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七微微失望,“原來王爺是在尋奴婢開心。”
“本王是看你按得确實很賣力。”王爺微微上浮的嘴角帶着一絲頑皮的壞,很有幾分太子的味道,年素七不禁呆了呆,這軒轅家的人骨子裏原來都是一個德性……
太子回宮時,年素七卻被留了下來,說是她治愈腿疾的方子很好,需要跟府中的何大夫進一步商榷,年素七雖然百般不情願,卻也不敢違背王爺的意思,只得暫時留下,住回原來的房間。
是夜,一個黑影閃入房間,将沉睡中的人随便裹住,扛起便走。
等年素七醒來時,人已經在馬車上了。
卯時,破曉時分,一輛樸實無華的馬車自靖王府後門穿巷而出,快而靜。
年素七是被窗外嘈雜聲驚醒的,迷迷糊糊感覺床在晃動,昨晚沒睡好,此刻還有點睡意朦胧,不對呀,她的房間什麽時候變得如此擁擠了?手腳都伸不開?床頂怎麽變成這個色兒?年素七揉揉眼,突然看到一個人影坐在自己的床尾,吓得驚跳起來,“王爺?!”
“你醒了?”靖王閉目養神。
“我我……不是,奴婢怎麽會在這兒?”目光四顧,确定了這是輛馬車,“王爺,我們這是要去哪裏?”透過窗簾的縫隙朝外張望,此時,太陽已經出來,晨曦籠罩下,京都一片祥和之态,賣早點的小販正端出熱氣騰騰的包子大聲吆喝,面食店也不甘落後,招呼着客人入座,綢緞店開門了,糕點店也開門了,連錢莊銀鋪都開市了,過往的行人或逗留或匆忙。
“見一個人。”靖王始終閉着眼睛。
年素七頓有所悟,難道王爺留下她不是為了治腿,而是為了帶她去見一個人?“誰?”
吸納,吐氣。
靖王總算睜開眼,犀利的眸光投過來,年素七心頭一緊,不敢對視,“你不認識。”
“……”
“她想見你。”
“……”
“這是你的榮幸。”
“……”
年素七幾次張嘴想問點什麽,最後發現自己實在疑問太多不知該從何問起,嘆口氣,還是聽天由命吧,都上了車王爺大概也不會因為她的反對就将她送回去……
馬車行了約一個時辰,外頭人問,“爺,小七,餓了吧?”
是劉進德的聲音。
年素七微微松了口氣,她可以算是劉進德看着長大的,兩人親如父女,有他在,年素七心中踏實多了,“劉伯伯,我要吃蜜棗陷的包子!”肚子咕咕叫,填飽它最重要,管王爺回頭會不會把她賣掉,“兩個!”
“好。”劉進德含笑應了。
王爺沒有吃包子,只吃了一個饅頭喝了一杯茶,所以窄小的車廂裏滿滿都是蜜棗的甜味兒,年素七感嘆自己的機智,還好她大清早不喜歡吃油膩的,若是要了肉包,豈不是滿車廂都是肉味?到時候王爺不把她踢出去跟劉進德作伴才怪!
外頭那麽冷,她想一想便渾身忍不住哆嗦,機智,太機智了。
馬車又行了約一個時辰,方才平坦的大道變成了坑窪的小路,車廂裏便颠簸了起來,年素七坐在靠窗一邊左搖右擺,為了避免跟王爺相對無言的尴尬,她一路裝睡,此刻是裝不了了,颠得如此厲害,昏迷的人大概都能颠醒了,于是年素七假裝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自言自語道,“這是到哪兒了?”拉開厚重的窗簾向外張望,也不知到了何處,街市沒了,人流沒了,只剩密密麻麻的樹木了。
年素七有些心驚膽戰,“劉伯伯,我們這是要進山嗎?”
“不是,這條路雖然比較難走,卻是距離目的地最近的。”劉進德的聲音很穩。
“哦。”年素七放下簾子,繼續裝睡。
颠簸越來越厲害,年素七被颠得差點砸到靖王身上,她連忙抓住身下的木板,驚出了一頭汗。
靖王倒是比她穩得住,身體只是來回傾斜,卻還不至于失了衡。
“爺,這一段太颠了,您沒事吧?”劉進德不放心地回頭問,“要不我們慢些走?”
年素七很想說,王爺沒事……她有事!她胃裏的蜜棗陷快要颠出來了!
“不必。”靖王的聲音不慌不忙,“走吧,否則今晚就走不出這密林了。”
“諾。”劉進德自然明白密林中的兇險,不僅易遭埋伏,還容易受到不明動物的襲擊,所以他不得不加快速度,争取在天黑之前走出林子。
車行得越快,車廂裏的颠簸也就越厲害,年素七終于在一個劇烈的激蕩中向左側方翻了過去,“啊——”尖叫聲沖出喉嚨。
一雙有力的手臂及時圈住她的肩膀。
劉進德急急拉住缰繩,“怎麽了?”
“沒事。”王爺的聲音很平穩,“你不用管我們。”
“諾。”
靖王因為騰出一只手臂來穩住年素七的身子,所以另一只手臂便顯得格外吃力,只一會兒的功夫,額上已經蒙上了薄薄的汗,年素七在颠簸中左搖右晃,手腳不知該擱到何處,因為不管怎麽放都會跟王爺的距離拉得更近,現在這個姿态已經讓她驚悚得快要暈倒了!
“抱緊。”一道清凜的目光投進她驚慌失措的眸底。
chapter:18
“啊?”雖然聽清了,年素七卻寧願自己聽錯了,不要不要,她才不要抱他,她從不敢想象自己抱着靖王的模樣,況且他們一點都不熟啊?摟摟抱抱的成何體統?
靖王猛地收緊手臂,将年素七拉入懷中,他的聲音已經有些不穩,“你這樣,本王很累。”
對呀對呀,王爺是傷殘人士,而她是名大夫,理應照顧他,而不是拖累他……唉,抱就抱吧,不就是一個患者嗎?不就是一具軀體嗎?
颠簸中,根本由不得她想太多,一個巨大的浪頭過來,年素七差點飛出車廂,連忙緊緊抱住靖王的腰,再不敢造次,這樣無可避免的就是臉要埋進他的胸膛,他的腰身似乎比她想象中的要結實,舒适的衣裳上沾着淡淡的藥香,比她在‘太醫院’的那些藥材都要好聞……年素七晃了晃腦袋,猛然清醒,自己在想什麽?
這樣的姿勢實在有點暧昧,不過年素七也沒想太多,估計靖王也不會想太多,曾聽府中的張嬸背地裏議論,說王爺是斷袖,靖王府的內院就是王爺的‘小後宮’,姚今、宋祁,包括哥哥都是王爺的小情人,那片區域外院的人是不允許進入的。
年素七當時聽了很憤怒,說哥哥肯定不是,哥哥喜歡的人明明是月姐姐!
張嬸便又問,那內院可有女人?
年素七有些接不上話,的确,她來靖王府七八年了,還從未聽說過內院有女人,甚至從未有女人進出過,這麽看來,外人的猜測似乎也不無道理,畢竟她們這些外院的人總會遐想內院的風光會不會格外不同?
年素七算是例外的了,當年進府時到過一次內院,入宮時也被王爺召見過一次,除此之外,似乎外院的人從來都沒機會接近那個神秘的內院,所有傳遞都是通過劉進德。
難道……王爺真的是斷袖?
好奇的目光順着衣襟、下颚、薄唇悄悄上爬,正想來個細細打量,卻倉促對上靖王若有所思的目光,年素七狠狠吓了一跳,忙別開腦袋,心口砰砰跳,如揣了只小兔子,完了完了,被王爺捕捉到她的心思了,會不會被滅口?
感覺到懷中的小身軀一下子變得僵硬,靖王問,“你在想什麽?”
原來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呀?年素七暗暗松了口氣,她一向懼怕王爺,大概就是因為自己在他面前無所遁形,“沒……沒什麽……”她的臉埋在他的胸口,聲音便有些嗡嗡的,幸好她此刻不要面對他洞破人心的雙眸,說點慌也看不出來。
靖王低頭望着眼前漆黑的小腦袋,她還是個純真的孩子,沒有被皇宮熏陶得烏煙瘴氣,幹淨的眼睛裏藏不住任何情緒,他的手臂下意識地緊了緊。
蹲得久了,雙腿已經麻木,年素七小心翼翼地挪了挪腳後跟,想換個姿勢,就這麽一個小小的動作卻令她單膝一滑,整個人向後方栽倒過去,靖王倉促拉住她的手臂,不想被兇猛的力道拽得整個人也跌了過去,重重壓在年素七身上!
年素七眼冒金星,被泰山壓頂壓得差點連唯一的蜜棗包子都吐了出來!
“啊!”她好想說不文雅的話……
靖王連忙撐起雙臂,“你沒事吧?”
“快……快起來……”腸子要出來了!
靖王眼底閃過一絲尴尬,非常快,然後他開始強行支撐自己身體的重量,想要挪到一旁去,年素七這才反應過來王爺的腿疾,頓時心生愧意,“對不起我……奴婢不是故意那麽說的……”唉,年素七啊年素七,你都幹了些什麽?說話不經過腦子的!刺傷王爺的自尊了吧?“奴婢扶您起來吧。”
年素七的身手從未如此敏捷過,她像只猴子一樣跳起身,然後在東搖西晃的車廂裏拉扯王爺起來,那樣一個身型挺拔的男人就算是在平地上也不容易拉得動,何況在這個搖得快要翻過去的車廂裏,所以兩人努力了半天,最終的結果只是雙雙癱倒在座位下再也爬不起身,年素七大喘氣了片刻,突然‘噗嗤’一下笑出聲。
靖王轉臉看她,一絲不茍的頭發有點淩亂,平整的衣裳上也布滿褶子,年素七看到他這個樣子便笑得更厲害,明明知道要收斂,不該如此嚣張的,可就是停不下來,也許,遠離了皇宮,遠離了靖王府,在這個杳無人煙的密林裏,他們的身份地位似乎就沒有那麽懸殊了。
“你笑什麽?”靖王的唇角微微揚起,看着面前燦若春花的女子,笑得一點也不矜持,披頭散發的模樣像個瘋子。
“我們剛才就不該折騰,非得坐在座位上,這樣坐在下面多好多安全,雖然樣子有些不雅,但總不至于再到處打滾了。”年素七眉飛色舞道,完全忘了身邊的這個人是自己敬畏多年的靖王爺。
“我們?誰跟你是‘我們’?”靖王挑眉。
“呀!”年素七連忙捂住嘴,得意忘形了,“不不,奴婢口誤,是王爺跟奴婢……呵呵哈哈……”
“……”
突然,馬匹發出一聲尖銳的嘶鳴,馬車猝然停住。
年素七狠狠朝前栽去,靖王爺橫出一臂适時止住她傾倒的趨勢,車剛剛停穩,就聽劉進德低喝一聲,“你們是什麽人?”
不好!難道是遇見劫匪?這才剛剛出門……運氣也太不好了吧?
對方沒有搭腔,很快傳來打鬥聲。
年素七緊張地聆聽着外面的動靜,渾身戒備。
靖王倒是老神在在,絲毫看不出緊張的情緒,年素七忍不住偷眼打量他,心中猜測着他會不會是故作鎮定?畢竟此刻外面只有劉進德一人,而劫匪卻不知有多少人,年素七從未見過劉進德的身手,這些年呆在靖王府也沒見他練過,就算曾經很厲害現在也該手生了吧?
正胡思亂想之際,突然車廂被什麽東西撞到一般,劇烈地搖晃了下,年素七以為劫匪入侵,下意識地撲到靖王身上,将他密密實實地擋住,那電光火石間,靖王的心抽動了一下,擡頭看向立在自己身前,抖得像個篩子的女人,有些好笑,“你幹什麽?”
chapter:19
“啊?”年素七連忙松開王爺,方才的舉動實在是僭越了,“對不起,奴婢以為有危險,一時情急……不是……不是故意要抱王爺的……”請原諒她在他的盯視下無法用更婉轉的方式來形容自己的過失。
外面的打鬥聲越發激烈。
年素七的心卻在狹小的車廂裏砰砰跳,好緊張,王爺為什麽一直盯着她?難道她真的錯得罪不可赦?還是王爺有潔癖,別人不能碰他?可是剛才兩個人不是已經……碰過了嗎?
害羞?難道是害羞?
不可能啦,他那眼神哪裏是害羞?
‘嗖’一柄鋒利的劍穿過厚重的窗簾刺了進來,她雙腿一軟,差點跌了下去,靖王連忙攬過她的身子,壓低,護在膝下,眸光如電地望向那柄離自己不過寸許的劍,眉心微蹙。
他似乎想起曾經那些寝食難安的日夜,總有一柄劍懸在自己的頭頂。
“王爺——”劉進德驚呼。
膝下的女人抖得馬車都跟着晃動。
靖王按住她的肩頭,“就蹲在這兒,別動。”
那可不行!王爺沒事還好,若是王爺有事,回頭追究起來,她還是難逃一死,年素七索性站直身子,一咬牙,擺出正義凜然的樣子,“奴婢雖然不會武功,但是奴婢可以用身體替王爺擋劍!”挺了挺胸膛,證明自己很勇敢。
“本王還沒淪落到需要你保護的境地。”靖王并不領情,“不要給本王添麻煩就好。”
忽聽劉進德急喘着怒罵,“你怎麽到現在才來?”
誰?
對方沒有回話,尖銳的劍哮聲刺破耳膜。
靖王淡淡一笑,“是夜殺。”
年素七自然沒見過夜殺出手,聽說但凡見過他出手的人都死了,她只聽哥哥說夜殺的武功無人能及……言外之意就是,她跟王爺安全了?
渾身放松下來的年素七很沒形象的癱倒在王爺腳邊。
果然,打鬥聲很快停止。
天地間一片靜籁。
年素七小心翼翼地呼吸,生怕驚動了還未離去的殺神。
刺穿簾子的劍被緩緩抽了出去,随即傳來一道毫無情緒的聲音,“屬下來遲,請王爺責罰。”
靖王只道,“莫要耽擱,速速離去。”
“諾。”是劉進德的聲音。
馬車再次前行。
漫長而颠簸的道路,靖王比方才更加沉默,眉心的結始終打不開,他似乎在沉思什麽問題。
年素七偷眼打量他,大概是在想方才的劫匪吧?
如此湊巧,在這密林裏遇到一群劫匪,且這群劫匪并非扛着大刀鋤頭,而是削鐵如泥的劍,也并非嚷着‘此樹是我栽此路為我開’的山賊,而是三緘其口……恐怕并非尋常劫匪。
過了許久,靖王才開口,問的顯然是外面的兩人,“可有線索?”
“全都是暗衛,老奴無用,沒能留住一個活口。”劉進德的聲音很自責。
“王爺——”夜殺正欲說話。
靖王卻淡淡打斷他,“在外,稱呼需改,你随劉伯稱本王一聲‘爺’即可。”
“諾。”
“說吧。”
“屬下在領頭人身上發現一塊令牌。”
“遞進來。”
年素七勉強站起身,這種傳遞的粗活她總不能讓王爺親自去做吧?自夜殺手中接過令牌,年素七不敢多看一眼,她現在算是過多的知曉內院的秘密了嗎?這樣會不會在将來的某一天因為知道的太多而被滅口?
畢竟這種事她在宮裏頭見得多了,所以師父總是教她要明哲保身。
唉,她可不可以不要聽?
令牌有巴掌大,上頭塗有金漆,灼灼其華,耀眼奪目,年素七只是淡淡一瞥,卻已窺見那個碩大的‘策’字,心頭陡然一落,這不是太子殿下的名諱嗎?
靖王來回翻看令牌。
“一定不會是太子殿下!”年素七堅信太子不會傷害他的四哥,他不是那樣心狠手辣之人。
靖王仿佛沒有聽到她的話,兀自沉思。
“王爺,太子殿下心地善良,而且他一直很敬畏王爺,肯定不會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請王爺明察!”年素七心急如焚,不知是誰将這盆髒水潑到了太子身上,她只希望此事不要離間了他們兄弟情分。
一道錐子般的目光刺過來,令年素七打了個寒戰。
年素七自知自己失言,緊忙跪下,伏在靖王腳邊,“奴婢知錯。”
良久,靖王才道,“本王奉勸你最好與太子保持距離,否則将來你哥哥會很難做。”
年素七自然聽不懂靖王的話,不過依然能感覺到靖王與太子之間的嫌隙,曾聽宮中老嬷嬷話說當年,太子與靖王小時候一起長大,讀書一起,玩耍一起,連受罰也一起,兩兄弟好得跟穿一條褲子似的,沒想到後來令貴妃家出了那樣的事……後面的話便沒人敢再說下去了。
而如今的兄弟二人,怕是早已分道揚镳了吧?
密林中慢慢起了霧氣。
馬車的速度漸行漸慢。
王爺叩了叩車窗,“怎麽回事?”
“霧越來越大,前面的路很難辨認。”劉進德口中透出一絲焦急,“早知道我們就不走這條路了。”到了此刻再回頭已是不可能。
“讓夜殺前面探路。”
“諾。”
年素七坐立不安,靖王閉目沉思,金色的令牌緊緊攥在手心,一半隐入袖中。
車速時快時慢,不知過了多久,馬車停了下來,外頭傳來劉進德焦急的聲音,“爺,我們迷路了!”
“夜殺呢?”
“老奴循着他留下的記號趕路,可走到此處卻失去了蹤跡!”劉進德不敢告訴王爺他們已經在原地打轉了好幾圈,這個密林透着陣陣詭異。
靖王微微沉吟,“那就原地等候。”
“今日若走不出密林……”看天色,已然混沌,劉進德的話到了嘴邊又咽下,“老奴會誓死保護王爺!”
靜等的每一刻都變得非常漫長。
靖王始終沉默,閉着眼睛似乎在休憩,可那眉心卻從未舒展過。
自出門便被人盯住,跟蹤、截殺,如今又受困于密林,這一趟出門怕是兇多吉少……年素七可不如靖王鎮定,她的兩只手一直緊緊絞着,企圖平定心頭的緊張,王爺不說話,她便連大聲呼吸都不敢。
chapter:20
不知過了多久,還是肚子先叫了一聲。
年素七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下,企圖蓋過肚皮抗議的聲音。
“餓了?”靖王依然沒有睜眼。
年素七讪讪一笑,“不餓。”
“劉伯。”靖王喚了一聲。
“老奴在。”
“可有吃食?”
“有饅頭。”
“年姑娘餓了。”靖王這才睜開眼,轉頭看向年素七,“饅頭可行?”
年素七有些受寵若驚,忙說,“當然行。”
啃着又冷又硬的饅頭,年素七感覺自己被養得嬌貴的胃正在強烈抗議,一抽一抽地疼,可想到王爺那麽尊貴的人都跟她吃同樣的粗食,便覺得自己沒什麽可抱怨的,強壓下胃部的疼痛,就着冰冷的茶水,年素七勉強吃下半個饅頭。
天色越來越暗,外面的風也越刮越猛,寒氣自細小的縫隙滲透進來,年素七縮了縮肩頭,手腳早已凍得麻木。
“劉伯。”靖王再次開口。
“老奴在。”劉進德的聲音快被疾風撕碎。
“傳信姚今、宋祁。”挑開厚重的簾子,靖王望向彌漫不散的霧氣,三尺之外已經一片迷糊。
“諾。”一聲尖銳的嘯聲遠去,發出輕微的噼啪聲。
外頭的寒風吹進來,年素七哆嗦了下,将肩頭縮得更緊。
“進來避避風吧。”是靖王的聲音。
外頭只有劉進德一人,此話自然是對他說的,劉進德慌忙跪下,“王爺,不可。”
“你若凍壞了,誰為我們駕車?”靖王眉峰微蹙,“進來。”
劉進德卻執意跪着,“天色漸暗,恐有不測,老奴需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以對。”
靖王正欲說話,忽的臉色一變,他屏住呼吸,凝神細聽,似是有什麽很輕微的聲音由遠及近,他自小耳力過人,能聽到旁人聽不到的聲音。
果然,劉進德忽然倒抽了口氣,低喚道,“王爺!”那聲音裏都是恐懼,“是狼群!”
年素七只覺得脊背竄起一股寒意,驚慌失措的目光投向左側穩坐如山的靖王。
靖王也看向她,眸底一片沉重。
漆黑的眼瞳裏印出女子惶恐的小臉,她的臉頰蒼白,唇角亦是失去了血色,兩只手緊緊攥着袖子,整個身軀都是瑟瑟發抖,靖王朝她伸出手去,她遲疑着,然後慢慢将小手放入他的掌心,薄繭刺痛她嬌嫩的肌膚,靖王合掌将她用力拉起身,另一只手掀開身側的床板,示意她,“鑽進去,無論發生什麽事都不要出來。”
年素七渾身無力,連爬帶滾地鑽到了床板下面,那裏只能容納一個人。
一股暖流湧入心田,“那王爺呢?”她下意識地抓住那只按在自己腦門上的手。
此時,野獸的喘息聲已經逼近,腥臭的氣息不斷傳來。
靖王淡淡一笑,将那顆漆黑的腦袋重重壓了下去,“年素七,如果本王死了,會有人帶你去見七殿下的。”
年素七心中‘咯噔’一聲,因為靖王輕描淡寫的那個‘死’字而心顫,她連忙慌手慌腳地爬出來,“王爺,奴婢就賤婢一名,死不足惜,您可不一樣,您是大晉國的靖王爺,身份尊貴,還是您進去躲躲吧。”她邊說着邊去拉靖王起身。
靖王沉着面孔,顯然不為她的好心所動,“這是命令!”
年素七在靖王鋒利的目光下乖乖坐了回去。
一聲狼嚎驀地響起,仿佛就在耳邊。
年素七身子一抖,整個人蜷縮成團,靖王很鎮定地蓋上床板。
最後兩人相視的那一眼,年素七看懂了,那是懇求的目光,他對她有所求,而她卻懵懂無知,難道是希望她幫他治愈腿疾?
寂靜。
不尋常的寂靜。
一人對峙一群狼。
劍拔弩張的一刻,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狼是非常聰明的動物,它們會先偵查敵情,然後再有策略地進攻。
一只先鋒狼率先沖了過來,很快死在劉進德的劍下。
緊接着四匹狼從不同的方向包抄過來,每一步都很謹慎,綠幽幽的眼睛在黑暗中閃爍着嗜血的光芒,那周身豎立的毛發令劉進德渾身緊繃。
終于,狼群察覺到對方勢單力薄,一聲長嘶劃破夜空,傳至密林深處。
很快,遠遠近近都傳來高低起伏的嚎叫聲。
年素七的心一直在抖,她緊緊閉着雙眼,感受那越來越逼近的恐懼,仿佛自己下一刻就會被狼群撕成碎片。
狼群從四周密密地包圍過來,然後不斷縮小圈子,它們并不急于進攻,而是利用自身的優勢打垮敵人的心理防線,用恐懼攻破敵人的防禦之心,争取不動一兵一卒,拿下獵物!
領頭狼是一匹渾身黝黑,毛色透亮的公狼,步履矯健,肌理分明,它居高臨下地望着擅闖密林的人類,那樣的姿勢仿若君王,厚重的車簾突然被一只手掀開,如此寂靜的夜,此番對峙的雙軍,這只手,仿佛是撕開了夜的口子。
一狼一人,四目相對。
空氣中,有不尋常的氣流在波動。
劉進德詫異于靖王的現身,連忙擋到他身前,焦急道,“王爺快快退後!老奴能拖一刻是一刻,信號已經發出去了,宋祁、姚今應該很快會到!王爺快躲起來!”
靖王卻從劉進德的肩窩處看過去,直直對上領頭狼兇狠的目光,瞳孔緊了緊,“縱然是死,本王也要看清對方是誰。”
那狼仿佛能聽得懂人話,忽地長長嚎叫一聲,那仿佛是下達了某種命令,因為方才紋絲不動的狼群都抖擻起毛發,蓄勢待發。
果然,嚎叫過去,群狼出動,如洪水般湧了過來!
靖王并沒有放下手中的簾子躲到車廂內,他依然坐在原來的位置,冷眼看着伫立不動的領頭狼,遙遙相對,一人一狼懼是氣勢磅礴。
馬匹尖叫着狂奔,想要突破重圍,那凄厲的慘叫聲令年素七腿肚子直打哆嗦。
此時的劉進德自然顧不得馬匹,保護王爺才是最要緊的!
人類的怒吼,野獸的咆哮,密林中一片腥風血雨。
chapter:21
靖王卻連眉頭都沒動一下,就這樣冷眼看着一片混亂。
手中的令牌突然甩了出去,打中一頭正迎面撲來的狼,狼的脖子被打歪了,方向偏了偏,重重砸到車轸上,然後滾落在地。
一只碧色的茶盞握在手心,他面色沉靜,目光如炬,此時的劉進德已有些力不從心,‘當’茶盞落在背後偷襲劉進德的狼頭上,狼豎立起的雙爪與劉進德的肩頭險險錯開。
頭上的紫金簪抽了出來,靖王牢牢握在手心。
領頭狼又嚎叫了一聲。
大批狼群從山頭湧了過來。
馬車被狼群掀翻,靖王跌倒在地,年素七也從床板下滑了出來。
“王爺!”劉進德凄聲尖叫,整個人已經飛撲過去,将靖王護在身下。
一頭老狼自劉進德身後襲來,鋒利的爪子紮入他的肩背,劉進德痛得嘶聲怒吼,靖王眼疾手快地将紫金簪狠狠插入老狼的眼睛,老狼嘶吼,鋒利的爪子剮過靖王的手臂,深可見骨,雪白的衣袍立馬被鮮血染紅,他卻将手中的金簪用力送出去,刺得更深!
老狼被劉進德重重頂開,“王爺,你怎麽樣?”
“快去保護年姑娘!”即使在如此生死關頭,靖王依然非常冷靜,“沒有她,七殿下不會幫我們,周家永遠都不能平反!”
此時此刻,靖王居然還記得這個,劉進德老淚縱橫,“王爺!”他做不到丢下王爺不管,這個他從小看着長大的孩子,他又疼又敬,怎會忍心讓他入了狼口?即使今天他們三人都會在劫難逃,他也不能眼睜睜看着王爺死在自己前面,否則九泉之下讓他如何面見令貴妃娘娘?
突然,一聲尖銳的嘯聲刺破夜空。
劉進德心頭狂喜,渾身仿佛蓄滿了力量,居然一拳砸在迎面而來的狼頭上!
光華掠過,狼身一分為二。
是夜殺來了!
年素七将斷成兩節的床板緊緊蓋在自己腦門上,上頭不停有重物擊過來,好幾次都砸落她頭頂上的床板,狼的屍身不斷掉到她身側,野獸的喘息和咆哮聲就在耳邊,年素七緊閉雙眸,渾身緊繃,也許下一刻自己就會輪為餓狼口中的食物!
驀地,一聲悠揚的笛聲響起。
此時此刻,此情此景,怎麽會有笛聲?
年素七不得不懷疑自己因為太過驚懼而生出幻覺了。
那笛聲越來越近,很清幽,叮咚如流水,仿佛能夠洗滌人的靈魂,年素七細細凝聽,居然忘記害怕,不知過了多久,床板猛地被掀開,寒風灌了進來,她渾身一哆嗦,徹底回過神來,完了!狼要吃她了!
年素七尖叫一聲縮回身子。
“戚。”半晌,預想中的疼痛并沒有襲來,上頭傳來一聲輕嗤,“這丫頭大約是吓破膽了。”盡管聲音半陰半陽,但值得欣喜的是,顯然來自人類。
年素七猛地擡頭,對上一個綠衣男人戲谑的眼神,“丫頭,出來吧。”
年素七眨了眨眼睛,這個男人有點面熟。
不遠處有人喚他,“姚今,快走。”
姚今一把拽起年素七便扛到肩頭,口吻輕快道,“丫頭不認得我?我可是你哥哥的好兄弟。”
觸目可及都是狼的屍體,殘肢遍野,血腥味沖入鼻腔,年素七忍不住幹嘔了兩下,姚今立馬叫道,“喂喂喂,你可別吐在我身上!”
不提吐還好,一提吐字,年素七再也壓不住胸口的惡心吐了出來,早上吃的蜜棗陷的包子終是沒存得住。
幸好姚今、宋祁及時趕到,否則以夜殺的能力即使保得住靖王,也護不了劉進德和年素七。
從幾人的言談中,年素七得知這二人并非傳說中靖王嬌寵的小情人,而是靖王的左膀右臂,宋祁功夫了得,有一手‘偷’字號的絕活,而姚今則精通五行卦象,奇門遁甲,算得上是奇人異士。
因為靖王和劉進德都受了傷,而馬車早已被踐踏得粉碎,行李破爛不堪,所以幾人不得不疾行趕往鎮上,盡早處理傷口。
年素七還沒緩過勁兒就被姚今拽上馬背,擡眼之際,她驚愕地發現,密林之中到處都閃爍着綠幽幽的光,年素七倒抽口氣,“狼!”
姚今拍拍她的肩頭,安撫驚慌,“別怕,它們不敢過來。”
“為什麽?”很奇怪,雖然狼群不散,但也确實沒有靠近。
“因為這個。”姚今獻寶似的掏出一支笛子,“我看它們無所事事,不如喊過來給我們帶路吧。”邊說着邊将笛子湊近唇邊吹奏起來。
驚人的一幕出現了——
狼群蜂擁而下,方才的恐懼還未撤去,年素七驚慌後退,本以為狼群會襲擊,卻沒想到狼群直接沖向前方,當真為他們引路,黑暗中,火把下,那樣的浩大聲勢實在令人震撼,姚今哈哈大笑,一手摟住年素七,一手揮舞馬鞭,“跟上他們。”
笛聲悠揚,年素七緊緊抓着姚今的衣裳,任寒風割着自己的臉。
姚今将她小小的身子護到懷中,輕輕一笑,“別不好意思,抱緊哥哥,哥哥又不是外人。”
本來她還沒顧得上不好意思,被姚今這麽一說,才覺得臉燙,男女有別,同騎一骥是不得已,怎麽還能摟摟抱抱?
年素七剛要退開身子與他保持距離,沒想到姚今長臂一收,将她納入懷中。
疾風在耳邊刮過。
躲在姚今的胸膛裏确實暖和多了。
不過……
年素七深嗅了一口,一個大男人,身上怎麽比她這個女人還香?
那種香,摻合了玫瑰的甜香和薄荷的清涼,年素七想到他說話的口氣總帶着一種嬌嗔,不由得多了幾分親切感。
因為馬行得快,颠簸厲害,年素七只能緊緊抱着姚今的腰身,姚今抽空摸摸她的腦袋,“乖。”
戌時一刻,他們終于趕到最近的鎮子。
笛聲停了,狼群止步于密林前,領頭狼似乎清醒過來,惱羞成怒,正欲撲上來,卻被姚今的笛聲重新趕了回去。
年素七看着這一切,只覺得神奇極了,“姚大人,你這個笛子……”她感興趣地望着。
chapter:22
蔥翠的笛子在指間轉動,“想學?”
“嗯。”年素七連忙點頭。
姚今輕佻地勾起她的下颚,擡高,笑眯眯道,“小七妹妹,想學是要付出代價的……”盡管他的言行舉止很暧昧,年素七卻一點都不害怕,也沒覺得自己被占了便宜,“什麽代價?”
姚今正要繼續調戲小姑娘,卻被宋祁嚴厲打斷,“都什麽時候了還只顧着玩?爺的傷口要盡快處理!”
“諾。”姚今忙正色。
空曠的街道上,一個人都沒有。
沒了阻礙,寒風便更加肆虐。
年素七凍得牙口生疼,不住哆嗦。
夜殺以最快的速度跑遍整個小鎮,很快回來,“爺,屬下找到診所了。”說罷,背起靖王便跑,那速度,只見其影未見其形。
其餘衆人也緊忙跟了過去。
這個小鎮叫清明鎮。
清明是人名,正是小鎮的父母官——陳清明的名字,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衆人在一家醫館門口停下,宋祁禮貌地敲門。
可半晌,無人應答。
夜殺等不及,猛地踹開館門,卻見一個三四十歲的圓臉男人正瑟瑟發抖地站在門內。
“為什麽不開門?”夜殺怒吼。
那氣勢就連武林高手都會被震得腿軟,何況一個普通人?果然,男人一屁股坐到地上,顫巍巍地指着衆人,“你們……你們是什麽人?想幹什麽?”
宋祁止住夜殺,溫和笑道,“這位兄弟莫怕,我們有兩位朋友受了傷,希望你能幫忙處理一下傷口。”
男人驚疑不定地目光四下打量着衆人,然後朝屋內喊了聲,“爹,看病的。”
內院的門這才打開,一個白須老人走了出來,熱情招呼,“快把病人扶進去。”
醫館很簡陋。
藥房裏散發出濃濃的中藥味。
老頭一看那傷勢就嘆道,“這是狼的爪痕,你們一定去過‘食人林’。”
“‘食人林’?”站在一旁的宋祁很謙虛地讨教,“就是你們鎮子外的那處林子嗎?”
“是啊,據說進了那裏的人就沒有活着出來的,你們真是幸運啊,居然只有兩個人受傷。”老頭就着燭火給剔骨刀消毒,然後娴熟地剔除爛肉。
靖王疼得滿頭大汗,卻緊咬牙關。
“幸運?”倚在門邊的姚今咯咯笑,“老伯,你開什麽玩笑呢?明明是我們智勇雙全。”
坐在桌邊的年素七忍不住笑了,這人真逗。
“那‘食人林’是被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