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四)

“芸姐姐,中原好玩嗎?”

有些憔悴的若服擡眼看着芸仙,最近她才想起這位很好說話的中原來的姐姐,于是迫不及待地跑到濋留府上找到了芸仙。

“這個嘛——小若服你到底想要問什麽呀?”

芸仙以手支額,打量着若服。

若服一時語塞,想了好半天才決定把事情告訴芸仙,而且說得颠三倒四,但好歹令芸仙聽懂了。

“哎,看來我真的是老了。”

芸仙沒來由的感嘆一句,伸出右手輕輕捏了捏若服那紅紅的臉蛋,柔聲道:“這年頭啊,贗品多得很呢。找人這種事也不是你芸姐姐我的本行,所以還是去找你長姐吧。”

若服任由芸仙牽着去見了長姐濋留,再把剛才對芸仙說的話理了理頭緒後對自己的長姐緩緩道來,然後便紅着臉在一旁坐着。

“真是個傻孩子,也不曾跟母親大人說這件事嗎?”

濋留不悅道,若服聽了委屈的想要掉眼淚。

“那幫人也太無法無天了!”

濋留狠狠拍了一下幾案,一旁的源靜提醒道:“切勿動怒,此事非一時可解決。”

濋留蹙眉,思索片刻後道:“阿靜,你去查查那段時間公孫博旒的行蹤,務必确定他是否見過幺妹。”

源靜颔首而去。

濋留又安慰若服道:“不要緊,別人不管,長姐來管。”

若服感動的幾乎落淚,便往濋留懷裏蹭,濋留也順勢将妹妹抱住,好言撫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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芸仙在一旁笑道:“不過長七歲而已,怎麽便像一個母親般行事?莫非是濋留你真的想做母親了?”

濋留笑而不答。

沒過幾天,源靜便帶來了好消息:日竹确實是公孫博旒,但他接近若服的動機并不明确。

此時濋留、芸仙、若服三人都在場,若服欣喜地在一旁傻笑,轉眼神色又黯淡下去。

源靜道:“很多雙眼睛在盯着這件事,當事人卻好像被蒙在鼓裏,此事蹊跷。”

濋留緩緩道:“不論有什麽陰謀詭計,都不可以傷害幺妹!只要我還活着一天,就要護幺妹一日平安!”

源靜道:“我明白了,我會去處理這件事的。”

若服茫然道:“長姐要做什麽?”

濋留輕撫若服額發,柔聲道:“長姐要替你治治心病,把公孫博旒那混蛋揪出來。”

芸仙覺得好笑,道:“難得神女大人對一件事這樣上心,平日裏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真不知道是為了什麽。”

芸仙指的是濋留的“私事”而非“公事”,這話濋留是聽懂了的,若服卻理解成別的意思,她扯着長姐的袖子小聲道:“難道長姐心不在焉就可以征服那麽多名門大派?”

濋留看了芸仙一眼,然後對若服道:“幺妹只要記得在這件事上有長姐給你撐腰就好了,別的無需多問。”

若服悻悻地放開了長姐的袖子,卻偷偷看着芸仙,見對方強忍笑意的樣子,大惑不解,卻也不敢問了。

濋留的回來給若服壯了膽,又證實了日竹确實是公孫博旒,便解了若服的心頭之獲。若服覺得心中郁結已解,頓覺神清氣爽,整個人似又活了過來,連薛霑都暗自驚奇,私下裏為主子的“回魂”而高興了好一會兒。

若服的心情一好,便樂得認真對待那些勳舊子弟。

源家的公子源汀,據說是源引的侄孫,生的油頭粉面,女裏女氣的。若服第一次見他便覺得自慚形穢,現在仔細一瞧,覺得還是離得遠一點好。

榮家的旁支榮致賢,年方弱冠,相貌堂堂,是榮家年輕一代的佼佼者。只是,平日裏盡拜神念經畫符,見了姑娘家連話也不肯多說一句,着實把若服氣了一番。

康家的康焘,武士出身,有幾分日竹般的英氣,能說會道。初時若服還被他哄得挺開心的,後來見他總是把眼睛往漂亮姑娘身上瞄,便大不樂。又因為康焘又是康家的人,先是不及長姐夫的穩重,再是勾起了傷心事,便不肯再理他了。

嶺南翕教有十八勳舊,便有十八家顯貴,加之若服從父姓,便可将澹臺家算上,湊成十九家,不知有了多少英才俊傑。可若服初時一比,心中便将他們分了個上下高低。再仔細一瞧,便愈發覺得教中無人了。

日竹本是個日漸模糊的形象,現在卻愈發清晰。若服不善丹青,卻還是偷偷把日竹的樣貌憑借記憶描繪下來,藏在房間裏,有事沒事拿出來對着畫卷傻笑一番。反正現在有長姐在,天塌下來也不用去管它。

因想起分別時日竹所說的話,若服便頻頻向長姐打探洛陽公孫家的事情,弄得長姐有些煩了,便令源靜一有消息先轉告若服,這才把若服安撫住。

洛陽公孫家的家主偶感小恙,家主夫人又到哪座寺廟進香了,若服都會記在心頭。她感受着公孫家的喜怒哀樂,也為之喜,為之悲,卻還是極少聽到日竹的消息,好像這個人總是藏得嚴嚴實實的,不肯讓人知道他的行蹤。

轉眼到了一年的盡頭,外面凄風冷雨,屋內卻溫暖如春。若服想起日竹在分別時的承諾,不禁悲從中來,連新年的喜慶也被憂慮所遮蓋了,只剩下強顏歡笑。

神燚看小女兒郁郁不樂,便把她叫到身邊,好好哄了一番,直到打開了女兒的心房。

“母親,你說日竹的話可信嗎?”

若服躺在暖烘烘的被窩裏,把頭埋進母親懷裏,輕聲細語。

“這就需要你的日竹用行動來回答呀。”

母親輕輕摟着女兒,在這品默閣中,母女倆甚少這樣親密。

“他說他辦完事情後立刻回來,可是到現在卻連個音訊都沒有。”

“就算他永遠不回來,也不曾違背諾言啊。”

母親輕輕地嘆息,讓女兒如夢方醒。其實早就明白那句承諾的意思,卻一直不願承認罷了。

“嗚……”

女兒輕輕嗚咽,卻怕弄濕了母親的衣衫而探出了頭。母親不知從哪裏拿來手帕為女兒輕輕拭淚,這樣的舉動因為重複多次而熟能生巧。

“母親……”

“在這兒呢,母親在這兒……”

溫暖的懷抱,溫暖的被窩,以及慈愛的母親,這是若服許久沒有體會到的東西。母愛所及,盡是悲傷。

“別哭別哭,大過年的,想要你的日竹看到這幅模樣嗎?”

好容易止住了哭泣,若服依偎在母親的懷裏,輕輕道:“母親,你說我可以等來日竹嗎?”

“你是真的喜歡日竹?”

母親反問。

“嗯。”

點點頭,卻又好像不夠決心,若服加了一句:“我真的喜歡日竹,真的喜歡。”

“那樣的話,日竹一定會回來的。”

很平常的語調,卻帶着安撫人心的魔力,漸漸使若服寬了心。

“聖母一定會保佑若服得到幸福的。”

神燚溫柔地看着進入夢鄉的女兒,淡淡笑了起來。她無聲無息地下了床,小心翼翼替女兒掖好被子,又伸手将女兒額前的碎發撥好,這才滿足般的披上衣服走到了外面的屋子。

安實玉恭恭敬敬地候在那裏,見到神燚後,立刻奉上了一杯熱茶。

“嗯?這茶有些燙呢。”

安實玉一驚,忙道:“屬下該死,是屬下的錯。”

“不必自責,熱茶放一會兒就涼了。”

神燚呷了一口,便将茶放到一旁,瞧着安實玉那副心虛的模樣,笑道:“怎麽?怕那孩子告你的狀?”

“不敢,屬下為主上辦事,并不怕得罪任何人。”

安實玉神态甚為恭謹,沒有在人前的威風。

“好了,我知道你心裏還委屈呢。今天也不說這個了。我問你,公孫博旒那小子如何了?”

神燚語氣一變,便顯出了神尊的威嚴。

“回主上,公孫博旒近來同他老子鬧翻了,現在是一個人在江湖上走動,倒也拉攏了不少人,只是雲還山莊态度不明,許是私底下有交易,也未可知。”

安實玉神色愈發恭謹,有如辦事不力的下屬面對上級的訊問。

神燚揉揉太陽穴,道:“一個江湖,把我的三個孩子全都卷了進去,我還能說什麽好?願意忙的人,就讓他繼續忙下去,只要最後孩子還是我的孩子,別的就不要緊了。”

安實玉道:“主上會這樣想,那些有心人可是不知的。凡事有個萬全之策,總好過到時候忙手忙腳的。”

神燚道:“這世上哪有什麽萬全之策?靠的不過是随機應變,誰得了天時地利人和,便可立于不敗之地了。”

安實玉低下頭,忽然道:“神女大人已經可以擔當大任,何不順了那些人的意?也可有人為主上分憂啊。”

“你是在給自己留條後路嗎?”

“屬下該死!”

安實玉慌忙跪下,以額觸地,口中道:“是屬下多嘴了!”

“總是該死該死,現在不是活的好好的嗎?”

神燚見安實玉着實慌張,又道:“你的忠心我還是知道的。蔔先生的話,我相信你每個字都會牢牢記在心裏,所以不要總是做無謂的事。”

安實玉不敢擡頭,跪在地上道:“屬下這條命是主上的,今日的權勢也是主上給的,只要主上一聲令下,屬下定當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又來了。”

神燚似不悅,道:“我不曾虧待下屬,這你是知道的,所以用不着總是表忠心。你做好自己的分內之事便好,別的只管睜一只眼閉一眼。”

安實玉答了是,這才敢擡起頭。

“哎,說了這麽多,也不知道有沒有吵到那孩子呢。”

神燚目光往若服所在方向掃了掃,似有無盡感慨。

“如果主上沒有別吩咐的話,屬下便先告退了。”

安實玉卻是待不住了。

“退下吧。”

神燚擺擺手,待安實玉退出去後,踱步回到了內室,見若服仍舊保持着她出去時的睡姿,不由露出一絲笑意。坐到了床沿上,伸出手欲撫愛女的臉,不知為何卻停在了空中,終究緩緩地收了回來。

“幺妹……幺妹……”

神燚輕聲呼喚愛女的乳名,就如哄着幼時的若服入睡般溫柔。而若服似乎睡得極沉,沒有給母親以任何回應。

淡淡地笑了笑,神燚伸手将被子往若服脖子上拉了拉,俯身在女兒耳邊輕聲喃呢:“好孩子,好好睡一覺吧。”

帳子被緩緩放下,蠟燭不知何時已經熄滅了。确定神燚已經離開,若服才大着膽子睜了眼。還好,是伸手不見五指的夜。

剛才,若服感到了一種難以言話的恐懼。她知道自己聽了不該聽的話,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其實每次同母親獨處的時候,她都會忽略那還是一個纏綿病榻多年的人,翕教第十七代神尊遠比看上去的更健康。如果從前認為神燚的病是整個翕教的心病,那麽現在可以認為整個翕教才是神燚的心病。

本該感到高興的,可若服最真切的感覺就只剩下了恐懼。她頭腦清醒的聽到了全部內容,甚至可以想象出外面之人說話時的神情。所以,在神燚進來的時候,她的身子控制不住的顫抖,努力想要保持熟睡未醒的假象,大概還是失敗了。最後那一句話,應該是個警告吧。

額上黏糊糊的,若服伸手一摸,竟然是冒出來的冷汗!她徹底傻了。被子裏還有母親的體溫,她卻覺得好冷好冷,整顆心都在往下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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