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燕驚鴻第一次從自己那張……
“你想不想見一見程豔紅?”謝寒宿顯然很了解燕驚鴻此時想做什麽。
“當然。”
謝寒宿和沈扶雪陪她進了宮,一路進了芳華殿。
燕驚鴻第一眼看到程豔紅,就明白了沈扶雪所說的“太明顯了”是什麽意思。
那是燕驚鴻第一次從自己那張臉上看出楚楚可憐的氣質。
眼前的人,明明頂着一張再熟悉不過的臉,那張她曾在銅鏡中看到過千遍萬遍的容顏,只不過換了副神态,便教人覺得陌生。
“程豔紅?”
那一身華麗宮裝的女子怔怔地看着燕驚鴻,先是茫然,然後眼裏逐漸泛出一抹淚光。
晉寧的容貌生得極美,此時睫毛如同蝶翼般撲閃兩下,配上那滴眼淚,當真是我見猶憐。
宮人們已經盡數退去,芳華殿內只餘下這四人。
燕驚鴻走上前,想和程豔紅說幾句話,但後者看着她走過來,卻猛地跪了下去,那一身華麗的裙裝鋪曳在地,讓她看起來像是一只折了翼的蝴蝶。
謝寒宿移開視線,不再看她。
程豔紅不但下跪,還不停磕頭:“公主饒命,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我做的,不是我,饒命啊。”
她這幾句話說的前後颠倒,語焉不詳。但燕驚鴻到底是聽懂了她在害怕:“我沒有怪你的意思,快起來吧。”
燕驚鴻迅速把她扶了起來,看着自己的身體對自己下跪的驚悚感,着實不是一般人體會得到的。
“你不怪我?”程豔紅怯怯地問,顯然她很清楚,以自己在徐家村的生存的環境,眼前這位金尊玉貴花容月貌的長公主,換到自己的身體裏,會是一件多麽痛苦的事。
她在宮裏,每一日都為這裏的富貴豪奢感到震驚,吃的、用的,都是她連聽都沒聽過的。但這裏越豪奢,她就越害怕,生怕落在她的窮苦人生裏的長公主,一回來便要狠狠地報複她。
“這種離奇的事,又不是你造成的,”為了讓她放松下來,燕驚鴻試着先和她閑聊幾句,“我應該怎麽稱呼你,程夫人?還是……”
“叫我豔紅就好,村裏的人都是這麽叫的。”豔紅說着,又把頭低了下去。
燕驚鴻發現她在說話時,不敢與人對視,這份自卑顯然是她此前的生活環境導致的。
“好,豔紅,你有什麽問題想問我的嗎?”
程豔紅搖搖頭,又點點頭,半晌才期期艾艾地問道:“我相公,他還好嗎?”
燕驚鴻卻沒想到她第一句就是問這個:“他挺好的,考中了進士。”
“那就好,那就好。”程豔紅反複念叨着,似乎是真心為徐子明高興。
“豔紅,你願意聽聽這幾個月,我成為你之後,發生了什麽嗎?”
說起這個話題,不止程豔紅,連謝寒宿和沈扶雪也圍了過來,顯然都對她這段經歷十分好奇。
“我在徐家村醒來的時候,躺在一張稻草和木板拼成的床上,頭上帶着一道傷口,”燕驚鴻如實道來,“然後,有人砸門,讓我滾出去。門口的兩個人,是徐子強和小玲。”
沈扶雪握了握她的手,燕驚鴻對她笑了笑:“我沒事。”
謝寒宿被沈扶雪搶先一步,正不着痕跡地準備縮回伸出的手,卻被燕驚鴻抓住了。
她握着他的手,對着他笑,這笑容太溫暖,于是謝寒宿也回了她一笑。
程豔紅臉色發白:“對不住,他們打了你嗎?我不知道為什麽,他們總是……總是看我不慣,都怪我……”
她的神色之間有一種木然的悲苦,似乎并沒覺得打人的一方有多麽過分,反而覺得是她自己不夠讨人喜歡才挨了打。
這種表情出現在這張臉上,讓人分外不适應,也讓謝寒宿和沈扶雪更鮮明地意識到了她和燕驚鴻到底有多麽不同。
“徐子強想打我,被我踢下了臺階。”
程豔紅張大了嘴巴,十分驚訝:“小叔他挺壯的,打人很疼。”
“我習過武,”燕驚鴻簡單解釋,“然後我去找村東的韋大夫包紮了傷口。”
“不行!”程豔紅驚地喊出聲,似乎忘記了燕驚鴻講述的是已然發生過的事情,“你不能去找他,婆婆會起疑心的。”
“這就是你任由傷口流血卻不處理的原因嗎?”燕驚鴻問,“若不是第二天我成了你,你知不知道這個傷口有可能要了你的命?”
程豔紅又低下頭不說話了,燕驚鴻也不逼問她,只是接着講述自己的故事。
從舉家搬入蘭臺縣,到拜見蘭臺縣令,再到黃縣丞強娶小玲,燕驚鴻帶着小玲出走,然後山匪襲城,她在蘭臺代主簿的經歷,再到回京這一路的種種故事。
一樁樁,一件件,除了僞造虎符這種細節略去不談,燕驚鴻把自己這幾個月的事完完整整地講給了眼前的三個人。
謝寒宿和沈扶雪是心疼又驕傲,最震撼的卻是程豔紅。
她嘴巴一張一合,半晌才開口:“你活得和我完全不一樣。王爺問我的時候,我還告訴他,你大概在徐家村替我做活,替我挨打,原來你卻……”
聽到這裏,燕驚鴻微怔,看向謝寒宿:“你當時急壞了吧?”
謝寒宿維持着他那副八風不動的表情:“還好。”
“……”沈扶雪嘴角一抽,覺得此人真是不通情趣。
但燕驚鴻卻笑了起來:“別擔心了,你都聽到了,我什麽事都沒有。”
謝寒宿只回了一個字:“嗯。”
燕驚鴻便又對程豔紅說道:“我聽韋大夫提起過,他想給你一筆銀子讓你離開,但你拒絕了。”
“我……我怎麽能離開夫君?”
“我知道徐家人一直打你,虐待你。”
“村裏哪戶人家不打媳婦?”程豔紅搖搖頭,“哪家媳婦年輕時候沒挨過幾頓打?熬過去就好了。”
“可是剛剛你也聽到了,是徐子明暗示小玲逼走你,如今他點了庶吉士,要娶頂頭上司的女兒,你打算怎麽辦?”
程豔紅抹了抹眼淚:“也許有什麽誤會?”
“如果你想要和離書,我現在就可以替你辦到。”
“不!不要!”程豔紅脫口而出,甚至又要給燕驚鴻跪下求情。
“別跪我,”燕驚鴻也不再勸,“好,這件事我不插手,你自己決定。”
程豔紅略微放下心來,又問道:“那現在,我該怎麽辦?”
燕驚鴻自己用着對方的身份活得肆無忌憚,此時也不好意思過分幹涉對方的行為:“你随意,只要別幹涉後宮和朝政。”
程豔紅苦笑:“我就算想幹涉都不知道怎麽幹涉,我是想問,我能繼續住在這裏嗎?”
“當然,除非你自己不願意,等我們想到換回來的辦法再說。”
“若是……若是永遠都換不回來了呢?”
程豔紅這個問題,卻是狠狠砸在了謝寒宿和沈扶雪兩人心頭。
他們此前,心下便有此隐憂,若真的換不回來了呢?
這對于燕驚鴻而言,會是一件多麽殘酷的事。
但燕驚鴻卻只是笑了笑:“讓我們先別這麽悲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