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冷噤。
太子愣了愣,随即一點一點扳開她的手,壓着她的肩頭讓她平躺下去,溫柔地說,“愛妃好好休息,來日方長,我們以後一定還會有孩子的。”
太子妃淚流滿面,“你……你就是舍不得她死!就是舍不得她死!”
太子微微握緊拳頭,“本太子答應你,待查明一切之後,無論兇手是誰,本太子都不會放過!”
chapter:12
太子妃揮舞着拳頭拍打着他,“我不信你!不信你……”
太子皺眉避開。
皇後重重咳嗽一聲,“妗兒!莫要失了姿态!”
太子妃這才有所收斂,只咬着唇低低哭泣。
雖然她咒自己死,但年素七卻恨她不起,不管太子妃是否稀罕這個孩子,對于一個女人來說,孩子就是心頭肉,生生剮了,怎能不疼?偏偏還不能肆意發洩,因為她是太子妃,是東宮的女主人……
年素七突然有點害怕這個張着血盆大口的宮殿,就算有太子護佑,大概也不能周全。
“姑母,此刻時辰也不早了,太子妃身子虛弱,理應好好休息,姑母也是,操心後宮之事心力交瘁,也應當早些歇下了。”燕玄不溫不火地說着,見皇後娘娘只黑着面孔并沒有反駁,上前攙扶年素七起身,“如此,九兒就不打攪姑母休息了。”他拉着年素七對皇後拜了又拜,“是非對錯,九兒相信姑母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
年素七幾乎是被燕玄拽出‘極樂殿’的,一路上腳步虛浮,搖搖晃晃,若不是燕玄及時出現,她怕是早就被安上了‘殘害皇孫’的罪名,到時候莫說是她活不了,哥哥也難逃幹系……
“謝謝你。”年素七輕聲嘆道。
燕玄握緊她的手,默默往前走。
忽然,他猛地站住身子,年素七收勢不及,重重撞上他的肩頭,燕玄轉過身來,寒風中,夜色裏,眸光如閃爍的星辰,他一本正經地對她說,“要不,你就以身相許吧。”
“啊?”年素七大吃一驚,方才他在殿中聲稱自己是他‘未過門的妻子’,她權當那是助她脫險之計,并未出口否認,可他現在……難道……他真的……
“哈哈,逗你的呢,瞧把你吓得。”燕玄突然仰天大笑。
這人……真是!
“喂!你怎麽能開這種玩笑?!”年素七追着他打。
燕玄笑着躲閃,一個人在冰天雪地裏奔跑,她望着前面那抹快融入天地間的白,忍不住追了過去,“等等我,燕玄!”
燕玄不理會她,跑得更快了。
年素七一直拼命追,當她回到‘無極殿’時早已氣喘籲籲,“累死我了!”
“暖和點了嗎?”燕玄笑眯眯地問。
她停下來歇了好一會兒才緩過勁兒,“暖和了。”方才雙腳都凍得麻木,這會兒終于暖和了。
燕玄将年素七送到房間,取走他的外衫,“不要亂想,早點休息,一切有我。”
“好。”她的心一片暖洋洋。
年素七躺在床上,本以為會輾轉難眠,但沒想到只翻了個身就睡着了。
朦胧中感覺臉頰癢癢的,她伸手抓了抓,又扭過身去。
空氣中似乎傳來淡淡的嘆息聲,須臾,一道熟悉的聲音近在耳邊,“也許,嫁給他真的是你最好的歸宿……”
那道聲音忽遠忽近,她感覺似夢境又不似夢境,想醒卻又醒不過來。
沒想到第二天太子将年素七傳到‘無極殿’居然舊事重提,說要将她許配給燕玄,年素七氣得當場甩臉走人,霓雲于殿外拉住她,“素七,你別急着走呀,聽殿下把話說完。”
年素七眼睛紅紅的,“他上次分明說他以後絕對不會再開這樣的玩笑,可他現在……”年素七覺得心中委屈極了。
“其實我大概能猜到殿下的想法,他是心有餘悸,昨晚太子妃小産一事,若不是燕玄及時出現,殿下根本救不了你,因為他沒有立場幫你,你只是一個小宮女,就算錯殺誤殺也是常有的事,如果你答應嫁給燕玄,就是燕家未來的兒媳婦,這個身份會是你在宮中最可靠的護身符,沒有人再敢欺負你,包括皇後娘娘。”
年素七一時啞然,她從沒想過那麽多,也從未想得那麽遠。
“殿下為了你真是費盡心機了。”霓雲微笑着看年素七,“你不适合留在皇宮裏,也不适合留在太子身邊,你懂嗎?”
年素七懂,霓雲懂,太子懂,燕玄也懂。
原來大家都懂。
“傻丫頭,別哭了,燕公子多好啊,知書達理又溫柔體貼,聽說他一向眼高過頂的,燕家曾經為他相了許多名門閨秀,他都沒瞧上,難得他這麽喜歡你,你可要好好珍惜,別平白錯過了一樁好姻緣。”霓雲伸出玉白的素手為她擦拭眼角。
她哭了嗎?
伸手觸摸面頰,果然濕漉漉的一片。
“嗚……”年素七索性撲到霓雲懷中放聲大哭。
霓雲輕拍着她的背,“好了好了,這是好事,搞得好像殿下要将你嫁給七老八十的老頭做第十幾房小妾似的。”
“嗚……”年素七又想哭又想笑。
這時,守門宮女碎步而來,微微鞠躬,“霓姑姑,‘極樂殿’的宮女求見太子殿下。”
霓雲愣了下,“見太子?”微微冷笑,“她以為殿下是她想見便能見的嗎?轟走!”
“諾。”宮女退下。
年素七自霓雲懷中擡起頭,“說不定人家找殿下有急事呢。”
霓雲笑笑,“放心,她真有急事是不會一趕就走的。”
果然,那守門宮女再次前來通報,“她說她是為‘太子妃小産一案’而來,必須面見殿下。”
霓雲揮揮手,“好了,我知道了,你讓她先在殿外等候。”
“諾。”宮女退下。
來人是‘極樂殿’侍奉膳食的宮女春花。
她沉靜地跪在下方,一動不動,待見到太子後,才深深拜下,“奴婢春花叩見太子殿下。”
太子居中落座,眉目深遠,“聽說你有要事禀告。”
“是。”春花慢慢直起身子,目光堅定而清澈,“奴婢有重大奸情要上禀太子殿下。”
太子揮手讓衆人退下。
年素七離去時,隐約聽到身後傳來太子的問話,“說吧,到底怎麽回事?”
剛剛步下石階,就聽到大殿內傳來巨響,聲音之大連偏殿都聽得一清二楚,年素七有些吃驚,心中不安起來,此刻殿門深閉,裏面傳來陣陣瓷器摔碎的聲音,她心中的不安越發強烈。
會出什麽事呢?
年素七想起那叫春花的宮女說,她有重大奸情要上禀太子殿下。
奸情?
誰的奸情?#####珠珠感謝大家到此一游,麽麽噠。
chapter:13
或者說,誰的奸情會令太子勃然大怒?
月姐姐?
哥哥?!
年素七猛地頓住腳,不好!一定是月姐姐跟哥哥糾纏不清了!否則殿下怎會氣成這樣?
此時年素七已顧不上太子的感受,只擔心他會不會在盛怒之下砍了哥哥的腦袋?!
她在門口來回徘徊,許久,裏面再無摔東西的聲音,而是一片死寂。
霓雲滿臉愁容地走了出來,看到年素七,嘆了口氣,側開身,“你勸勸吧。”
年素七深吸口氣才踏步而入。
一股濃郁的酒味傳來,她觸目之下,一片狼藉。
春花沉默地跪在角落裏,額頭上是殷紅的傷口,鮮血流了一臉。
太子坐在地上,背靠着歪斜的書案,案上的書籍撒了一地,墨汁沿着桌角滴滴淌在奢華明豔的地毯上,形成一大片漆黑的污漬,地上歪倒着兩個酒盅,殘酒正順着瓶口細細流淌着。
年素七放輕了腳步,慢慢走近太子。
“滾——”太子忽地爆吼,一個酒盅就砸了過來,‘砰’砸在年素七肩頭,她應聲而倒。
靠!痛死了!
“滾!給本太子滾得遠遠的!”太子憤怒地咆哮,“誰再敢靠近一步,本太子就殺了他!”
年素七坐在地上,心有餘悸。
揉了揉發痛的肩膀,不敢再靠近,年素七輕聲道,“殿下冷靜點。”
怎麽辦?年素七要如何說才能既不驚怒殿下又能救哥哥?
太子一動不動,卻也沒有再狂躁。
年素七見太子無甚反應,不知他在想什麽,也不敢動。
半晌,太子忽然轉了個身,年素七吓得連忙退後兩步。
太子對年素七招手,“你過來。”
年素七有些害怕地搖搖頭,“殿下有何吩咐?”
“來陪本太子喝一點。”他滿臉酡紅。
年素七搖頭,“不行,殿下醉了,不能再喝了。”
“醉什麽?我清醒得很。”太子擺擺手,手中的酒盅便滑落地毯上,“過來。”
年素七猶豫了下,為了哥哥,還是硬着頭皮爬了過去,“殿下。”年素七離他一臂距離,“你……”年素七小心翼翼地問,“為何如此不開心?”
太子傻傻地看着前方,突然問年素七,“你說我是不是很失敗?”
“失敗?”年素七不知道太子為何會這麽想,“沒有啊,奴婢覺得殿下很優秀。”
“真的?”他依然癡癡盯着半空中。
年素七順着他的視線看去,并沒有什麽呀,“真的,殿下是奴婢見過最優秀的男人!”
太子沉默了,半晌才道,“也許只有你這麽想吧。”他撿起地上的酒盅又往口中灌去。
年素七連忙去搶,“殿下別喝了,哥哥說,喝酒傷身,他從來都不肯奴婢喝酒,所以奴婢經常跑到馬廄找長安偷他的桃花釀喝。”年素七故意提到哥哥來試探太子的反應,見他神色如常,不禁暗自松了口氣,敢情此次太子大動肝火并非因為月姐姐和哥哥?
“長安?”太子卻問,“是誰?”
“他是奴婢在‘靖王府’的朋友。”
“你在‘靖王府’有很多朋友嗎?”
“嗯,當然,奴婢人緣可好了。”
“你是不是很想他們?”
“是啊,好久不曾回去了,真的好想他們。”
太子的目光終于自虛空中收回,慢慢轉到年素七面上,“本太子陪你回去一趟吧,剛好我也許久不曾見四哥了。”
“啊?”年素七有些呆呆的。
“現在就去。”太子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剛好能趕上午膳。”
年素七更驚,太子這是不生氣了麽?“哥哥明後天就會來看奴婢,要不回頭等哥哥來了,我們一起回去吧?”
“不行!”太子臉色不悅。
“為何?”
“因為本太子現在想殺人!”太子眼底蓄滿了深沉的殺氣,嗜血的雙目泛着鋒利的光芒,年素七有些畏縮地退開兩步,“殿……殿下想殺誰?”
太子見年素七驚懼的模樣,緩了緩神色,對年素七伸出手,“你別怕,不管本太子要殺誰,都絕不會傷害你。”
年素七又感動又害怕,感動太子對她的好,害怕太子要殺的人……“是哥哥嗎?”
太子愣了愣,“什麽?”
“殿下要殺的人是哥哥嗎?”年素七的整顆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太子的手慢慢垂下來,“你想什麽呢?本太子在你眼中是那種卑鄙小人嗎?他們真心相愛,卻彼此相敬如賓,本太子如何能夠咄咄相逼?要怪只能怪本太子當初不該不管不顧娶了她。”
年素七終于松了口氣,不是哥哥就好……
太子眼底的殺氣淡去許多,平添了幾分憂傷。
年素七的心,就跟着鈍鈍地疼了起來。
“走吧,本太子想出去散散心。”太子用雙手搓搓臉,将年素七拉起身,“穿好衣裳,外頭冷。”
“好。”
天是白的,地是白的,入眼皆是白茫茫一片。
寒風呼嘯,年素七躲在馬車裏也覺得不暖和,冷風穿過厚重的車簾,從縫隙鑽了進來,她的手腳都凍得沒了知覺,不由得裹緊身上臃腫的棉襖。
“過來。”太子對她招手。
年素七縮着身子一動也不想動,“不了。”
太子嘆口氣,起身走到年素七身邊,敞開大氅将她整個人緊緊包住,頓時,一股暖流傳遍她的身心,年素七僵直了身子靜靜縮在太子懷中,心跳都驟停了……
“暖了嗎?”他的胸口在年素七耳邊輕輕起伏,年素七心猿意馬,支支吾吾地應着聲。
就這樣躲在太子溫暖的懷抱中,年素七覺得路程短了許多。
很快,馬車停了下來。
“到了。”太子輕語。
驟然回到寒風裏,她禁不住打了個哆嗦。
“笨蛋,不是囑咐你出門多穿點了嗎?”太子一邊責怪一邊解開身上的大氅就要為她披上,年素七忙制止,“不行!殿下乃萬金之軀,可千萬不能凍着!我沒事,一點都不冷,何況,待會兒見着哥哥,我讓他幫我找件衣裳加上便好。”
chapter:14
太子強行将大氅罩在年素七的肩頭,“等你哥哥拿來了衣裳再說,現在給我老老實實地披上!”還不忘吓唬她,“我今天心情很不好,不許違逆我!”
敲開‘靖王府’的大門,守門的仆人見了太子似是有些不敢相信,連忙跪地請安,然後一溜煙跑去通報了。
很快,劉進德快步而來。
“劉伯伯!”年素七第一個跳上去,開心地拉着他的手臂搖晃,“人家好想你們……”
劉進德寵溺地摸摸年素七的頭,“傻丫頭。”随即,恭恭敬敬地向太子行禮。
“起身吧,不必多禮。”太子伸手攙扶起他,“許久不見四哥了,今日剛好得空。”
“劉伯伯,太子殿下這次來是看王爺的,我是來看大夥兒的,哥哥呢?怎麽沒見他?還有方寅哥哥,長安、丘丘他們都好嗎?有沒有想我?”
劉進德是宮裏的老人,很注重尊卑之禮,他微微止住活蹦亂跳的年素七,對太子躬身道,“殿下這邊請。”
“好。”太子當先一步。
劉進德轉頭看了看年素七身上披着的大氅,眉心微乎其微地皺了下,“你哥哥公務在身,不在府中。”
“啊?”年素七好失望,頓時耷拉下腦袋。
“你可以去找方寅,現在他是‘靖王府’的主廚了。”
“這麽厲害?”年素七驚喜。
“中午想吃什麽都可以叫他做。”劉進德笑得很慈愛。
“太好了!”年素七連忙撇開劉進德,向着廚房的方向飛奔而去。
一只大手及時抓住年素七的後領,将她強行拽了回去,“方寅?”
年素七點頭。
“不許去。”太子牽住年素七的手往前走。
劉進德見勢忙順水推舟,“許久不曾回府,小七是該先去給王爺請個安了。”
太子轉臉瞪她,“聽到沒有?”
年素七吶吶地應聲,“諾。”又要去見王爺嗎?好害怕……
劉進德低垂着頭,目光時不時掠過太子緊握着年素七的手,神色若有所思。
清涼軒內,溫暖如春。
靖王坐在案前,古琴擺在桌上,他白衣勝雪,五官如畫,目光清遠,一如初見。
劉進德着人為他們添座、沏茶後,悄然隐去。
“太子殿下許久不見了,嘗嘗潮州新進的‘芽魁茶’吧。”靖王比了一個‘請’的手勢。
“四哥客氣了。”
第一次以客人的身份坐在王爺面前,還真是讓年素七有種坐立難安的感覺。
“恕本王冒昧,這位姑娘瞧着有些面熟。”王爺的視線終于落到年素七身上,“你是……”
年素七向來懼怕王爺,此時被他點名,雙腿一哆嗦便順勢跪倒地上,“奴婢年素七,見過王爺。”
王爺微微向前傾了傾身,“年姑娘?”
“是。”年素七自己都未覺察她的聲音在微微顫抖,“奴婢正是年素七,年如钰的妹妹。”
太子不禁轉臉看了年素七一眼。
王爺沉默了下,才淡淡道,“擡頭。”
年素七應聲仰頭,與王爺的視線相觸,他的雙眸眯了眯,好一會兒才道,“一年多未見,年姑娘變化不小,本王險些沒能認出。”
年素七低頭,不敢吭聲。
“坐吧。”王爺示意年素七。
“奴婢不敢。”年素七惶恐。
“本王讓你坐。”王爺低沉的聲音帶了三分迫人,“你可以坐。”聽在年素七耳中就是必須坐的意思。
“謝王爺。”年素七這才規規矩矩地坐好。
“這丫頭一向皮得很,誰的賬都不買,沒想到一見四哥便跟耗子見了貓似的。”太子啧啧稱奇,“真是讓我大開眼界了。”
“太子殿下說笑了。”王爺笑如春風,年素七卻覺得不寒而栗,忙假裝低頭喝茶,靠,好燙!喝了半口茶連忙又吐了回去,偷偷看看二人,見無人關注她,這才暗暗松了口氣,放下杯子,只覺舌頭火辣辣得疼。
年素七猶不知這一系列的小動作早已悄無聲息地落入王爺眼中,他淡淡笑開,“來人,給年姑娘重新沏茶。”
“啊?”年素七頓時反應過來被王爺看了去,大窘,“不用不用,這茶很好,很好。”為表示自己所言屬實,年素七沒等仆人走上前已經忍着燙一口咽下!
嗚……嗓子好痛!
太子看年素七一臉痛苦的模樣,忙問,“怎麽了?哪裏不舒服?”
年素七擺手,“沒事。”愣是擠出一臉的笑。
漫長的喝茶終于結束,太子和王爺切磋棋藝,年素七一刻也不願多留,找了個借口直接開溜了,奔到哥哥的住所,哥哥的丫鬟香葉迎了出來。
香葉看到她很開心,“小七,你終于回來了!”兩人手拉着手寒暄一陣,香葉突然嘆口氣,“不過少爺去征兵了,過幾日就要走了。”
“什麽?”年素七一把抓住香葉的雙肩,焦急地問,“哥哥不是在王爺處當差的嗎?怎麽會突然去征兵?王爺知道嗎?”
香葉點頭,“自然是王爺允了的,否則少爺如何去得?”
年素七慢慢松開手,頹然坐下了身,“當兵不是兒戲,随時都會有生命危險,哥哥他……王爺怎麽舍得讓哥哥去?是不是哥哥做錯事了?王爺對他的懲罰?”
香葉傻傻地搖着頭,“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少爺早出晚歸,與往常一樣,也沒聽說他與王爺置氣,大概不是你想的那樣吧。”她看年素七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模樣,忍不住安慰道,“而且現在是和平時期,周邊鄰國并無兵刃相争,何況少爺非同常人,武藝高強,又聰明絕頂,一定不會有事的。”
聽香葉如此說,年素七的心才稍稍寬慰了些。
香葉見年素七依然有些神思不屬,緊忙拿出好吃的點心來轉移年素七的注意力。
年如钰回來時,年素七正在馬房跟長安唠嗑。
香葉匆匆而來,“少爺,小七,王爺請你們過去一起用午膳。”
年素七喝着桃花釀,啃着水晶丸子,本能拒絕,“謝過王爺美意,我已經吃飽了,就不去了。”
香葉搖頭嘆息,“小七,你膽子是真肥了,連王爺的話都敢不聽了。”
chapter:15
年如钰将年素七一把拽起,“走。”
“不不不,我不去……”撒嬌,撒嬌,再撒嬌,“哥哥求求你,不要讓我去嘛……不要……嗚……”
年如钰滿臉黑線,“只是用午膳,王爺又不會吃了你。”
年素七從小就害怕王爺,不知為何,他總是讓她有種……腿軟的感覺。
年如钰拿來披風為年素七裹好,強行拽她出了門。
‘清涼軒’內,美味珍馐擺了一桌。
‘靖王府’一貫清貧節儉,如此滿漢全席實屬罕見。
太子與靖王對門而坐。
年如钰拉着年素七向兩位主子行禮。
王爺微微颔首,“起身吧,莫要拘謹,都坐。”
桌上已經擺好了碗筷,劉進德為他們一一布膳。
年如钰謝過之後,拉着她坐下。
年素七輕輕掙了掙,然後慢慢挪到太子身邊,坐下。
太子很順手地替年素七解了披風,“不就是吃頓午膳,緊張啥?”
年素七低着頭小聲嘀咕,“我才沒有緊張……”
太子但笑不語。
王爺宣布開膳。
這是年素七第一次吃飯可以用‘文雅’來形容,小心翼翼,細嚼慢咽,盡量讓自己低調,再低調,恨不得直接低到桌子底下去,太子與王爺談笑風生,年素七一點都瞧不出太子有什麽不開心的情緒,忍不住側臉多看了他幾眼。
“年姑娘。”王爺突然提到年素七,“聽說你現在是蘇陌的徒弟?”
年素七驚了一下,“哦,是啊。”又覺得自己的回答太過草率,忙補充道,“我……啊不,奴婢,奴婢非常榮幸能做蘇大夫的徒弟。”
“蘇大夫醫術精湛,妙手回春,想必年姑娘一定學了不少本事。”王爺笑看年素七。
年素七心中有些犯怵,斟詞酌句道,“奴婢才跟了蘇大夫半年多,也只是學了點皮毛……”
“是嗎?”王爺的目光淺淺投向年如钰,“你哥哥說本王的腿最近有了些許起色,回頭便考考你的醫術看是否有長進。”
年素七大為聳動,正待婉拒。
太子卻驚喜道,“真的?太好了!功夫不負有心人,當初就連邱神醫都說四哥的腿廢了,這輩子都好不了了,沒想到才短短幾年居然已經有了起色,真是可喜可賀!”
年素七看着太子興奮的樣子,拒絕的話到了嘴邊愣是吐不出來。
“年姑娘?”王爺未等到年素七的回話,不禁微微拔高了聲線。
年如钰擡頭朝年素七看了一眼。
年素七連忙說,“奴婢遵命!”
這頓飯吃得她嚴重消化不良,在庭院轉悠了一會兒又被哥哥叫了回去,年素七心生怯意,“哥哥,我覺得我還是不行,王爺是金貴之軀,怎麽能任我這麽個一知半懂的小大夫試手?萬一我看錯穴位,弄疼了王爺可如何是好?”
年如钰哈哈大笑,“如果你真能讓王爺的腿疼那就太好了!”
“啊?”年素七沒想到會弄巧成拙,忙要另找說辭,“我還是覺得……”
“別啰嗦了,王爺正等着我們,放心,哥哥會在旁邊指點你。”
“好吧。”年素七的心這才定了定。
主卧內,王爺躺在軟榻上,穿着一身浴衣,漆黑的發還有幾分潮濕,淩亂地散落着,衣襟半敞,露出迷人鎖骨,頰邊猶帶着幾分醉酒般的紅暈,看起來很是随意自在,年素七從未見過王爺這般‘輕浮’的一面,不由呆呆地看着他發愣,直到年如钰一把拽過她,用眼神警告她不得無禮。
年素七忙跪到王爺榻前,年如钰将針袋取出,一一消毒後,先考她每根針的用處,再考她每個穴位的位置,待年素七清晰答出後,才稍稍滿意地點點頭,繼而又讓年素七摸摸王爺的腿部肌肉,考年素七該如何施針,如何刺激他的腿部神經,年素七都一一答了。
王爺這才開口道,“蘇陌果然名不虛傳,将徒弟帶的尤其好。”
年如钰連忙跪下,“王爺謬贊,小妹雖然答得出,但終究經驗不足,資歷尚淺,不如還是讓屬下替王爺施針吧。”
“是啊是啊,王爺還是讓哥哥施針吧,奴婢從未施過針,實在膽怯得很。”年素七緊忙附和。
王爺淡淡笑道,“本王從不害怕嘗試。”
年如钰愣了下,随即磕頭道,“屬下遵命。”他退開兩步,示意年素七近前,“去吧,王爺在給你機會,好好表現,切記兩點,心要靜,手要穩。”
年素七哭喪着臉,知道避無可避,只得慢慢爬過去,平日裏隔着老遠聽到王爺的聲音她都要抖三抖,現在讓她摸着王爺的腿往裏插針,還讓她心靜手穩……
哥哥,你是不是太看得起我了?
嗚……
不要說手穩了,年素七的腿都開始不穩了,不停地哆嗦……嗚……怎麽辦?
“如钰。”王爺突然開口道,“太子殿下此刻正在外間,你去陪他下幾局吧。”
“可是……”年如钰顯然是不放心年素七的醫術。
王爺擺擺手,“莫擔心,久病成良醫,本王天天見你施針,已知曉是哪幾處穴位,你放心吧,本王自會指點她。”
“諾。”年如钰遲疑了下,終究沒強留,悄然退了下去。
待年如钰掩門而去,王爺才道,“你哥哥走了,你現在可以不必緊張了,施針吧。”
嗚……年素七更緊張了!
王爺瞧年素七抖得像寒風裏的落葉,才慢慢悟過來,“原來你是害怕本王。”
完了完了,被他發現了,“沒……沒有……”努力為自己争辯,卻顯得力不從心。
“你真的害怕本王。”這次,王爺确定了,“為什麽?本王曾經為難過你嗎?”
年素七努力回想,好像真沒有,年素七與王爺交集甚少,而且他也從不過多苛責下人,年素七硬着頭皮回道,“沒有……”
“那你為何怕本王?”王爺更是好奇。
年素七忍不住後退了一步,低着頭吶吶道,“我……我也不知道……大概……大概是天生的吧……”嗚……她在胡說什麽呀……
“擡起頭來。”王爺命令道。
chapter:16
年素七乖乖服從。
王爺細細打量着她的神色,“本王長相猙獰嗎?”
年素七連忙搖頭,“怎麽會?王爺英姿勃發、玉樹臨風。”她猶記得六歲那年随哥哥進了靖王府,白雪皚皚中,靖王就坐在輪椅裏,那身白,與天地融為一體,年素七很冷,縮着肩頭不停顫抖,而令她覺得更冷的是他的眼神,明明笑如春風卻令人脊背生寒。
“行,你就把本王當成一個陌生人,按照你心中所想的步驟施針,每一針都力求精準。”王爺笑容可掬,盡量顯得和藹可親,“當然,不準也沒事,本王是不會感覺到疼痛的,你就放心大膽的動手吧。”
“諾。”年素七深吸口氣,在王爺的腿上尋找穴位。
王爺的腿因為長期缺乏運動而日漸萎縮,小腿肌肉也軟軟的,不夠硬朗,年素七伸出雙手替他捏揉着腿部肌肉,“王爺,您的腿如果光靠施針和按摩的話,恐怕收效甚微。”
王爺微微吃驚,“還有他法?”
“倒是有一種法子,不過奴婢也只是在書上看過,未曾實踐。”當年素七真正握住針時,心中緊張的情緒居然慢慢平定了下去。
“說來聽聽。”
“其實說起來很簡單,只是過程比較艱辛。”年素七擡頭看向王爺,“您需要下地走,刺激肌肉神經,要不畏懼摔跤,不怕疼痛,就像剛剛學走路的孩子一樣,摔倒,爬起,再摔倒,再爬起,并且永不言棄。”
年素七在王爺眼底看到一抹驚異,“為何如钰從未提及過?”
年素七微笑,“哥哥是王爺的手下,他要顧及王爺的顏面,奴婢不同,王爺對奴婢來說,只是個患者。”
王爺深深看了年素七一眼,才輕喚道,“年素七?”似乎這是他第一次聽過她的名字。
“諾。”年素七低頭。
“你真的與進宮前的那個年素七判若兩人了。”王爺淡淡笑道,“想必在宮中的這些時日吃了不少苦頭。”
那些曾經的酸甜苦辣從心頭一一掠過,年素七鼻尖微微酸脹,王爺真是火眼金睛,什麽都瞞不了他,即使只是一個眼神,他也能看出滄海桑田來。
獨獨他自己,無人能看透,無人能看穿。
“施針吧。”良久,王爺才道,“關于你提的那個法子,本王自會與你哥哥商議。”
“諾。”年素七已經摸準了幾處穴位,迅速精準地插針,毫無遲疑。
“看起來手法很熟練,年姑娘方才是謙虛了。”王爺嘆道。
“奴婢并非自謙,這确實是奴婢第一次施針。”年素七擡頭對他一笑,“只是曾經在腦海中演練過千百次。”
“看來你很有學醫的天賦。”王爺贊道,“白家的手藝到了你們這一輩總算是後繼有人了。”
“白家的手藝?”年素七微微愣了愣。
“如钰沒有告訴你嗎?”王爺笑道,“白家是最赫赫有名的神醫世家,白蓮是你的娘親,她曾是宮中最有名的女醫。”
年素七有些心神不屬,“沒有……”哥哥什麽都沒告訴她,關于小時候的事,她也只記得零星的片段。
王爺不再說話。
年素七施完所有的針,然後取來熱毛巾,替他小心翼翼地敷。
王爺微微仰靠在軟榻上,年素七連忙為他拿來一條衾被替他蓋好,“王爺小心着涼,雖然殿中溫暖,但剛剛沐浴後很容易回涼。”
王爺沒有搭腔,只靜靜躺着,年素七幫他敷腿。
時間的滴漏在‘嗒嗒’作響。
年素七似乎沒有方才那麽緊張了,其實王爺除了深不可測,令人看不穿外,他待人親切和氣,倒也沒什麽可怕的,年素七一直不明白這麽多年的畏懼是從何而來。
熱水涼了,年素七又換上一盆。
直到敷得他雙腿泛紅,才一一拔了針,用指腹為他按揉,雖然年素七知道王爺是沒有知覺的,卻依然很負責的輕重不一,在這個男人面前,她不敢耍半點小聰明。
“年素七。”王爺突然輕聲喚年素七,仿若低喃。
年素七以為自己聽錯了,忍不住試探地問道,“王爺是在叫奴婢嗎?”
“嗯。”王爺淡淡應了聲。
年素七連忙跪爬到他臉旁,“王爺有何吩咐?”
“你做你的,本王只是随便跟你聊聊。”王爺依然閉着眼。
“哦。”年素七又匆匆爬回去,繼續按摩,“王爺想跟奴婢聊什麽?”
王爺沉默了下,才道,“在宮中,你一定見過很多人了。”
“是啊,奴婢見過皇後、太子妃、側妃娘娘……”提到側妃,年素七的心微微一落。
“怎麽了?”
“前不久,側妃娘娘……死了。”年素七哀哀道,動作也不自覺慢了下來。
“嗯。”王爺只是淡淡應了聲。
年素七有些吃驚,“王爺也聽說了?”
“嗯。”
“王爺是不是也覺得側妃娘娘死得特別冤?她分明就是被流言蜚語殺死的!”所謂‘人言可畏’,年素七算是見識到了。
“冤死?”王爺慢慢睜開眼來,平視上方,“本王只聽說她是病死的。”
年素七連忙捂住嘴,不好!難道她一不小心洩露了宮中隐諱?
王爺見年素七半晌不說話,笑道,“別怕,本王會當作沒聽過。”
“……”年素七慢慢籲了口氣。
“你覺得皇後娘娘如何?”王爺突然問,聲線平平。
年素七因方才嘴快說錯話,再不敢胡亂搭腔,“高貴端莊,治理有方。”
王爺側了側身,“躺累了。”
……好吧。
她還跪累了呢。
“她對你好嗎?”王爺問。
“誰?”年素七愕然。
“皇後。”
年素七心中冷笑,皇後就差沒撥她皮剔她骨了,可她卻不能這般說,只含糊其詞道,“還好。”
“沒有為難你嗎?”
“……沒有。”
“聽如钰說,她曾經冤枉你殺害一名宮女,将你打入刑部大牢,可有此事?”
年素七愣了下,“王爺的消息真是靈通。”就是那一次,她承蒙太子搭救,有幸住進‘無極殿’,也因此不小心失了心。
chapter:17
“本王知道的遠遠不止這些。”王爺背對着她,聲音帶着一點慵懶的鼻音,“本王還知道她屢次欲置你于死地,只因為你是我靖王府的人。”
年素七很好奇皇後與靖王府之間究竟有什麽深仇大恨,讓那個陰毒的女人如此憎恨與靖王府相關的一切。
“為什麽?”年素七心中想着,便不覺問出了口。
“因為……”王爺的身子忽然繃得很緊,仿佛有某種強烈的情緒控制了他,“本王也姓‘軒轅’。”
王爺的背影孤零而單薄,黑發散落肩頭,雙腿的肌膚因為常年不見陽光不曾運動,呈現出一種病态的蒼白和萎縮,一個長年不能走路,不能自理的人,他的心該是怎樣的自卑怎樣的扭曲?
可王爺不同常人,他依然笑如暖煦,氣質卓然。
年素七不知道一個人需要多大的勇氣才能這般笑對人生。
王爺慢慢又閉上眼,“按得很舒服。”
年素七吃驚,“王爺能感覺到?”
“不能。”王爺笑道。
年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