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元弈山莊在廬州城近郊,一條大道直通過來。但中間有一段路前不着村後不着店,路邊荒草茂盛,還是有些危險。

洛家派了三十個人護送新娘子,送嫁妝的車隊迤逦跟在轎子後面。洛長明自從上次在銅鑼山下遇上了土匪,對于外頭的兇險便耿耿于懷。他惦記着要為妹妹送嫁,特意練了好幾個月的功夫,萬一遇上了危險,還能撐一陣子。

五月初,路上的日頭正毒,汗水順着人的額頭直往下淌。洛長明抹了把汗,道:“還有多遠?”

一名武師道:“快了,再走半個時辰就能到了。”

洛長明摘下水囊喝了口水,回頭對轎子裏道:“袖袖,累了麽?”

新娘子道:“我不累,你們在外面颠簸,才是辛苦了。”

洛長明笑了一下,道:“這千裏迢迢的,坐轎子也舒服不到哪裏去。我聽說還有新娘子被颠哭了的。”

武師道:“那是外頭的轎夫要漲喜錢,故意使壞。咱們自家人,轎子擡得穩着呢。”

洛長明道:“你們也累了吧,都歇一會兒。”

轎夫們便停下來,各自找了個陰涼地休息片刻。洛長明從包袱裏拿了幹糧和水,走到轎子旁邊,道:“餓了嗎,我這兒有吃的。”

陪嫁的嬷嬷笑了,道:“少爺別鬧,這會兒吃東西,把口脂都蹭花了。”

洛長明道:“蹭掉了就重新化嘛,有什麽大不了的。新郎官要入洞房就不吃酒了?”

他打小跟妹妹關系好,想到以後都不容易見到她了,心裏就有點難受。洛袖袖把轎簾掀開一條線,蓋頭也揭開了,露出一張俏麗的臉來。

她看着周圍的情形,道:“我不餓,也不累,就是總坐着難受,想下去走走。”

洛長明道:“好啊。”

嬷嬷道:“少爺,新娘子腳不能沾地的。”

洛長明臉色不太好看,道:“哪那麽多規矩,啰啰嗦嗦的。”

嬷嬷說:“成親是一輩子的大事,講究自然多一些,少爺就當讨個彩頭吧。”

洛袖袖只好坐回轎子裏去,輕輕地嘆了口氣。這時就見前頭有人騎馬而來。送親的武師十分警惕,喊道:“什麽人!”

一名白衣少女和兩名青年騎馬來到轎子跟前,意氣風發,都十分潇灑。雙方打了個照面,沈清和翻身下馬,笑吟吟地說:“洛公子,還記得我們嗎?”

洛長明還有些緊張,沒想到是在銅鑼山下見過的朋友。他一詫,道:“沈姑娘、靳公子,還有恩人,你們怎麽會在這裏?”

沈清和道:“我們是來接你們的。方才我們幾個繞路去前面查看過,見李莊主的仇人在附近徘徊,意圖劫花轎,不能照原路走了。”

洛長明頓時皺起了眉頭,自己妹妹結婚是一輩子的大事,他們憑什麽來搗亂。他道:“他們跟李天元有仇,來為難我妹妹做什麽,還講不講理了。”

靳溶道:“他們若是講道理,就不會是江湖中有名的惡人了。”

洛長明道:“李天元怎麽得罪他們了?”

沈清和四下環顧了一眼,怕敵人趕來,道:“這事說來話長,以後再談。你信我麽?”

沈清和等人曾經救過洛長明的命,他對這幾個人自然是信任的。洛長明道:“我當然相信你們。”

沈清和道:“那好,你聽我的。轎子不能坐了,靳師兄護送新娘子走小路去元弈山莊。送親的隊伍照常往前走,等魚上了鈎,咱們就打他一個甕中捉鼈。”

這招瞞天過海倒是不錯,然而喜婆聽說要讓新娘子從轎子裏下來,仿佛天塌了一般。她伸開雙臂擋住轎簾,道:“少爺,萬萬不可,這不合規矩啊!”

洛長明是見過生死的人,知道輕重緩急,道:“事急從權。敵人都快殺過來了,沈姑娘冒着危險來報信,你還要講規矩?”

喜婆一時間沒說話,洛長明道:“你是要命還是要規矩,那些賊人殺人可是不眨眼的。”

喜婆被他吓住了,遲疑了片刻,道:“大小姐,你說呢?”

新娘子在轎子裏都聽見了,道:“這位姑娘是一片好心,就聽她的吧。”

她說着邁步下了轎子,沈清和想她穿着一身紅衣太現眼,便把自己外頭穿的白色衣衫脫下來給她,又囑咐道:“靳師兄,好好地把人送到啊。”

靳溶道:“放心。”

他拉着新娘上了馬,新娘子回頭道:“多謝你們了。”

沈清和微微一笑,道:“等會兒見。”

轎子裏沒了人,擡着輕飄飄的,容易漏破綻。沈清和便坐在轎子裏,替她假扮新娘子。敵人若是來了,便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蕭則混在人群裏,打算跟他們一起走。轎夫擡起了轎子,洛長明忽然道:“蕭兄,他們若是認出你了,不上當怎麽辦?”

那些人若是不上當,很有可能在附近逡巡,說不定還會撞上靳溶,那可就麻煩了。

沈清和掀開轎簾,道:“你進來藏着,這裏頭還有空。”

蕭則有些遲疑,道:“這……不合适吧?”

沈清和拍了拍身邊,道:“擠一擠,還是能坐開的。”

蕭則一時無語,女孩兒圖新鮮坐花轎也就算了,他一個大男人跟未出閣的姑娘擠一頂轎子,像什麽樣子。洛長明擡頭看太陽,頭頂熱的難受,快要午時了。再耽擱下去,不知道還要有什麽變數。

他雙手把蕭則往轎子裏推,一邊道:“蕭公子,大丈夫能屈能伸,你就進去吧。兄弟們使把力氣,一會兒到了咱們好好吃酒。”

蕭則被他又拱又推的上了轎子,跟沈清和坐在一起。沈清和雖然生的苗條,轎子的空間卻也不大,兩人只能貼在一起,能感覺到彼此的體溫透過衣服傳出來。

轎子擡了起來,慢悠悠地走在路上。樂隊吹吹打打,喜慶熱鬧。沈清和坐在其中,忽然有種奇異的感覺。

自己從來沒坐過花轎,此時竟然有種忐忑不安的感覺。當新娘子,就是這種心情麽?

蕭則跟她擠在這樣一個狹窄的空間裏,兩個人的氣場交融在一起,那種感覺很微妙。沈清和不敢轉頭看他,有些局促不安。蕭則跟她的感覺差不多,平日裏性情高冷不羁,此時身體卻僵硬的像一根木頭,一動也不敢動,或者說是怕亂動惹出什麽麻煩來。

不知往前走了多久,沈清和的額頭出了汗,也不方便擦。蕭則瞥見了,道:“你熱麽?”

沈清和小聲道:“還好。”

蕭則從懷裏掏出塊帕子,遞給了她。

沈清和擦去了額上的汗水,帕子上透出一股清冽的氣息,被他身上的柏子香薰透了。一個男人活得倒比自己還講究,沈清和輕聲道:“我洗幹淨了還你。”

蕭則道:“不用,送你了。”

沈清和便默默地把帕子攥在手心裏。蕭則道:“頭一回坐轎子,你是不是怕了?”

沈清和道:“有你這個陪嫁丫鬟在,我怕什麽?”

蕭則坐不住了,扭頭道:“我陪嫁?”

他話沒說完,外頭的轎子颠了一下,斜了過來,兩人的腦袋咚地一聲撞到了一起。沈清和倒抽了一口氣,蕭則的手撐在轎子壁上,把她怼到了角落。

沈清和一時間不敢亂動了,擡眼看了他半天,才小聲道:“你……幹嘛?”

蕭則半個人都壓在她身上,也沒想到會變成這樣,一向對什麽都無所謂的他,臉居然慢慢紅起來了。他連忙坐正了,沉默了良久才道:“對不住。”

沈清和垂着眼,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洛長明在外頭道:“擡穩了,別颠着我妹子。”

轎夫們齊聲應了,沈清和靠邊坐着,心還突突直跳,臉也一直發燙。外頭這樣熱,還是昆侖好,這會兒山頭上的雪還沒化呢。

蕭則的身上透着一股淡淡的涼氣,跟他手帕上的柏子香一樣,有鎮定安神的作用。然而跟他坐的這麽近,她無論如何也安定不下來,只想着快點到元弈山莊就好了。

這時候就聽前方傳來一陣笑聲,說不出的詭異。

“呵呵呵呵,恭喜賀喜啊!”

轎子停了下來,洛長明大聲道:“閣下是誰,為何擋着咱們?”

一名書生模樣的人手持折扇,翩然出現在大路中間,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咱們自然是來道賀的。洛家千金大喜的日子,怎麽能少的了咱們!”

鐵悍跟在他旁邊,笑呵呵地說:“二哥,我聽說這新娘子漂亮得很。你若是玩夠了,能不能賞給我?”

青天白日的,那兩人倏然間出現,輕功實在不同一般。送親的人雖然有了防備,卻仍然吓了一跳。

薛明說:“說什麽呢,這麽漂亮的美嬌娘,自然要好好對待。給你不是暴殄天物麽?”

鐵悍擡手輕輕打了自己的嘴一記,道:“我錯了,二哥玩夠了,還要剝皮。這麽漂亮的人俑,肯定難得一見。”

薛明便笑了,把扇子一攏,道:“這才對。”

洛長明眼看薛明邁步往轎子跟前走,拔劍道:“站住,你要幹什麽?”

薛明頭都沒回,折扇輕輕一敲,洛長明只覺右肩一麻,半邊身子都動不了了。

他大聲道:“你們是什麽人!這是給元弈山莊送親的轎子,你們也敢劫?”

鐵悍道:“咱們是鳳鳴派的人,聽說元弈山莊要娶新媳婦,特地過來瞧一瞧。”

洛長明想起沈清和曾說過,她是鳳鳴派的人,而跟她一起來的人也都一身正氣,跟這兩個人完全不同。

他皺眉道:“你們不是鳳鳴派的人。”

鐵悍便笑了,伸手抓起一個擋在轎子前的武師,把他扔了出去。他捏着拳頭道:“我們怎的不是?咱們兄弟為沈教主效忠,要踏平天下所有門派。若是不服氣,咱們便從你們殺起。”

一群武師拔出了刀劍,準備拼死保護少爺和小姐。鐵悍兩條鐵鑄一般的臂膀掄得如風車一般,把人打的橫七豎八,躺了一地。

一群人都是**凡胎,哪經得起他這樣打,一時間都倒在地上痛呼。

薛明笑呵呵地說:“打的痛快麽?”

鐵悍哈哈大笑,道:“痛快,好久沒這麽痛快了,就是不經打。喂,你們快起來,讓我再打一回!”

其他的人誰敢再理他,都紛紛向躲去。鐵悍見沒人阻攔,一把撕下轎簾,咧開大嘴,笑容卻凝固在了臉上。

沈清和跟蕭則坐在轎子裏,平靜地看着他。

“你來了?”

鐵悍啊了一聲,神情詫異。沈清和一掌重重拍出,打在鐵悍胸口。鐵悍後退了數步才站住腳。沈清和翩然一躍,飛出了轎子。蕭則緩步邁出轎子,擡手撣了撣衣襟,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

他跟沈清和一個靈動,一個沉穩,同時出現在這裏,讓鐵悍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

薛明的神色也是微微一變,随即卻恢複了正常,甚至還有些得意。

他淡淡道:“看來在這兒等了一陣子了,不過……只有你們有後手麽?咱們的人也不是吃素的,去元弈山莊一共兩條路,大路咱們堵着,你猜小路是誰在守?”

他此言一出,沈清和一怔,慢慢皺起了眉頭。薛明的性情陰險狡詐,凡事都要做到萬無一失,他說這些恐怕不是在虛張聲勢,而是真的。

蕭則的眼神微動,倏忽之間已經做出了判斷。他小聲道:“我留下來對付他們,你走小路,去找靳溶。”

沈清和知道蕭則的劍法高明,對付這些人不在話下。靳溶帶着新娘子走小路,若是被人包圍了,那就危險的很了。

她道:“好,那你多加小心。”說着縱身一躍,騎上一匹黑馬,朝小路奔去。

薛明見她跑了,還想去追。蕭則一掠攔在他身前,淡淡道:“別走啊,你不是想跟我過招麽,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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