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筏子渡過湖,兩人上了岸。

蕭則把馬留在了這邊,在樹下找到了白雪,拍了拍它的背,道:“我回來了。”

白馬蹭了蹭他的臉,十分親昵。天色還不亮,蕭則道:“在這兒湊合一宿吧。”

沈清和在旁邊的一棵大樹下靠着,蕭則倚着另一棵樹閉上了眼。

蕭則一向随遇而安,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周圍的草蟲發出嘀鈴鈴的聲音,四野靜谧。有他在旁邊,沈清和覺得沒什麽好怕的,閉上了眼,很快就睡着了。

次日一早,沈清和被馬拱醒了。她睜開眼,見白雪的鬃毛在自己臉上晃來晃去,蹭的她很癢。

沈清和推開它,道:“你主人呢?”

“這兒呢。”

蕭則在水邊洗了臉,映着早晨的太陽,伸了個懶腰道:“天氣不錯。”

沈清和走過去,撩起水洗了臉。蕭則從馬背上的行囊裏掏出兩個餅,道:“吃吧,昨天剛買的。”

吃食雖然粗糙,餓的時候吃什麽都香。沈清和跟他坐在湖邊,朝陽的光照在湖面,金燦燦的,看得人心情都明朗起來。

蕭則道:“先去這附近的村子落腳,我陪你等着取劍。”

沈清和道:“那你找寒鐵的事呢?”

蕭則笑了一下,說:“不着急。”

吃完了飯,兩人往前方的村落走去。走了半個時辰,稀稀落落地有了人煙。有人挑着擔從路上經過,街邊的粥鋪散發出香味,店鋪的夥計開始招攬客人。蕭則走到一間民居前,停下了腳步。一位大娘買了一籃子菜往家裏走。蕭則抱拳道:“大娘,我跟妹妹想在此投宿,不知能不能行個方便?”

大娘見這小夥子模樣俊朗,旁邊的女孩兒也生的清麗脫俗,一看就是好人家的孩子。她心生喜歡,便點頭道:“從外地來的吧,家裏有空房,進來吧。”

沈清和發現長得好看就是沾光,走到哪裏都順風順水的。蕭則特別有女人緣,除了大嬸喜歡他,喜歡他的小姑娘應該也挺多的。

蕭則幫大娘提着菜籃子,道:“大娘怎麽稱呼?”

大娘道:“我姓李。”

進了院子,一個小孩兒抱着一只大花貓在玩耍。小女孩大約四五歲,臉上抹得髒兮兮的,頭上戴着朵小白花。大娘停下來,給她擦了擦臉,說:“有客人來借宿,你爹娘的舊屋給他們住幾天,你沒事就別過去了。”

小孩兒好奇地看着沈清和他們。李大娘道:“還沒吃飯吧,我去做點菜粥,你們別嫌粗陋。”

蕭則從懷裏掏出一錠銀子,道:“這些錢您拿着,當做食宿錢,不夠再跟我們說。”

大娘沒想到這郎君出手這麽大方,笑了一下,說:“好,那我等會兒再去集上給你們買些好吃的。”

小女孩兒領着他們去了空房,然後又追着大花貓跑了。

屋裏有兩張土炕,一張床靠牆,一張靠窗。北面擺了一張方桌,窗戶上貼着兩個斑駁掉色的喜字,想來是這孩子的爹娘結婚時貼的。

沈清和把劍放在床上,蕭則在對面坐下,道:“夜裏沒睡好,要再歇一會兒麽?”

沈清和搖了搖頭。雖然有住的地方,卻是兩人共處一室,不太妥當。然而這裏就這一間空屋,只能将就了。

蕭則回頭看着她,沈清和被他看着,感覺有些不自在。

她想起包袱裏還有一根鈎鎖,拿了出來。蕭則奇怪地看着她,道:“幹什麽?”

沈清和把鈎鎖挂在牆上,兩頭繃直了,把床單扯下來往上一挂,形成了個門簾子。她倒退一步端詳,覺得這樣好些了。

她道:“男女有別,我不過去,你也不準過來。”

蕭則笑了,道:“好,這樣也省得你老惦記着本公子。我還沒成親,睡覺的模樣不能被你看光了。”

沈清和一臉冷漠,随便他說什麽。江湖兒女不拘小節,蕭則人品她信得過,然而別人要怎麽想,就不好說了。

這件事不能讓別人知道,否則又要被唠叨個沒完。

有了簾子阻隔,兩人都放松了許多。蕭則倚着床頭,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她聊天。

“你老是一個人出來,你爹不擔心麽?”

這話問到了她的痛處。沈清和不願說太多,淡淡道:“我爹事務繁忙,我得替他分憂。教裏有人要跟着我,我嫌麻煩就沒讓來。”

蕭則不知道她怎麽忽然就不高興了,還是忍不住問道:“是你的那個靳師兄麽?”

蕭則跟靳溶在銅鑼山下見過一面,知道他的功夫不錯,對他的印象很深。

沈清和道:“他在岳陽,最近在忙別的事。若是他有空,肯定是要跟過來的。”

蕭則道:“他好像對你挺關心的。”

沈清和笑了一下,說:“嗯,靳師兄對我很好,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

蕭則哦了一聲,表情有些微妙,道:“看來你小時候過的不錯。”

沈清和沉默下來,不太想談論小時候的事。她一直生活在雪山裏,乏善可陳。記憶中只有上元節的時候出來看了一次煙花,吃過一次糖水,還是劉遠風沒叛變時帶自己去的。

從小到大,她一直在為了獲得父親的認可而努力。可無論怎麽樣,都很難讓他好好地看自己一眼。他只會把責任扔在她面前,讓她學劍、背書,又或是讓她為鳳鳴派奔波出頭。一件件難以完成的任務堆成高高的壁壘,把他和女兒隔開。

沈清和好像孤身一人活在這個世界上,面對着難以完成的任務,揣着得到父親認可的奢望。她忽然覺得有些疲憊,說不定自己一直以來的追求是錯的。

沈硯的孤獨就像一片絕望的沼澤,要把他周圍的人也一起拉進去,在靜默中吞沒一切。

師父說,人活着,不能走回頭路。而徐護法卻說,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所以到底是該堅持下去還是放棄,沈清和想不出結果,整個人都變得無力起來。

蕭則打破了她的沉思,道:“你在想什麽?”

沈清和輕聲道:“沒什麽。”

蕭則猜到了她的心思,說:“身為鳳鳴派的大小姐,不但武功要過得去,書也得讀得好,教裏的事要處理的來,外頭的黑鍋也得背,活得很不容易吧。”

沈清和說:“你身為劍仙的徒弟,這些難道不比我更清楚?”

兩個人對視了一眼,都笑了。身邊有個人能理解自己的感受,就好像身上的擔子被人分擔了一半,或許跟他在一起的輕松感,就是從此而來的。

沈清和道:“你呢,小時候是怎麽過的?風老前輩是世外高人,想拜在他門下的人如過江之鲫,他為何偏偏選中了你做徒弟?”

蕭則笑了,說:“我運氣好喽。”

沈清和揚眉看他,一副不信的模樣。蕭則道:“這種事情很難說的,看對了眼就是這個人。可能我跟他冥冥之中就有緣分吧。”

沈清和說:“那他是怎麽認識你的?”

蕭則想了想說:“我老家在洛陽,在當地有些産業,加上叔伯家的孩子,我排行第七。我從小就靜不下來,我爹便找了師父教我一些粗淺的功夫。後來有一次我在集市上閑逛,見有人調戲個賣花的姊姊,我上去打抱不平。當時我還不到十二歲,縱使練過幾年功夫,也打不過那幫地痞,被揍得鼻青臉腫。”

沈清和道:“雖然功夫不行,但勇氣可嘉,有血性。”

蕭則道:“師父也是這麽說的。當時他來洛陽訪友,在路邊見我挨打,看了一陣子才出手,趕跑了那群流氓。後來我問他為什麽還要看一會兒,他說看我挨揍的本事不錯,一看就是練武的好苗子。”

沈清和撲哧一聲笑了,與印象中的世外高人不同,看來風老先生是個有趣的人。雖然這麽說,風天逸定然是看中了他小小年紀就有俠氣,心中對他頗有嘉許之意,這才願意給他一個機會。

蕭則想起當時的情形,有些悻悻然。不過好歹因禍得福,能有機緣拜在劍仙門下,挨一頓打也不算什麽了。

蕭則說:“當時我被打的頭破血流,渾身疼的厲害。卻見師父只是輕輕一掌,便把那些人打的飛了出去。我從來沒見過這麽厲害的人,如同見了神仙一樣,當時便鼓起勇氣,上前請他去我家住幾天,好好報答他救我的恩情,沒想到他居然答應了。”

沈清和笑了,道:“還真是緣分天定,換了別人,哪有這等好運氣。”

蕭則道:“師父在我家中住了一陣子,教了我一套練氣的功夫。我爹看出他的本事高強,奉上重金求他收我為徒。師父看我資質不錯,便帶我去了天臺山,一待就是十年。我在山上閑不住,給他惹了不少麻煩。去年師父實在瞧我很不順眼了,讓我別打擾他清修,我就自己出來闖蕩了。”

沈清和能想象那位白發劍仙被這頑徒氣得不行的模樣,不過也是感情親近,蕭則才能如此肆無忌憚。她說:“你師父對你挺好的。”

蕭則微微一笑,道:“是很好,不過監督我練功夫的時候也嚴得很,還好苦沒白吃。能有這樣的師父,已經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了。”

沈清和一直覺得他性格灑脫,聽他說了這些,才知道他也是富庶人家的子弟,難怪能養成這樣豁達的性情。

門上敲了幾下,李大娘端着碗走進來,道:“菜粥熬好了。”

粥用粗瓷大碗盛着,熱騰騰的,玉米糊上灑着切碎的小白菜和胡椒。沈清和接過來,道:“多謝大娘。”

李大娘說:“我看你們兩位是富貴人家的孩子,這種粗茶淡飯恐怕吃不慣吧。”

沈清和道:“菜粥養人,我就喜歡吃這個。”

李大娘嘆了口氣,道:“小姑娘真會說話。唉,看見你們,我就想起我兒子和媳婦。”

這個家裏,除了她們祖孫兩個,好像就沒有別人了。李大娘提起了傷心事,垂淚道:“我兒媳婦身體不好,早就沒了,家裏就靠兒子撐着。半月前我兒子又被歹人害了,死的時候被剝了臉皮。官府還在緝拿兇手,也不知道能不能抓到。”

方才進來時,沈清和見磨盤前落着一枚紙錢,還有沒燒幹淨的黃紙,那小女孩兒頭上戴着朵白花,原來是家裏有人亡故了。這死法顯然是薛明下的手,她看了蕭則一眼,蕭則的神色也有些凝重。

李大娘哽咽道:“我兒子老實巴交的,一輩子沒做過壞事,這樣的禍事怎麽就讓他碰上了。若是能替,讓我這老婆子替他也好啊!”

沈清和心裏難受,安慰道:“人死不能複生,大娘還是想開一點,還要照顧孩子呢。”

李大娘擦去了眼淚,道:“說這些也沒用……是我多嘴了。你們好生歇着,天黑了別出門,免得遇上惡人。”

她說着,顫巍巍地出去了。沈清和道:“姓薛的這樣瘋下去,還不知道要禍害多少人。”

蕭則的聲音沉下來,道:“不能讓他再作惡了,得想法子除掉這個禍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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