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路邊樹叢茂密,小路狹窄,周圍沒有人跡。

靳溶帶着新娘疾馳而過,栖息的鳥兒聽見馬蹄聲,紛紛撲着翅飛起來。走了約莫一炷香的功夫,路邊越發安靜起來。靳溶覺得有些不對勁,下意識留意身邊的動靜。

風聲呼呼作響,吹得新娘子衣衫獵獵飛舞。白色的外衫下,露出了大紅的衣裙。鄭麟站在密林中,注視着前方疾馳而來的駿馬,那一抹鮮紅十分顯眼。

他眯起了眼,露出了微笑。

“二叔還是有些先見之明的,總算沒讓我白等。”

他摘下了背後的機關弩,朝着駿馬嗖嗖連射數箭。靳溶的坐騎受了驚吓,前蹄一滑,嘶鳴着滾倒在地上。靳溶摔在地上,新娘子從馬上掉下來,衣裙被缰繩勾住了,驚馬還拖着她向前跑。

“救命——救我——!”

洛袖袖放聲呼救,不住掙紮。靳溶顧不上自己,一躍上前,一把扯斷了缰繩。洛袖袖被拖行了一段路,渾身都是塵土,受了驚吓,此時縮成一團,不住喘氣。

靳溶知道附近有人埋伏。他站起來,擋在新娘身前,道:“什麽人鬼鬼祟祟的,出來!”

鄭麟放聲大笑,十分愉快。他緩步從樹林中走出來,身後還有五六個人跟着。他道:“什麽叫鬼鬼祟祟的,這叫兵不厭詐,這一招打埋伏,還是靳兄你教給我的呢。”

靳溶沒想到風水輪流轉,這麽快又遇見了他。他皺眉道:“你怎麽會在這裏?”

鄭麟的态度很和氣,仿佛來為難他們也是迫不得已。

他道:“元弈山莊結親不給咱們發請柬,我三師叔氣得吃不下飯、睡不着覺,二師叔要給她出頭。我這個做小輩的,能幫的忙,自然還是要幫一幫的。”

他說話聲中,袖中忽然射出了一簇銀針。洛袖袖不會武功,看得見卻躲不開。靳溶情急之下把她往旁邊一推,洛袖袖避過了銀針,人卻摔在了地上。

鄭麟手下的人立刻一擁而上,把她包圍起來,另一部分人拿着**把靳溶困在中間。明晃晃的箭尖對着他們,上頭泛着碧綠的光,一看就是塗了毒的,若是擦破一點皮,恐怕都性命堪憂。

靳溶怒道:“你除了會暗算、投毒,還會什麽?”

鄭麟微微一笑,好整以暇道:“我會的多着呢,有空跟我多待幾天,我慢慢告訴你。”

洛袖袖眼中蒙了一層水氣,忍不住要哭了。好好的一場婚事被攪成這樣,這些人太歹毒了。

靳溶怕他們傷害新娘子,身邊又有人制約,一時間不敢輕舉妄動。

他眼睛瞥着去路,這裏離元弈山莊已經不遠了,若是能突破重圍,帶她離開也并非不可能,只是怕他們狗急跳牆,劫不走人,在這裏直接就把人殺了。

鄭麟猜到了他在想什麽,道:“靳兄放心,三叔沒讓我殺人,我這人也不好殺生。三叔交代我做的事,辦到了我就走。”

靳溶道:“你想幹什麽?”

鄭麟走到新娘子面前,端詳了她片刻,露出了微笑。

“洛家的姑娘果然長得不錯。不過姓李的小子福薄,就算娶到了你,也只不過是請了一尊泥塑木雕在家裏,看得見,碰不得。”

新娘子不明白他在說什麽,只是一個勁兒往後縮,一邊道:“靳公子,救我!”

**對着他們,靳溶找不到合适的機會,沒辦法出手。

鄭麟一把揪住了新娘子的衣領,一躍縱身而上,把她提到一棵大樹的枝杈間坐下了。驟然離開地面,新娘子吓得不敢亂動,坐在樹枝上瑟瑟發抖。

鄭麟看着她縮成一團的模樣,覺得有趣似的,露出了惡作劇的笑容。

“你是怕高,還是怕我啊?”

他身上有種獨特的少年氣,無論做出什麽乖張的事,都透着一股天真感,眼底卻又藏着殘忍。

一片葉子落在新娘子的肩上,鄭麟伸出兩根手指,輕輕地幫她夾下來。他的一舉一動都透着股乖巧,然而洛袖袖更害怕了,顫聲道:“求求你,放我下去。”

鄭麟湊近了她,道:“啊,你說什麽,我聽不清。”

洛袖袖道:“我……我求求你……放我下去。”

鄭麟喔了一聲,道:“你乖乖聽我的話。我高興了,就放你下去,好不好?”

洛袖袖渾身發抖,不敢答應他,也不敢不答應他。這時候靳溶喊道:“喂,你幹什麽,放了她!”

鄭麟悠然道:“哎,靳兄要想她好好的,就別輕舉妄動。你一動,我就緊張,下手難免粗魯,恐怕會把這閉月羞花的大美人兒吓出毛病來。”

他從懷裏掏出一個小瓶子,倒出一丸藥遞到新娘子面前,道:“吃了它。”

洛袖袖不知道這是什麽東西,嘴閉得緊緊的。鄭麟捏開她的嘴,硬往裏塞。洛袖袖咬緊牙關,又害怕又生氣,眼淚從眼角湧出來。

鄭麟倒還有幾分憐香惜玉,擡手擦掉了她的眼淚,道:“別怕,這是好東西,吃了之後就能斷情絕愛,對天底下的男人都沒有興趣了。我看你生的這麽好看,何苦為男人蹉跎了青春呢。”

新娘子不明白他的意思,卻知道無論如何這藥是吃不得的。靳溶道:“柳三娘讓你給她吃的?”

鄭麟毫不避諱,道:“聰明。”

靳溶明白過來,道:“李天元始亂終棄,就報應到他兒子身上,讓他家娶個冷若冰霜的媳婦兒。那人俑呢,不留給你二叔了?”

鄭麟道:“能做人俑的丫頭多得是,能折磨李家人一輩子的機會,卻是不可多得的。”

他說着,要逼新娘子把藥吃了。洛袖袖死也不肯張嘴,鄭麟的臉沉了下來,威脅道:“你不吃,我就去殺了你哥,你怕不怕?”

洛袖袖的眼睛頓時睜大了,露出了恐懼的神色。鄭麟看出她屈服了,道:“張嘴。”

她只好張開嘴,眼淚不住往下淌。這時候就見前方一名少女穿着白衣,騎馬飛馳而來。那人喝道:“住手——!”

鄭麟擡眼望去,卻見是沈清和趕來了。他皺眉道:“陰魂不散,怎麽哪裏都有你這臭丫頭?”

靳溶一直在等待機會,見周圍的人分了神,猛地一拳打倒身邊一人。他箍住了另一人的脖頸,把那人擋在身前。電光火石間,其他人手中的毒箭嗖嗖射過來,卻比靳溶的反應慢了半分,毒箭全都打在了那個替死鬼身上。

那人慘叫着倒在地上,渾身不住抽搐,竟就這麽死了。

見血封喉,這毒确實厲害。不過既然能為敵人所用,就也能為我所用。

靳溶把小箭從那人身上拔下來,攥在手裏,淩厲的目光看向對面。

這種毒藥只需一點就能置于人死地,上面的殘毒也夠殺好幾個人的了。衆人怕靳溶把毒箭擲到自己身上,直往後退。鄭麟被他的箭陣埋伏過,知道這人手上有準頭,一時間額頭上見了汗。原本一邊倒的局勢,此時竟被他反制了。

沈清和到了近前,翻身下馬。她擡頭看着樹上的人,道:“你躲在上面幹什麽,有本事下來!”

鄭麟怒道:“小丫頭,這是我跟姓靳的之間的事,你插什麽手?”

沈清和嘲道:“你跟我師兄很熟麽,我怎麽不知道?”

她說着搓唇吹了個口哨,尖銳的哨聲回蕩在山林間,仿佛在召喚援兵。她揚聲道:“蕭大哥,人在這邊,我已經找到了,你們也快來!”

她雖然只身前來,卻詐鄭麟還有援兵。鄭麟一時間也不知是真是假,卻不想冒險。他微一皺眉,道:“打不過就叫人,你們可真有意思。”

沈清和微微一笑,道:“打的贏就行,你管我叫多少人來呢!”

鄭麟一把拉起新娘子,要帶她逃跑。靳溶早有防備,足下踢着樹幹一躍而起,伸手去擒鄭麟後頸。鄭麟感到風聲逼來,殺氣擦着脖頸而過。他淩空一擰身,躲過了那一擊,卻不得不放開了新娘子。

他喝道:“接着!”

洛袖袖尖叫着往地上摔去,沈清和眼疾手快,沖了過去。

“妹子別怕,我來了——!”

她張開雙臂一把摟住了洛袖袖,兩個姑娘一起摔在了地上,就地打了幾個滾才緩沖過來。沈清和腦瓜子被撞得嗡嗡作響,幸好地上的都是枯枝和落葉,摔的不疼。

沈清和見兩個人都沒事,松了口氣。她發現鄭麟要跑了,伸手往前方一指,大聲道:“別把他放跑了——”

靳溶喝道:“別走!”

鄭麟怕蕭則真的帶援兵過來,不敢久留。反正自己也只是聽人吩咐辦事,沒必要豁出命去。他一擺手道:“扯呼。”一群人紛紛跟着他向東邊跑了。

人散的一幹二淨,沈清和從地上爬起來,轉身去拉新娘子,道:“你沒事吧?”

洛袖袖受了不少驚吓,臉上還帶着淚痕,脂粉都被汗水沖花了,卻還是勉強道:“多謝兩位,我沒事。”

大喜之日受了這麽多驚吓,屬實可憐。不過幸好人沒事,而且這位姑娘能這樣鎮定,已經十分難得了。

沈清和轉頭看靳溶,道:“師兄受傷了嗎?”

靳溶道:“我沒事,幸虧你來得及時。洛公子那邊怎麽樣?”

沈清和道:“薛明去劫了個空轎子。有蕭大哥在,應該能應付得了。”

路邊有個白色的小瓷瓶,沈清和用腳尖蹭了一下,瓶子咕嚕嚕直打轉。

她撿了起來,道:“這是什麽?”

洛袖袖一見,臉色立時白了,還心有餘悸。她道:“那人逼我吃這藥,說吃了之後就不會再對任何人動心了。”

沈清和想起了柳三娘,道:“絕情使者最喜歡拆散有情人,這藥多半是柳三娘煉制的,萬萬吃不得。”

她擡頭向前望去,隐隐約約能看到層層疊疊的屋檐,離山莊已經不遠了。

沈清和道:“咱們先送新娘子去元弈山莊,然後再帶人去支援蕭大哥他們。”

薛明一直覺得蕭則年紀輕輕,未必有多少真本事,不過是江湖人看在他師父的面子上,誇他幾句罷了。然而動起手來,他才發現蕭則并非浪得虛名。

這年輕人的天資奇高,劍法快而淩厲,完全不給人喘息的機會。縱使是練了三四十年劍的老江湖,也未必能比得上他。

蕭則神色淡漠,腳下飛踏淩空而起。他拔劍出鞘,锵地一聲,龍吟聲還未絕,白色的劍光已經到了薛明面前。

薛明盡力招架住了那一招,蕭則又是一劍刺過來,既刁鑽,力道又重,實在讓他難以應付。薛明意識到自己不是他的對手,心中氣惱,卻又無計可施。

趁着那兩人比劍,幾個武師掙紮着爬起來,悄悄往南邊跑去了。洛長明杵在轎子旁邊,雖然被封了穴道,卻還能低聲吩咐,讓手下去元弈山莊搬救兵。

洛長明見識過蕭則的劍法,知道這人的武功高強,有他在,必然能拖到救兵趕來。

薛明想扳回局勢,蕭則卻步步緊逼,打的又狠又疾,把薛明的虎口震蕩的生疼。兩人打了數十合,薛明又氣又急,放聲喊道:“鐵悍,鐵老四,你就在一邊看着?”

鐵悍雖然頭腦簡單,卻也知道性命要緊,眼看打不過,早不知跑到哪裏去了。

薛明的袖子被蕭則一劍劃破,衣袍又被撕了一條大口子,十分狼狽。

再耽擱下去,元弈山莊的人一起趕過來,怕是連脫身都困難。薛明道:“臭小子,你別得意,我今天狀态不佳,咱們改日再說!”

他說着長劍橫掃,向後推出一丈,足下飛踏而去。蕭則見他走了,也不再追。他大步走到轎子旁邊,解開了洛長明的穴道,道:“沒事吧?”

洛長明沒受傷,只是擔心妹妹,十分焦急。他招呼武師和家丁們趕緊起來,道:“快點,去元弈山莊,去找我妹子。”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來到山莊附近,見沈清和等人帶着新娘子也到了。洛長明撲過去,雙手扶着她的手臂,連聲道:“妹妹,你沒事吧?”

洛袖袖一身都是塵土,頭發也散亂了,卻幸好人沒大礙。她道:“我沒事,多虧了這位沈姑娘和靳公子舍命相救。你們沒事吧,那些壞人呢?”

洛長明挺起胸膛,道:“都讓我們打跑了!”

他雖然武功不行,卻又要在妹妹跟前逞英雄。衆人都清楚他的脾氣,沒有說什麽。洛袖袖勉強笑了一下,道:“謝謝你們。”

她此時才平靜下來,環視了一圈,對沈清和道:“請問姑娘高姓大名?”

沈清和道:“我叫沈清和,是鳳鳴派的人,這位是我師兄,叫靳溶。”

洛袖袖十分詫異,道:“剛才那些人說他們是鳳鳴派的,怎麽你們也是……啊,難不成,他們是在冒充你們,栽贓嫁禍?”

這姑娘雖然剛經歷了一場驚吓,頭腦卻很清楚,立刻就明白了事情的原委。李家能娶到這樣一個聰明的媳婦,實在是他們的福氣。

沈清和道:“對,這些人到處作惡,我們一直在想辦法捉拿他們。今日之事是柳三娘跟元弈山莊的主人有舊怨,聽說他們家有喜事,便要來鬧。”

新娘子還沒平安送進門,大家都不放心。洛長明道:“回去再說吧,別在這兒耽擱。”

洛袖袖上了轎子,一行人往前走去。與此同時,元弈山莊的門轟然大開,新郎官親自帶着人來了。

李秋岳聽說有人來劫新娘,立刻帶着山莊上的武師趕來。一隊人騎着馬,煙塵滾滾,聲勢浩大。兩邊的人在大路中間相逢,李秋岳見送親的隊伍被沖的七零八落,生怕未過門的妻子受傷,十分緊張。

他立刻滾鞍下馬,道:“我來遲了,袖袖沒事吧?”

洛長明沉着臉,沒好氣地說:“沒事,多虧了這幾位朋友及時趕到,救了我和舍妹。”

大舅子見了妹婿,心裏總是不痛快的。洛長明在元弈山莊的地界上被人劫了,心裏還有些生氣,覺得都是李秋岳防備不周的錯。

李秋岳十分慚愧,對沈清和等人道:“多謝各位仗義相救,大恩大德,李某銘記在心。”

沈清和道:“不必客氣,都是舉手之勞而已。你快關心關心新娘子吧,她剛才可吓壞了。”

李秋岳礙于面子,不好直接跟新娘子說話,沈清和這麽說,周圍人倒是笑了。

李秋岳隔着轎簾道:“袖袖,你沒事吧?”

新娘子輕聲道:“我還好。”

李秋岳道:“是我不好。我帶了人來保護你,這回沒事了。”

洛袖袖嗯了一聲,洛長明招呼武師們起身,把轎子擡進了元弈山莊。沈清和等人騎馬跟在轎子旁邊,蕭則一直沉默不語,不知道在想什麽。

沈清和道:“怎麽了?”

蕭則道:“柳三娘一直想要報仇,怎麽這樣好的機會,卻沒露面?”

他說的有道理,這些人分明是為了報複李家而來,最關鍵的柳三娘卻一直沒出現,這是為什麽?

這些人大費周章,好像刻意要吸引他們的注意力。三個人同時想到了一個可能,靳溶道:“不好,李天元要糟糕了!”

沈清和心中一凜,也道:“咱們怕是中了她的調虎離山之計,快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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