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住嘴唇，不說話。
簡昊明回想着曾經認識的楊霄，始終覺得對方不應該真這麽冷血，忍不住又問，“你是不是有什麽為難的？說出來，我們好好談談。”
楊霄深吸了一口氣，終于開了口，“如果沒有這個孩子，我就可以不用再管你。”
就因為這個？簡昊明的怒火又竄了上來。
一觸即發的時候，忽然又有人敲響了病房的門。
簡昊明只好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過去拉開了房門。門外站着兩個讓簡昊明有點意外的人——兩個簡昊明并不想看到的人。
“昊明啊，事情我都聽子怡說了，你怎麽這麽不小心呢？”林可蓉挽着簡瓊亮的手走進病房，“這不是害你大哥擔心嗎？”
林家人緊随其後，往病房裏堆了一堆花籃果籃。
簡昊明無奈地看了簡瓊亮一眼，簡瓊亮回了簡昊明一個同樣無奈的目光。
“你大哥也是的，我讓他來看看你吧，他還滿嘴的不擔心不擔心。都是親兄弟，哪能有真不擔心的？”林可蓉笑得溫柔賢惠，“你大哥有時候直愣了些，昊明你可千萬別見怪。他就這性格，擔心都是放在心裏的，就是不願意說出口。”
簡昊明明白了，合着這大嫂是來緩和兄弟間感情的。
這真是多此一舉。以他們這兩個異母兄弟之間的歷史淵源，能有現在這種客客氣氣的關系已經夠不錯了，再好還能好到哪裏去？
但是大哥大嫂畢竟是大哥大嫂，面子上總不能怠慢。簡昊明就算心中再不耐煩，也只能好好應付過去。
一番寒暄之後，林可蓉又探了探林之怡的事情，畢竟簡昊明今天是特地陪林之怡出來的，結果出了這事，“子怡和我說，他很過意不去。我看得出來，他很看重和你的關系，畢竟你可以說是他第一個朋友。”
“放心吧，嫂子。”簡昊明還是那說辭，“我把他當弟弟。”
林可蓉滿意地笑了笑，然後才像是剛看到旁邊的楊霄似的問了一句，“這位是？”
“以前的同事。”簡昊明趕緊搶在楊霄前面回答，“他來看病的，碰巧碰到我在住院，就順便來看看我。”
林可蓉也不計較真假，就着和楊霄客套兩句，然後繼續和簡昊明沒話找話地聯絡着感情，時不時推一推簡瓊亮。但簡瓊亮不願意配合，始終像個悶葫蘆。林可蓉沒辦法，只坐了十來分鐘就挽着簡瓊亮告了辭。
送走了大哥大嫂，簡昊明整個人都松了一口氣。
經過這一打岔，之前的怒氣也煙消雲散了。他看了楊霄一眼，打算趁着自己現在夠冷靜，好好談談，卻發現楊霄一直看着房門。
“你有個哥哥。”楊霄說。
“是啊。”簡昊明莫名其妙，“這又怎麽了？”
楊霄沒搭腔，只是把視線轉回來，移到簡昊明身上，靜靜看着。
簡昊明想起之前談過的“家庭背景”和“黑手”的問題，覺得楊霄大概是腦補出了一堆豪門恩怨，頓時哭笑不得，“得了吧，別瞎想，他當了我二十七年的大哥，我知道他，他不是會做那種事的人。”
楊霄想着“那可未必”，卻沒有說什麽。他不打算再和簡昊明争論這個話題。
“你為什麽一定要生下這個孩子？”這才是楊霄現在想和簡昊明談的，“真想要孩子，你以後大可以去找個女人，想生多少生多少。”
簡昊明搖了搖頭，“我不會找女人的。”
楊霄有些意外。
“楊霄，我跟你說，這種事情真的永遠都別再和我提了。”簡昊明說，“別說他現在在我的肚子裏，就算是在別人的肚子裏，誰和我說要去堕胎，我也和誰急。”
“雖然你确實不應該去禍害女人。”過了一會，楊霄說，“但是我以前怎麽不知道你這麽有道德？”
一個願意一輩子不找女人的同性戀，又何必這麽執着于一個孩子？
“和道德沒關系，和禍不禍害女人也沒關系。”簡昊明坐在床沿，沉默了半天，然後繼續說，“我其實也不是那麽在乎有沒有孩子。只是說，既然有都有了，那就得生下來，無論如何都得好好生下來。”
簡昊明沒有說出口的是：他其實并不是個天生對女人毫無欲望的純同性戀。之所以從來只找男人，就是因為他對女人有心理陰影，總怕自己會弄出孩子。
沒有的時候害怕有，有了之後又害怕失去，很多時候簡昊明也覺得自己挺可笑的。這種病态的心理如果要追根溯源，大概又可以歸結到“家庭環境影響幼兒一生”上面。
因為簡昊明的态度表露得十分徹底，楊霄只好不情不願地放棄了勸簡昊明堕胎的打算。他有些無奈的想：既然對方如此堅定，他也只得繼續堅持下去了。
晚些時候醫生來查房，告訴簡昊明他有輕微的腦震蕩，雖然不是大礙，但是還得觀察，大概還得再住幾天院。
再過了一會兒，簡昊明又接了簡鋒一個慰問電話，天色就黑了。
于是楊霄起身告辭，“我該回去了，你自己小心一些。”
“等等。”簡昊明在後面問，“你回哪裏去？”
“租的公寓。”
又和那什麽同學住一起？簡昊明不爽，“你不考慮換個地方？”
“不考慮。”
簡昊明本想還再說點什麽，楊霄已經徑直走出門，還順便幫他把門帶上。
簡昊明碰了一鼻子灰，忍不住摸摸鼻頭：這家夥兩個多月之前明明還算得上是乖順可愛，怎麽現在變得像個刺猬？
楊霄離開醫院，卻沒有像他剛才說的那樣回到和周凱合租的公寓，而是乘着夜色，搭車去了城東。這是A市一片寸土寸金的富人區。
他走進一個小區，和保安交代了一下自己的身份，再多等了一會，小區內就有一個西裝革履、頭發花白的人迎了出來。
“這不是楊霄嗎？這麽多年沒見了，本來你上大學的時候你爸爸說好了讓我好好照顧你，結果你連個人影都看不到。”來人笑呵呵地說，“怎麽，現在總算舍得來一趟了？來看老太太的？”
如果簡昊明在這裏，就會認出這個一臉熟絡的中年人正是A市內和簡鋒齊名的富豪之一，梁天業。和草根出生的簡鋒不同，梁家幾代經商，資本一代代積累下來，就算漸漸地聲名不顯，也沒人敢小觑。簡昊明知道已故的梁老爺子娶的正房太太姓楊，卻從來沒有想過楊霄會和梁家有什麽關系。
楊霄點了點頭算是問好，“有點事情想要打聽。”
“你啊你，果然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梁天業無奈地搖了搖頭，把楊霄領入了梁家，“別想問完就跑，快給我好好看看老太太，她這些年一直很想你和你爸爸。”
被留下的保安們面面相觑：這究竟是什麽人，居然能讓梁天業親自來接？
☆、白米飯與朱砂痣
梁家的老太太名叫楊明麗，今年已近八十高壽。早幾年，她的身體還算好，但最近也開始變得躺着的時候比起來的時候多了。
“媽，你看誰來了？”一進門，梁天業就直接把楊霄領進了老太太的房。
“是霄霄啊！”老太太果然十分驚喜，堅持起了身，拉着楊霄的胳膊，看了又看，“你長大了，明遠和希林都還好嗎？”
楊霄點了點頭，“都好。”
“今年我怕是沒法去看他們了。”老太太唏噓了一聲，“你去和明遠說，讓他今年自己回A市來，帶着希林，我們一家人好好聚聚。告訴他，沒什麽好怕的。都這麽多年了，除了我們已經沒人記得他了。”
楊霄連聲答應。
“明遠啊……唉，連我也老了，連我也不知道還能再陪他多久了。”老太太又重重拍了拍楊霄的手，“只有你們能一直陪着他。霄霄，別讓他太寂寞。”
“放心吧。”楊霄說，“我和沙叔都會一直在他身邊的。”
老太太點了點頭，一臉欣慰。
片刻之後，老太太累了，梁天業領着楊霄回到客廳，隔着個茶幾坐着，總算聽楊霄說明了來意。
“簡家？你打聽他們做什麽？”梁天業擺出一副長輩的架子，“是為了他們家那個二崽子吧？”
“算是吧。”楊霄說，“看來你已經知道了我和簡昊明的事情。”
“當然，他今天進的可是我家的醫院。”梁天業點了根煙。
其實楊霄和梁天業兩人并不算很熟悉，從出生開始算，總共也沒見過幾面，甚至就連梁天業的兩個孩子也不知道楊霄與梁家的關系。這是因為楊霄每次來梁家的時候，雙方都會覺得尴尬，畢竟楊霄的身份太特殊。不過梁天業是個重視親緣的人，哪怕如此，對楊霄也是願意照顧的。
既然楊霄開了這個口，簡家的那堆爛事在圈內也算不上什麽秘密，梁天業自然知無不言。
“簡鋒這個人，從很多方面來說，都還算是挺不錯的。”梁天業笑着搖了搖頭，“除了那堆女人。他總共娶了六任老婆，外面養的花花草草更是不知道有多少。”
六任？這個數字讓楊霄也驚訝了。
“不過兒子就只有那兩個。別看他現在把老二寵上了天，據說本來連老二都不想要，不小心弄出來的。自從娶了老二的媽，他就防那些女人像防賊一樣了。”梁天業又繼續說，“剩下那個老大，倒是他自己願意生的，不過這麽些年了，一直拿他當仇人看。簡家的家業，我看最後還是得落在老二的頭上。雖然老二現在不争氣，但是到底還年輕，誰知道以後呢。”
梁天業和簡鋒也不上關系很好，能知道的事情大概就這麽些了。
楊霄道了謝，離開了梁家。
坐在回行的計程車內，楊霄伸手掀起外套上的兜帽，罩在腦袋上。當兩只手拿開，被藏在陰影裏的一雙耳朵忽然就多了尖尖的上端，上面還長着淡紅色的翎羽。
四周的聲音突兀地變大了數倍，就連遠方的蟲鳴也清晰地傳入了耳中，嘈雜不已。
楊霄眯起了眼。他已經有很久沒有解開過耳部的僞裝了，需要多花點時間來适應自己原本的聽力。
計程車将楊霄送回B大街那間公寓，路上經過簡昊明所在的醫院。簡昊明住在十二樓的病房內，有什麽消息傳入了他的手機郵箱，發出滴咚一聲響。
第二天早晨，簡昊明才從被窩裏伸出手，打着哈欠取過手機，打開郵箱，裏面赫然是幾張楊霄進出某小區的照片。
他迷迷糊糊地盯着照片看了半天，忽然認出那是在梁家的大門口，人一下子就清醒過來。為什麽楊霄會去梁家？簡昊明從來不是一個會把疑惑憋在心裏的人，立馬就給楊霄打了個電話，也不怕楊霄知道自己找人跟蹤過他。
楊霄沒接。
簡昊明堅持不懈地接連打了好幾次。最後優美的女聲直接告訴他：“不好意思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簡昊明只好暫時放棄，打算等下次見面的時候再問。說不定待會就來探病了呢？
結果一直等到下午，楊霄也沒有來。但是林之怡來了。一看到林之怡，簡昊明頓時覺得整個人的幸福指數都往上升了好幾個點，于是又将楊霄給忘到了九霄雲外。
“你怎麽來了？一個人來的？路上還方便嗎？”簡昊明忙不疊地噓寒問暖，“如果不方便就不用這麽麻煩了，最近風又大，等我出院了再去接你玩。反正我也沒什麽大毛病，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昊明哥，不用擔心。”林之怡動了動輪椅，笑着告訴他，“今天是姐姐帶我來的。”
林可蓉？簡昊明絲毫不掩飾自己的懷疑，“她會對你這麽好？”這倒不是他不願意相信林可蓉的人品，實在是圈內人都知道林家人有多麽不待見這個私生子。
林之怡被問得有點尴尬，但還是認認真真地解釋道，“最近姐姐一直對我不錯。”
“是因為我大哥吧？”簡昊明笑着問。
林之怡只是低着頭，沒有回答。
簡昊明想，這就是默認了。他知道簡瓊亮那個人，倔得像頭驢不說，骨子裏還特別正直。雖然簡瓊亮不見得多待見林之怡那個私生子的身份，但是既然林家已經認了林之怡做林可蓉的弟弟，如果林可蓉對弟弟太差，簡瓊亮是絕對會看不過去的。更別說林之怡還有一副殘疾的身體，惹人同情。
“姐夫是個好人。”林之怡小聲地說，“我希望姐姐能真的和他在一輩子一起，但是……爸爸好像不太同意，他老是說姐夫配不上姐姐。”
“別擔心，”簡昊明心情複雜地說，“過不了多久他就會同意了。”
林之怡把這句話當成了純粹的安慰，朝簡昊明感激地笑了笑，然後将懷中抱着的保溫盒遞給他，“我問過醫生了，醫生說你可以吃這個。”
簡昊明打開一看，竟然是一罐老鴨湯，頓時樂了，“你怎麽知道我喜歡鴨湯？”
“姐夫說的。”林之怡回答。
簡昊明略感驚訝。他本以為這只是一個常見的巧合，結果對方竟然真的特地研究過他的喜好？簡昊明一下子有些感動。他再一低頭，又看到林之怡手背上有一個新燙出的白印子，小小的淺淺的，一看就是在廚房裏弄出來的。
“不會是你親手煨的吧？”簡昊明忍不住問。
林之怡點了點頭，露出一點不好意思的神情來，“我聽說你喜歡口味重一點的，但是還是身體要緊，所以可能清淡了些。”
簡昊明用湯勺舀出一口嘗了嘗，嚴肅地點了點頭，“味道非常好。”
林之怡十分高興。
過了一會，醫生又來查房。林之怡暫時離開，臨走之前還千叮萬囑地讓簡昊明好好休息，又說自己過會兒還會來，問簡昊明有沒有什麽東西可以讓他幫着帶一帶。簡昊明想了想，要了一瓶橙汁，林之怡這才心滿意足地走了。
醫生表示簡昊明的恢複狀況非常良好，不過為了穩妥起見，最好還是明早再出院。
醫生走了之後，簡昊明把林之怡帶來的那罐老鴨湯一口一口地全喝光了。別說，确實夠美味，林之怡的手藝真好。簡昊明舔着嘴唇，想到對方親手熬制這罐鴨湯的情形，心裏溫暖得一塌糊塗。
他又拿起自己的手機，看着上面那些個撥出去的未接電話，心中對楊霄的不滿又更強烈了。都是他準備追的男人，差距怎麽就這麽大呢？如果不是顧及着肚子裏的孩子，簡昊明早就把一顆心全部傾注在林之怡身上了。
簡昊明想念着林之怡，只覺得度秒如年，怎麽林之怡還沒回來？
簡昊明忍不住披上外套，決定自己去外面找找。結果就在醫院的過道裏，簡昊明遇到了正準備過來的林之怡。過道上有一條縫隙，輪椅剛好卡在了縫隙裏，林之怡正在那艱難地擺弄着，額頭上急出了一層汗。
簡昊明走過去，輕輕松松地一推，就将林之怡推了出來。
“謝謝你，昊明哥。”林之怡将手中的橙汁遞過去，語調中透露出一絲自嘲，“最後還是麻煩你了。”
說這句話的時候，林之怡忍不住将雙手牢牢抓在膝蓋上，手腕輕微地發着抖。雖然努力克制着，還是控制不住地發抖。
簡昊明看着，心裏難受。
“小林啊，如果……我是說如果，有個人說可以治好你的腿，你願意試一試嗎？”他忍不住說。
林之怡豁然擡起了頭，神色中充滿了克制不住的激動，“當然！”
“可能會有很大的代價……”
“什麽代價都無所謂！”林之怡毫不遲疑地說，“我做夢都想要站起來！我做夢都想要知道用自己的腳走路是什麽感覺！我、我……”他終于察覺了自己的失态，深吸了一口氣，不好意思地笑道，“對不起，昊明哥……我太激動了。其實這麽多年，我也習慣了，沒什麽的。”
簡昊明沉默着摸了摸林之怡的頭頂，心裏越發難受。楊霄之前說過的那個交易就像野草一樣，在他心中瘋長着，拔都拔不幹淨。
用肚子裏的孩子，換林之怡健康的雙腿？不，簡昊明無法犧牲自己的孩子。但是如果楊霄真的有辦法，總還有別的條件可以談。
回到病房之後，簡昊明又給楊霄打了個電話。楊霄的手機又開機了，但是他依舊沒有接。
距離醫院百米遠的一棟高樓上，鈴聲在天臺悠揚着。
楊霄站在那兒，皺眉看着不停唱着曲的手機。天臺的門緊鎖着，這裏只有他一個人。他的頭發和眼睛并不再是原本的漆黑，藍得像透入深海的光。兜帽已經取下，露出長着翎羽的尖耳朵。
所有的對話，他都聽得到。
林之怡離開醫院，與來接他的林可蓉會和。林可蓉笑着問，“如何？”
“昊明哥對我很好……”林之怡說。
“所以呢？”林可蓉不耐煩地打斷了他，高高挑起一雙秀眉，“你覺得你可以指望他？難道沒有人告訴過你，簡昊明是一個怎樣的人？”
☆、林之怡的選擇
“弟弟，我的好弟弟，我不要求你為我考慮，但是你得為你自己考慮。”林可蓉轉身拉開車門，“忘了告訴你一件事情。我昨天來看他的時候，聽到他在和別人争論什麽孩子。”
孩子？林之怡驚異地擡起頭。
“估計是搞大了誰家姑娘的肚子，被對方家裏找上門來了。”林可蓉看着他，笑容裏充滿了毫不掩飾的譏諷，“他還說他把你當弟弟看，哈哈，鬼才相信。誰看不出他對你的心思？但是之怡，你得想清楚了。他現在對你再好，能好多久？你能指望他一輩子？”
林之怡久久沒有回話。
第二天簡昊明出院，林之怡依約去接，神色如常。
接下來的幾天裏，簡昊明精神十足，單號去自己的鞋業公司挂個名，雙號就去将林之怡接出來，玩遍了A市大大小小的景點，感情逐步升溫，生活幸福美滿。如果楊霄願意偶爾接一下電話，生活就更美滿了。
是的，每晚簡昊明都會給楊霄打個電話，但楊霄好像已經打定主意要和他鬧這個別扭，死活都不接。
簡昊明研究了一下日歷。本來他和楊霄約好了一周見一次，但是第一個見面日他剛好在醫院，楊霄陪了他一天，已經算是履行約定了。還好第二個見面日已經不遠了。
好不容易等到第七天，一大早簡昊明就志得意滿地想：這回總該接了吧。
楊霄沒讓他失望。這次再打電話，果然就接了。
“我們幾點見面？在哪？”簡昊明直接問。
“今天不見了。”楊霄回答。
簡昊明壓了一周的火氣忍不住竄了上來，“楊霄，你什麽意思？晾了我整整一個星期，今天才終于舍得接我一個電話，結果你說不見了？當初說好的每周見面，就算你再不在乎孩子，也不能這麽出爾反爾。”
楊霄沉默了一會，告訴他，“孩子現在很好，就算今天不見也沒什麽。如果真的出了什麽事，我會及時趕到的。”
“那也不行！”簡昊明怒道，“今天必須見面，我有話要和你談談。”
“不只是為了孩子吧。”楊霄說，“還有什麽事情？直接電話裏談吧。”
簡昊明一噎，心裏很有些被戳破心事的羞惱，嘴上卻沒有顯露，故作自然地說，“也不是什麽大事。你說過你能治好林之怡的腿，你還記得吧？”
“哦，那個私生子。”
雖然這句話平平淡淡，絲毫不含褒貶，但是簡昊明聽在耳朵裏硬是覺得不舒坦。或許只是因為楊霄用“私生子”指代林之怡，讓簡昊明覺得過于刺耳。
“是的，我确實能治好他。”楊霄繼續說，“你總算願意堕胎了？”
“我不願意。”簡昊明深吸了一口氣，“換個條件，楊霄，除了孩子別的都好說，你換個條件。”
楊霄在電話那頭沉默許久，然後忽然問，“你真的就這麽喜歡他？”
簡昊明不好承認也不好否認，尴尬得不知道說什麽好。
“好吧，我答應你。”楊霄最後說。
簡昊明喜出望外，“什麽條件？”
“我還沒想好，先欠着，等我想好了再說吧。”楊霄說，“不過得過幾天，我現在有點忙。”
“不急，不急，你能同意就好。”簡昊明樂呵呵地挂了電話，“有事再聯系。”
挂完之後，簡昊明才開始困惑：楊霄最近究竟在忙什麽，忙得電話都不接？他打開了自己的郵箱，但是自從那天楊霄從梁家出來之後，他就再沒有收到過別的照片了。
簡昊明忍不住對自己的助理不滿起來：這請的究竟是什麽私家偵探，也太不靠譜了。
其實楊霄現在依舊站在那棟高樓的天臺之上。他取下眼鏡，拍了拍背後新多出的一雙翅膀。斯蓋星人的羽翼按說應該十分豐滿，但是現在正長在楊霄背後的這一對，上面卻只覆蓋了一層薄薄的絨毛，顯得十分單薄。
那邊簡昊明叼着面包，應付完自己的早晨，又看着日歷，盤算着今天的日程。他本來準備和楊霄見面的，為此還特地推遲了和林之怡的約會。既然楊霄說不見，簡昊明果斷再次聯系了林之怡。
和林之怡碰面之後，看到林之怡一天比一天開朗的笑容，簡昊明心裏說不出的滿足。他決定先不說楊霄有希望治好他的腿的事情，萬一不成也不能讓林之怡失望，如果成了還能保留一個驚喜。
他先帶着林之怡游玩A市北面的湖心島，又帶着林之怡去看了場電影，再吃完晚餐，天色便又暗了。簡昊明戀戀不舍地準備告別，林之怡卻忽然拉住他的手，有些羞澀地說，“昊明哥，有一個地方，我今晚想去看看。你能陪陪我嗎？”
簡昊明心神蕩漾，果斷答應。
順着林之怡指的路，簡昊明将跑車開進了一片荒廢的工地。這是A市周邊的一個爛尾工程，幾年前就修到一半沒人管了，現在連個人影都找不到。不過簡昊明并沒有覺得有哪裏不對，因為這裏曾經是一處被稱為“情侶聖地”的公園，當年簡昊明就帶着自己的初戀來過這兒。
這裏原本也是打算修建成更高一檔的情侶聖地的，雖然中途爛尾了，但是時不時的還是會有那麽一兩對追求情調的小情侶來這裏約會，特地來感受這種別樣的氣氛。
林之怡拉着簡昊明的手，推着輪椅，一路往工地裏面走，走了很長地一段路，然後擡起頭，看着好像被水洗過一樣清澈的夜空，“今晚星星真美。”
簡昊明将他的五指緊緊攥在手心。
“昊明哥，”林之怡推着輪椅轉了一個身，面對着簡昊明，出奇認真地問，“你以後，會有那麽一天，後悔認識我嗎？”
簡昊明被問得一愣，“怎麽了，突然說這個？”
林之怡搖着頭，輕輕挪動着輪椅，又離簡昊明更近了一些，擡頭仰望着簡昊明的臉。簡昊明彎下腰，與他的視線平齊。
“昊明哥，你之前說想讓我當你的弟弟，其實不是真的吧？”林之怡說，“我并不需要一個哥哥。昊明哥，你是我這麽多年來所遇到的，對我最好的人。但是我想要有一個人，能一輩子都對我好。”
簡昊明察覺到他的手有一點顫抖，看起來十分緊張。簡昊明更用力地握住了那只手，心中充滿了柔情蜜意。
“你這是在向我表白嗎？”簡昊明問。
林之怡羞澀地笑了笑，然後伸出另一只手，勾住簡昊明的脖子。
簡昊明看着他閉合的雙眼上微顫的睫毛，情不自禁地再一次俯低了身體，緩緩靠近對方柔軟的唇。
在這個時刻，月亮灑下朦胧的光，四周的蟲鳴也仿佛變得比平常安靜許多。
就在這個時刻，忽然有一道風聲打破了這份寂靜，從背後襲來。
這風聲讓簡昊明猛地警醒過來。他條件反射地往旁邊一躲，就見一個鐵棒貼着他的衣服角險險擦過，重重砸向了之前站的地方。手握鐵棒的人用黑布蒙着臉，露出的雙眼裏有些顯而易見的驚愕，似乎是想不到簡昊明在這種時候居然還能反應過來。
“什麽人？”被打擾的簡昊明十分憤怒，“搶劫的嗎！”
對方當然沒有回答，而是又掄起一棒砸去。簡昊明怕傷到身後的林之怡，空着手硬着頭皮和對方對拼，一不小心手臂就挨了一下，疼得臉都白了。不過他也趁這個時候狠狠踹了對方一腳，将對方踹出老遠。
但是這忽然冒出來的兇徒居然還不止一個人，眨眼間廢墟的角落裏就又冒出了好幾個，全都蒙着臉。
簡昊明撿起對方落下的鐵棍，退後兩步護在林之怡身邊，沒有選擇逃跑。因為林之怡坐着輪椅，肯定跑不過這些人。他回過頭，想把鐵棍交到林之怡手上，“你自己……”
簡昊明的聲音忽然頓住了。他看到林之怡手上多出了什麽，正反射着一道冷光，是對方正在偷偷地從衣服裏取出一柄小刀。
林之怡的表情讓他很困惑。被他看到那把刀，林之怡就像是見了鬼一樣，整張臉都被吓綠了，雙手一直在抖。簡昊明卻只是想，原來對方還帶着武器防身啊，這挺好的。于是他又把視線轉到了別的地方。
然後，林之怡的手忽然就不抖了。他咬了咬牙齒，像是終于下定了決心。
林之怡握着那把刀，徑直朝簡昊明的肚子紮去。
☆、徒手撕車！
那刀尖離簡昊明的腹部只有分毫之差，千鈞一發之刻，四周忽然起了道勁風。林之怡被吹得一個不穩，刀尖偏了一點，沿着簡昊明的腹側劃出一道血痕。
簡昊明疼得滿臉都是冷汗，驚愕之下回過頭，正好對上林之怡慌亂的臉色。
“你……”簡昊明按着腹側流血的傷口，剛準備出口質問。林之怡忽然一聲尖叫，舉起那把刀，極快地再次朝簡昊明紮去。緊接着就是“砰”地一聲響，風中有什麽忽然爆發過來，将林之怡連人帶輪椅一起打飛了出去。
林之怡落在八丈遠的地面，摔下輪椅，發出一聲痛呼。
簡昊明還站在原地，沒有動彈。事情太突然了，他整個人都是懵的。他甚至還沉浸在剛剛林之怡向他動了刀的事實裏，沒有反應過來。
哪怕那些蒙着臉的小混混們已經沖到了他的面前，簡昊明還沒轉過那個彎來。直到一柄大柴刀就要削中簡昊明的腦袋，他才猛地回過神來，轉身一腳把對方鏟倒在地。他大學的時候是籃球隊的，反應速度和身體素質都還不錯，但是也沒傻到會覺得自己能和這麽多人硬拼。如果不是之前顧及着林之怡，他早跑了。
所以林之怡究竟為什麽會向他動刀？
簡昊明最後看了眼那跌在那兒痛哼的林之怡，咬了咬牙齒，然後果斷選了一個方向就跑。
在跑的過程中，簡昊明想起了楊霄曾經對他說過的話。楊霄說他當初從樓梯摔下并不是意外，楊霄說或許有人暗地裏想對他不利。現在發生的事情，是不是正在印證那些話？
如果他出了意外，究竟誰的受益最大？簡昊明想到這裏卡了殼，他實在想不出來。畢竟，他這個人，雖然有着看似光鮮的背景，有着看似寵愛無限的老爸，但是實際上，不管活着還是死了，也就是那樣而已，根本影響不了什麽。沒人有必要對他下殺手，費盡心思來取他性命這種事情，說白了只是浪費時間罷了。
跑着跑着，簡昊明的臉色越來越差。片刻之後，他終于跑到了街道上，那輛小跑車已經遙遙出現在了他的視野裏，但是他不得不停下腳步，按住自己的肚子，稍微休息一會。林之怡那一刀并沒有傷得太深，只是在腹側拉出了一道口子。然而簡昊明很疼，疼的不是傷口，而是肚子。
可能是因為他跑得太厲害了，影響到了肚子裏的孩子。
簡昊明停了好一會，那些人卻并沒有追過來。仔細聽一聽，來的方向還傳來了嘈雜的打鬥聲。簡昊明看了看停着跑車的方向一眼，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向後移動兩步，将視線投向廢墟之內。
他看到，有一個人，就像從天而降似的，忽然出現在了那群混混們的包圍之中，正在與那些人周旋着，幫他攔住了所有人。
雖然對方用兜帽将整顆腦袋包得嚴嚴實實，但簡昊明總覺得這身形十分眼熟。
“……楊霄？”簡昊明低聲問了一句，沒人聽到，自然也沒人回答。簡昊明覺得自己大概看錯了，他是認識楊霄的，那家夥的身手哪裏能有這麽好。
忽然起了兩聲槍響！那群混混中居然還有人掏出了手槍，對着那個人影就是好幾下。
“楊霄！”簡昊明被槍聲吓壞了，腦子一熱就想要撲過去看看情況，但是正在這個時候，肚子又是狠狠一疼，疼得簡昊明腿一軟，差點直接摔地上。
他撐着牆，好不容易站穩，擡頭一看，只見那個身影已經沖向了那個持槍的人，一巴掌就把對方手裏的槍給打到了地上。
看起來應該沒事。簡昊明松了口氣。
還沒等他把這口氣松完，身後忽然打來了兩道燈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