姑娘的清譽,十分抱歉。”

他一拱手,算是向她道歉,也是說給在場的衆多道士聽的。沈清和挽回了面子,心裏舒服了一點。

蕭則又道:“剛才那些人的确是鷹鹫派的人。那碧衣女子名叫柳三娘,高大漢子叫鐵悍。鷹鹫派的人行為邪肆,與鳳鳴派大不相同,各位還是莫要中了惡人的挑撥離間之計。”

沈清和沒想到他居然肯為自己的門派說話,一時間有些詫異。

難怪這些人一提起淩波劍傳人的身份,對他就如此敬重。這人不但劍法出衆,對待江湖中各門派的态度也十分公允,并不像很多人一樣武斷。

長庚道長緩和道:“既然如此,貧道明白了。多謝這位鳳鳴派的姑娘出手相助。”

這聲道謝來的太不容易,沈清和暗自嘆了口氣,道:“道長客氣了,這是我該做的。”

其他人看着沈清和,眼神裏還藏着防備,很不願意領她的情。

蕭則卻被稱贊圍繞着,神色淡淡的,或許是聽習慣了,不怎麽在意。

沈清和的心中不免失落,也不想留在這裏了,道:“此間事情已了,在下告辭了。”

她拱手一揖,轉身出了道觀。道士們不在乎她,卻對蕭則禮敬有加,把他當成大英雄看待,紛紛請他留宿一晚,至少也要吃了齋飯再走。

蕭則客氣道:“不了,在下還有別的事,改天再來拜訪。”

他大步出了道觀,往山下走去。

沈清和慢慢走在山道上,想起剛才的情形,心裏還憋着氣。

她踢起一塊石頭,喃喃道:“一幫勢利眼……淩波劍的傳人很了不起麽,放個屁都是香的!”

蕭則的聲音傳過來。

“挺文雅的一個小姑娘,怎麽喜歡背地裏說人壞話?”

沈清和沒想到他也出來了,皺起眉頭,道:“那幫人争着拍你馬屁,你怎麽不留下多享受享受?”

蕭則揚眉看着她,道:“你是嫉妒了麽?”

出了一樣的力,好處都讓他撿走了,沈清和只落了個勉勉強強的道謝,心裏自然不是滋味。

她不願意承認,傲然道:“我堂堂鳳鳴派的大小姐,才不稀罕呢。”

蕭則淡淡地說:“沒關系,如果換成是我,心裏肯定也不痛快。不過活着就是這樣,如果你覺得付出不值得,那就不要去做。若是做了,就不必管別人說什麽,自己問心無愧就夠了。”

他一副無所謂的姿态,說出的話居然這麽認真,好像把她當成朋友似的。

沈清和一時沒回答,停下來看他,道:“你……跟我說這些幹什麽?”

蕭則說:“看你心情不好,開導你一下喽。”

沈清和沒打算領他的情,心裏卻忍不住想他說的話,覺得多少有些道理。

若是抱着讓人感激的心情去付出,一旦對方不能回應,自己就會覺得虧了。還不如放平心态,只要做的事發自本心,又何必計較得失。

蕭則微微一笑,道:“想明白了麽,這是行俠仗義的頭一道坎兒,想通了就邁過去了。”

豫讓為酬知己,漆身吞炭,斬衣三躍。從古到今多少壯士,慷慨仗義不求回報,內心坦蕩不吝生死,那才是真正的俠。

沈清和若有所感,忽然覺得剛才為一點小事就忿忿不平的自己,格局不免低了。

一點餘晖消失在西邊的天空,鳥雀掠過山林,飛向遠方。

蕭則道:“天要黑了,你去哪兒?”

這人雖然處處搶自己風頭,卻也并非有意為之,畢竟習慣耀眼的人,很難遮蓋自己的鋒芒。念在剛才他出言為鳳鳴派澄清的份上,沈清和也不再抵觸他了,道:“我去附近的鎮子過一宿,明天回去。”

她看他道:“你呢?”

蕭則道:“我去附近拜訪長輩,明天一早就能到了。”

他師父的身份貴重,認識的前輩高人自然也很多。沈清和道:“那你不是要在外頭過夜?”

蕭則道:“沒事,江湖兒女,風餐露宿,都習慣了。”

沈清和哦了一聲,想了想又道:“剛幫完了長雲觀的人,又要去別處,你不累麽?”

蕭則心不在焉地說:“沒事,習慣了嘛。”

沈清和注意到了他的口頭禪,故意說:“那你的馬不累麽?”

蕭則眼也沒擡,道:“沒事——”

沈清和道:“它也習慣了。”

蕭則跟她對視了一眼,覺得這小姑娘有趣,笑道:“對,什麽事都想開一點,習慣了就好了。”

他這麽一笑,整個人都明朗起來,十分潇灑。沈清和不好意思多看,垂下了眼,心裏卻一直想着他笑的模樣。

兩人一起往山下走去。到了山門前,沈清和見自己的黑馬烏雲跟一匹白馬拴在牌坊上。兩匹馬低着頭吃草,相處的居然甚是融洽。

蕭則随手摸了烏雲的鬃毛一把,說:“原來這是你的坐騎。”

沈清和嗯了一聲,道:“你的馬叫什麽名字?”

蕭則道:“白雪。”

沈清和想起他管自己叫小白時的情形,忍不住道:“你起名字還真是省事。要是以後有了孩子,不知道要叫什麽呢。”

蕭則翻身上馬,淡淡道:“現在就想孩子的事,太早了吧。”

沈清和微微皺眉,總覺得哪裏不對。蕭則一揚馬鞭,道:“走了,有緣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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