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七星劍在燈光下發出冰冷的光芒,蕭則兩指輕輕一敲,劍作龍吟。

铮——聲音清越,劍身鋒利而又堅韌。蕭則嘆了口氣,道:“好劍,都有點舍不得還回去了。”

他把劍擱在老酒窖的櫃臺上,連同劉三通的人頭一起放在孫老板面前。孫老板解開包袱看了一眼,道:“這麽棘手的活兒都能辦到,不愧是你。”

蕭則神色淡淡的,仿佛只是做了一件極尋常的事。孫老板把賞金付給了他。蕭則把銀票收在懷裏,手指摩挲着劍鞘上的花紋,嘆道:“真是把好劍。”

孫老板笑了,說:“聽說這劍是周鐵臂鍛的,能不好麽?”

蕭則聽過這人的名頭,是江湖中一等一的鑄劍大師。見過了周越鍛的劍,再看自己用的劍,相差的實在太遠,讓他不由得對那位周大師生出了景仰之意。

孫老板說:“不過那人的脾氣古怪,最近已經很少幫人鍛劍了。”

蕭則提起葫蘆喝了口酒,道:“有機會我試試去。”

沒過多久,蕭則在玄真觀一戰後,越發覺得該換兵刃了。若是他的劍能再強一些,對付柳三娘和鐵悍這樣的敵人,會更輕松一些。

反正也沒別的事,他決定去碰碰運氣。

周越住在攀西地區的白溪鎮,這裏盛産鐵礦石,鎮子裏聚集着很多打鐵的匠人。但其中最負盛名的還是周鐵臂。

蕭則來到了白溪鎮上,跟鄉民打聽周越的住處。常年有江湖客來拜訪這位周大師,附近的百姓對此已經習慣了。一個放牛的小孩兒指着不遠處的一座青石磚房,說:“就在那邊。看到那個屋頂了沒有,那就是他的劍廬。”

蕭則微微一笑,道:“多謝。”

他牽着馬來到一座宅院前。院子裏種着些青竹,前面是主人的屋舍,後面是打鐵爐。

尋常鐵匠的門前都有個招牌,這裏卻什麽都沒有。院子東側有個葡萄架,綠蔭下頭擺着個躺椅。一名大漢躺在上頭,用一把大蒲扇遮着臉,正在打瞌睡。

那人穿着一件白色的對襟坎肩,露出兩膀子古銅色肌肉,體格十分健壯,應當就是那位周鐵臂了。

院門沒關,蕭則停在門前,恭敬道:“在下蕭則,淩波劍傳人,特地來拜訪周大師。”

那人聽見聲音,把臉上的蒲扇挪開一點,露出一雙濃眉大眼來。

他約莫四十來歲,相貌尋常,神色卻很倨傲。他看了蕭則一眼,冷冷道:“淩波劍傳人,喔……是風天逸的徒弟,那又如何,很了不起麽?”

蕭則早就聽說這人的性情古怪,但是沒想到這麽怪。別人聽見劍仙傳人這名頭,都會對他客氣三分,但這人非但無動于衷,甚至還有些厭煩。

周越坐起來,随手搖着蒲扇,道:“你來幹什麽?”

蕭則想自己憑借身份來求劍,本來也不對,不能怪周越反感。他說:“晚輩久聞周先生鍛劍的本領天下第一,想來求一把劍。”

周越漫不經心地聽着,撓了撓臉,片刻拍了大腿一下,打死了一只蚊子。

他喃喃道:“嗡嗡嗡嗡的,真煩人。”

蕭則意識到他是瞧自己不順眼了,但好不容易來了,還是想再試一試。他說:“在下知道周先生的技藝高超。您要多少報酬,或者有什麽要求,都可以提,我一定盡力滿足。”

周越聽了這話,若有所思。片刻他趿上踩扁的黑布鞋,起身道:“劍仙的傳人,挺有本事的吧,能做到一般人做不到的事?”

周越走到院門前,審視着他。蕭則不知道他什麽意思,一時間沒回答。

周越揚起嘴角一笑,說:“普通的廢銅爛鐵老子已經鍛夠了。聽說東海極北之地,有個島上藏着萬年寒鐵,極其堅韌,我一直想見識見識。如果你能找一塊來,我就給你鍛造一把舉世無雙的好劍。”

蕭則聽師父說過,東海上有玄鐵礦。這種鐵礦石可遇而不可求,當年風天逸機緣巧合得到了一塊,鍛成了佩劍。蕭則一直很羨慕,如今他的武功小有所成,覺得可以去試一試。

他沉吟着,周越又說:“不過那邊常有猛獸出沒,海上的風浪又大,兇險的很。你若是去,可要多加小心。若是一不小心船翻了,那可也怪不得我。”

他說着,用蒲扇拍了拍蕭則的肩膀,咧嘴一笑,轉身回到竹椅上,躺下繼續打起了瞌睡。

聽說這姓周的雖然性情古怪,卻是個言出必行的人,不用怕他出爾反爾。

蕭則牽着馬往回走,一邊慢慢盤算。若是能鍛成一柄絕世無雙的好劍,縱使冒一些險也值得。

近日天氣回暖,若去極北,正是合适的時候。他打算沿長江順流而下,到入海口招募幾個有經驗的老船工,花些功夫找到那個海島,鑿一塊寒鐵運回來。

幾只燕子從他面前飛過去。蕭則擡起頭,天有些陰,怕是要下雨了,還是先找個地方過一宿再說。

臨近黃昏,沈清和到了白溪鎮。這邊的鐵礦十分豐富,山體都是黑紅駁雜的顏色。越是靠近鎮上,鐵匠鋪子越多,吸引了不少江湖客慕名前來。

天才剛擦黑,各家各戶就都關門閉戶了,仿佛在躲避什麽。眼看快要下雨了,沈清和打算找個客棧歇一宿,明天再去拜訪周鐵臂。

整個白溪鎮只有東頭有間悅來客棧。沈清和過去敲門,小二把門開了道縫,道:“什麽事?”

沈清和道:“住店,請問還有空房嗎?”

小二苦着臉道:“沒有了,姑娘去別處吧!”

沈清和回頭看了一眼,頭頂的烏雲黑壓壓的,說話的功夫,天上就落了一道雷。轟隆一聲,十分駭人。她說:“小二哥,麻煩你行個方便,快下雨了,給我個地方遮頭總行吧?”

小二哥說:“不是我不接待您,最近鎮子上鬧鬼。縣老爺吩咐,酉時之後不接外客,您還是快走吧!”

鬧鬼?

沈清和一臉疑惑,小二哥已經哐地一聲把門關了,還在裏頭上了根大門栓。

沈清和沒辦法,只好牽着馬往回走。她一路東張西望,想找個民宅借宿。一位老婆婆在院子裏喂雞,她上前拱手道:“這位婆婆,晚輩想在此借宿一晚,不知能不能行個方便?”

老婆婆見是個生面孔,把笸籮一扔,連聲道:“不借,快走、快走!”

沈清和剛把銀子掏出來,老婆婆已經關門進屋去了。

這鎮子裏的人對外人都十分警惕。沈清和伸手摸了摸臉,自覺生的端正無害,卻被他們當做洪水猛獸一樣防備,實在有些挫敗感。

“我一生行善積德,怎麽就落得個沒地方過夜的下場……”

沈清和有點無可奈何,慢慢地走在街上。路邊的宅子都關門閉戶,只有隐約的燈光從窗戶裏透出來。空氣中的水汽越來越濃,細密的雨絲落了下來。再往前走到了鎮子邊緣,民宅越發稀疏了,只有一個八角亭子在路邊。

沈清和嘆了口氣,道:“今天運氣不好,咱們要在外頭露宿了。烏雲,你怕不怕?”

小黑馬打了個響鼻,沈清和擔心它受到驚吓亂跑,摸了摸它的鬃毛,說:“咱們烏雲膽子大得很,不怕打雷,是不是?”

烏雲蹭了蹭她的手心,一副淡定的模樣。沈清和便笑了,說:“你叫烏雲,自然不怕打雷,是我多此一問了。”

天色越發昏沉起來,雨也漸漸變大了。那八角亭子裏有個身影,已經有人在躲雨了。

那人穿着一身青色的道袍,身邊放着個布招子,上頭畫着太極八卦圖,寫着測字、看風水、合姻緣、尋找失物,看來是個路過的算命先生。

沈清和把馬拴在亭子附近的一座破草棚下,寬慰自己道:“湊合着歇一晚,天亮就好了。”

她邁步走到亭前,揚聲道:“叨擾了,借地避一下雨。”

那人回過頭來,二十來歲年紀,給人的感覺頗為随和。

他微微一笑,道:“姑娘請吧。”

亭子的空間頗大,兩個陌生人各據一隅,彼此互不打擾。

沈清和的衣裳濕了大半,穿着難受。她擰幹了袖子上的水,催動內力,把潮濕的衣服蒸幹了。

這雨沒有停的跡象,沈清和想自己是要在這裏過夜了。這道士看起來文質彬彬的,應該沒什麽壞心思。他随身還帶了把劍,不知道劍法怎麽樣。

沈清和從行囊裏掏出一塊幹糧。那道士回過頭來,沈清和不好意思吃獨食,客氣道:“你吃麽?”

道士笑了一下,說:“不必了,謝謝。”

他看着外頭的雨幕,神情淡漠,眼睛很久才眨一下。這人的容貌秀氣,可不知怎的,總是透着一股缺乏生機的感覺,仿佛剛從墳裏走出來似的。

沈清和想起了小二哥說這鎮子裏鬧鬼的事,忽然感到一陣驚悚。

她垂眼看那人腳下,還好,一條長長的影子拖着,是活人。

沈清和松了口氣,覺得自己太草木皆兵了。雨聲單調,待了一陣子,兩人都有些百無聊賴。沈清和開口道:“這位道長,你也是被客棧擋在外面的麽?”

道士笑了,說:“小可薛明,是個陰陽先生,游方至此。本想在客棧投宿,沒想到客滿了,天又下雨,無奈被困在了這裏。”

沈清和跟他同病相憐,苦笑了一聲,道:“咱們一樣倒黴。小二哥說鎮上鬧鬼,天晚了不敢開門,連個遮頭的地方都不借。”

打破了與陌生人之間的隔閡,沈清和感到一陣輕松。幸好還有個人能說說話,要不然深更半夜待在荒郊野外,還電閃雷鳴大雨滂沱的,實在讓人受不了。

薛明道:“請問姑娘高姓大名,為何來到此處?”

沈清和道:“我姓沈,來幫家裏的長輩取兵刃。”

薛明有些興趣,說:“這邊有很多高明的鐵匠,不知姑娘找的是哪位師傅?”

沈清和随口道:“一位姓周的先生。”

薛明輕輕喔了一聲,看不出有什麽反應。這人對兵器是外行,看來不是江湖客,應當也沒聽過周越的名號。

雨越下越大了,薛明看着亭外的雨幕,伸出手接雨水。

雨打在手上,涼冰冰的。他曼聲吟道:“北風行平林,蘆葉響乾雨。青燐走平沙,獨夜鬼相語。沉吟乍幽咽,怨哭倍酸楚。遺脔烏鳶飽,滞魄狐兔伍……”

他的聲音清朗,只是在這雨夜裏聽來透着股陰森氣,讓人不寒而栗。

這人是個算命先生,對鬼神之事所知甚多。沈清和對這些事還是很感興趣的,道:“薛道長,這世上真的有鬼麽?”

薛明正色道:“天地分陰陽,自然有鬼神。但人心比鬼更難測,很多駭人聽聞的事,都是人做的。豈不聞古今多少冤魂托夢,兇手尚且逍遙法外。若真鬥起來,鬼遠不是人的對手。”

他的話,沈清和倒也認同。徐護法也常說,人心難測,讓她凡事多留個心眼,別太輕易相信別人。

薛明注視了她片刻,平和道:“我看姑娘氣度不凡,必然是江湖中的世家子弟罷。”

沈清和身上背着劍,穿着打扮也是便于活動的模樣,一眼就看得出來是個練家子。她笑了一下,說:“薛道長過譽了,我是個普通人家的丫頭,只學了點強身健體的功夫,不值一提。”

薛明微微搖頭,嘴角含笑,認定了自己的眼光沒有錯。他既然是個算命先生,看人必然是有一套的。沈清和轉了話頭道:“薛道長四處游歷,一定有不少見聞,可否與我說幾個?”

長夜漫漫,聊點趣事打發時間也好。薛明想了想,說:“好,那我就講幾個。你聽過疠風鬼的故事沒有?”

沈清和搖了搖頭,有些好奇。薛明從腕子上褪下一串白珠子,輕輕地撥弄,一邊道:“這是我經過彜州涼山的時候,聽當地的老人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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