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來了,他倆上午的時候是來過,小荷先來的,她還沒到上學的年齡,但是最喜歡往書院跑,跟大孩子們一起玩,今天她來了沒多久文才就來找她了,說是家裏人在找,我怕他們家人擔心,便讓文才早早帶着妹妹回去了。”說完此話,施呈書才轉臉對上年素七探究的眸光,“難道他們現在還沒到家?”
“若是到家了我又怎會找到此處?”年素七低頭翻看着手中的書,心中有些煩躁,也有些不安。
“估計去鎮上玩了吧。”施呈書語态輕松道。
年素七卻道,“我怎麽感覺是被‘食人林’是老妖抓走了呢?”
施呈書愣了下,随即哈哈大笑,“哪裏有什麽老妖?這個世上就沒有鬼神一說。”
“是嗎?”年素七佯作無知,“也許是小女子見識淺薄,那‘食人林’的事該作何解釋呢?為何人進得去卻出不來?”
“這也不是什麽難事,一個小小的八卦陣就能将普通人牢牢困住。”施呈書眉飛色舞,那神情居然有幾分得意。
“哦?”年素七故作驚嘆,“原來不是老妖啊?可百姓們都是那麽傳的,這謠言到底是誰流傳出去的?”
聽到此處,施呈書有了幾分警惕,面上的笑容也收斂了,銳利的眸光細細打量着年素七,“姑娘似乎早已窺破‘食人林’的秘密了?”
年素七打着哈哈道,“施老師怎會如此想?我就是一外來的小女子,怎麽可能窺破什麽秘密?翻來覆去不過都是道聽途說。”她站起身,将《太平涵雜》放回書架,狀似随意地問道,“這裏可有醫書?”
果然,話題被扯開,“姑娘是學醫的?”
“嗯。”年素七回眸一笑,“我是個大夫。”
明媚春波蕩在她眼底,看得施呈書微微失神,半晌才道,“那姑娘可以幫在下看看腳嗎?”
“可以呀。”年素七還在書架上翻看書籍,“你這裏的書真是多。”
施呈書笑道,“多而雜。”
“我喜歡看書。”年素七又是一笑,心中卻在哀嘆,自己怎麽就淪落到施展美人計的地步了?
施呈書果真放下戒心,走到年素七身邊,幫着她一起挑書,“姑娘想看關于哪方面的書籍?”
“腿疾。”
年素七說完才愣住,她剛才分明沒念着王爺,怎麽會下意識地想到他的腿疾呢?
chapter:28
施呈書卻以為年素七是為了治愈他的跛腳,心中一動,“姑娘真是善解人意,在下還不知道姑娘芳名呢?”
年素七尚未回過神,心頭還在久久的震蕩。
“若是不方便說,就當在下唐突了。”施呈書臉上閃過一抹失望之色。
年素七這才回過神,“老師誤會了,我剛才是想到旁的事分了心。”她提了提裙擺,彎腰施了施禮,含羞帶怯道,“小女子年素七。”
“年姑娘?”施呈書眼中含着柔和的笑,“過年的年?”
“正是。”此刻低着頭的年素七突然瞥見一條紅色的絲帶,在書架最底層的夾縫處,她的心因為意識到什麽而狂跳起來,那根絲帶……好眼熟!
施呈書卻沒發現年素七臉色的變化,還在感嘆,“年素七?好美的名字。”
不知因着什麽樣的情緒,也許是緊張,也許是害怕,她的身子不可自抑地輕顫了起來。
“年姑娘怎麽了?”施呈書這才感覺到年素七的不對勁,忙上前扶住她,“哪裏不舒服嗎?”
年素七下意識地避開他的碰觸,“肚子疼……”她彎下腰去蹲在地上。
施呈書有些不知所措,“怎麽會突然肚子疼?”
年素七此時冷靜了下來,“會不會是你的茶葉放久生黴了?”
“不會呀,這是今年初春的新茶。”
“那大概就是我自己的身子不争氣。”
施呈書問,“年姑娘,你是大夫,那在下現在該如何幫你?”
年素七想了想,才道,“倒杯白開水給我。”
趁着施呈書忙着倒水的空隙,年素七迅速彎腰從書架的縫隙裏将紅絲帶扯了出來,卻因為卡得緊,她扯了三次才成功扯出,剛剛納入袖中,施呈書已經端着杯盞走過來,年素七的心砰砰跳,接過杯盞時,她的手指還在控制不住的輕顫,“謝謝。”腼腆一笑,年素七此時柔弱無助的小花模樣着實令人心疼。
施呈書打量着她蒼白的臉色,“你若一個人回去,在下實在不放心。”
“沒事。”年素七喝完杯中水,轉臉對他笑道,“只是偶爾疼,一陣一陣的,很快就過去了。”
施呈書攙扶她起身,“年姑娘,不要怪在下啰嗦,既然你自己是大夫,就該知道如何調理,可別不當回事而誤了身子。”
“多謝施老師提點。”年素七對這個一臉書生氣的施呈書多了幾分好感,不過心底的疑惑卻沒有消除,懷疑的種子一旦撒下,便如潑墨滴在宣紙上,只會越擴越大。
施呈書很快找到一本治愈腿疾的書遞給年素七,半真半假地笑道,“拿去看吧,回頭我的腳還指望姑娘呢。”
“那就多謝了。”年素七不客氣地納入懷中。
施呈書堅持送年素七回了醫館,不過只是送到了門口,并未進去,這一路上遇到不少熟人,大家都好奇地打量着年素七,背過身便竊竊私語。
施呈書似乎也覺得自己給年素七添了困擾,所以并未逗留,送到門口便離去了。
年素七在後院、廚房到處找鳳嬸,她需要鳳嬸來确認那根絲帶到底是不是小荷的?可是找了許久也沒能找到鳳嬸,問過前院看診的阿湯才知道鳳嬸出去找兩個孩子了,她此刻沒有确鑿的證據也不能告訴阿湯具體什麽情況。
對了!王爺!
她得趕緊跟王爺彙報最新得到的情報,也許這是一條重要線索!
年素七急匆匆地跑到靖王的房門口,咚咚敲門。
“進來。”裏面傳來低沉的聲音。
年素七推門而入,喜道,“爺,奴婢有好消息!”連忙關上房門,她興奮地開始講訴自己方才親自跑了一趟‘清明書院’的過程,包括與施呈書的交談和她偶然發現的紅絲帶,年素七将袖中的絲帶拿出來遞給王爺看,“就是這個!”
靖王聽她興致勃勃地說着,自始至終都沉着面孔,不見一絲喜色。
年素七心中忍不住敲起小鼓,難道自己查案的方向錯了?
靖王沒有接過絲帶,只冷冷地看着她。
年素七被他看得心慌了,忙跪下,“爺,奴婢是不是哪裏做錯了?”
“你哪裏做錯了?”靖王沉聲問道。
雖然沒有暴跳如雷,年素七卻能感覺出靖王正壓着怒火,而她在他鋒利的眸光下連頭都不敢擡,只吶吶道,“奴婢不知……”
“誰讓你一個人去後山?誰允許你去的?”靖王猛地将手頭的書砸了出去,年素七不敢躲,書一下子打在腦門上,她被那力道帶得栽倒過去。
年素七頭暈目眩,她從未見靖王發如此怒火,他向來都是喜怒不形于色,她不知自己錯在何處卻已經惶恐得不行,連忙膝行兩步,跪到靖王腳邊不斷磕頭,“奴婢知錯!奴婢知錯!”頭撞在地上砰砰響,很快便紅了一片。
靖王沉着臉,冷冷地盯着她。
一本書自年素七懷中滑了出來,靖王彎腰撿起,翻開書一頁頁地看,年素七依然跪在原地,惶惶不安,靖王也不說話,只是沉默地翻着書,許久之後,他才開口,“起來。”
年素七自然不敢,“奴婢有錯,該罰。”
靖王合上書,才轉頭看她,“書哪裏來的?”
“書院借的。”年素七低着頭。
“知道自己錯在哪裏嗎?”靖王再問此話時,口吻已經平和了許多,仿佛怒火都在那一擊之後靜靜湮滅。
年素七不知道自己錯在哪兒,卻也不敢直說,只低低地垂着頭,“奴婢惹爺生氣……對不起……”當時分明是他讓她去看看鳳嬸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可此刻莫名發火的人也是他,年素七感覺委屈得不得了。
須臾,靖王才道,“罷了,以後別到處亂跑,就呆在這裏。”
手中的紅絲帶被她攥得鄒巴巴的,“諾。”
“給我。”靖王伸出手。
年素七連忙将絲帶遞給靖王,“只要證明這根絲帶是小荷的,那麽書院跟孩子們的失蹤便脫不了關系!我們就可以從書院查起!”說到這個線索,年素七的眸子又開始發光發亮,完全忘了方才激怒靖王的事,也忘了來自額頭的疼痛。
“女神捕?”靖王很輕地扯了下唇角。
chapter:29
年素七聽出靖王口吻中的諷刺之意,臉頰發燙,“奴婢……奴婢也是着急,兩個孩子不見了,鳳嬸哭得可傷心了,而且隔壁劉芳家的杏兒和對街果娘家的春兒也都不見了,這一下子就丢了好幾個孩子,大家都忙着找人呢,奴婢總不能在一邊冷眼旁觀吧?”
“你倒是有理了?”靖王的聲音又忍不住拔高。
方才分明已經湮滅的怒火似乎又要死灰複燃了,年素七不知道自己戳了王爺哪根痛骨,再不敢多言,只小心翼翼地說,“奴婢知錯……”其實她腦子一頭霧水,壓根不知道自己錯在何處,明明是立了功還要被訓斥。
靖王壓着怒火,“你真的知錯了嗎?你知道自己哪裏錯了?你想過擅自行動的後果嗎?如果你深陷囫囵誰去救你?你真當自己是武功蓋世的女俠了?”
一陣劈頭蓋臉的問話砸過來,年素七縮着脖子連大氣都不敢喘,卻還是忍不住小聲狡辯,“奴婢這不是安然無恙的回來了嗎?”
“年素七!”靖王暴怒。
“在!”
“若是對方發現了你的意圖呢?或者你撿證物的時候被當場抓獲了呢?你覺得你還能回來嗎?”靖王又想扔書,看了看她額頭上的傷,還是忍住了。
“奴婢看那施呈書不像壞人。”年素七心中明明在說不要狡辯不要狡辯……但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
“壞人會在臉上貼着‘壞人’二字嗎?”靖王目光如錐。
“施呈書言談舉止彬彬有禮,書生氣很濃,不似壞人。”
“你眼中的壞人該是什麽樣?”
“行為猥瑣、言辭輕浮、面目猙獰。”年素七不假思索道。
靖王冷笑,“虧你也是入過宮的人,宮裏頭哪個人是行為猥瑣、言辭輕浮、面目猙獰的?難道你師父沒有教導過你人心險惡嗎?越是看似無害之人越有可能包藏禍心!”
年素七想到端莊高貴的皇後,想到巧笑倩兮的太子妃,談笑間便能置人于死地,她們是美,從發根到腳底,無不精致,無不華麗,可那心卻歹毒似鸩酒,她無話可說,終于知道王爺為何動怒,他是氣她以身涉險,沒有考慮到自己的安全,心頭不由一暖,深深伏下身子,“多謝爺提點,奴婢必定銘記于心。”
“夜殺。”
“屬下在。”夜殺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年素七身後,跪下。
靖王将絲帶交給他,“方才你也聽到了,知道該怎麽做嗎?”
“知道。”
待夜殺離去,年素七才迫不及待地問,“夜殺要如何做?鳳嬸不在,我們還沒确定‘清明書院’是不是真的跟失蹤的孩子們有關……”她話未說完便被靖王淡淡打斷,“宋祁已經查出‘清明書院’有問題,姚今一早便埋伏在那兒,你真以為別人都是蠢貨,查了幾天都毫無線索,換你親自跑一趟就真相大白了?”
年素七被嗆得啞口無言,原來她是白跑了呀,心底湧出一股說不出的沮喪,她還以為自己幫了大忙呢。
“不過是一條小魚而已,今晚便能收網。”
“這麽快?”年素七大吃一驚,沒想到宋祁辦案效率如此高。
靖王卻淡淡道,“已經慢了。”顯然對這個速度不太滿意。
年素七暗地裏吐吐舌頭,不敢搭腔。
“起來吧。”靖王終于大發慈悲。
年素七感激涕零,地上冷,跪得久了,膝蓋都凍得麻木了,“謝謝爺。”慢慢地爬起身,揉了揉酸痛的膝蓋,“爺要不要喝茶?奴婢給您燒壺熱茶來,剛好可以暖暖身子。”她才不要跟他大眼瞪小眼的呆在一個屋子裏。
靖王似乎也懶得再多看她一眼,“你先去把額頭上的傷口處理一下。”
“諾。”
書丢了過來,年素七手忙腳亂地接過。
“既然借了書就好好看,別浪費了學習和嘗試的大好機會。”靖王倚回床邊繼續看自己的書。
不敢違抗,年素七撇了撇嘴角,“諾。”轉身抱書出門。
“回來。”靖王又喚住她。
“爺請吩咐。”年素七恭恭敬敬地垂手而立。
“一會兒收拾下,我們準備離開此處。”靖王頭未擡。
“為什麽?”年素七的聲音不由自主地拔高,“案子還沒破呢?我們怎麽可以現在走?”
靖王終于肯擡頭看她了,那微微眯起的瞳孔深處藏着一絲不悅,“我說你現在是不是膽子越來越大了?我讓你幹什麽你就幹什麽?哪來那麽多問題?”
貝齒緊緊咬住下唇,年素七的內心似乎在做某種劇烈的掙紮,好一會兒,她才鼓起勇氣說,“爺,咱們得幫幫他們,鳳嬸的兩個孩子都不見了,我們好不容易掌握了一些線索,怎麽能這個時候放棄?何況……”年素七不敢直視靖王的目光,她長年懼怕他,一時還真改不過來,“何況當初可是張老伯救了您的性命,咱不能忘恩負義。”
“說完了嗎?”
靖王的口吻極其平淡,年素七辨不出喜怒,仔細思量了自己方才的話,前前後後并無出錯,言簡意赅又表達的清晰完整,遂點點頭,“說完了。”
“趕緊去處理傷口,然後收拾東西離開這兒。”靖王更加言簡意赅。
年素七還打算說什麽,卻在靖王的一個眼神下閉了嘴,再不敢多言。
一行人很快在鎮上唯一的一家客棧入住。
年素七始終沉默不語。
一起用膳的劉進德看出她心情不好,忍不住關心道,“小七這是怎麽了?誰惹你不開心了?”
年素七撅着小嘴,暗暗瞥了靖王一眼,“沒人惹我不開心。”有氣無力道,口中的飯粒咀嚼了許久也沒咽下。
劉進德何等精明之人,只一眼便看出年素七是對靖王敢怒不敢言,憋着笑,夾了一只蝦送進年素七碗中,“來,小七,你愛吃的脆蝦。”
“謝謝劉伯伯。”年素七顯然提不起精神。
劉進德又忙着為靖王布菜,“爺,宋祁、姚今那兒有消息了嗎?”
“嗯。”靖王低頭用膳,漫不經心地應了聲。
劉進德看了年素七,笑問,“這麽說今晚能捕一條大魚了?”
chapter:30
“難說。”
“張大夫家的兩個娃娃該有消息了吧?”
靖王擡頭看了劉進德一眼,似乎疑惑他今晚怎麽如此多話?半晌才回道,“嗯。”
年素七豎着耳朵聽,她以為王爺是不打算管失蹤孩子們的事了,“那我們為何要出來住?住在醫館不是能更快得到消息嗎?”
靖王顯然不想搭理她,低頭用膳,沒有回話。
劉進德見此,連忙接過話頭說,“傻丫頭,我們當然不能再住在那裏,如果要徹查此案,就必須跟張大夫撇清關系,要不然以對方在清明鎮的勢力恐怕不會放過張家,爺這是為了保護張家才另尋栖身之所。”
原來是這樣,年素七心生愧意,她誤會王爺了……
靖王沉着面孔。
年素七感覺到氣氛壓抑,很主動地認錯,“對不起,奴婢誤會您了。”他當時解釋一下不就好了?
本以為靖王會哼哼兩聲敷衍過去或者索性不理她,沒想到他哼哼兩聲後卻說,“在年姑娘心裏,我就是那種忘恩負義的小人。”那諷刺之意令年素七耳根微燙,‘忘恩負義’四個字又還給了她,這靖王還真是記恨的主兒。
年素七自知理虧,小聲道,“奴婢知錯了。”
靖王擱下手中的筷子,“你們慢用。”
劉進德連忙說,“爺才吃了一點點呢,老奴再給您添上。”
“不用。”靖王轉動新輪椅,似乎還有些不太上手,轉了幾次才成功,“飽了。”他咬牙道。
劉進德悄悄笑了下,對年素七小聲道,“爺真像個孩子。”
年素七吐吐舌頭附和道,“還是個脾氣老大的孩子。”
靖王裝作沒有聽到,轉着輪椅往床邊而去。
“對了。”劉進德好似突然想起什麽,“老奴走之前,張大夫給了一張藥浴的方子,說是他們這裏專治腿疾的土方,很靈光的,爺要不要試試?”
靖王毫不猶豫地拒絕,“沒興趣。”
年素七忙說,“要試要試,我們不能放過任何機會!”這可是贖罪的好時候,“對不對呀劉伯伯?”
“對對,小七說得有道理,說不準真的有效呢。”說罷,不由分說,趕緊去給王爺準備藥浴的盆。
年素七也緊忙扒完碗裏的飯,收拾淩亂的桌子。
一會兒店小二提着兩桶熱水,劉進德扛來及膝的浴盆,熱水倒入盆中,調試好溫度,劉進德将抓來的藥按着比例倒入浴盆,頓時,一股淡淡的藥香傳了出來。
劉進德将浴盆擱在王爺腳邊,然後替他脫去靴襪,年素七看他娴熟地處理着一切,都不知道自己該如何插手幫忙,便拿着幹淨毛巾站立一旁。
浴盆裏的水顯然比較熱,因為靖王的腿剛剛擱進去片刻便燙得通紅,而他連眉頭也沒有皺一下,還是絲毫沒有知覺。
不知為何,年素七的心裏微微疼了下,雖然不是第一次見靖王的病腿了,但她還是不能接受這樣一個光鮮奪目、胸懷丘壑的男人就被困在一方輪椅之中,她不由得走上前去接替劉進德的工作,“劉伯伯,我來吧。”
劉進德愣了下,随即笑着讓開,“老奴都忘了,論按摩還是小七拿手,那些穴位她最清楚。”他退開兩步,“那就交給小七了。”
“好,劉伯伯放心吧。”她已經輕車熟路了。
蹲下身子,就着熱水,年素七的小手在水中捏揉着靖王的腿,讓藥物可以更好的滲透肌理,促進循環和代謝。
年素七很認真地做着手頭的工作,一會兒便累出汗來,她空出一只手來擦拭額角的汗,擡眸間卻不經意撞上靖王沉思的目光,年素七心頭一跳,她記得他方才是在看書的……靖王的眸光下意識地撇開,微微自嘲道,“你無需按得那麽用心,反正我也感覺不到。”
年素七知道靖王的腿疾許多年了,方子一定試過不少,他如今大概是心灰意冷了吧?“爺千萬不要失去信心,早晚有一天,您會站起來的!”作為大夫的年素七深深明白一個道理,人往往不是被疾病所打倒,而是被自己打敗,若是內心垮了,身體就永遠也壘不起來了。
靖王權當她是安慰之詞,淡淡一笑,“好了,今晚便到此處吧,你回去歇息。”
年素七自然不肯,将一旁的熱水提過來添入盆中,“奴婢一會兒還得給您換藥呢。”
“不必了,這些事讓劉伯來做就可以了。”
年素七聽出靖王聲音裏的抗拒之意,“那好,奴婢再按摩片刻,畢竟藥效才剛剛開始。”
靖王不再吭聲,重新拿起擱在膝蓋上的書,一動不動地看,再未分過神。
不知過了多久,年素七的腿蹲得發麻,腰也有些酸了,她試着挪動身子,“爺。”
靖王沒有搭腔,但年素七知道他在聽。
“上次奴婢建議的法子,您考慮過沒有?”
袖長的指翻過一頁,“什麽法子?”懶散的聲音揚起。
“就是下地走動,刺激肌肉神經。”手心已經酸得快用不上力了,年素七咬咬牙,她不知道自己為何如此執著和認真,也許,她是真心希望王爺能夠站起來,那樣對哥哥也是有好處的吧?畢竟哥哥在王爺手底下當差,如果她治好了王爺的腿,王爺一定會很感激她,連帶的,就會更重視哥哥。
沒想到靖王只是敷衍的‘嗯’了聲,顯然,對她的提議不抱有太大希望。
“王爺,您就試試吧,書籍上真的有記載,而且也确實有人這樣治好了。”年素七不肯放棄,“您現在胳膊有傷,過些日子等您傷口好了,我們就試試成不?”
“我們?”
年素七被他瞪得胸口砰砰跳,她她她……又說錯什麽了嗎?
“誰跟你是‘我們’?”靖王繼續瞪她。
年素七忙反應過來,打着哈哈道,“奴婢知錯,是您……您跟奴婢,這樣總可以了吧?”年素七暗自腹诽,真是小氣,還咬文嚼字,脫不去一身權貴的華服。
chapter:31
劉三福在門外聽着二人鬥嘴,忍不住輕笑,心中萬千感慨,王爺遭逢大劫,這些年性子變得古怪而寡淡,難得小七的俏皮活潑令他有所改變,劉進德忍不住懊悔自己怎麽沒一早想到讓小七随侍王爺,也許王爺會更早學會開心,就不至于長成如今這副死氣沉沉的模樣,說到底,王爺在他心裏依然是當年那個躲在自己懷中瑟瑟發抖的孩子,只是多年後的他,穿上了沉重的盔甲。
一會兒,宋祁匆匆來報,“禀告爺,施呈書死了,屬下晚到一步,讓兇手逃脫了。”口吻中盡是懊悔之意。
‘啪’毛巾掉到水裏,年素七大吃一驚,“施呈書死了?”這個消息太震撼了,她不敢相信幾個時辰前那個男人還因為擔心她特地送她回醫館,而此刻卻已經死了!
靖王并沒有吃驚,顯然一切都在預料中,只是看到年素七的态度,忍不住輕嗤一聲,“怎麽?傷心了?”
宋祁有些詫異靖王的态度,忍不住多看了年素七一眼。
年素七雙頰憋紅,“哪有?奴婢只是覺得吃驚而已。”
靖王似乎懶得與她鬥嘴,問宋祁,“怎麽回事?”
宋祁恭恭敬敬地回道,“屬下原本一直跟蹤施呈書,許是被人發現了,便設下埋伏将施呈書滅口了。”
靖王沉默着,似乎在等宋祁的解釋。
“爺,屬下真的寸步未離,沒想到還是被人得了手!”宋祁自責不已,“那人應當是一直潛伏在施呈書的房中,因為自施呈書回屋,屬下就未見到任何人進去,直到屬下聽見重物砸倒的聲音追進去時,施呈書已經氣絕,而兇手不見蹤影。”
“有什麽線索嗎?”
“有。”宋祁起身,自懷中掏了一張泛黃的紙遞給靖王,“這是‘食人林’的圖紙,屬下不知真假,沒敢貿然前去探路,關于陣法,只有姚今會破。”
靖王端詳着圖紙,忽地冷笑道,“宋祁,你有沒有細看此圖?”
“尚未,屬下得到圖紙便匆匆趕回。”
“恐怕你以為已經逃脫的兇手還一直在那屋內。”低斂的眼角蓋住眸底的鋒芒,靖王将圖紙遞給宋祁,“好好看看,是否覺得眼熟?”
宋祁接過圖紙細細看,突然臉色巨變,“這是假的?!”
“對,這是《太平郡縣圖志》上的圖,只是稍作改動,便将你蒙騙了過去。”靖王冷靜分析,“此圖應是對方故意給我們設的局,我們的人暗中盯上施呈書已經引起對方的警惕,他們懼怕施呈書落到我們手上會洩露了他們的秘密,所以才會先下手為強,可見施呈書并不是什麽重要人物,不過是對方棄車保帥的棋子罷了,對方之所以這麽做,無非是想将我們引入誤區,拖延破案的時間。”
年素七聽得目瞪口呆,以至于盆中的水已涼透也未曾覺察,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王爺是如何做出這樣精辟的分析?而且明察秋毫,連那地形複雜的假圖紙居然都能被他一眼識破,她不由得心生崇敬,“爺好厲害!”
靖王淡淡瞥她一眼,“水冷了。”
年素七這才反應過來,“呀,對不起對不起,奴婢都聽得入神了。”随即又喜道,“爺,你能感覺到水溫?”
“不能。”
年素七的心陡然一落,“那您怎麽知道水冷了?”
靖王像看白癡一樣深深看了她一眼,“因為我知道天冷。”
劉進德憋着笑,“小七,趕緊把冷水撤了,千萬別讓爺受涼。”
“諾。”年素七被将了一軍,像敗下陣來的小公雞,耷拉着腦袋。
靖王問宋祁,“你覺得他們拖延時間的目的是什麽?”
年素七取來幹淨毛巾,細細擦拭着靖王腿上的水漬,直至幹幹淨淨,他的腿型其實很好看,修長挺拔,只可惜長年累月的枯坐導致肌肉萎縮,曾經的輪廓還在,不過健康的色澤已經不在,也不知道再站起來的可能還有沒有?年素七盯着那腿微微失神,直到棉被蓋住雙腿,上頭傳來一道清凜的聲音,“看夠了沒?”
年素七這才反應過來,“對不起爺,奴婢……”她話未說完,靖王已經冷聲打斷,她眼中的憐憫他看得清清楚楚,他最讨厭這種同情的目光,“出去!”那聲音已經如同三尺寒冰能頃刻将人凍斃。
宋祁大氣不敢出,劉進德也不敢替年素七進言,他知道王爺這次是真的怒了,他敏感的自尊心受到重創,盡管對方是無心的。
“諾。”年素七與劉進德目光相觸,劉進德示意她趕緊走,別再觸了王爺的逆鱗。
年素七垂着腦袋端起地上沉重的浴盆,一步三搖晃地走了出去。
劉進德瞧她離去的模樣,還真有些擔心她會不小心滾下樓梯,索性,半晌也沒聽到外面有什麽巨大的動靜。
屋內有些沉寂,許久,靖王才将方才的問題又問了一遍,“宋祁,你覺得他們拖延時間的目的是什麽?”
宋祁跪下身,“屬下愚鈍。”
靖王沉思了片刻後道,“他們一定在策劃什麽不可告人的大事,而且迫在眉睫,沒有多餘的精力與我們正面交戰,所以才采取拖延的手段,要細查,而且要快。”
“諾。”
靖王瞳孔微眯,似乎想到什麽,“還有旁的線索嗎?”
宋祁猶豫了下才說,“屬下覺得兇手是個女人。”
“何以見得?”
宋祁白皙的面龐慢慢紅了,“因為施呈書死前衣衫不整,裸*露的胸口處印有女人的吻痕,床腳的地上還有女人的亵衣,床鋪淩亂,沾染了大片污穢,施呈書死時的表情很驚異,似乎不敢相信兇手會殺害自己,而兇手也沒有想到他會奮力反撲,将床頭的水壺撞得飛出去,剛好砸到屏風,屬下當時聽到聲響立馬趕了過去,兇手匆匆逃離現場,可惜屬下終究是去晚了一步,施呈書七竅流血,已氣絕身亡。”
靖王聽完之後,沉默了許久。
他不說話,另外二人便也不敢說話。
“女人?”靖王的目光掃向在場的二人,“你們心中應該早有人選了吧?”
chapter:32
兩人齊齊點頭,劉進德道,“定是那陳大虎的小妾,這些日子老奴聽到不少坊間傳言,都說那女人不守婦道,先是嫁給兒子,然後勾引老子,就連跟府裏的下人也是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偏偏陳家父子好像吃了迷魂湯,對她癡迷不已,對外面的風言風語也是一句都聽不進。”
宋祁道,“也許這個女人修煉了某種邪術,屬下曾聽師父說過,江湖中有一種媚術,可以迷了人的心智,使其如行屍走肉般任人擺布。”
靖王蹙眉,“居然有如此陰邪的功夫?”
宋祁點點頭,“有,幸好這種身份不明的女人入不了皇宮,否則蠱惑君王就後患無窮了。”
劉進德想想,搖頭道,“倒也不見得如此神奇,如果那女人當真這麽厲害,她大可蠱惑了整個鎮上的人為她所用,我們也就不能聽到關于她的只字片語了,再或者說,她不希望我們查案,便将我們蠱惑淪為她用,豈不是更簡單?何苦要大費周章?”
靖王認可,“劉伯說得在理,我們不可輕敵,卻也不可過分誇大敵人的實力來削弱自己的信心和力量。”
“屬下遵命。”
“施呈書的死雖然令我們斷了線索,但是卻可以肯定一件事。”靖王又道。
“什麽事?”劉進德問。
“我們的查案方向是正确的,而且已經引起了對方的戒備,甚至有可能的反擊。”精銳的眸光落在二人身上,靖王緩慢而肯定地說,“這盤棋下到此處,已經是敵明我明了,大家都沒什麽可遮遮掩掩的,你們二人注意了,對方很可能在最近發出攻擊,至于是警告還是趕盡殺絕就不得而知了。”
宋祁連忙說,“屬下一定誓死保護爺!”
“你覺得我們之中被容易被下手的是誰?”靖王問。
劉進德與宋祁四目相視,心中皆明了,齊齊跪下道,“屬下(老奴)絕不會讓年姑娘有分毫閃失!”
靖王緩慢地搖頭,一字一句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劉進德和宋祁這下聽不懂了,兩人皆茫然地望向靖王。
靖王卻不願多解釋,只問,“孩子們救下了嗎?”
宋祁連忙答道,“已救下,姚今一一送他們回去了,這個點大概都到家了。”
“很好。”靖王擱下手中的書,平躺下,“順便查一下這幾個孩子有何相通之處?”
“諾。”宋祁退下。
年素七回到房間,輾轉反側,怎麽也睡不着,過了許久,她爬起身來掌燈,然後将那本從‘清明書院’借的醫書拿出來看,翻了幾頁,年素七望着上頭的字微微出神,她猶記得施呈書将書借給她時還說以後自己的腳就指望她了。這眨眼間人就沒了,實在令她有些很不真實的感覺,年素七随即又想到王爺鐵青的面孔和冰冷的聲音叫嚷着讓她出去,她到此刻都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唉,年素七嘆了口氣,這個靖王真是喜怒無常,太難侍候了。
摒棄雜念,年素七認真鑽研起手頭的醫書,也許是懷揣着某種追求真相的目的,她居然看得特別認真,不知不覺就到了深夜,直到眼睛酸澀得流下淚,她才擱下書吹滅蠟燭。
正睡得迷糊之際,突然感覺一股寒氣逼人,年素七下意識地打了個哆嗦,卻未能從睡夢中驚醒,夢裏似乎有人伸手在她胸口處點了一下,她便再也不能動彈,也無法言語。
夢……一切皆是夢境……
年素七再醒來時,已被周圍的陌生環境驚出了一身冷汗,這裏不是客棧的房間!
她正欲起身,卻發現自己壓根動不了,想開口呼喊也無法做到,全身上下只有脖子能動,這裏好像是間柴房,堆積了很好柴薪和亂七八糟的東西,髒亂潮濕,滿目的蜘蛛網,還從四面八方往內裏鑽風,怎麽回事?她怎麽會在這裏?
第一個念頭便是她被劫了!
第二個念頭便是誰劫了她?
年素七自問自己沒有得罪什麽小人,怎麽會有人劫持她呢?
正胡思亂想之際,老舊的柴門發出痛苦的呻*,然後一個肥胖的身影塞滿了整個房門的空隙,年素七吃驚地望着來人,只見來人手中提着一個燈籠,微弱的火苗在裏面跳躍,映出其猙獰而陌生的面孔,年素七仔細看他,認真打量,完全忘了該有的恐懼,這個人她從未見過,就算在醫館見了那麽多病人,也不曾見過此人,那他為何要綁架自己?她滿腹疑問。
來人掩上房門,然後将燈籠随手擱在年素七身側,才笑得一臉橫肉亂顫,“小美人,我從你眼裏看到了困惑,怎麽?很吃驚自己被綁?也很好奇我的誰對不對?”白乎乎的胖手很輕佻地勾起年素七的下颚,擡高,與他平視。
年素七張了張口,卻沒能發出一點聲音。
“哦,抱歉。”胖子很不誠懇地道歉,“讓小美人受委屈了。”然後動手解開年素七的穴道,順手還沾了一把便宜,氣得年素七嬌軀亂顫。
“好了小美人,有什麽不滿的盡管發洩出來吧。”胖子笑得一臉無害。
年素七可不敢放松警惕,“你到底是誰?為什麽劫持我?”
胖子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