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鳶尾(二合一)
幾天後, 和刺殺風波有關的小道消息逐漸銷聲匿跡。
在科技高度發達的時代,信息更疊迅速,人們生活在信息大爆炸中, 随着其他信息的充斥耳目, 那一丁點為人津津樂道的驚險與陰謀也被人抛之腦後, 日常生活重新歸于寧靜,仿佛這一切都只是一場無關緊要的鬧劇。
而經過這段時間的反複探查逼供, 奧布裏也終于盤查清楚了少年的刺殺動機。
被捕的少年名叫AE023,是貧民窟底層的一位最為底層的貧民,貧窮到甚至沒有一個名字,而只有一串用以指代身份的代碼。少年本來就家徒四壁, 原本不富裕的家庭卻因為最近新頒布的法律政策,更加雪上加霜,而這也成為了壓彎少年的最後一根稻草。
原本議會通過了統一帝國各州市的稅收幣種的法規, 初衷是将繁複的稅收統一,用以減輕百姓的負擔。但美好的構想卻忽視了人性的惡劣。貧民窟原本流行的貨幣和富人區完全不同, 在兌換貧民們努力兌換上層貨幣時,不少上民渾水摸魚, 趁機搜刮油水,好心辦了壞事,導致貧民們的處境更加艱難。
而AE023也正是因為家中受不了如此沉重的徭役, 才來到皇宮中當值,以此補貼家用。可明明幹着最苦最累的活,卻依舊養不起自己的家人, 因而心生悲憤,才出此下策,決定破釜沉舟, 為貧民窟發聲。
“你們殺了我吧,我不怕死,在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我就已經料想到可能會失敗了。”
在被捕從嘴裏撬出原因後,AE023沒有做出任何反駁,只是說了這一句話,之後的時間無論守衛如何拷問逼供,他一直都只是沉默。
聽見奧布裏的彙報後,弗雷迪陷入了沉思,在AE023被押入大牢後的第二天,議會便通過了律法,廢除了新的稅法,同時加大了對于貧民區的福利補貼,徹查貪官污吏,肅整朝野風氣。
一周後,克倫威蘇醒,情況和身體機能也在快速的愈合好轉,也終于可以進入病房進行探望。
因為心中擔心且思念克倫威,在能夠進入病房的第一時間,卡爾便申請了進入病房探望克倫威,因為不能高聲喧嘩,所以卡爾就只是這麽默默地看着克倫威,同時在邊上的透明玻璃花瓶中插了一支新鮮的藍紫色鳶尾花,他想通過這種方式能夠讓克倫威的心情也變好一些。
和克倫威再遇後,卡爾并沒有再提起那場驚心動魄的刺殺,而是眉眼彎彎地輕聲問道:
“您看這花好看麽?”
“好看。”
克倫威點點頭,聲音低沉,躺在病床上的他身體雖然已經恢複,可臉色還是不免有些蒼白,但在說着這句話的時候,他的眼睛卻是直直看着眼前的卡爾,令後者一陣心悸。
被對方盯得不自在,卡爾有些慌亂,連忙撇開了自己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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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麽感覺我們就是一個輪回呢?先是您生病了,我照顧您,然後又是您照顧我,現在又是我照顧您。看來我就是要和您這麽扶持糾纏一輩子了。”
被自己的這個說法逗樂了,卡爾不由得笑出了聲,嘴角也随之漾起兩個漂亮的酒窩。
卡爾說的是玩笑話,但克倫威卻顯得很是正經,他看向卡爾,問道:
“那你願意和我糾纏一輩子嗎?”
說着,克倫威冰藍色的眼睛注視着卡爾,深邃的目光像是要将他吞噬。
“……您、您覺得現在怎麽樣了,傷口還疼嗎?”
避開對方灼灼的目光,卡爾有些慌亂。
“嗯。”
克倫威點點頭。
“這些傷比起曾經在戰場上受到的小多了。”
見卡爾聞言垂下頭去,眼角微紅,克倫威安慰道:
“傷疤對于我們軍人來說是榮耀的象征,只不過是多添了一道榮耀罷了,你不必擔心。”
“嗯!”
雖然知道克倫威是在故意安慰自己,但卡爾還是點點頭,朝對方露出了一個略帶勉強的微笑。
就像克倫威不希望他擔心自己一樣,卡爾也并不希望自己的情緒給對方造成任何困擾。
“您昏迷的這幾天都是靠吊營養劑維持生命,我便給您帶了一些吃的,有水果和薏米粥,當然也有營養液和壓縮餅幹,我都放在桌上了,您想吃什麽便吃什麽。”
為了不讓克倫威繼續為難,卡爾主動岔開了話題。
克倫威點點頭,側頭便看見卡爾在自己身邊放的一個保溫桶,調整好病床角度,抽出病床上的支架,卡爾将保溫桶打開,裏面盛着一碗熱氣騰騰的薏米粥,桌上還放了幾個紅豔豔的蘋果。
畢竟連續幾天都沒有進食,吊瓶更是令他嘴裏像是含了蛇膽般一陣發苦,克倫威也難免感覺腹內空虛,饑餓感泛上心頭,只不過這種感覺之前并沒有被激發,卻是被卡爾送來的飄香飯菜勾起了食欲。
看着面前的一碗熱粥,克倫威舀了一勺想要放入口中,卻沒想到因為這幾天的昏迷,他的身體還沒有完全恢複,因此握着勺子的手還有些顫抖。那粥壓根就握不住,而是灑了不少,等克倫威勉強将勺子放入口中的時候,原本盛着一滿勺的粥卻只剩下了不到半勺。
“還是讓我喂您吧。”
看克倫威吃的如此費力,卡爾連忙接過了勺子。
他原本還有些擔心克倫威這麽驕傲的人,是否會接受他人的幫助,心中有些忐忑,卻沒想到克倫威卻并沒有說些什麽,而是安靜的坐着,睫毛微垂,在立體深陷的眼窩上灑下一片鴉青,像是在等待着卡爾的投喂,收起了身上棱角和倒刺的克倫威,卻是出乎意料的安靜和乖巧。
舀了一勺粥放在嘴邊吹了吹,确保它不燙嘴後,卡爾才将勺子送到了克倫威嘴邊。
卡爾一勺一勺地喂着克倫威,耐心而細致,在喂粥的過程中,倆人難免會有所接觸。在喂最後一勺的時候,指尖不小心碰到克倫威的嘴唇時,卡爾愣了一下,爾後便觸電般地飛快收回了手,臉上也增了一抹飛紅。
“……您曾經和您的父親有過長談溝通麽?”
将碗筷收拾好後,因為心中感覺有些慌亂,也顧不上生硬不生硬,他便轉移了話題。
克倫威聞言卻面色一冷。
“我和他之間沒什麽好說的。”
“但是這些天,在我的眼裏,您的父親很關心您……”
卡爾說道,他并不是為了刻意緩解父子倆之間的關系而編造出的謊言,而是這些日子中,卡爾能夠看出弗雷迪真的對克倫威的病情很是在乎,甚至還在某一天的深夜出現在了病房之外,隔着玻璃窗伫立在病房前,沉默地看着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克倫威。
弗雷迪的身影在夜色中顯得很是寂寥,曾經英武的身形卻在時光變遷中變得有些佝偻。
看着這一幕,卡爾感覺自己的心髒像是被什麽擊打了一般,他感覺站在眼前的就是一個活生生的父親,讓卡爾不由自主的回想起自己遠在深海中的父母,他看向自己兒子的眼神是那麽的深沉,透着一個父親所擁有的深沉愛意。
那種愛意就像是掩藏在平靜水面下的暗藏波濤,雖然這十幾年來一直都沒有表露,但卻并不能否認他的存在,就像冰山顯露在海面上,僅僅只是微乎其微的一角。
“父愛如山,他和如流水般細膩的母愛不同,顯得更加沉靜穩重,因此也更加不容易被人發覺,而且父親因為男人的沉默,往往更加不會表達。但其實,在你看不見的地方,父親卻一直默默的愛着你。”
“并且,我認為您的父親可能也有着他自己的苦衷,就像我的父皇和母後雖然是我們亞特蘭蒂斯中最恩愛的模範夫妻,他們也有過翻臉,有過争吵過,生在皇家,總是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因此溝通便顯得更加重要。”
卡爾亟亟說着,但他說出口的每一個字卻都是真情實意。
靜靜聽完卡爾的話語,克倫威也陷入了短暫的沉默,片刻後他終于開口。
“我知道。”
克倫威沉默着,一雙冰藍色的眼眸微紅,在不知不覺間攀上了卡爾所不能理解的情緒。他握緊了拳頭,咬牙切齒,聲音像是被砂紙打磨過一般,透着說不出的沙啞。
“……可是我還是想問,為什麽……他為什麽救了那麽多人,卻救不下自己的妻子。”
卡爾聞言一愣,他原本想說,“他是國王啊,國王的指責就是守護整個帝國,讓帝國的子民們安居樂業。”,可看着克倫威泛紅的眼眶和青筋暴起的手背,他卻仿佛如鲠在喉,什麽話都說不出口。
最終,卡爾的勸解卻只是變成了一個溫暖的擁抱。
***
勸解無果,一開始堅定無比的卡爾,這下反而陷入了猶豫。
一開始他只是認為,父子兩個明明相互在意着對方,卻沒有人出言言說,所以他就想當然的想要父子兩個互通想法,解除這麽多年以來橫亘在兩人之間的心結。
可是經過了與克倫威的這番談論,卡爾卻不禁陷入了沉思——他只是站在自己的角度這麽想當然的認為着,可是克倫威這麽多年以來的苦痛他都未曾,也無法親身經歷,他真的有資格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指指點點麽?
陷入了搖擺的旋渦,卡爾開始懷疑自己的選擇是否正确。
但即便卡爾對此有些迷惑,可他依舊堅持每天來病房探望克倫威,并且每一次都會變着花樣給他送來一些富有營養的食物。看着對方的傷情一天天好轉,卡爾打心底裏感到開心。
卡爾所不知道的是,這次的刺殺事件在網絡上卻引起了軒然大波,雖說奧布裏對現場進行了封鎖,并且勒令在場的官員不要随意散播和這次宴會及刺殺相關的任何信息,可在星網高度發達的時代,信息就像是林中的鳥雀,甚至比鳥雀還要自由——它們即便沒有翅膀,也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傳遍大街小巷的每一個角落。
【你們看到最近的小道消息了嗎?聽說這次皇室舉辦的年慶上出現了刺客想要刺殺陛下!】
【啊!?怪不得我有一個好友參加了這次的宴會,明明過了時間依舊沒有回來,肯定是被留下盤查了。】
【不過好在陛下并沒有受傷,刺客也被繩之以法,要不然的話我們可也要提心吊膽了。】
【是啊,聽說是克倫威元帥替陛下擋住了一刀,這才讓刺客的陰謀沒有得逞。元帥有這樣舍生取義的勇氣,實在是不得不讓人感到佩服。】
【聽說這次的刺客是來自貧民區的貧民,我還說是怎麽回事呢,這樣來說的話就能夠說通了。】
【樓上麻煩不要搞兩區對立可以嗎?就事論事而已,不要大範圍掃射。】
【都已經星際年代了,還要搞什麽人上人嗎?就連陛下都已經出臺法律保護貧民的利益了,你們也就不要在這裏亂說了。】
【我不關心什麽別的,我只關心元帥的傷重不重,什麽時候才能夠好。】
【ls+1,我也想知道元帥現在的傷勢如何了,不過卡爾現在也一定陪伴在元帥身邊吧,想到這裏我也就放心了,真是絕美愛情嗚嗚嗚QAQ】
【好啦,大家也都不要再吵了,元帥的傷還沒有康複,我們還是為元帥祈福吧!】
……
翌日,卡爾帶了一些古籍前來拜訪弗雷迪,自從上次在書房與對方促膝長談後,見對方态度親和,自己反而雙手空空,看起來很不懂禮數,他心中不免有些過意不去,便決定趁着照顧克倫威的機會再來登門拜謝對方一番。
收下卡爾送來的禮物,弗雷迪神色和藹。
他原本無意收取卡爾的禮物,但卻沒有想到卡爾這孩子很是機靈,知道自己身居皇宮自穿用度之類的物什自然不缺,因而給自己送來的都是一些外頭不易收集的古籍,而自己正好愛書,顯然是花費了心思,心中對于卡爾這個兒媳的好感便不由得又多增了幾分。
“怎麽耷拉着臉,是克倫威欺負你了?”
見眼前的卡爾神不守舍,弗雷迪問道。
“不是不是……”
卡爾連連搖頭。
“那是……讓我猜猜,你是不是和克倫威說了我的事情。”
聽見對方的話,卡爾原本想要說的否定卻是卡在了喉嚨中,難以脫口,片刻後他垂下頭去,碎發遮住眼睛,聲音沉悶,像是還帶着些許鼻音:
“抱歉……”
弗雷迪搖搖頭,臉上慈祥的神情依舊不減。
“這并不是你的錯,我知道你是個心地善良的好孩子,可是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需要往自己身上攬。”
“有些負擔并不屬于你,你沒有必要把自己弄得太過沉重。”
“謝謝您……可是我是真的希望克倫威元帥和您能夠相互理解,解開當年的心結的。”
因為情緒有些激動,卡爾的語氣也不免帶上了些顫抖,弗雷迪聽着陷入了沉默,片刻後他卻擡起頭來,語氣徐徐。
“我又何嘗不希望呢?”
這個一向強大的男人說着,他背着手,擡眸看向窗外,一輪新月正挂在梢頭,眼眶微紅,弗雷迪悠悠嘆息出聲:
“……可是這十數年過去,曾經那個會經常黏在我身邊的小不點,已經成長為了能夠獨擋一面的帝國元帥,他變得越強大、越厲害、越受萬人追捧,我這個做父親的便覺得他離我越遠。”
“十九年前的冬夜,驿報傳來的那一夜,雖然只不過是短短一剎那,這十幾年來就像夢魇一樣環繞着我。午夜夢回,我經常能夠回想起下屬前來通報的那個時刻,我在回府和繼續作戰中兩難,最終還是伸手握住了兵符,駕上了機甲揚長而去。作戰勝利的捷報和佩妮病逝的消息在同一時刻傳來,這便是我這麽多年以來做過次數最多的噩夢。”
“我是多麽想和克倫威,想和我的兒子交流,我希望他能夠原諒我,原諒我做出的決定,即便他會覺得我冷血,認為我殘忍……有些時候我甚至恨不得當時是我替佩妮得瘟疫去死,但世界上卻永遠沒有可是,克倫威估計會一輩子都不原諒我吧……”
“不會的!”
弗雷迪話音未落,像是為了證明些什麽,卡爾便立即出言,脫口而出。
“克倫威元帥并不是白眼狼,經過與他這段時間的相處,我發現他雖然表面上看似生人勿近,卻只是将自己的感情暫時封存了起來,他的內心依舊有着非常豐富的感情,而父愛一定是其中非常重要的一環。”
卡爾說着,平日裏細聲細氣的他,這番話卻說得亟亟,像是連珠炮一般,讓人找不到可以反駁的機會。
沒有想到卡爾會這麽激動,弗雷迪一怔,但他回過神來後,嘴角卻是勾起了一抹笑意。
“……我沒有看錯,你果然很了解他。”
弗雷迪這麽說着,聲音透着意味深長,卡爾聽出了對方的意思,臉上不由得浮起一抹淺淺的酡紅。
卡爾準備離開的時候,門縫中有一道聲音悠悠飄來:
“後天便是他母親第十九年的祭日,你陪他一起去看看他的母親吧,我想佩妮若是在天有靈,也一定很想見見你。”
翌日,碧空如洗,風和日麗。
冬日的溫和煦陽輕柔地灑滿了整個大地,世間萬物都被籠罩在光明之中,仿佛黑夜中的魑魅魍魉、夜行百鬼都在這一剎那歸于殆盡。
克倫威從房間中出來,他擡頭,第一眼便看見了站在一副美妙至極的畫面——
只見擁有着一頭淺金色碎發的清癯少年倚着走廊上的石階而立,渾身沐浴在溫暖的陽光下,他手中抱着一束向日葵,整個人身上都散發出小太陽一般的溫暖,甚至就連眼眸中也仿佛如寶石般熠熠生輝,猶如一汪波光粼粼的湖面,看起來分外迷人。
“恭喜您康複出院!”
見克倫威走出病房,捧着花的卡爾便立即迎上前來,他笑着将手中的花束向對方面前一送,臉上笑意盈盈,花香撲鼻,少年燦爛的笑容更像是有着某種神奇的魔力,令原本大病初愈的克倫威心中的陰郁消失殆盡,轉而化了日光般的明媚。
“謝謝。”
從卡爾手中接過那一束向日葵後,克倫威一手拿着花束,另一只手則微微展臂,伸手将卡爾攬入自己懷中,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
“在昏迷的時候,我便想這麽抱着你了。”
将頭附在卡爾的脖頸,輕輕嗅聞着他身上海洋的味道,克倫威緩緩,低沉的聲音中透露出濃濃的磁性。
為了慶祝克倫威康複出院,一回到元帥府,并沒有選擇繼續吃乏善可陳的營養液,卡爾自告奮勇,下了趟廚房,家裏頓時又是好一陣鍋碗瓢盆叮當作響。雖然做的是幾個簡單的家常菜,可飯桌上,蕩去了眉間的陰郁,克倫威還略帶憔悴的面容輕松了不少,而身為制作者的卡爾心中也感到了深深的滿足——
原來被人需要是這麽的幸福。
吃完飯後,因為克倫威堅持要去洗碗,卡爾便只好暫時賦閑。坐在沙發上百無聊賴,又見克倫威的房間敞開着——自從他們确定關系之後,克倫威便将他房間上的電子鎖摘了下來,因此卡爾可以在各個房間內自由進出。
卡爾原本想着他們離開元帥府這麽久,房間內一定積攢了不少灰塵,于是便想進去想要幫對方收拾一番。
推開了克倫威的房間,卡爾發現對方的房間果然和他本人一樣,收拾得有條不紊,一塵不染,看起來格外整潔賞心悅目,也正因如此,卡爾收拾擦拭起來也省了很多麻煩。
在最後收拾書桌的時候,看見克倫威桌上放着一個日歷,在拿起擦拭桌面的時候,卡爾瞥了一眼,卻發現在後天的日期上面打着一個鮮紅的圈,邊上寫着一串硬朗飄逸的字“佩妮·桑德”
房門被人推開,已經洗完了盤子的克倫威走進房內,見有一個剪影背光而來,卡爾有些慌亂,連忙放下了手中的日歷,下意識便舉了舉手中的抹布想要解釋。
“那個……對不起,我……我不是……”
事情發生得猝不及防,卡爾手舞足蹈着,一時間竟不知道應該如何解釋。
“沒事。”
克倫威卻顯得很是淡然,他走上前來看着卡爾,冰藍色的眼眸深邃而溫柔。
“我既然去掉了門上的門鎖,便是想要和你說,我與你之間往後不再有任何秘密。”
見卡爾和自己解釋着,眼神卻不由自主地往日歷上的紅圈看,克倫威也沒有遮掩,反而坦坦蕩蕩。看出了對方的态度,并不像是想要瞞着自己,卡爾便試探着問道:
“這是您母親的名字麽?”
“嗯。”
克倫威沉聲,而當目光落在那個紅圈上的時候,他的原本變得溫暖而明亮的眼神,卻不由自主的又蒙上了一層陰翳。
“……明天你和我一起去一趟金斯林山吧,我也是時候帶你見見我的母親了。”
“诶……?”
卡爾一怔,雖然他原本的想法便是如此,可是在他的腦補想象中,他原本以為自己還需要好一番軟磨硬泡,卻沒想到對方竟然出乎意料地爽快,甚至還反過來主動邀請自己,令他着實吃了一驚。
但無論如何,卡爾的心中不免因此升起了一股名為“被信任”的小小雀躍。
因為克倫威的主動邀約,卡爾第二天便與他一起去了金斯林山。
克倫威母親的墓地坐落在後山的一處偏僻處,依山傍水,森林環繞,顯然是一處風景優美、風水極佳的寶地。在林中徐徐漫步,甚至還能夠聽見鳥聲啁啾,在這個繁華的高科技時代能夠有這麽親近自然的享受,着實令人感到如聽仙樂耳暫明,惬意至極。
今天的克倫威出奇的沉默,路上卡爾數次側過頭去,卻只能看見對方冰藍色的眼睛和分明的下颚角。今天的克倫威看起來整個人都像是籠罩在陰雲之中般,很是壓抑,就像是一張拉滿的弓弦,緊繃到了近乎頂點。
看出了克倫威複雜而緊張的心情,卡爾伸出手,輕輕牽住了克倫威的手,克倫威見狀也并沒有躲避,而是覆手,将他的手握得愈緊。
當倆人徒步來到墓地前時,碑前卻已經有了一個不速之客,卡爾定睛一看,發現對方正是弗雷迪,今天的他和克倫威一樣,也穿着一身黑色西裝,神色一改卡爾見他時的和顏悅色,反而嚴肅到近乎悲恸。
細心擦去墓碑上的灰塵,此時弗雷迪沒有半點身為帝國皇帝的架子,他屈膝半跪在墓碑前,像是一個虔誠的信徒般,對着女人的黑白照片絮絮叨叨了起來。照片上的女人有着一張美豔到不可方物的臉,她面帶微笑,看起來春光燦爛,可年紀卻永遠定格在了三十出頭。
“佩妮,我又來看你了,大半年不見,你一定又想我了吧?克倫威現在已經長成一個大小夥子了,而且還成家立業了,不出意外的話,他等會應該會帶着他的伴侶來見你,你看到了一定會感到非常高興吧?”
“我可能馬上也會下來陪你了,你不會寂寞了,不過你應該還在心裏怪我吧?怪我沒有及時趕來,怪我沒有給你帶來藥,怪你認為最厲害的男人最後卻沒有如同騎士一般出現在你的面前,為你保駕護航……”
弗雷迪說着,在佩妮面前,他仿佛又變成了那個剛陷入熱戀期的青年,絮絮叨叨事無巨細地說這個沒完。
弗雷迪以為這麽多年過去,時間能夠沖淡一切苦痛,可當弗雷迪站起身來的時候,他才發現,不知何時,隐忍的淚水像是無法抑制的井噴,打濕了他前胸的衣襟。
就在弗雷迪從地上站起身來的那一剎那,他扭頭看見了克倫威。弗雷迪原本以為自己來得已經夠早,卻沒想到依舊能夠遇上克倫威和卡爾,一時間顯得有些手足無措。
見克倫威神色猶如冰封,這位老父親顯然已經在之前那麽多年的相處中習慣了父子倆之間井水不犯河水般的相處模式,于是他站起身來,拍了拍膝蓋上沾染的塵土,臉上露出尴尬的神色,像是不戰而屈人之兵的敗者,有些心虛地垂下視線,想要灰溜溜地離開。
“我不需要你在我母親面前假意惺惺,這并不會讓我們感到感激,反而只會感到惡心。”
在與弗雷迪擦肩而過時,雙手插兜的克倫威冷冷開口。
“你有現在忏悔的時間,當年為什麽不早一點回城,或許你再早一些回來,禦醫就會更重視一些,母親也許便不會離世。”
克倫威雖然竭力壓抑着情緒,可這麽多年來積累下的情緒卻仿佛在這一剎那爆發,他一直想要尋找一個答案,可是他卻尋找不到,所以只能封閉自己的感情,像是只有這樣自己才不會受到傷害。
或許克倫威在潛意識中也知道,自己的父親也和自己一樣,甚至比自己更甚,這麽多年來都在飽受靈魂的拷問和煎熬,可是克倫威心中依舊無法釋然,自己的母親冷冰冰地躺在地下,可他卻高坐王位,迎娶續弦,像個人生贏家般的活着。
他需要一個人來為母親的離世買單,因此便只能将弗雷迪,自己的親生父親當做替罪羊和導致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說罷,克倫威揚長而去,他來到母親的墓碑前,卻是連一個眼神都沒有再給對方留下,只留下老人孤獨的身影站在原地。
弗雷迪立在原地,身形微微佝偻着,鬓角斑白的頭發在風中飄揚着,像是一面戰滄桑的白旗,像是在一剎那蒼老了十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