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靳溶讓白羽旗的兄弟們自行回昆侖山,他獨自去白溪鎮接沈清和。
隔天傍晚,靳溶來到了白溪鎮,他在客棧落了腳,喊住了小二,道:“請問有沒有見過一個姑娘,這麽高,騎一匹黑馬,喜歡穿一身白衣裳,很好看的。”
小二想了想,說:“客官,這樣的人太多了,小的一時半會兒也不知道您問的是哪位。要不然您先住下,我幫您留意着。”
靳溶答應了,在頭等房住了。小二送來了熱水,又叮囑道:“客官,這裏不太平,天一黑就趕緊回來,要不然客棧關門可不等人的。”
靳溶道:“怎麽個不太平法?”
小二道:“外頭的布告貼的到處都是,鎮上死了好幾個人,官府晚上宵禁,您看一眼就知道了。”
他說着出去了。靳溶聽見街上傳來叫賣聲,十分熱鬧。他打算出去逛一逛,順便買點傷藥。
街上琳琅滿目賣什麽的都有。靳溶在路邊停下,見布告欄裏貼着一張告示,上頭寫着有剝皮兇手出沒,天黑之前各家關門閉戶。如有線索者報官,懸賞五十兩。
陽光照在大街上,到處都暖洋洋的,很難想象入了夜會有這樣的惡人出沒。街上的男男女女,暫時忘卻了夜晚的危險,畢竟不幸發生在自己以外的人身上,離自己很遙遠。
而那兇手很可能就混跡在人群之中,跟他們擦肩而過,卻沒人認得出他。
靳溶正在出神,忽然有人拍了他肩膀一下。他回過頭去,卻見沈清和站在身後,笑吟吟地看着他,還帶着些驚喜的神色。
“靳師兄,你怎麽來了?”
靳溶也有些意外,本來還以為要花一點時間才能找到她,沒想到這鎮子不大,這麽容易就遇上她了。
“徐護法說你在白溪鎮,讓我過來接你。”
沈清和一怔,道:“徐叔叔也太愛操心了,我又不是小孩子,沒事的。”
靳溶道:“話不能這麽說,你從前沒下過昆侖山,女孩子一個人在外頭不安全……”
這時候蕭則提着一包點心走過來,說:“讓我排隊,你自己倒是走了。哎,這不是你師兄麽?”
靳溶在銅鑼山下見過蕭則,記得他是風天逸的徒弟。本以為是萍水相逢,卻沒想到自己不在的時候,他卻跟小師妹走在了一起。看他們的态度并不見外,好像關系還很不錯。
靳溶皺起了眉頭,想問他們為什麽會待在一起。話到了嘴邊,又覺得太唐突了。自己只是她的師兄,還是下屬,沒資格過問她太多事。
他一時間沉默不語,沈清和看出他不太愉快,笑了一下說:“這位是蕭大哥,咱們在銅鑼山下見過面的。他過來找周鐵臂鍛劍,我們便遇上了。”
靳溶嗯了一聲,對蕭則道:“蕭兄弟,你好。”
蕭則微微一笑,道:“靳兄,你好。”
兩人看着彼此,一時間沒再說話,頗有些對峙的意思。沈清和覺得有點不對勁,打破了僵硬的氣氛,道:“靳師兄,你住在哪兒?”
靳溶道:“悅來客棧。你呢?”
沈清和道:“我們在附近的村子裏暫住。客棧人多眼雜,容易露行藏,你要不要跟我們一起?”
靳溶對其他的話一概沒聽進去,只注意到了我們兩個字。他道:“你跟他住在一起?”
沈清和道:“出門在外,講究不了這麽多。房東大娘人很好,你要不要過來……”
靳溶感到了危機,警惕起了面前的這個男人。從小被鳳鳴派上下當寶貝一樣寵着的小姑娘,一入江湖就要被這個野小子拐跑了。他沒理會她的邀請,看向蕭則道:“蕭兄不是來鍛劍的麽?”
蕭則道:“是啊。”
靳溶道:“劍鍛好了麽?”
蕭則感到了他的不愉快,淡淡道:“周先生拒絕了。”
江湖中人都知道周鐵臂的性情古怪,被他拒絕也不稀奇。靳溶道:“既然如此,蕭兄怎麽還不走?”
他就像沈清和的一件铠甲,向來以保護她為己任,對觊觎她的人毫不客氣。蕭則感覺自己被當成了別有用心的輕浮子弟,一時間有些無言以對。
沈清和看出靳溶生氣了,只得道:“師兄,蕭大哥不是壞人。這鎮子上有流竄的惡人,我等着周先生鍛劍走不開。他怕我出事,這才留下來陪我的。”
什麽哥哥妹妹的,靳溶對蕭大哥這個稱呼就很不滿,看來有必要把話說清楚了。
他對沈清和道:“師妹,你是個未出閣的姑娘,跟來歷不明的人住在一起,傳出去對你的名譽不利。你心思單純,他卻是揣着明白裝糊塗。這小子一直在占你便宜,你還覺得他是好人?”
沈清和這幾天雖然跟蕭則住在一間屋裏,但蕭則十分守禮,待她就像兄妹一般。她雖然也知道不妥當,但靳溶這樣直接說出來,還是讓她有些難堪。
她皺眉道:“我們不是你想的那樣。”
靳溶冷冷道:“那是怎麽樣?”
沈清和沉默下來,覺得他就是看不慣自己結交新朋友。靳師兄對自己向來百依百順,可一旦自己把心思放在別人身上,他就要管着管那的。他自己的年紀還沒多大,卻像個老古板。
靳溶看出她生氣了,卻沒讓步,道:“你給我搬回來住客棧,我陪你等着鍛劍。”
沈清和沒說話,有些消極抵抗的意思。靳溶祭出了尚方寶劍,道:“要不要我回去告訴徐護法?”
這事要是被徐成知道了可不得了。沈清和的臉色變了,立刻道:“別,我……我這就回去收拾東西,明天就搬回來。”
靳溶明裏是教訓師妹不懂事,暗裏卻是在斥責蕭則行事浪蕩沒分寸,不顧及女孩子的名聲。蕭則站在一旁,從頭到尾都插不上嘴,而且這時候不管他說什麽,都會讓情況變得更糟糕。
沈清和被靳溶說的委屈了,眼睛眨了幾下,蒙了一層水氣。她心裏憋着氣,又道:“我明天一早就回來,你等着吧。”
她這話說的,好像要來找靳溶算賬似的。蕭則有點想笑,提着點心走在她身邊,道:“多大點事,別哭了。”
沈清和背着身抹了一下眼淚,遷怒地說:“誰哭了,你離我遠點!”
蕭則不跟哭哭啼啼的小姑娘計較,讓她走在前面,自己隔了幾步路跟着。
靳溶看着他們走遠了,心情有些沉重,覺得自己說的話太過了。沈清和率真無邪,喜歡跟誰結交,就跟誰待在一起,沒有別的心思。但靳溶看她這麽信任一個外人,心裏就不是滋味。
他只是想說,即使自己不在身邊,也希望她能好好保護自己。可話說出來就變了味,好像在指責她不檢點一樣。換做哪個女孩子聽了不生氣?
靳溶嘆了口氣,慢慢地往回走。剛走出幾步,卻覺得有視線盯着自己。他環顧了一圈,每個人都在忙自己的事,沒有人注意他,看來是他多心了。
路邊有人在叫賣胭脂水粉,他停下來看了片刻。女孩子用的東西都小巧玲珑。他拿起一盒胭脂,想她如果塗上,應該會好看的很。
他買下了那盒胭脂,等明天就送給她,哄她別跟自己生氣了。
靳溶回到了客棧。屋裏空蕩蕩的,他坐在桌邊,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想着小師妹這時候跟姓蕭的在一起,就覺得越發孤寂了。
小師妹剛見到他時還很高興,被他一通訓斥,紅了眼圈,好像悄悄地哭了。
他喝了一口酒,酒辛辣的厲害,他心中十分懊悔。
靳溶從小到大,一直以小師妹為中心,她喜歡什麽,他就下山去給她買,看到她笑就滿足了。可當他見別人買了點心來哄沈清和開心,靳溶的心裏就好像有一團火在燒,讓他變得不像自己了。
“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擔心你。”
他眼前浮現出沈清和的模樣,當着她面也說不出口的話,只能喃喃自語。
屋門吱呀一聲開了,一人輕輕走進來。靳溶擡眼看着面前的人,十分意外。
來人居然是沈清和。
“小師妹,你不是明天回來?”
沈清和笑了一下,在他旁邊坐下了,說:“我不放心你,還是早點回來的好。”
她為靳溶斟了一杯酒,道:“師兄,白天的事是我錯了,這杯酒算我跟你賠罪。”
她笑意盈盈的,受了委屈不但不生氣,反而還來安慰他,讓靳溶覺得不對勁。小師妹的脾氣一向傲嬌,輕易不能惹她。小時候她一哭就會哭很久,長大了之後不怎麽哭了,卻會記很久的仇,為了一點小事一個月不跟他講話也是有的。
如今她變得這麽乖巧,實在有悖常理。
靳溶忍不住道:“你……你不生我的氣了麽?”
沈清和道:“我生氣啊,所以拿了酒來罰你,你喝不喝?”
她雖然這麽說,神色卻溫柔可愛,讓人無法拒絕。
靳溶把酒接過去,一飲而盡,道:“是我不好,我不該對你發脾氣。”
沈清和笑了,又給他倒了一杯,說:“那就再罰你三杯。”
靳溶有些醉了,看着酒有些遲疑。沈清和道:“你不喝,就是還在跟我鬧別扭。”
靳溶只好接過去,說:“好,我認罰。”
他連喝了好幾杯,加上之前喝了不少,大半壇高粱酒都被他灌下去了。靳溶酒酣耳熱,伏在桌上不住喘氣,啞聲道:“小師妹,你別生我氣……別生我氣。”
他說着,伏在桌上睡着了。沈清和推了推他,道:“靳師兄,靳師兄?”
靳溶已經醉的不省人事。她輕輕撫摸他的臉龐,嘆了口氣道:“倒是個俊朗後生,可惜了……被薛二哥看上,是你命不好。”
屋門開了,薛明緩步走進來,道:“什麽叫被我看上命不好,明明是他的榮幸才對。這小子的骨相跟我相似,眉目清俊又不失陽剛之氣,實在很合我心意。今日過後,這張臉就跟我生在一起了,難道不是一樁好事?”
他說着,挑起了靳溶的下巴,端詳了片刻,心滿意足地嘆了口氣。
“小兄弟,你可真是上天賜給我的寶貝。”
鐵悍跟在他身後,看見了靳溶的模樣,道:“呦,這小子确實長得不錯,二哥好眼光!”
白衣女子伸手一抹,揭下了臉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張妖嬈的臉來,原來是柳三娘。她嬌笑道:“好,被你看上是他上輩子修來的福氣。我幫你灌醉了他,你要怎麽謝我?”
薛明道:“我幫你多拐幾個俊俏後生來採補,要不要?”
柳三娘嗤道:“呸!要男人老娘不會自己去找?你少裝傻,之前跟你提過的絕情蠱方子給我。”
薛明生在大涼山中,當地盛行巫術,他自小耳濡目染,也知道些鐘情蠱、絕情蠱之類的方子,頗為有效。薛明一直醉心于易容術,總想找個跟自己容貌相似的人換臉,好彌補自己的遺憾。如今他的心願馬上就要實現了,人也變得大方起來,道:“好,等我回去就把方子寫給你。”
他說着招呼道:“老四,把人帶走。”
鐵悍咧嘴一笑,道:“小夥子,乖乖地跟咱們走吧。”
他彎腰把靳溶扛在肩上。靳溶已經什麽也感覺不到了,他懷裏的胭脂盒當啷一聲掉出來,一片紅粉撒在地上。
幾個人沒在意這些,推開後窗,趁着夜色悄然離開了客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