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因為弟子喜歡師祖啊
“啊?現在嗎?”桃劍舒覺得有些突然,然而手真的放到喻聞铮指下時,立時便覺出刺骨的冷。
比前幾夜他蛇形時冷得更甚。
眉頭不自覺擰了起來,桃劍舒想開口問,又念及衆多人看着,只得将所有問題換成一個“好”字。
而後傳音與他:“師祖,您怎麽比之前還冷,是前夜的寒氣未完全祛除嗎?”
“先回去。”喻聞铮如是催促時,搭在桃劍舒手上的指間蜷了蜷。
桃劍舒自然覺出他的不适來,愈發心疼,也不敢再耽擱,同喻聞铮提步離席。
只是好巧不巧,兩人正好經過覃靖渠身前。
“看來,烏雪長老對桃掌門家的這弟子很是喜愛啊。”覃靖渠斜着一雙眯縫眼,語氣意味不明地如是道,倒也算問出了在場不少人的疑惑。
“師祖,我們不理他,這人好煩。”桃劍舒悄悄道。
她明顯能感覺到喻聞铮的狀态越來越差,可再經不起耽誤了。
豈料喻聞铮還是在覃靖渠身前停了下來,居高臨下地睥睨他。
覃靖渠被盯得有些氣勢發虛,卻還是不甘地繼續道:“烏雪長老這麽看着我做什麽?覃某也不過是說實話而已。”
“呵。”喻聞铮從喉嚨裏哼出一聲冷笑來,“我倒是不知,師祖愛護徒孫一事竟也值得單獨提出來講。”
他說話的時候姿态極是高傲閑散,單是氣質便能震懾住相當一部分人。
只是,沉劍宗誰不知道桃劍舒與宋意的師徒關系不過是個名頭,那她與喻聞铮所謂的師祖徒孫情恐怕也不見得會有多親密。
于是覃靖渠露出一個不屑的笑容,正欲反唇相譏。
喻聞铮卻先開了口:“覃長老不會不知宋意與小桃兒不親近吧?是了,連仙盟大會都不見人影,想來是有極重要的人比大會都重要,更不必說我這可憐的徒孫了。”
“我不護着,難道要讓她被衆人恥笑?”
說到後來,喻聞铮不再維持着面上假笑,唇角垂下,已是輕嗤出聲。
聽着這話,桃劍舒先是一愣,随後心中竟是湧上一陣感動來。
【嗚嗚,铮铮好會說,雖然知道是逢場作戲應付覃靖渠的,但還是好開心啊啊啊!】
轉念又擔憂起來,【這個壞老頭什麽時候才能說完,铮铮手都抖了,好心疼……】
桃劍舒正想着如何尋個理由早些離開,卻聽喻聞铮直接道:“覃長老還有事麽?”
覃靖渠一副吃了蒼蠅似的表情,聞言讪讪笑了笑,“不敢。”
喻聞铮也不應他,甚至都懶得瞥一眼,只擡起手指點了點桃劍舒的手心,“走。”
沒了覃靖渠阻攔,兩人便沐浴在衆人或探究或鄙夷的目光中離開了留仙臺。
桃劍舒原先擔心她爹會阻止,不料擡眼去瞄時,只見青華姑姑又按着她爹說着什麽,後者則是一副又生氣又躊躇的神情。
“師祖,您還能走嗎?”身邊人的腳步已經有些虛,喻聞铮大半個人都靠在了她身上,桃劍舒不免擔憂,“眼下沒人看見,要不弟子背您回去吧?”
喻聞铮鎖着眉頭,聞言,蒼白的唇角竟勾出一個戲谑的弧度來,“憑你?”
喻聞铮的視線顯然是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桃劍舒對比了一下自己與對方的身形,也覺得方才是有些說大話了。
她并不矮,不如說在女子中身形算是高挑的,只是喻聞铮太高,比尋常男子都要高出不少,她這樣的身量,便顯得嬌小了。
因此兩人此時的形容實在有些滑稽——
喻聞铮半倚在桃劍舒身上,尚且不算太狼狽,可桃劍舒就不一樣了,她身子搖搖晃晃不說,腦袋抵在喻聞铮下颌處,整個人像是偷了個不符合自己體型的挂件回家一樣。
不,應該說偷了個黃金比例的商場男模回來更貼切一些……
“師祖,我可以試一試……”桃劍舒在心下天人交戰片刻,弱弱道。
她頭一次恨自己不會禦劍。
“蠢。”頭頂上忽然傳來如是一聲,桃劍舒還未接話,便見喻聞铮擡手揮了下衣袖,華貴的肩輿憑空浮現于眼前。
“用靈力操控。”他言簡意赅道。
敏銳地察覺到喻聞铮的氣息不穩,桃劍舒連忙将人扶了上去,好在肩輿足夠寬敞,坐兩個人也不顯得擁擠。
“師祖,您坐穩了。”
一柱香後,烏雪居。
桃劍舒一邊翻着殿中的瓶瓶罐罐,一邊板着臉數落:“就算事态再急,師祖也不該去渡天潭冒險,您又不是不知道那地方有多危險,要是真有個什麽好歹……你真是氣死我了!”
心煩意亂之下,桃劍舒已顧不上尊卑,什麽話都說了出來。
難怪喻聞铮恢複的那麽快,原來不過是一時的假象而已。
要知道,但凡提起渡天潭這地方,衆人第一反應必是想起“九死一生”這個詞。
渡天潭是衆多修真者向往之地,卻也是不敢輕易靠近的地方,只因此地雖有能驟增修為的盛名,能抵過寒潭浸骨的修士卻寥寥無幾。
九死一生指的是字面意思,可渡天潭的實際恐怖程度比這個形容要甚數倍,說是千死一生都不為過。
若無絕頂的境界與堅韌心性,去了也不過是一抔白骨。
便是運氣好些捱過了,驟增的修為實則亦與揠苗助長無異。
“第二個櫃子裏,愈靈丹。”喻聞铮說罷,忍不住咳了幾聲,呵出一口白氣道:“本座現在不是好好的,急什麽?”
“好好的?”桃劍舒按他所說找了愈靈丹出來遞過去,又是後怕又是生氣,皺眉道:“渾身上下凍得跟冰塊一樣,這也能算好好的?”
她平日裏在喻聞铮面前向來乖巧聽話,至少表面上是。
眼下才鮮少地将真實情緒表露,如炸了毛的貓一般。
喻聞铮五髒六腑如撕裂般生疼,折磨間竟覺這蠢笨的弟子有幾分可愛。他倒想嘲諷兩句,只是一啓唇便嘔出一口鮮血來。
“铮铮!”
桃劍舒忙上前去,卻發現喻聞铮連血都是涼的,一時間怔在了原地。
眨眼間,殿內一切東西都被覆上一層寒霜,連門窗處都結了薄冰。
而源頭,正是喻聞铮。
如若不是有深厚的修為在,他恐怕凍得連骨頭都不剩了。
才到築基後期的桃劍舒冷得哆哆嗦嗦,喘着白氣問:“師祖,怎麽……怎麽辦啊?”
桃劍舒一張臉都煞白,喻聞铮強撐着祭出幾個護體的法器扔給她,壓下紊亂相沖的靈力,薄唇動了動,“……你出去。”
說罷,以打坐的姿态雙手運氣,阖目入定。
剎那間,淺金色的流光在喻聞铮周身萦繞出一個結界來。
光界內的人眉頭緊縮,原本絕世俊美的容顏都因痛苦損了幾分,額上更是不斷滲出冷汗,順着分明的下颌線洇入雲肩。
桃劍舒抱着喻聞铮給的護身法器催動靈力,到底是沒有依言離開。
此時的喻聞铮并不知道桃劍舒違逆了自己的意思。
他正與夢魇般的心魔幻境糾纏。
七百多年前的旌山綠樹蔥籠,如今規模宏大的沉劍宗也還不過是個寒酸的宅院。
院中,開立沉劍宗的青年手中拿了本冊子,含笑問身邊冰雕玉琢似的孩童:“喜歡哪幾個字?”
白發金眸的小團子随意瞥了一眼,擡指纡尊降貴似的在書頁上點了三下,便有了“喻聞铮”這個名字。
彼時也有弟子驚恐道:“宗主,這孩子身體裏可是鳴蛇妖骸,不能掉以輕心啊!”
青年卻只是擺了擺手,輕笑道:“我有數,這話往後不可再說了。”
因是天地孕養的靈物,喻聞铮生長極慢,幾百年過去,沉劍宗宗主已是垂老之态,他卻才将将脫去稚氣,有了少年的模樣。
開宗始祖羽化登仙之時,喻聞铮看上去也不過十六七歲而已。
許是覺得他年輕,又或許是介懷他體內妖骸,沉劍宗的宗主一代不如一代,修真界對他的成見也愈來愈大。
畫面一轉,眼前忽然現出覃靖渠那張刻薄的臉,“喻聞铮,你不過是個妖物而已,如今嚣張一時,最後還不是會被正道所誅!”
覃靖渠惡聲惡氣地說着要他身敗名裂,言辭難聽,喻聞铮卻不生氣,只是覺得悲哀。
悲哀之餘,更多的是孤獨。
周身冷極,原是置身寒天雪地,喻聞铮忽然生出一種放棄逃脫的念頭,想重新化為天地間最渺小的一片雪。
只是這時,耳邊卻傳來一陣焦急的聲音:“铮铮,不能睡!铮铮……”
好吵。
雖是如此想,喻聞铮到底還是擡手撚決,先是擊碎覃靖渠那張猙獰面孔,而後心念一動,整片雪原倏然消失。
夢魇破開,喻聞铮甫一睜開眼,便對上一雙含着淚珠的眼眸。
須臾,那張哭花了的臉露出欣喜的神色,“铮铮,你醒了……太好了,體溫終于恢複一些了……”
随着桃劍舒抱上來的動作,喻聞铮整張臉都幾乎埋進了她懷裏。
他略微僵硬地偏開了頭,硬聲道:“叫師祖。”
桃劍舒破涕為笑,“師祖!”
相比她的高興,喻聞铮卻不悅的皺起眉來,“不是讓你出去麽?”
此時的桃劍舒比他還狼狽。
“弟子擔心師祖……”
“擔心?”也不知怎的,喻聞铮突然有些煩躁,輕哂道:“我與你非親非故,擔心我做什麽?”
“可是……”桃劍舒抿了抿唇,索性實話實說:“可是弟子喜歡師祖呀。”
聽多了她的心聲,喻聞铮聽過不下十次喜歡。
然而很奇怪,當桃劍舒親口說出這兩個字來,喻聞铮的呼吸還是不自覺亂了一瞬。
一陣沉默過後,他道:“呵,你對別人也是這樣說吧?”
“當然不是!”
喻聞铮冷笑一聲,“那脖子上怎麽回事?”
“脖子?”桃劍舒往旁邊上的冰鏡上一照,觸見那抹紅痕時也愣了一下,“怎麽又出來了……”
須臾,她收回目光,對喻聞铮小聲解釋:“……師祖,這是您壓出來的。”
“狡辯。”
桃劍舒沒想到他會不承認,又細細說:“真的,就是前天夜裏,您壓在我脖子上,纏久了就留……”
說着說着,忽見喻聞铮毫無預兆地朝她俯下身來。
盛世美顏在眼前放大,桃劍舒不自覺噤了聲。
有呼吸掃在側頸上,緊接着,牙齒刺破皮膚,一陣刺痛立時傳來。
“這才是本座留的。”
低沉的聲音在耳廓如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