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梅雨時節,到處都下着濛濛細雨。
沈清和從店鋪中走出來,撐起一把天青色的油紙傘。靳溶在外面等着她,道:“買了什麽?”
沈清和道:“一支老山參,兩支靈芝,去了再随五十兩銀子賀禮。”
蕭則手裏提着幾個盒子,包的甚是精美。拿補品作賀禮中規中矩,既然是以蕭則的名義去,買的東西只要他看得過眼就行了。
元弈山莊的少莊主成親是件大事,整個廬州城的百姓都知道了。李天元平日裏出手大方,結了不少善緣,大家一提起這件事便喜氣洋洋的,仿佛是自己家有喜事一般。
臨近婚期,來廬州城的賀客漸漸多起來。三人走在街上,便見有好幾個江湖打扮的人往元弈山莊走去。
穿過細雨綿綿的長街,沈清和等人來到了元弈山莊的大門前。漆黑的大門上挂着鎏金獸頭環。管家在門外迎客,笑得滿面春風。蕭則遞上了請帖,道:“天臺山蕭則,替師父風天逸前來道賀。”
周圍的人都聽說過風天逸的名頭,十分驚訝。這樣一位世外高人居然會派弟子前來賀喜,讓他們受寵若驚。管家連忙道:“原來是劍仙的傳人,有失遠迎,快請進、快請進!”
他接過了禮物,吩咐小厮帶他們去上等客房落腳。一面讓人去通報少主,說是來了貴客。
李家的院落廣大,屋舍衆多,樓閣高低錯落,檐角飛揚,氣派十足。在院牆外的不遠處,有一片樹林,枝繁葉茂的。蕭則道:“聽說元弈山莊外有一片梅子林,就是那邊吧?”
迎客的小厮道:“正是,這時節梅子已經熟了,幾位得空可以去看看。”
沈清和聽他們說梅子,口中已經覺得酸了。小厮給了他們兩間客房,打躬道:“貴客見諒,最近來山莊的人多,只能委屈兩位公子住在一起。”
蕭則道:“無妨,你去忙吧。”
屋裏有一張床,一張榻。蕭則把榻桌搬了下來,把行李往上一扔,坐下來了。
蕭則本來還想讓他睡床,沒想到他倒是客氣。這樣一個出身良好的人,對女孩子客氣,對兄弟也講義氣,也難怪走到哪裏,大家都喜歡他。
蕭則倒是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支起窗戶往外看去。庭院裏的花木經過了修剪,院子中間豎着一塊太湖石,上頭的孔竅甚多,透過花窗看去,十分雅致。
不愧是翰林學士養老的宅子,處處透着風雅。李天元雖然不好讀書,但住在這樣的好地方,後人裏未必養不出幾個上進的學子。
一名少年公子帶着幾個小厮走過來,到了門前揚聲道:“請問蕭公子在麽?”
蕭則和靳溶出門去迎,沈清和聞聲也從隔壁走出來。那公子容貌清秀,透着一股儒雅的氣質,拱手道:“在下李秋岳,是元弈山莊的少莊主。聽說風老先生的傳人到來,不勝榮幸,特來一見。”
沈清和道:“你就是新郎倌?”
李秋岳微笑道:“正是在下,姑娘貴姓?”
沈清和道:“我姓沈。”
蕭則介紹道:“靳兄是我的朋友,這位姑娘是我家妹子。”
靳溶別的都好說,原則性問題寸步不讓。他臉色微微一沉,道:“怎麽是你妹子,分明是我妹子。”
沈清和便笑了,道:“師兄,你別板着臉這樣說話。人家又不了解你的性子,哪裏知道你是在開玩笑。”
她道:“蕭則是我表兄,另一位是我師兄。我聽說李少主大喜,特地央求他們帶我來道賀的。”
李秋岳也笑了,道:“幾位的感情這樣好,我是獨子,瞧着都有些羨慕了。”
他道:“婚期将至,家父忙得抽不開身,只好由我來迎接各位。家父一直說風老先生的劍法出神入化,今日一見其傳人風采,果然不俗。”
李秋岳說着,進屋看了一圈,見窗邊的短榻上放着行李。他皺眉道:“再加一張床來,雖然屋舍緊張,卻也沒有讓客人這樣湊合的道理,快去!”
小厮答應了,快步離開了。李秋岳道:“下人們辦事不妥帖,如果有需要的東西,盡管來跟我說。”
蕭則微微一笑,道:“那就多謝了。”
李秋岳還有別的事要忙,囑咐小厮們好生伺候,這才離開了。
片刻幾名小厮擡了一張木床過來,挪走了那張短榻,把床放在了窗邊,又給他鋪設了新被褥。蕭則感慨道:“不愧是詩禮簪纓家的後人,待人接物大方,讓人打心底裏舒服。”
靳溶嗯了一聲,道:“李秋岳已經過了鄉試,若是明年秋闱考中了,李家就能憑着他翻身了。”
蕭則道:“我看他能行。這人骨子裏透着股知書達理的氣質,想來是随他娘親。”
李天元雖然是翰林學士的兒子,卻是個只會花錢的纨绔,欠了不少風流債,這些年虧得他妻子沒打翻醋壇子。他妻子的心裏肯定不好受,但是要做賢妻,只得忍着他。所幸養的兒子上進,書讀得不錯,總算讓母親揚眉吐氣,活得有了盼頭。
外頭的人來來往往的,有賓客,也有下人。沈清和歇了一會兒,還惦記着山莊外的梅子林。她敲了敲門,停在外頭說:“我去摘幾個梅子,你們來不來?”
蕭則正打算睡一會兒,道:“怎麽這麽貪嘴,中午沒吃飽麽?”
沈清和有點不高興了,道:“不願來就算了,我自己去。”
靳溶不放心她一個人,跟了上去。蕭則想了想,一個人待着沒意思,便也一起去了。
梅子林郁郁蔥蔥的,樹上結滿了果子,大多數還是青的,少部分已經黃熟了。沈清和踮起腳,摘了個梅子在衣服上擦了擦,輕輕咬了一口。
她的臉頓時皺了起來,捂着腮說:“酸的。”
蕭則想起她在雪山裏長大,可能真的沒吃過梅子。他挑了個黃的給她,道:“這樣的呢?”
沈清和試探着咬了一口,搖了搖頭,道:“還是挺酸的。這麽酸,還結這麽多,有什麽用?”
蕭則道:“藥用,炮制後做烏梅。要不然就做蜜餞,或者用冰糖泡青梅酒。”
沈清和道:“你怎麽知道?”
蕭則道:“我家裏就有梅子樹。我娘常摘梅子泡酒,鋪一層冰糖、再放一層梅子,最後倒上烈烈的白酒。半年之後拿出來,又酸又甜,好喝的很。後來我去了天臺山,山上還有野生的梅子樹,不過果子都生的太小,遠不如這個好。”
沈清和聽他這麽說,一時間心血來潮,很想嘗一嘗青梅酒是什麽滋味。
她用衣襟兜着,摘了十來個,裝不了的又往靳溶身上倒,一邊道:“師兄,幫我盛着。”
靳溶道:“你幹什麽,不怕牙酸倒了?”
沈清和道:“拿來釀梅子酒啊。”
蕭則沒想到她居然想到什麽就做什麽,但畢竟是個沒出過遠門的小姑娘,見了新鮮東西,冒些傻氣也不意外。他道:“你過幾天不走了,還是要抱着酒壇子上路?”
沈清和反而覺得他奇怪,說:“幹嘛要帶着上路?就在這附近埋下去,等明年這時候,咱們再來取嘛。”
那兩人都有些意外,沒想到還有這個辦法,一時間又覺得這丫頭靈秀得很。靳溶想象明年春暖時節,在此處喝酒賞花的情形,心情頓覺一暢。
蕭則道:“既然要泡酒,那就多摘一些,免得到時候為了多喝一杯打起來。”
靳溶脫下外衣,幫她包了一大兜,打了個結背在身上。三個人正要往回走,忽然聽見前方有腳步聲傳來。他們不約而同地停下了腳步,站在林子深處,屏住了呼吸,想看來的是誰。
這幾日來的賓客甚多,也并非人人都認得出他們。沈清和想應該不會遇到認識的人,對方多半也是聽說這邊有梅子林,過來摘幾個嘗鮮的。
她透過枝葉往前方看去,卻見那人側身站着,穿着一身綠色的衣裙。
她心猛地一跳,回頭看了蕭則一眼,悄聲道:“柳三娘。”
蕭則比了個噓的手勢,示意她還沒發現他們,稍安勿躁。
柳三娘站在一棵梅樹跟前,那棵樹生的跟別的樹不同,一條根上生出了兩株樹幹,如同并蒂蓮一般。她的手撫在樹幹上,靜默了良久,不知道在想什麽。
良久聽見她輕聲道:“在天願為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當年你在這棵樹下說過愛我,如今卻把山盟海誓都忘了……物是人非,你讓我情何以堪呢。”
沈清和等人不敢出聲,柳三娘擡手擦去眼淚,竟是哭了。沈清和難以相信,像這樣的女魔頭也會落淚。
她雖然恨李天元,想來當初也曾經跟他有過一段美好的記憶。那樣的風流公子,在愛一個人的時候,定然會為她傾盡所有。只可惜一切都過去了,那段記憶有多美好,她的心就有多痛苦。
她是來哀悼自己死去的愛情,追懷逝去的時光。面對此情此景,沈清和忽然能理解她的痛苦了。說到底,她也是個被抛棄的可憐人。
蕭則覺得她的眼淚不值得相信,輕聲道:“假慈悲。”
沈清和從袖子裏摸出一個梅子,往他嘴裏一塞。蕭則的眼睛頓時眯了起來,酸的不行,但又不敢亂動,只好銜着那顆梅子,簡直像是在受酷刑。
柳三娘在梅林中待了一陣子,如來時一般,悄然離去了。
蕭則連忙把梅子吐出來,呸呸呸地直搖頭,又摘下腰間的水囊漱口。沈清和笑得直不起腰,抱着樹蹲了下去。蕭則喝了好幾口水,終于緩過勁兒來了,道:“你幹什麽?”
沈清和道:“讓你話多,被她聽見了怎麽辦?”
蕭則道:“這樣你就不怕被她發現了?”
沈清和笑呵呵地說:“你武功高嘛,被發現了就只能打一架了。”
靳溶畢竟穩重一些,往前走了幾步,确認柳三娘确實已經走了,這才折返回來。
他道:“柳三娘跟鐵悍、薛明一向是形影不離的。她來了,另外兩個人應該也在這附近了。”
沈清和收斂了笑容,道:“她這時候來,定然是要大鬧一場,攪了李家的婚事。咱們不能讓他們得逞。”
靳溶道:“明天就是成親的日子,他們會什麽時候下手?”
蕭則說:“女人的心思女人最知道。沈丫頭,如果是你,你會什麽時候下手?”
沈清和想了想,道:“如果是我的話……我都不會給新娘子進門的機會,直接在路上就把轎子劫了。”
蕭則笑了,道:“小姑娘有脾氣,很好。”
沈清和傲然道:“我當然有脾氣,要是有人敢辜負我,我一定殺了他。”
靳溶道:“那咱們悄悄地去迎接新娘。沒事自然最好,要是鷹鹫派的人敢下手,咱們就殺他們個措手不及。”
他身為旗主,率領的部下衆多,擅長籌劃這些。沈清和點了點頭,覺得他的想法不錯。
蕭則也道:“好,先把新娘子安穩護送進門。等到了元弈山莊,賓客之中高手如雲,他們想動手也沒那麽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