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死到臨頭還不知道對手是誰?”
因對方提到了‘死’字,令她本能畏懼了一下,但想到對方并未當場殺死自己,而是千辛萬苦的劫持回來,定是另有目的,最近跟在靖王身邊耳濡目染,令她對處理危機時多了幾分冷靜,“你們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麽?”她隐約能猜出對方的身份來,只是沒想到被劫持的是自己,要知道,她只是個最無關緊要的小羅羅,不過年素七還是慶幸被抓的是她而非靖王,靖王腿腳不便,如果被劫,便一點逃脫的機會也沒有了。
胖子顯然吃了一驚,“好聰明的小美人。”他湊近幾分,“只要你交出施呈書給你的東西,我可以饒你小命。”
渾濁的氣息噴在年素七臉上,令她厭惡得直後退,“如果我不願意呢?”
胖子立刻獰笑起來,“那我就先奸後殺,再一把火将這屋子燒了!”
chapter:33
年素七假裝害怕地瑟縮了下,腦中卻隐約有了些輪廓,孩子們大概被救了出來,所以對方才會惱羞成怒,加上湊巧她那天去了書院,施呈書還親自送她回去,兩人的關系一定引起有心人的揣測,他們或許是覺得施呈書背叛了他們,才将他滅口,而施呈書手中亦有他們需要的東西,他們一定是沒有找到,才覺得施呈書是将東西交給了自己……年素七不能不佩服自己的想象力,也許,她離真相更近了一步,“有。”她确定施呈書沒有向自己透過絲毫消息,只是姚今一早埋伏才得出孩子們的下落,孩子們被救與她分毫關系都沒有,“如果我告訴你,你會不會殺我滅口?”
胖子見年素七肯招,大喜,“自然不會,不但不會,我還會給你金銀,給你任何你想要的東西。”
多麽誘人的承諾啊……可惜年素七不是三歲小兒,也不是深閨淑女,她見識過吃人如麻的皇宮,見識過口腹密劍的女人,這點雕蟲小技她一眼便能識破,但此刻不是與對方翻臉之際,年素七裝作很糾結的模樣,考慮良久才說,“他給了我一本書。”她也并未說謊,只是她确定對方的書裏沒有暗藏玄機。
“真的?”胖子喜道。
年素七剛要點頭,卻聽外面傳來一道美妙動聽的聲音,“我來。”
胖子一聽到聲音,便立馬屁颠屁颠地跑過去,“寶貝,你怎麽來了?”
女人的聲音仿佛摻着蜜,甜膩膩的,“我來看看到底是什麽樣的人兒既然能勾引得那書呆子背叛咱們?”
“寶貝,就一個小丫頭,她哪裏及得上你的萬一?”
“哼。”女人冷哼,“那書呆子可是實實在在地背叛了咱們,若不是動了真心怎能破了我的迷心陣?”
冷風夾着刺骨的寒湧了進來,年素七縮在草垛邊瑟瑟發抖,而背對着月光的女人卻仿佛不畏懼寒冷,穿着廣袖雲裳,腰身束得很緊,不盈一握,她幾乎是飄到年素七面前,燈籠被提起湊到她面上,女人定定瞧着年素七,嘴角含着詭異的笑。
年素七也盯着面前的女人,幾乎不能呼吸,她真的好美,只是那美透着絲絲怪異,尤其是眼睛,瞳仁很黑,似幽深的潭,令人一眼望不見底。
幽深的瞳孔緊緊盯着她,越來越近,年素七看着越來越逼近的黑瞳,感覺自己就像掉進了黑色的漩渦,天旋地轉,根本不記得自己姓甚名誰,身在何處,半空中仿佛有一只手緊緊拽着自己的後襟,只聽遙遠的他方傳來飄渺的聲音,“我問你幾個問題,你若不如實回答,我便松手,你将會跌入無底的深淵。”
恐懼緊緊揪着她的心,年素七的意識仿佛不受自己控制,“好。”
“施呈書給了你什麽東西?”
“書。”
“什麽書?”
“治病的書。”
“書在哪裏?”
“客棧。”
“他對你說過什麽?”
“食人林……八卦陣……”
對方又細問了幾個問題。
突然間,漩渦停止了轉動,年素七驀地回過神,有種腳踏實地的感覺,她大口大口地喘息,驚出了一身的冷汗,“我……”她拍着胸口試圖緩和憋悶的感覺,“我沒有撒謊。”
女人滿意地拍了拍她的臉,“很好。”
那冰冷的觸感令年素七渾身一顫,“那……你會放過我嗎?”
女人哈哈大笑,“天真!”她轉身向外走去,忽然回眸盯着年素七看,眼神中居然充滿了嫉妒,良久才道,“那個書呆子是第一個沖破迷心陣的男人,若非他不再為我所用,我是斷然不會殺他的,所以……”她慢慢笑了起來,唇角勾起詭異的弧度,“真正害死他的人,其實是你。”
年素七就這樣愣愣地看着她離開,然後胖子跟着站起身,走到門口時,突然将燈籠的罩子取下來,把燭心丢了進來,火燭落在草垛上,很快燒了起來。
胖子啧啧嘆道,“可惜了一個美人兒,就這麽平白無故地燒死了。”說罷,将柴房的門緊鎖,大步離去。
年素七望着迅速燃起的火苗,這才反應過來,忙脫去身上的棉襖去撲火,可那火苗卻蔓延得很快,她估計錯了,地上的潮濕并非積水,而是油!
火星子沾到地面,瞬間變成了火海,将整個柴房都燒了起來!
年素七的頭發立馬‘嗞’地燒起來,發出陣陣焦味,而她的臉更是燙得疼痛難忍,完了,她就要在這場大火裏面化為灰燼了……将屋內唯一的一塊木板擋在身前,她鼓起骨氣躍過沸騰的火焰向着門口沖去——
果然,房門自外面鎖了起來,不管她如此拉扯都紋絲不動。
“救命啊!救命啊——”盡管她知道在別人的地盤喊救命是于事無補,可人在将死之際,所有的舉動都是出于本能的求生欲,她不想死,尤其不想這般痛苦的死去,最後只剩一把灰!
突然,門鎖響了一下。
年素七手中的木板已經燒得滾燙,但她不敢丢掉,因為只要一撒手,自己就會被大火吞噬。
門鎖又響了一下。
她的眼睛已經被熏得睜不開,眼淚、鼻水到處流,要死了要死了……腳好痛,大概被燒傷了。
外面隐約傳來打鬥聲。
年素七的身體終于抵擋不住火焰的熱浪,手中的木板滑落,跌入大火裏,而她的身子也綿軟地倒下,跟着一起跌入大火中。
門鎖‘哐’地一聲落地。
寒風吹了進來,将火勢吹得更大。
厚實的大氅猛地蓋了下來,一個人彎腰将地上已經昏迷過去的人兒抱起,避開仍在打鬥的人群,揮劍砍去擋路者,然後幾個起落便縱身離去。
靖王在發火,東西丢得到處都是。
床上的人兒一動不動,幾個大夫圍在床頭,皆是惶恐不安。
宋祁和劉進德跪在下首,大氣不敢出。
靖王其實最怨的是自己,當初若非他提出深入虎穴,年素七又怎麽會被輕易擄走?
他從未如此後悔過自己的決策,先前因為年素七獨自去‘清明書院’的行為,他還惱過她,怪她冒冒失失不懂得保護自己,而此刻他在幹什麽?拿她做誘餌,讓她險些命喪大火,這便是自己的良策麽?
chapter:34
靖王向來冷硬的心緊緊揪在一處,他的目光一動不動地盯着床榻的方向,盡管大夫們的身影擋住了他的視線,他還是一眨不眨地盯着,唯恐自己再一個不留神,她又丢了。
幾個大夫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年素七救醒,不過她一醒過來就忍不住痛苦地呻*吟起來,全身上下都好痛,火燒一般疼,“嗚嗚……”天哪,好疼!淚水在眼眶中徘徊,她死死咬着下唇。
王爺見人醒來,心底松了口氣,轉動輪椅便要過來,一個大夫轉過身來說,“這位姑娘燒得太嚴重了,需要馬上進行全身的傷口處理,公子還是請一位婆子過來服侍吧,我們将傷口處理好,上藥的事就交給婆子了。”
靖王一聽燒傷嚴重,臉更加黑了。
劉進德立刻說,“老奴去請鳳嬸。”
靖王沉默着點點頭。
處理好一切後,天已經蒙蒙亮,劉進德勸說,“爺,回房歇一會兒吧。”
靖王卻揮手止住他,“你們都退下吧。”
宋祁微微猶豫,還是頂着暴風雨問,“姚今那邊……是繼續還是不繼續?”
靖王揉了揉兩邊的太陽穴,沉思良久,才似乎下定了決心,“不能再耽擱了,繼續吧。”此役,他要速戰速決,目光沉沉望向床上睡得極不安穩的人兒,“我要他們血債血還!”
年素七此番燒傷很厲害,身上自不必說,就連臉上也燒傷了半邊面頰,鳳嬸拿鏡子給她瞧的時候,她并沒有如一般的女孩那樣驚慌尖叫,而是自嘲地笑了笑,“這下大概連我哥都認不住我來了。”完了,毀容了,跟太子殿下更不可能了,誰會要一個醜八怪呀?唉,年素七幽幽嘆了口氣,這下終于可以徹底死心了。
自從年素七出事後,靖王便命令夜殺日夜守護,他不希望她再出任何差池,否則為周家平反就無望了。
年素七醒來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摸枕頭下面,那本醫書居然還在。
她忍不住啼笑皆非,那個女人看似很厲害,沒想到卻如此愚蠢,施呈書怎麽可能将最重要的東西交給一個只見過一次面的陌生人?真是可笑。
再說了,她連那女人說的東西是什麽都不知道,“咝——”一笑便扯到傷口,唉,這宮外的人就是不如宮裏的人精明。
躺着沒事幹的某人,只能每天看書。
燭火在跳躍。
年素七揉了揉酸澀的眼,打了第一百零八個哈欠,手中的書擱在胸前,她閉目養神,美其名曰:思考。
思着思着,就夢周公去了。
手中的書順着身子下滑,然後‘啪’地一聲落到床榻下方的水盆中。
床上的人兒卻毫無所覺,睡得越發香甜。
鳳嬸給年素七送早膳時才看到落在水盆裏的書,嘆了口氣撿起,一見裏面的字都開始糊了,嘆息着這個孩子太糊塗,她點燃燭臺,小心翼翼地替書烤着火,一頁一頁地翻過去,突然,她愣住了,這書裏怎麽會有自己兒子和女兒的名字?
雖然鳳嬸不識字,但兒子曾經教過她自己和妹妹的名字如何寫,她記得的,便是書中寫的模樣,鳳嬸以為自己看錯了,忍不住又湊近了幾分,仔仔細細地看,直到确信無疑才緊忙将年素七搖醒,“年姑娘,快看!這裏有我娃的名字!”
年素七揉了揉惺忪的眼,接過書,這一看狠狠驚了下,“快!叫門外的那個人過來!”書上居然密密麻麻都是孩子們的生辰,不止有小荷跟文才的,還有其他許多孩子的。
夜殺何等耳力?無須通報,已經走了進來,“什麽事?”他對于被王爺命令來保護一個黃毛丫頭很不情願。
年素七急忙将書交給夜殺,“上面有失蹤孩子的生辰,你快拿給爺!”
夜殺眉峰一緊,“好。”
鳳嬸見年素七如此緊張,忙問,“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嗎?”
年素七推了推鳳嬸的手臂,“嬸,你趕緊回去,這兩天別讓兩個孩子出門,學院那邊也暫時別去了。”年素七不知道該如何解釋這其中的錯綜複雜,她怕吓到善良的婦人。
說到學院,鳳嬸嘆了口氣,“不知道施老師幹得好好的為何要突然離開?現在學院就剩一位老師了,根本忙不過來,孩子們的課也比之前少多了。”
“總之,現在外頭不是很太平,能不出去盡量不要出去。”
鳳嬸似乎有所覺,“年姑娘,你告訴我是不是那老妖又來抓孩子了?”
“嗯。”年素七認真地點頭,“所以一定要保護好小荷和文才。”
“好。”鳳嬸有些慌亂,“那……那我先回去了。”
“快走吧。”
鳳嬸走到一半又想起,“我走了,你怎麽辦?”
“沒事。”年素七揮揮手,“你放心吧,我待會兒讓店小兒給我找個人上藥就好了,沒事沒事的,你趕緊走吧,記得把小荷跟文才看好。”
直到房門被關上,年素七才有時間去想那書上怎麽會有孩子們的名字和生辰?為何她之前都沒有看到?
年素七努力回憶那日的點點滴滴,每一個細小的情節都不放過,這本書上的字到底是什麽時候寫的?為何她之前并沒有看到?還是說非得進了水才能顯現出來?
當時她确實是在找醫書,施呈書不可能一開始就知道她找醫書而早早準備好,除非是……一個念頭自腦海中掠過,除非那本書是他經常翻閱的,年素七想到施呈書的跛腳,難道他也在尋求治愈腳疾的方子?
年素七有些頭疼,沒想到會弄巧成拙,她不确定施呈書是故意将那本書給她提供線索還是無意間如此做的?直到此刻她才隐約明白那個妖女要的是什麽,她所說的東西應該就是這個記錄了所有孩子生辰八字的名冊!
桌上的粥擺得快要涼了,也沒人遞給她,年素七嘆了口氣,求人的日子真不好過,“夜殺!”她還得硬着頭皮求那大冰山。
一會兒,門開了。
年素七趴在床上,臉朝着內側,“我說夜侍衛啊,麻煩你将粥端到我床邊,還有,可不可以去找店小二整點腌制脆瓜?順便幫我找個婆子來上藥,我讓鳳嬸回去了,最近外頭不太平,她那兩個孩子……”她話未說完,卻聽一道低沉的聲音響起,“你跟施呈書到底是什麽關系?他怎麽會将如此重要的東西交給你?”
年素七打了個激靈,來人居然是王爺!
chapter:35
“呀!”年素七急忙轉頭,卻不小心壓到臉上的傷,忙捂住受傷的臉一陣龇牙咧嘴,“爺,奴婢跟施呈書也就見過一面,能是什麽關系呀?”
靖王依然冷冷地盯着她,仿佛要看進她的心底,年素七被他盯得不自在起來,忙打岔,“那個……可不可以麻煩爺幫奴婢把粥碗端過來?”
靖王的目光更見陰森,“你覺得我可以嗎?”
年素七以為他是認為自己身份尊貴,不能做這種服侍人的事,忙說,“那有勞爺幫奴婢叫一個夥計來。”
直到靖王一只手轉動輪椅出去,年素七才反應過來他方才說的意思,她都忘了,他有一只手臂受傷了呀,只有一只手能轉動輪椅,哪裏還有空餘的手去端碗?年素七對自己的口無遮攔感到懊惱,她一定無意間戳傷了王爺的自尊。
一會兒,店小二果然帶來了位婆子,而桌上的粥早已涼透,店小二又送來熱騰騰的粥和鹹菜,年素七用沒受傷的左手拿起筷子,動作僵硬地吃着早膳,婆子有些看不下去,忙接過手,“姑娘,還是老身喂你吧。”
“謝謝。”年素七感激涕零。
靖王将自己的藥讓給年素七用,他雖沒明說她卻心中有數,那藥塗在身上的感覺就跟那日塗在手背上的感覺是一樣的,清涼舒服,将周身的灼燙瞬間減輕了許多,而且此藥的止血愈合效果很好,只短短兩天,她身上燒爛的皮膚已經開始收水,傷勢較輕的部位都結痂了,婆子一邊給她背上上藥,一邊感嘆年素七的肌膚真水靈,膚白賽雪,只是可惜了這燒傷恐怕會留下印記。
靖王并未離開房間,為了避嫌,他坐在屏風之後。
每個女人都是愛美的,年素七忍不住問,“那如何是好?”身上倒是無所謂,又不用天天見人,臉上若是留下大片印記就糟了。
老婆子立馬說,“‘草本堂’有一種藥,叫膚霜清,可以令痘印、疤痕消失無蹤。”
年素七嘻嘻一笑,“老人家,你當我是小姑娘好糊弄吧?聽說那‘草本堂’的藥貴得要命,若是沒有你們這些人的推銷,平頭百姓誰會去買呀?”
老婆子有些尴尬,不過旋即又說,“姑娘自不是平頭百姓,看姑娘模樣便是出生富貴。”
年素七咯咯笑,“老人家還真看錯了,出生富貴的可不是我,我不過就是個家奴,你說的那種藥我買不起。”
那脆脆的笑聲落在靖王耳中,令他心神微微一蕩,若論起來,她也是因自己受傷,若她真落下什麽難看的印記,他也是有責任的,“老人家。”靖王低喚一聲。
婆子見屏風後的男人終于開口了,眼角閃過一抹得逞的笑,這邊藥未塗好便屁颠屁颠地跑了過去,“爺有啥吩咐?”
“你說的那藥,我要兩瓶。”一錠銀子落入婆子手心,“夠嗎?”
婆子望着沉甸甸的銀子,兩眼放光,喜出望外,她果然遇見金主了,“夠夠夠!老身這就去買藥!”
“喂——”年素七想喚她,人已經不見了蹤影,“藥還沒上完呢。”王爺真是傻,連這種兜售商品的話也信,她不誇得天上有地上無,誰會買?
屏風後的身影動了下,“我方便出來嗎?”
年素七大咧咧道,“方便。”她又不是沒穿衣服。
靖王轉着輪椅而來,卻不經意觸及她露出的半截腰身,目光立刻撇開,“被子蓋好,別受涼了。”
年素七嘆了口氣,“藥還沒上完,這個婆子也太不負責了,一聽到賺錢的好差事立馬不顧手頭的工作了。”小手撐着下巴,年素七歪頭看靖王,“爺也真是的,銀子多得花不完可以讓奴婢幫您呀,平白便宜了那婆子!”
靖王蹙眉,“我不希望你留下任何傷痕。”
年素七随口道,“放心吧,奴婢就算真落下什麽抹不掉的傷痕也不會賴爺的。”
明明只是一句無心之語,卻令靖王心火上湧,他轉動輪椅,“今晚無論聽到什麽聲響都不要出門。”
年素七心中一動,感覺有事要發生,正待追問,靖王已經推門離開。
待門關上,年素七才自嘲地笑一下,她倒是想出去呀,只是腳傷最嚴重,大概只能用爬的才能離開這個房間。
躺了半天,她又難受又無聊,幸虧那婆子還有點良心,見自己白白得了那麽多銀子有點過意不去,便一直陪着年素七聊天打發時間,基本上都是婆子在說,年素七在聽,清明鎮的一些故事自當地人口中道出越發令人覺得觸目驚心。
那陳大虎可不只是橫行霸道、劫搶民女那麽簡單。
婆子悄悄告訴年素七,陳大虎經常去‘食人林’,聽說那兒有一片養屍地,有人半夜從‘食人林’旁邊經過,常常會聽到裏面傳來奇怪的叫聲,那聲音仿佛來自煉獄,鬼哭狼嚎,根本就不是人的聲音,真是可怕,還有人說,是陳家在養喪屍,意圖謀反呢!
年素七聽得脊背發涼,寒毛根根豎起。
養喪屍?
光是想象了一下,她便再也睡不着了。
婆子離去時天已經黑了,她不敢多逗留,說鎮上的人到了天剛剛擦黑就把門窗關得死死的,外頭有任何動靜也不敢開門。
年素七不由得想到第一天他們從密林裏出來找到醫館後敲了半天也沒人開門,還有阿湯站在門內一臉惶恐的模樣,大約是被‘食人林’裏的傳聞吓壞了,以為他們是妖怪呢。
老婆子走後,年素七睜着眼,久久不能入睡,她沒想到這麽一個樸實無華的小鎮居然會隐藏那麽多不為人知的秘密,養屍地……對她來說是多麽驚悚而陌生的名字。
真的會有這麽一片土地嗎?
聽起來好神奇。
她胡思亂想了一陣便迷糊睡去,朦胧中似乎聽到門外傳來打鬥聲,隔壁屋亦傳來巨響,年素七驀地驚醒過來——
王爺有危險!
她下意識地便要沖出去,可單腳剛剛着地便傳來一陣鑽心的刺痛,年素七驚呼一聲,整個人都朝前栽了過去!
chapter:36
胸口、肩膀、臉,一齊着地,傷口慘遭撞擊,痛得她眼前陣陣發黑,好一會兒都沒能緩過氣。
當眩暈終于過去,她才想起靖王臨走前說的那句話,“今晚無論聽到什麽聲響都不要出門。”
年素七冷靜下來想了想,靖王雖然沒有明說,但顯然對今晚之事是有預見的,或者說便是他的一手安排……這麽想着,她的心才漸漸趨于平靜。
只是那床……
近在咫尺的床榻似乎變得遙不可及,半人高的床榻也變成了無法攀越的*峰,唉,年素七深深嘆口氣,地上好涼……
隔壁屋的打鬥聲突然停止,接着便是死一般的寂靜。
盡管年素七已有心理準備,卻還是忍不住擔心,萬一王爺的計劃失敗呢?他會不會真的遇到危險?
她屏息凝視,将耳朵貼在地面細細聽。
隔壁屋隐約傳來極輕的腳步聲,突然一道暗啞的聲音說,“找到了!”然後是匆匆離去的腳步,再然後,就什麽聲音都沒了。
過了許久,年素七才确定,靖王已經不在房中。
一夜直至天明,盡管她困得眼皮子直打架,卻依然不敢睡去,王爺沒回來,她的心始終無法落下。
不知過了多久,天已經大亮,街面上傳來賣包子的吆喝聲,年素七又餓又困,依然撐着酸澀的眼,直到隔壁輕微地響了下,随即聽到劉進德焦急的聲音,“快去找大夫!”
受傷了?
應該不嚴重吧?
有劉進德在身邊,王爺一定不會有事的……年素七的一顆心總算落地,顧不得傷口的疼和地面的冷,沉沉睡去。
迷蒙中,耳邊聽到有人尖叫一聲,然後她便被抱上床,裹進溫暖的被窩。
年素七睡了一夜赤冷的地面,不可避免地發燒了。
真是越忙越亂,她一邊打着噴嚏喝着苦兮兮的藥,一邊忍着痛讓婆子給自己渾身上藥。
劉進德來去匆匆,她總是來不及多問一句,夜殺更是不指望問出什麽,年素七特別想知道昨晚發生了什麽,偏偏自己又不能下地,倒是那八卦的婆子絮絮叨叨地說道,“聽說昨晚‘食人林’發生大事了,有個夜歸的酒鬼看到‘食人林’裏面火光沖天,不時傳來嘶聲尖叫的聲音還伴随着腐爛的腥臭味,他便大着膽探進去看,這人啊,都是被好奇心害死的……聽說啊,他差點死在一個喪屍手裏,當時吓得屁滾尿流,手跟臉都被喪屍抓傷了,現在正在張老頭的醫館裏呢,也不知道人還有沒有用,唉,真是可怕,居然真有喪屍……”婆子邊說着邊拍着自己的胸脯,一副心有餘悸的樣子。
年素七卻只關心王爺發生了什麽事,便問,“除了喪屍,‘食人林’裏面就沒有人?”
“有是有的,估計都死了吧。”
明明知道靖王就在隔壁,年素七的心跳還是忍不住慢了半拍,“你怎麽知道?”
“那麽多喪屍,人在裏面當然活不了,何況還有老妖呢。”
年素七輕輕籲了口氣,顯然婆子知道的都只是道聽途說,“那喪屍為什麽不跑出‘食人林’?”
“這些喪屍都是老妖的爪牙,自然不能脫離了她的掌控。”老婆子說得煞有其事,“聽說啊……”她湊近了幾分,“那老妖是個樹妖,不能離了‘食人林’,離了‘食人林’便活不了,所以我們只要不去‘食人林’就沒有危險。”
年素七可不敢茍同,“那失蹤的孩子算怎麽回事?難道不是被老妖抓了嗎?”
老婆子愣了下,“這個就不清楚了。”
年素七頭痛欲裂,“罷了,我睡會兒,你走的時候幫我把門帶上。”
“好。”
年素七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夢裏有個紅眼女妖正對着自己猙獰地笑,然後慢慢伸出寸許的爪子,漆黑的指甲輕易便穿透她的胸膛然後拉扯出一個鮮紅的砰砰跳的球狀物體,年素七定睛一看,是她的心髒!頓時覺得心痛如刀絞,然後整個人如落葉般翩然飄落,下墜下墜,直至無底的深淵……在即将撞擊地面的剎那,她腦中突然浮現出靖王的身影,然後,靖王就真的出現了,他緊緊拽着她的手臂,阻止她下墜的趨勢,可他顯得有些力不從心,臉色蒼白,大汗淋漓,她看到鮮血自他的手臂上流了出來,一直流到他們緊緊相握的手上,再順着她的手腕流到手臂然後一直流到胸口處,流進那個空洞的地方——
年素七被一陣心悸驚醒,猛地揪住衣襟坐直身子,她渾身大汗,口幹舌燥,喘了好一會兒才平息了下來,汗濕的背被風吹過後頓時一片濕冷,她打了個哆嗦,自己怎麽會想到王爺?她以為如果有一天她要死了,最後念着的人不是哥哥也會是太子……
夢,這是夢。
夢有時是相反的不是嗎?
年素七掐着日子算,到了第五天,她再也躺不住,決定忍着痛也要去見見王爺。
腳趾觸底,還是一陣錐心的疼,她咬唇忍住。
好不容易挪到門邊,年素七的背上已經蒙上了薄薄的汗。
輕叩隔壁的房門,許久,裏面的門打開,劉進德有些詫異一身單薄的年素七,“小七,外面這麽冷,你怎麽突然跑過來了?身子還沒大好吧?趕緊回去歇着。”
“沒事,劉伯伯,就幾步,我想看看王爺。”
劉進德猶豫了下還是拒絕道,“王爺現在不想見人。”
年素七心中隐隐不安,“王爺……是不是傷得很重?”
劉進德沒有說話,面色卻頗為凝重。
兩人正僵持着,忽聽樓下傳來一片咋呼聲,劉進德凝神細聽了片刻,臉色巨變,猛地折身回房,“王爺!”情急之下,他失口尖叫,聲音裏帶着因恐懼而引起的震顫。
年素七的心随着劉進德凄厲的呼聲而抖動,她鮮少見他如此慌張,除了那次在‘食人林’遭逢狼群,她還從未見他如此,她忍不住将身子挨到護欄旁,他方才聽到了什麽?為何會如此驚慌失措?
樓下的食客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叽叽喳喳,臉上的神色或亢奮或驚恐。
年素七聽了片刻,臉色也變了,并非因為食客們口中說的那個被喪屍咬傷的人變異了,而是劉進德聽到這個消息後的反應,她隐約意識到一件可怕的事,劉進德最在意的人是靖王,而那晚靖王失蹤分明是為了查案而設的局,可陷入這個局裏的人真是只有對手嗎?若是己方沒有傷亡,劉進德為何不肯自己見王爺?
chapter:37
除非……
王爺也被喪屍所咬!
年素七心口突突跳,食客們正津津有味地讨論着那個變異了的人,說是咬傷了好幾個,而那些被咬傷的人身上出現的傷口居然與喪屍所咬的一致!
年素七感覺自己有些喘不過氣,如果王爺被咬……是不是就變得跟喪屍無異了?
紅色的身影自背後疾馳而過,只帶過一陣涼風。
年素七尚未回過神,靖王的門已經被推開,随即又合上,只是那麽一瞬間,年素七看到整個房間都飄着黃色的符紙,仿佛是得到了某種印證,年素七只覺得眼前陣陣發黑,腳下一時無力,軟軟地坐了下去,耳中陣陣轟鳴,血液一陣子沖入腦門,她一個胸悶險些暈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姚今走了出來,抹一抹額上的汗,沖年素七笑了下,“小七妹妹,坐在地上不涼麽?”
年素七細細喘息着,她感覺腦殼子又開始疼了,剛要站起身,卻因為腳下一崴而險些跌倒,姚今眼疾手快,立馬勾住年素七的腰身,毫不避諱男女之別,笑眯眯地抱起她,“小七妹妹,哥哥送你回房吧?”
“我……”年素七還是不死心地看向靖王的房門,“我能去看一眼王爺嗎?”
姚今想了下,“好。”抱着年素七折轉了方向,大步朝靖王房間而去。
劉進德看到年素七顯然吃了一驚,但是也沒說什麽。
她方才并未看錯,房中果然挂滿了符紙。
姚今将年素七放在靖王床邊,“王爺還沒醒,不過快了。”他眉目間都是喜色。
年素七看他一身紅衣,猜測着方才從背後刮過的風便是他,“王爺是不是被……什麽東西咬了?”她從未見過喪屍是什麽樣的,只在古老的書籍中讀到,不過,那些只是傳說。
姚今有些愧意,“都怪我們沒能保護好王爺。”
劉進德卻還是有些不放心,“姚今,你的符真的管用嗎?”他可是聽說那個被喪屍咬過的人已經變異了,還到處咬人。
姚今自然也聽到風聲,他慎重地點點頭,“這是我特地去九習山取的符,還好趕上師父沒有出遠門,師父說,只要将符燒化的灰烙入那畜生咬的傷口裏,這毒便能解。”
年素七聽說能解毒,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虛軟了下來,大概是方才太過緊繃了。
病床上的靖王臉色蒼白,與夢境中的那個人無異,只是夢中人是睜着眼睛的,而面前的靖王,雙目緊阖,紋絲不動,若不是尚有呼吸,便與死人無異了。
年素七盯着靖王看了好一陣才回頭問劉進德,“王爺手臂上的傷怎麽樣了?”
劉進德皺眉,“也裂開了。”說罷嘆口氣,“都怪我。”他自責不已,狠狠掌掴了兩下自己的臉,“王爺若有個三長兩短,我便親自去地府向令貴妃娘娘請罪!”
“劉伯伯別這樣。”年素七急忙阻止,“這不是你的錯,你別太過于自責了。”
“是啊,那晚的情況複雜,誰也沒想到會發生意外。”姚今也勸道。
劉進德眼皮紅腫,面容憔悴,顯然已經熬夜許久了,他沒再說話,雙頰微微紅腫,站在那兒像個不知所措的孩子。
姚今有些不忍,又勸道,“劉伯你放心,我師父說了沒事就一準沒事。”
年素七腦中靈光一動,“那是不是也可以救另一個被咬傷的人?”
姚今頓了頓,才搖頭,“不行,那人已經變成喪屍了,無法挽救,王爺之所以有救是因為我第一時間用符鎮住了他體內的屍毒,沒有令其蔓延,所以王爺沉睡不醒,他體內的毒便也沉睡不醒,幸好我趕在王爺醒來之前給他下符了,否則就真的無力回天了。”
劉進德忍不住擦了擦額上的冷汗。
年素七緊拽的小拳頭裏也都是濡濕一片。
一瞬間,房中寂靜無聲。
大家都在等待王爺蘇醒。
幾雙眼睛緊緊盯着,終于,年素七感覺到被褥下面的手稍稍蠕動了下,她又是激動又是緊張,屏住呼吸,似乎生怕驚吓到王爺,“他……醒了?”
修長的眉微微蹙了下,然後睫羽輕顫,湛黑的眸終于慢慢睜開,他的目光空洞無神,直直望着上方某處盲點,年素七的心又開始緊張了,難道王爺的毒沒有清除?她轉臉看向姚今,目光中都是疑問。
姚今也緊張地走過來,雖然他很信任自己的師父,但也害怕萬一那符不靈,“師父說,變成喪屍的人是不記得自己也不記得別人的。”他一步步很輕地走到靖王身邊,然後顫巍巍地問,“王爺,您……還認得屬下嗎?”
靖王半天沒有反應。
劉進德也湊了過去,小心翼翼地搖了搖靖王。
靖王依然一動不動。
房中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彼此都在對方臉上看到了死灰般的恐懼。
王爺……
不會真的變成喪屍了吧?
年素七想到馬車颠簸中出手相助的靖王,面對狼群臨危不懼的靖王,好心提醒自己不要出門的靖王,心下一陣凄涼,說不出的難受,她忍不住湊近身子,将臉挪到靖王的正對面,與他面對面,眼對眼,鼻對鼻,“王爺……”她輕輕喚了他一聲。
姚今下意識地去拉年素七,“小心!”他擔心王爺真的變成喪屍,會毫不留情地咬住眼前這個小姑娘。
年素七卻輕輕推開姚今的手,她留意到,靖王的瞳孔并沒有擴散,他依然是有神志的,“王爺,奴婢是年素七,幫你治腿的那個年素七,奴婢記得您還有很重要的事要做,如果你不快快醒來就耽擱行程了。”她依稀記得他之所以抄近路走就是為了早一日能夠到達目的地,卻沒想到在‘清明鎮’耽擱了如此之久,想來他一定很趕時間。
靖王的眼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