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和離 他徹底被判了“死刑”
抵達寧府甄真居住的東苑時, 雨已經停了下來,阿音看見長廊下四處都是來回奔波的婢女。兩人上了臺階正要入門,與擡着銅盆的婢女擦肩而過。
她手裏的盆中全是濃稠的血水, 氣息格外難聞。
阿音面色變了變,随即被阿野擡手護了下視線帶進屋子。
東苑主屋裏一如上回, 寧府衆人都待在外面,寧夫人瞧見阿音時, 眼中閃過詫異。但還是很快的起了身,面上露出和善的笑意,略顯僵硬。
“快進去看看吧。”
寧夫人這善意略略讓阿音駐足, 她側目過去看了一眼, 颔首後提步進了裏屋。
屋內床幔并未被拉攏, 甄真靠在軟枕上, 手中捏着婢女的手不斷喘着氣。她鬓角的發被打濕, 整個人看起來狼狽無比,唇色慘白,甚至偶有上不來氣的征兆。
阿音快步趕過去, 半跪在床邊握住甄真的手。
“姐姐。”阿音喚。
甄真聽見聲音後努力偏過頭來, 看見阿音的那瞬間,淚水洶湧而出:“阿音……我好怕,我的孩子、孩子怎麽樣了?”
阿音紅着眼睛朝她身下看去, 被褥已經被血水染濕,腿部也沾着新流出的鮮血。
“沒事的。”阿音不忍直視的收回眼, 又怕驚吓到甄真,只好盡力安撫:“你還這麽年輕,日後還會再有孩子的。這個孩子……他只是同你沒有緣分,別怕, 我陪着你呢。”
甄真此時大出血,加了千年人參的湯藥都已經吊不住她的呼吸。太醫本就滿頭大汗,見阿音能與甄真說上話,便提議叫她分散開甄真的注意力。
“姐姐,你忘記了咱們先前的約定了嗎?”阿音竭力鎮靜,她吞咽着口中唾沫:“聽衣小築我還沒入股,你也還沒給我這個月的工錢呢。阿野……阿野他也在外頭等着,咱們都陪着你。”
甄真閉了閉眼,淚水從眼縫中流淌下來,她低聲喃喃,說幾句就大喘一口氣:“我怕是不行了……”
“若我當真出了什麽事兒,鋪子便交給你去做……阿音,我此生最不後悔的便是結識了你。你這麽好,日後的生活定然會越來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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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阿音的眼淚再也忍不住。
她聽着甄真的遺言,低低啜泣着哭紅了眼。前世今生的場景交織在眼前,她好似也看見了上輩子甄真死前的樣子,只是那時阿音并不在她身邊。
眼下出血嚴重,幾個太醫心急如焚的給甄真用藥。
阿音擡手抹了把眼淚,看向守在旁邊的婢女,顫着聲音問:“可有人去告知甄家了?”
“寧家姑娘已經着人去甄府了。”
阿音點頭,她重新看向病危的甄真,只聽對方低低道:“我想回家,我好想阿娘……”
一股酸意從喉中湧向鼻尖,阿音垂下眼,淚水簌簌而下。
另一邊,趙承譽帶着慶雲大步流星地入了公主府,府內同樣狼藉一片。驸馬與寧随舟各自坐在前廳,裏屋甚至隐隐傳來平陽公主的低泣聲。
趙承譽站在門口,一眼便看見了寧随舟嘴角與眼周的淤青。
趙承譽只是草草掠過一眼,便面無表情地過去擡手揪住他的衣領将人提起來,嗓音淡淡道:“寧随舟,現在立刻回府,甄氏出事了。”
寧随舟瞬間擡眸,正要開口詢問,就聽驸馬凜着嗓音道:“難道靖王殿下此來是為了給他解圍的嗎?你唯一的胞姐剛剛因為寧随舟失去孩子,你卻要他回府?”
趙承譽松開寧随舟:“驸馬這是質疑本王?”
驸馬嗤笑:“質疑不敢,不過只是提醒殿下罷了。”
“您還不知道事情的經過吧。”驸馬起身,面色憤怒不已:“平陽與他自幼一同長大,縱然沒了感情也不該動手打人,遑論平陽可是皇室公主。兩人發生争執,平陽被他反手推下臺階,我們的孩子保護至今不容易,可如今小産,殿下總得讓我要個說法吧。”
屋內一片寂靜,除卻偶有的幾道哭聲再無其他。
趙承譽擡眼掃過寧随舟,他其實還沒來得及告知對方,平陽公主并非當年救他之人。誰知趙承譽打算夜間去見寧随舟時,平陽公主就主動約了寧随舟見面,還在這天發生意外。
思及此,趙承譽就聽見寧随舟擰眉問:“甄真怎麽了?”
他回過神來,見寧随舟滿面焦灼,心中輕嘆罪孽,低聲道:“甄氏小産了。”
寧随舟當即僵在原地,他慘白的唇微微張開,看了一眼同樣愣怔的驸馬,又看了看趙承譽,不敢相信地道:“我不過只是離開了她這麽一小會兒……”
“別再說了。”趙承譽打斷他,“眼下回去或許還能再見一面。”
這話被他說的嚴重,可寧随舟信了。晃眼間,驸馬的手還沒來得及拉住寧随舟,眼前背影就飛快消失,寧随舟離開了公主府。
“他……”驸馬啓唇。
趙承譽看向屏風相隔的屋裏:“本王去看看皇姐。”
平陽公主剛剛小産,身體虛弱不已。她靠坐在床榻上,滿面都沾着淚水,眼神失焦,瞧着痛苦不已。
趙承譽掀開珠簾緩步走近,腦海中回蕩着最後一次與平陽公主的對話。那時她提起這個孩子,說到來的意外會好好照看,如今再瞧這兩件事情,趙承譽怎麽看都有種陰謀感。
“殿下。”婢女福了福身子。
趙承譽行至床畔,垂眼看着平陽公主:“太醫怎麽說?”
婢女低聲回應:“太醫道公主底子太薄,這孩子小産保不住,日後怕是也不能再懷孕了,只是可憐了公主,分明再有幾月就能做阿娘了。”
“你先退出去吧。”趙承譽面色未有波動。
婢女退下,平陽公主緩慢眨了眨眼,看着趙承譽眼含淚光:“子敘。”
趙承譽擡腳從旁邊拖來圓凳,撩起衣擺坐下:“今日怎麽想到要寧時安來公主府?你們說什麽了,怎麽會發生争執?當時周圍可還有人?”
這話問得事無巨細,平陽公主再傻也能聽明白:“你懷疑我?”
“本王只是想給你的孩子一個交代。”趙承譽擡眸看她,語氣耐心又鄭重:“皇姐的孩子也是本王的外甥,他如今不在了,做舅舅的總得讓他離開的明白些。”
平陽公主盯着他看了陣子,随後垂下眼抹了抹淚:“今日來,我是想告訴他當年之事的。”
“那年狩獵?”趙承譽揚了揚眉,“怎麽突然想到今日告知他?”
平陽公主點頭:“那日我回府後想明白了,這些年來,甄氏與驸馬都因此受到不公,所以我想結束這一切。可誰知我剛提及我不是救他的人,他就抓住了我的手。”
趙承譽偏頭:“他抓你做什麽?”
平陽公主始終低着頭:“大抵是心中不信吧。我剛說完那話他就松開了我,後來我怕他生氣便往前走了兩步,可誰知他生氣推了我,再然後……”
理着思路,趙承譽聽到這裏搓了搓指尖:“再然後你就摔下臺階了。”
平陽公主點頭:“是。”
趙承譽盯着女子發頂上的旋兒,那裏平整的長着兩個。幼年時蔣皇後曾說,長旋兒的孩子脾氣倔,尤其是長兩個的,可見性子不一般。為着這個,平陽公主沒少被他們兩兄弟打趣。
但此時此刻,趙承譽竟無端生出種懷疑,平陽公主當真是他的姐姐嗎。
随後又被自己的猜想逗樂,他搖搖頭撇開了眼。
“此事本王會給你交代,先好好養身子吧。”趙承譽說完站起身來,随後瞧了眼門外,想到寧府眼下的狀況,故意提了一句:“對了,甄氏小産了。”
平陽公主立刻擡頭,震驚道:“什麽?”
“聽說是寧随舟的小妾又鬧了事,甄氏才會摔倒小産。”趙承譽靜靜打量着她的表情,随即笑着感慨道:“不過還好你沒有下嫁他,否則今日的甄氏便是你了。”
平陽公主抿抿唇,大方道:“好在都過去了。”
趙承譽颔首,轉過身去走了幾步後突然又回頭。觸及平陽公主眼中來不及收回的快意,眸色波濤洶湧,體貼道:“好好休息,過兩日本王再來看你。”
提步出門,趙承譽順着長廊往出走。
慶雲三步并作兩步跟上去,壓低聲音回禀:“适才平陽公主的貼身婢女抱着髒污的衣裳去了柴房,屬下見她神色不對,已經吩咐暗衛盯着了。”
趙承譽嗯了聲,走到事發之處,看着臺階上被雨水沖刷幹淨的地面,緩緩蹲下身,指尖在潮濕的水漬裏輕蹭了蹭。指腹滑膩,說不清是油漬還是旁的東西。
“殿下?”慶雲喚他。
趙承譽心知肚明地扯了扯嘴角,嗓音淡淡:“讓人去看看,她今日摔倒時穿的鞋底是否沾有東西。”
慶雲道:“殿下是懷疑平陽公主自演了這一出?”
趙承譽嗯了聲。
先是應了他的邀約前去靖王府,又說出那些對這個孩子很是在意的話,這樣一來,若是趙承譽沒有猜錯,目的就是為了今日小産叫趙承譽不懷疑她。而至于她為何選在今日,趙承譽站起身,接過慶雲遞來的帕子慢條斯理的擦淨指尖的東西,他心中多少有數。
慶雲抿唇略帶不解:“可公主為何這樣做?真查出來是這樣的話,殿下您難不成要為了甄氏與寧公子,與平陽公主撕破臉嗎?”
“不是為了她。”趙承譽長舒口氣。
慶雲眉心微微動了下,他忽然想到什麽。聽趙承譽道:“本王是為了別的。”
阿音如今對他已是不耐厭惡,重生以來甚至還因為自己多方遭受到危險。他與寧随舟要好,在阿音心中他們便是一丘之貉,可趙承譽不願再是這樣的存在。
離開公主府時天色已晚,趙承譽在回府前悄悄去了一趟寧府。
彼時甄真的大出血已經徹底被止住,孩子自然保不住。甄府的人幾乎都在場,甄真的父母與寧氏夫婦留在前廳,寧随舟被驸馬揍過,剛回來又被甄家大哥按着打了一頓。
他嘴角帶血,坐在床畔握着甄真的手止不住的渾身發冷:“真真……”
沒睡踏實的甄真掀開眼皮,瞧見寧随舟她也毫無反應,只是慢慢地将手抽出。寧随舟用了力,甄真手指失力,最終停留在了他的手心裏。
“抱歉,今日都是我的錯,你……”寧随舟語無倫次的想要解釋。
甄真看着他:“你哪裏有錯?”
寧随舟愣住,随即飛快道:“今日我不該離開你去尋平陽,我本以為只是去瞧一瞧,可我沒想到……我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真真,你原諒我,我與她……”
“時安。”甄真輕聲喚。
這是她第一次這樣喊寧随舟,他再度愣住。
甄真的手在他掌心蜷縮,随後反扣住男人冰涼的大掌,毫無力氣道:“你的錯不在今日。你錯在當初不該領旨娶我,你錯在不該娶了我還愛着平陽公主,我明白是我福氣薄,可是孩子是無辜的……”
提及失去的孩子,甄真語氣有了波動,眼尾也生了紅意:“我只是想他平安的活下來,錯的人是我們,孩子何其無辜。”
寧随舟齒間都生了寒意:“別再說了……”
甄真自言自語:“你的小妾們當真是威風啊,可這不是你默認應允的嗎?她們素日看低我,瞧不起我,我都無所謂,可是……可是我別無所求,我只是想讓我的孩子看看這個世間。”
“真真,我求你別說了。”寧随舟彎下腰,八尺男兒哭紅了眼。
甄真手指用力,無意識掐的他手背生了印記,她終于蜷縮了身子痛哭出聲:“寧随舟啊,我們的孩子沒有了。”
屋內是兩人的低泣聲,阿音站在門口肩膀抵着柱子。
或許是她心冷,眼下能保住甄真的命,興許已是老天存了善心。她不敢奢求太多,況且若來日甄真與寧随舟和離,孩子亦是會阻擋甄真腳步。
她輕輕嘆了口氣,夜風吹在身上有些許涼意,阿音搓了搓雙手。
站在夜色中的趙承譽見狀,正想要吩咐慶雲拿外衫來,前腳邁開步子踩在與光亮的交界處,又生生被趕來的阿野止住了腳步。他慢慢縮回腳,重新回到黑暗之中。
阿音面色難看得緊,阿野将甄真婢女送來的披風給她穿好,攏了攏衣領道:“身子不适?”
“只是有些冷,你還好嗎?”阿音擡手捏了捏他的指尖,少年關節冰冷,她蹙眉:“今日淋雨又沒立刻換衣裳,小心着涼。”
她面上始終沒有笑意,阿野雙手交握将她的手指放進掌心揉了揉:“适才我聽下人說,甄家長輩有意和離,但寧府始終沒有回應,兩家并未達成共識。也不知她怎麽樣了。”
阿音垂眼低聲道:“今日險些要了性命,總也好不到哪裏去。”
“別擔心了。”阿野捏了下她的臉,故意逗她開心:“再愁眉苦臉就要變成老太婆了。”
阿音瞪他一眼,半分說笑的心情都沒有,但還是回了一句:“我若是變成老太婆,那你就是老太爺。”
“正好啊。”阿野笑着,“咱倆要老一起老,多般配。”
阿音踩了一下他的腳,不肯說話了。阿野還想再說什麽,屋內忽然傳出甄真的聲音,他倏然住嘴,面上的笑意也變淡,側目朝屋裏看去。
屋內,甄真的情緒逐漸緩和下來,她松開寧随舟的手,從他掌心中慢慢抽離出來。看着寧随舟的樣子,她心中竟全然都是平靜。
“寧随舟,我們和離吧。”
寧随舟料想過甄真歇斯底裏的同他喊叫,也想過她會動手打自己,可他半分都沒有往和離這上面想過。一直以來,他與甄真都知曉兩家聯姻的背後是什麽,所以他很确定甄真不會主動提出此事。
“不行!我不要和離,甄真,你再給我一次機會行不行,我們重新開始。”寧随舟手足無措的去握她的手,卻被甄真縮進被褥中避開。
甄真紅腫着眼移開視線:“大哥說了,和離的後果甄府一力承擔,陛下面前也絕不會提及你寧府半分不是。日後男婚女嫁,咱們都不要再有聯系了。”
“走到今日這步,我也是有錯的。如今孩子已經為了我們的錯誤負責,算是兩清了。”
寧随舟堅決不肯,他死咬着說辭不放:“我會改的,咱們以後好好過日子成嗎?你別不要我。”
該說的都已經說完了,甄真沒有精力再同他糾纏,阖眸放下所有心事,輕嘆口氣道:“我乏了,你出去吧。我想好好休息,也不想再見到你。”
甄真一錘定音,他徹底被判了“死刑”。
過了大抵一盞茶的工夫,甄家長輩從前院趕來,甄夫人拉着阿音的手連聲道謝。甄家大嫂與二嫂為甄真穿上保暖的衣物,甄家大哥抱着離開了寧府。
阿音走時,寧随舟失魂落魄地坐在東苑門口。
她被阿野拉着經過,腳步微頓,視線稍轉朝他看去:“寧随舟。”
男人擡起頭來,目光無神像是失了焦距,阿音心中忽然生出一種快慰,她仿佛從寧随舟的身上,看到了另一個人的報應。如今看來,報應與正義遲早都會來。
阿音笑了笑,用只有兩個人才能聽見的聲音道:“其實你們都一樣。”
寧随舟沒聽明白:“什麽?”
“你們都同樣自私只為自己,你們以為堅持的就是對的。可當年林中救你的人不是讓你挂念多年的平陽公主,如今想來,是不是很可笑。”
阿音彎下腰,冷靜又認真的往他心上戳刀子:“你如今受的,不過是甄姐姐承受的幾厘罷了,這便受不住了?”
寧随舟反應過來,冷冷反問:“你還知道什麽?”
“我不知道。”阿音其實心中早就有了猜測,她彎唇笑起:“可你總有一日會知道的。”
說罷她站直身子後退,避開了寧随舟伸過來的手,阿野護住阿音的肩膀,而寧随舟那只懸在空中的臂被趙承譽截住:“別碰她。”
阿音輕輕掃過趙承譽,對上他的視線:“阿野,咱們走吧。”
“嗯。”阿野收攏她肩上的手,另一只慢慢滑下緊扣住少女的五指,兩人轉身離開。
趙承譽制住寧随舟的動作瞬間失了力氣,面對阿音冷冷淡淡的輕瞥,讓他僞裝的面孔被撕破。他眼睜睜的看着另一個男子與阿音親近,看着他們牽手相擁,看着他們那麽親密,趙承譽的心髒真的被狠撞了一下。
他如今可以給阿音送披風,為阿音暖手,可她卻不要了。阿音有了更好的,面對阿野時的神色與溫柔一絲一毫都不會分給他,趙承譽被刺激的厲害,卻不敢上前,他只能像剛才他站在黑暗中,才得以窺見阿音的幾絲溫情。
那些從前都是屬于他的寶貝,現下分給了旁人。趙承譽的阿音,于他而言也已經成了別人的阿音,可他真的好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