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湘陰古郡,天岳山以北,名為岳陽。當地的武林名士建立的岳陽派是巴陵一帶的大派。其本家在城中,門派在近郊有座宅子,名叫聽松別院。弟子們平日裏在此處練功修禪,一向與世無争。

半個月前,靳溶得到消息,說鷹鹫派的人準備偷襲岳陽派。

鷹鹫派的人向來擅長栽贓嫁禍,若是讓他們得了手,又要把這口黑鍋扣在鳳鳴派頭上。早先岳陽派的掌門跟沈硯有過幾面之緣,雖然正邪有別,但雙方對彼此的印象不算太差。這次岳陽派有難,鳳鳴派不能坐視不理。

徐成讓靳溶趕去支援岳陽派。靳溶不敢耽擱,帶着白羽旗的人到了岳陽城外,打算讓人先去通報劉掌門,讓他有所防備。

就在這時候,探子騎馬趕到,說鷹鹫派的人就在三裏地外,正往這邊趕來。

這倒是巧了,本來還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沒想到雙方的人馬就這麽碰上了面。

部下們都等他吩咐,靳溶當機立斷,道:“嚴九,你去通知岳陽派的人,說鷹鹫派的要偷襲岳陽派,讓他們來接應咱們。其他人跟我在這裏埋伏,打那些叛徒個措手不及。”

在他眼裏,劉遠風始終是從鳳鳴派分裂出去的一個叛徒。鷹鹫派的名號再響,也不過是一個大叛徒帶着烏合之衆,全是一幫忘恩負義之輩。

靳溶是個孤兒,多虧了師父把他撿來養大,傳授了他一身本事,他的性格也像拓印一樣随了獨孤意七成。他平生最講忠義,見了這種背信棄義的貨色,就恨不能全殺光。

靳溶雖然平日裏沉默寡言,發起狠來卻讓人不寒而栗,屬下們都吃過他的苦頭。不過靳溶的武功高,對兄弟們也講義氣,賞罰分明,因此願意誓死追随他的人也有不少。

他們所在的地方有一片樹林,靳溶帶人埋伏在裏頭。等了兩柱香的功夫,馬蹄聲漸漸近了,遠處出現了一支馬隊,大約有二十個人。

這些人身上都繡着赤羽标志,原來他們是想僞裝成赤羽旗的人,栽贓嫁禍給鳳鳴派。

靳溶冷笑了一聲,心道:“今天讓我在這裏遇見你們,可不是李逵撞見了李鬼,看我打你們個落花流水!”

帶頭的那人二十出頭年紀,穿一身紅衣,雙眉壓着眼,目光裏透着股狠勁兒,一想到即将殺人嫁禍,就十分興奮。

他喝道:“兄弟們,岳陽派就在前頭,咱們沖進去殺個痛快!”

一群人大聲應和。這時候就聽一陣簌簌聲,樹林裏射出了密密麻麻的箭矢。白色的箭雨壓過來,打了他們個猝不及防。

“有埋伏!”

“穩住,別擠!”

有人的馬被射中了,嘶鳴着倒在地上。也有人一箭被射中了要害,從馬上摔下來,在亂陣中被踏死了。帶頭的那人沒想到他們千裏奔襲別人,反而被人包圍了。

他勒住馬,拼命喝道:“別亂,先後撤!”

然而人肯聽話,馬卻都驚了。那紅衣人一躍跳下馬來,從腰裏拔出劍來,喝道:“什麽人鬼鬼祟祟的,給我出來!”

“兄弟們,上——!”

靳溶揮手示意兄弟們迎戰。衆人大聲呼喝着沖出樹林,提着刀劍砍殺敵人。

帶頭的那紅衣人與靳溶相對,認出了他身上的衣飾,卻是遇上了白羽旗的旗主。自己本想嫁禍給他們,沒想到遇上了正主兒,一時間十分尴尬。

靳溶拔出長劍,道:“白羽旗主靳溶。我不殺無名之輩,你把姓名報上來吧。”

紅衣人冷笑了一聲,撣了撣衣襟,讓他看清楚肩膀上的赤色羽毛,道:“我是誰,你瞧這衣裳認不出麽?”

到了這時候,他還要冒充赤羽旗的人。靳溶心念一動,忽然想起聽信報說過,劉遠風有個徒弟,喜穿紅衣,用一口長劍,莫不就是眼前這人?

他道:“劉遠風是你師父?”

那人目光微動,顯然是被說中了。他喝道:“要打就打,哪這麽多廢話!”

紅衣人提劍朝靳溶攻了過來。旁邊的人捉對厮殺,打的難分難解。靳溶這邊的人雖然少,卻占了伏擊的便宜,顯出了壓倒對方的氣勢。

靳溶跟那紅衣人鬥了片刻,發現他的劍法竟不在自己之下。

他一劍向紅衣人心口刺過去,紅衣人提劍招架。兩人出招的速度都極快,一時間眼裏都只有白色的劍光殘影。靳溶道:“劉遠風的徒弟,你劍法不錯!”

紅衣人冷笑了一聲,道:“獨孤意的徒弟,你也不差。”

兩人棋逢對手,誰也不肯認輸,連說話都針鋒相對。與此同時,紅衣人帶來的人已經被白羽旗的人打的潰不成軍,慘呼聲不絕于耳。

紅衣人分神看了一眼,見地上倒着的都是自己的人。他心中煩亂,出招漸漸失了章法。

他受劉遠風之命來平岳陽派,卻沒想到頭一次替師父辦事就遭人埋伏,運氣實在太差了。

他本來是要打對方個出其不意,如今拖得久了,岳陽派得了消息派援兵過來。他心裏清楚,今日如同鷹隼狩獵,一擊不能得手就得撤退,千萬不可戀戰。

靳溶一劍逼到他喉嚨前,道:“小子,你認不認輸?”

紅衣人揮劍将靳溶逼退,向後躍出數丈,大聲道:“你埋伏我算什麽本事。有機會咱們再打,今天小爺卻不奉陪了!兄弟們,撤!”

靳溶不能放他跑了,提劍追上去。那紅衣人卻逃得極快,帶着人馬一窩蜂似的走了。靳溶喊道:“喂,你叫什麽名字,留下名號來!”

紅衣人的聲音從遠處傳來:“我叫鄭麟,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咱們改日再見吧。”

一隊人馬趕過來,帶頭的人穿着白色錦袍,四十多歲年紀,是岳陽派的掌門張子初趕到了。靳溶小時候曾見過師父跟這位張掌門比劍,一眼就認出了他。

張子初見遍地都是死傷之人,大多數穿着白衣,雙肩上繡着赤羽,皺起了眉頭。

“這是……”

靳溶上前抱拳行禮道:“鳳鳴派白羽旗主靳溶,拜見張掌門。”

他恭敬有禮,張子初認出了他,道:“你是獨孤意的徒弟?”

靳溶道:“正是晚輩。”

靳溶帶來的人身上都沾着血,剛經歷了一場激戰。張子初道:“方才我聽人來報,說有人在這邊打起來了,到底是怎麽回事?”

靳溶道:“是鷹鹫派的人冒充敝派赤羽旗的人,來偷襲岳陽派。我們截獲了情報,本來想馳援貴派,卻正好遇上了他們,就在這裏打了個遭遇戰。”

張子初方才來的時候,見一名紅衣人帶着一群人逃走了。鷹鹫派跟鳳鳴派的人有舊怨,故意裝扮成他們的模樣,栽贓嫁禍也是可能的。

他一時間并未開口。身旁的一人卻道:“掌門師兄,這些旁門左道一向愛賊喊捉賊,說不定今天就是他們聯合起來演的一出苦肉計,咱們可別被他們騙了。”

靳溶雖然知道到這些人會有這樣的想法,但自己兄弟們身上的血還沒幹,就被人這樣懷疑,實在讓人心裏不好受。

其他岳陽派的弟子面面相觑,一時間也有些懷疑。大家都聽說過鳳鳴派的名聲,知道師叔管他們叫旁門左道都是十分客氣的了,應該稱他們為魔教妖人才是。這些人一向行事邪肆,他們說的話,讓人實在不敢相信。

一名弟子也道:“師父,這些人恐怕不懷好意,咱們還是小心為上。”

張子初附身檢視了幾具屍體,又見白羽旗的人身上都帶着傷,确實經歷了一場惡戰。他嘆了口氣道:“別這麽說,鳳鳴派的朋友遠道而來,是出于江湖道義幫咱們。早年我跟獨孤先生比過劍,他的性情孤高,劍法出神入化,這樣的人不會跟宵小之輩為伍。”

當年張子初跟獨孤意比試之後,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意,對鳳鳴派一直很有好感。如今見他的徒弟來幫自己,便坦然接受了他的好意。

靳溶松了口氣,就算別人不信,只要張掌門肯信他們就好。

張子初的師弟皺起了眉頭,看着靳溶等人,眼裏依舊藏着戒備。

張子初道:“各位受了傷,敝派在附近有田莊,若是不棄,請跟我來休養幾天。”

兄弟們一路奔波勞累,總得找個過夜的地方。靳溶信得過張子初,道:“那就多謝張掌門了。”

張子初帶他們去了附近的一座宅院。二十來個白羽旗的兄弟經歷了一場搏鬥,身上多少都有傷。張子初親自送了藥過來,靳溶知道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知恩圖報的,也有的人受了恩情,反過來還要倒打一耙。

來之前他曾經想過,若是岳陽派不肯相信他們也無妨。算起來,這是鳳鳴派的私事,就當是清理門戶,不必任何人感激。

然而張掌門非但沒有把他們跟鷹鹫派看做一路人,還願意接納他們,這份情義便十分難得。

張子初帶了不少白藥,讓弟子們分發給白羽旗的兄弟們,道:“如果有什麽需要的,只管跟我說。”

他收留這些邪魔外道,若是傳出去,怕是對岳陽派的名聲不利。但岳陽派的財勢頗大,素日裏也不怎麽跟別派來往,不在乎他們說什麽。張掌門雖然對靳溶很和氣,但看得出來他骨子裏是個我行我素的性格,要不然也不會跟獨孤意這樣冷傲的人志趣相投。

庭院裏草木蔥茏,張子初分發完了藥,和靳溶站在走廊裏。

張子初的神色嚴峻,道:“沈教主這些年來都沒離開過昆侖山。外界卻總有鳳鳴派禍亂江湖的傳聞,若深究起來,你們也不算無辜。”

靳溶沒想到他會這麽說,一時間沒有回答。

張子初道:“鷹鹫派的頭目是沈教主的師弟,多年來帶領一幫烏合之衆到處作惡。他們敢這麽嚣張,就是吃準了沈硯沒有心思理會他們。你們的教主難道沒有失于約束之過?”

靳溶沉默下來,張掌門說的不錯,沈硯的消沉縱容了劉遠風等人作惡。可就連徐護法都拿教主沒辦法,誰又能勸得了他?

張子初道:“鳳鳴派分裂的問題,已經對江湖中的其他門派造成了影響。希望你們能早日鏟除叛逆,這才是立身的大計。”

他說這些,是沒把他們當成外人。靳溶知道張子初是一片好意,道:“多謝張掌門提點。我們已經在行動了,只是助力太少,抱有偏見的人卻太多,實在有些艱難。”

張子初道:“偏見不是一天形成的,慢慢糾正罷。今日承蒙你相助,以後若是有需要,可以找我們。岳陽派願為公義出一份力。”

靳溶十分感激,道:“多謝張掌門。”

送走了張子初,靳溶去看了兄弟們,大家都傷得不重。靳溶打算休息一晚,明天一早就走。他們畢竟是江湖人眼裏的魔教,在這裏待的久了,怕是要連累岳陽派的名聲。

靳溶尋思着張子初的話,鳳鳴派的分裂的确給江湖中人帶來了很大的麻煩,這回是岳陽派受害,以後又不知道誰要受到連累。

他們現在的力量還不足以除掉劉遠風等人。教主前陣子受了內傷,只能閉關休養。現在徐成把壓力都放在了沈清和身上。靳溶一想起這件事就心疼,那樣一個小丫頭,身板柔柔弱弱的,怎麽挑得起這麽重的擔子?

靳溶希望能為他們多分擔一些,這樣徐護法和師妹他們就不會太辛苦了。

想到這裏,靳溶嘆了口氣。他離開昆侖山有半個多月了,也不知道小師妹最近過得怎麽樣。

探子從外頭回來,道:“旗主,原來你在這裏,讓我好找!”

他剛從昆侖山趕過來,從懷裏掏出一封信,道:“這是徐護法給你的。”

信上印着羽毛形狀的火漆印記。靳溶打開看了,徐成在信上說沈清和去攀西找周鐵臂了,這時候應該留在白溪鎮上等着鍛劍。小丫頭沒有江湖經驗,一個人在外頭大家不放心。讓靳溶忙完了這邊的事,去白溪鎮接了她一起回去。

靳溶剛剛還在想她。他收起了信,說:“知道了,你去通知弟兄們,好生休養一晚,明天就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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