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邵廷衡做錯了一件事。
一件太過荒唐且無法彌補的錯事。
他在宿醉後醒來,半掩的遮光窗簾沒能完全發揮作用,陽光直直地照射進房間,邵廷衡艱難地睜開眼,剛想擡手去揉一揉墜痛的太陽穴,腦海中突然閃進幾幅畫面。
深夜、不算太亮的燈、二樓走廊的牆壁,還有被壓在牆上的小孩。
小孩的臉上全是眼淚,眼神裏充斥着驚懼,嘴被親到紅腫,衣衫淩亂。
邵廷衡望着天花板把這段記憶仔細捋了捋,試圖在裏面找到一絲虛構和幻覺的成分,可小孩的眼淚太真實了,容不得他逃避。
“不會吧……”邵廷衡懊悔地抓了抓頭發,忽略了陣陣墜痛的太陽穴,直接下了床。
他身上還穿着昨晚應酬穿的襯衣和西褲,現在早已皺得不成樣子,他也顧不上換了,霍地打開門走到走廊另一邊的房間門口,步子雖快,到那扇門前時卻陡然停了下來,他擡起手猶豫了許久,幾次将将碰上門板又頓住,但最終下定決心還是叩響了兩聲。
裏面沒人應。
這時家裏的保姆走上來,見邵廷衡站在唐典門前舉止奇怪,便提醒他:“先生,典典上學去了。”
邵廷衡收回手,插進西褲口袋,恢複成一慣的散漫模樣,若無其事地問:“典典今天狀态怎麽樣?”
“狀态?”保姆被問住了,只好撿會答的東西努力在邵廷衡面前表現:“挺好的呀,不過他今天早上早飯沒怎麽吃,就喝了一點牛奶,煎蛋只吃了一半,他說他沒胃口,我就又做了一個三明治放他書包裏了,讓他大課間的時候吃。”
邵廷衡臉色微變,蹙眉問道:“為什麽沒胃口?”
“可能高三了學習壓力大?”保姆猜測道:“典典這孩子本來胃口就不大,上了高中之後吃的就更少了。”
“胃口不大?我怎麽記得他小時候還挺能吃的?”
從福利院出來的小孩,總是很珍惜糧食的,在邵廷衡的印象裏,唐典很乖,吃飯睡覺都很乖,是個讓人省心的孩子。
保姆笑道:“這得怨您,先生,大概五六年前,有一天您中午回來看到典典在吃飯,就笑他吃飯像小豬一樣,典典當真了,後來我再怎麽哄他他都只肯吃半碗飯,現在也是,每頓只吃半碗飯。”
保姆每說一句話,邵廷衡心裏的懊悔就會多一分,“那他今天……臉上有傷嗎?”
“嘴唇好像磕破了,他說是不小心撞到的,先生,您怎麽知道的?”
邵廷衡在心裏罵了自己一頓,甚至想扇自己兩巴掌,他都不能去怨酒精誤事,他做什麽禽獸不如的事情?竟然強吻了他領養回來的孩子?那孩子還有兩個月才十八歲。
他依稀記得昨天晚上,他把唐典當成會所裏的一個普通MB,見唐典想逃跑,還惡劣地将他壓在牆上,一條腿抵進唐典的兩腿中間,捏着他的臉,醉醺醺地問他:“給你這麽多錢了,怎麽還不乖?”
唐典本來掙紮得厲害,在聽到那句話之後忽然停住,然後邵廷衡的吻就鋪天蓋地地落了下來。
他好像一直哭着喊“叔叔”,但聲音不大,只夠徘徊在二樓的走廊,吵不醒在一樓睡覺的保姆。他壓抑着,怕被保姆聽到,怕傷了邵廷衡的面子,怕邵廷衡第二天醒過來會責備他,也因為邵廷衡說“給你這麽多錢了,要乖一點”。
邵廷衡把他從福利院領回來,給了他優渥的生活,他不敢反抗。
只能任由邵廷衡欺負。
邵廷衡其實不喜歡和會所裏的人接吻或者溫存,對于這種一進門就想逃跑的人更是厭煩,明明想賺快錢,卻不想付出身體,邵廷衡覺得可笑,比起這種“清純人設”,邵廷衡更喜歡騷的,大家一拍即合各取所需,坦坦蕩蕩。所以即使他喝醉了,但在感覺到身下人明顯的抗拒時,還是忍不住生出些怒意,吻得更深更重,像是一種懲罰。
他做到哪一步了?印象裏唐典的睡衣紐扣好像也被解開大半了,他最後是怎麽躺到床上的?
這段記憶有些模糊,邵廷衡扶額長嘆了一口氣,然後對保姆說:“王姐,今晚我回來吃飯,你多做一點典典愛吃的。”
“哦哦好的。”王姐應了下來。
邵廷衡打開唐典的房門,朝前走了兩步,但沒有再往裏走,唐典的房間幹幹淨淨,被子平鋪在床上,枕頭也擺在正中央,書桌上也很整潔,除了筆筒臺燈還有幾本綜合測試卷,其餘的雜物一律沒有,臺燈上似乎貼了幾張标簽條,邵廷衡沒有去看。
小孩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長大了,但邵廷衡的付出可能還沒有王姐一半多。
他關上唐典的房門,回了自己的房間,洗澡換衣服,早飯和唐典一樣,喝了杯牛奶,吃了半個荷包蛋,就什麽也吃不下。
他走得有些急,王姐在後面看着,不明白這兩人今天是怎麽回事。
邵廷衡公司的事情不算少,因為邵父目前正準備退居二線,集團的很多事情現在都歸在邵廷衡和他哥邵明文身上,邵廷衡手裏還管着國外的生意,所以更忙一些。
除了偶爾去一趟會所,邵廷衡的時間其實都撲在公司上。
今天本來給自己提着醒,早點回去陪唐典吃飯,可忙着忙着就忘了,再拿起手機,才發現已經是六點三十五。
回到家快七點了,邵廷衡開了門,一眼就看見唐典坐在餐桌邊上,一聲不吭地坐在那裏,低眉耷眼地看着面前的餐盤,直到邵廷衡走到他面前,他才倉惶擡起頭。
視線碰上,邵廷衡剛要說話,唐典就起了身,跑到王姐身邊,拿起碗去盛飯。
“典典。”邵廷衡喊了他一聲。
唐典手裏的碗就掉了下來,咣叽一聲砸在大理石臺面上,幸好沒有砸碎。
王姐走過來看了看他的手,“劃傷了嗎?”
唐典搖頭,說:“沒有。”
王姐拿過他手裏的碗,勉強笑着對邵廷衡說:“典典長大了,知道叔叔好不容易回來陪他吃頓飯,想自己給叔叔盛飯呢。”
唐典的頭埋得更低,背對着邵廷衡,全身上下都散發着藏不住的抗拒和排斥,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邵廷衡沒有處理這種事的經驗,他說:“我上樓換下衣服。”
王姐看着邵廷衡上了樓,然後小聲對唐典說:“今天是怎麽了,一聲叔叔都不喊?還擺冷臉?邵先生他工作很忙的,但我一說你最近學習壓力大,他就特意回來陪你吃飯,今早還問起你嘴唇擦破的事情,他很關心你的,你怎麽可以這樣不懂事啊?”
唐典緩緩擡頭,“他問我嘴唇擦破的事?”
“是啊,我還奇怪他是怎麽知道的。”
聽到邵廷衡的腳步聲,王姐連忙又抓緊時間說了幾句:“典典,邵先生對你的關心可能不像真的父母那樣細致,但他給你提供的物質條件,還是普通家庭提供不了的,你看你上的學校穿的衣服都貴得要命,這些都是邵先生給你花的錢,馬上讀大學也要用錢,你最好還是不要惹他生氣。”
唐典死死咬住後槽牙,胸口劇烈起伏着,手指緊緊抓着大理石臺面,指尖都發白,直到邵廷衡走到餐桌邊,他才微微平複,深吸了一口氣,轉過身把王姐盛好的飯碗放到邵廷衡的面前。
“叔叔,這麽多可以嗎?”他聲音柔軟,但不親近。
“可以,”邵廷衡看着唐典的嘴唇,心裏全是自責與無奈,他說:“等吃完飯我們聊——”
邵廷衡話還沒說完,唐典就點頭說好。
席間王姐說了很多圓場的話,還主動說起唐典最近的學習情況,“典典學習可好了,考了好幾次班級第一,上個月月考還沖到了理科班第二。”
邵廷衡說:“我知道的,他班主任會定期向我彙報,班主任一直在誇典典,說他學習很認真。”
唐典的筷子微頓,王姐立即笑道:“典典,我就說你叔叔很關心你的,是不是?”
唐典擡眸看了邵廷衡一眼,然後點了點頭。
他嘴唇是昨晚在掙紮中被邵廷衡咬破的,喝熱湯時會疼,邵廷衡舀了一碗,拿勺子攪了攪,又放在餐廳空調的風口處等了一會兒,等涼了些才送到唐典面前,然後把唐典手邊的那碗換給自己,他說:“喝這個。”
唐典的眼眶微不可覺地發紅,他抓住筷子的手猛然收緊,但又不敢在邵廷衡和王姐的面前表露出來,乖巧地放下筷子,捧起邵廷衡遞過來的湯碗,一勺一勺地往嘴裏送,忍着唇上的疼,硬是一口氣把一碗湯全喝了。
他吃完的時候,邵廷衡注意到,唐典确實只吃了半碗飯。
為什麽在他的印象裏,唐典很愛吃東西,像個永遠吃不飽的小饞貓?
他抽了張紙巾擦嘴,然後往樓上走,走到唐典房間前,唐典竟沒有關門。
邵廷衡走進去,敲了敲衣櫃邊,“典典,我可以進來嗎?”
唐典蹭地從桌邊站起來,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但嘴上卻說着:“可以的。”
邵廷衡反身将門關上,唐典就更怕了,牙齒打着顫,雖然面上總是冷靜無恙的,但手已經不自主地抓住了桌邊。
“昨晚叔叔喝醉了。”
邵廷衡本來想解釋,自己認錯了人,但轉念又想,這話不适宜在小孩面前說。
他走到唐典面前,正思考着該說什麽,才能把這件事不動聲色地抹過去,還沒開口,唐典就伸手抱住了他。
唐典比邵廷衡矮很多,他抱住邵廷衡,鼻尖正好到邵廷衡的肩頭。
他一句話都不想說,可是他知道在這個時候,他應該要說些什麽。
因為王姐提醒過他“你最好還是不要惹他生氣”。
“叔叔……”
可是他該說什麽呢?說嘴巴疼,說好惡心,說現在腰上還有你掐出來的印子,說不明白你為什麽要對我做這種事情,不明白兩個男的為什麽要接吻。
還有,他該說,我沒有反抗,你也不要生氣,你領養了我,在我身上花了那麽多錢,我也應該有所付出,你想做什麽我都不會反抗了。
邵廷衡以為唐典在委屈,在撒嬌,後知後覺地将他抱緊了,摸着他軟軟的頭發,說:“對不起,叔叔向你道歉,叔叔昨晚真的是喝醉了,以後再也不會了。”
記憶裏上次這樣抱小孩,還是他十五歲生日的時候。
唐典很安靜,連呼吸都是輕輕的,邵廷衡抱着他,一天的疲乏都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