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邵廷衡沒想過這件事會輕輕松松地翻篇,甚至收獲了意外驚喜。
唐典不僅沒有生氣,還很主動地靠近邵廷衡,邵廷衡又帶着難言的歉意,對小家夥疼惜得要命,兩個人的關系在這個夜晚一度達到九年來的最高峰。
唐典第二天還要上學,做完作業已經很晚了,邵廷衡就倚在他床頭陪着他入睡,像唐典剛來邵家時那樣。唐典裹在被子裏,臉埋在邵廷衡的腰側,邵廷衡閑着沒事,就把唐典的手放在自己手心玩了一會兒,片刻後唐典突然縮了一下,然後小心翼翼地探出頭來。
“怎麽了?”邵廷衡問。
唐典不動聲色地收回手,嗫嚅着說:“做噩夢了。”
邵廷衡不疑有他,摸了摸唐典的臉,感覺到唐典似乎在抖,還以為是房間冷,起身把空調溫度調高了兩度,唐典縮在被子裏死死攥着衣領,他把被子兩邊壓在身下,盡可能地防備。
邵廷衡渾然不覺,他重新走回來,撫着唐典額前的碎發,柔聲問:“還要叔叔待在這裏嗎?”
唐典搖了搖頭,很快閉上眼睛。
邵廷衡關了夜燈,然後輕關上門,回了自己房間。
高三的孩子已經不小了,換作身板壯一點的孩子,可能已經有了大人模樣,但因為在唐典的成長過程中,邵廷衡缺席了太多,所以他現在恍然一看,覺得唐典還像當年一樣,是個牽着他的手才敢過馬路的小孩子,因此哄他的語氣也像九年前一樣。
邵廷衡今年三十四了,一直沒有結婚,他二十五歲的時候對父母出了櫃,第二天就以他哥的名義去福利院領養了八歲的唐典,福利院裏那麽多孩子,他一眼就相中了不哭不鬧的唐典,眼睛大大的,模樣秀氣,看着就很聰明。
福利院的院長笑着把唐典領到邵廷衡面前:“他叫典典,很乖的。”
邵廷衡蹲下來,問他:“你叫什麽名字?”
“唐典。”
院長拍拍他的手,有些不滿意地說:“以後就要姓邵啦,不能叫唐典。”
唐典不肯改口。
“沒事,”邵廷衡只是笑,他伸手刮了一下唐典的鼻子,胡扯道:“叫唐典也挺好,就當跟他未來媽媽姓,誰知道我以後不會娶一個姓唐的老婆?”
院長掩嘴笑,又催着唐典叫邵廷衡爸爸,邵廷衡诶喲了一聲,連忙擺手,“這個慢慢來,慢慢來。”
他把唐典抱起來,唐典吓得連忙摟住了他的脖子,細細的胳膊環住邵廷衡脖頸的一瞬間,邵廷衡頓了頓,他偏頭看了看唐典的臉,彎起嘴角,釋放出善意,“典典,你願不願意跟我回家?”
唐典以為自己這時候不能說不願意,畢竟每次有小朋友被人從福利院領走,院長都會非常開心,所以他點點頭,然後說:“願意。”
邵廷衡和他碰了碰額頭。
邵廷衡的哥哥邵明文一臉不耐煩地替邵廷衡簽領養協議,看着邵廷衡樂呵呵地逗懷裏的孩子,提醒他道:“領養總比不上親生的,你小心以後這小孩的親生父母找上門,鬧得雞飛狗跳,到時候你就後悔了。”
邵廷衡看向唐典,唐典因為邵明文的疾言厲色有些害怕,把臉埋在邵廷衡的頸窩裏,邵廷衡笑着晃了晃他,“不怕,典典想怎麽樣就怎麽樣。”
唐典又擡起頭,眨着撲閃撲閃的大眼睛,覺得這個人喊“典典”的聲音好好聽。
“典典想要我,我就是爸爸,不想要我呢,也沒關系,反正我把他從福利院領出來,不是為了讓他給我傳宗接代養老送終,他能開開心心長大就好。”
“那是為什麽?”邵明文不理解。
“為了徹底堵死爸媽催婚的路,為了我以後的耳根子清淨。”
邵明文氣得把筆摔出兩三米遠,“邵廷衡,你腦子壞了?這麽大的事就這麽一破理由?”
唐典吓得縮到邵廷衡懷裏,邵廷衡連忙敞開大衣裹住他,朝邵明文使眼色,“你聲音小點。”
邵明文于是壓低了聲量,“這真不是小事,這是一個孩子啊,你把他領回家,就是要對他負責任的!”
“我會的。”
“你會個屁,能把自己照顧好就不錯了,邵廷衡,你長這麽大,荒唐的事也不止這一回了,如果不是看你已經把這個孩子帶出來了,再送回去也不現實,我今天絕對不可能幫你簽這個字,反正你自己做出的決定自己負責,別到時候一堆爛攤子堆在自己身上就行。”
邵家父母是老來又得子,所以邵明文比邵廷衡大了十一歲,他對邵廷衡的種種行事都看不順眼,也不明白邵廷衡怎麽就突然成了同性戀,但他心裏還是很疼這個弟弟。
邵明文在辦手續,邵廷衡松開大衣,讓唐典把小臉露出來。
那時唐典很小,邵廷衡也很年輕。
唐典怯怯地喊了一聲“爸爸”,邵廷衡愣住,半晌後忽然笑了出來,停不下來的那種,他揉着唐典的小臉,無奈地說:“你适應得倒挺快,我……再給我點時間吧,小典典。”
明明領養協議上面寫的領養人是邵明文,但唐典當時滿心滿眼都是邵廷衡,寸步不離地追在邵廷衡後面,像只小跟屁蟲,即使邵廷衡不允許他喊他爸爸。
後來這聲“爸爸”也沒有喊成,因為邵廷衡幾個月的新鮮感很快就過去了,他轉身投入工作和聲色犬馬的娛樂生活中去,忙得不回家,唐典在意識到這一點時就自動改了口,改成喊他叔叔。
一喊就是九年。
高三上學期的課程已經基本上結束了,幾門主課老師布置的作業都是各本練習冊的最後一章,唐典不需要看,他上個星期就做完了,他從透明文件夾裏拿出幾份試卷,側身避開正在打鬧的人群,借着下課時間,去了一趟數學老師的辦公室。
這是之前他托數學老師要的幾份其他學校的高考模拟卷,他自己在家裏定時間做完,對過答案之後,還有幾題不明白的,于是來請教數學老師。
數學老師也是班主任,見他來十分熱情,看到他手裏的試卷,忍不住說:“雖然現在學習節奏确實需要加快,但是也別累着自己,馬上還有好幾輪大複習呢,趁現在這個時候給自己放放松。”
唐典搖頭,“沒事的,老師。”
數學老師知道自己勸不過,也無可奈何,接過唐典手裏的卷子,幫他分析起來:“這一題是根據七八年前的一道高考填空題壓軸題改的,很難,不具有典型性,做錯也不代表什麽,你的這個解題思路是對的,就是完全當成數列題做,但是你也要注意這個範圍限制……”
給唐典講題是一件很輕松的事情,因為唐典的注意力很集中,而且善于思考,吸收得很快。
三份卷子總共四道需要解答的題,上課鈴還沒響,數學老師就講完了,他喝了口茶,問:“還有不懂的嗎?”
唐典搖頭:“沒有了,謝謝老師。”
數學老師無意中瞥了一眼,“嘴怎麽了?”
唐典收卷子的手頓住,然後故作無事地說:“不小心磕的。”
“哦哦,有點腫了,回去塗點雲南白藥,”數學老師忽然想起來什麽,笑眯眯地說:“對了唐典,你叔叔上個星期還打電話過來問你的學習情況,我說你認真得很,讓你叔叔回家好好表揚你一下。”
唐典的心髒都被刺痛了,他現在一聽到“叔叔”這兩個字就難受到窒息。
那天晚上的畫面不斷湧進來。
太難以啓齒了。
他魂不守舍地跟數學老師道謝,然後徑直走了出去,在門口與一個沖進來的同學撞上,他朝後踉跄了幾步,很快就重新站定,頭都沒擡,一聲不吭地走了出去。
數學老師在後面看着,等唐典走遠了,才和旁邊的老師講:“唐典這孩子,是不是有點自閉症啊?不跟同學玩,就知道埋頭學習。”
“埋頭學習還不好?”鄰桌的老師笑了笑,讓數學老師放寬心,“我瞧這小孩挺好的,家境這麽優越,學習還這麽認真,多難得啊。至于性格方面,确實有點孤僻,但肯定沒到自閉的程度,你別擔心。”
唐典回到座位,他四周的人見他回來,連忙安靜一些,見唐典拿出一本書進入閱讀狀态了,四周的人才繼續壓着嗓子打鬧,很快,上課鈴響了。
最後一節課結束,唐典所在的私立高中沒有晚自習,他收拾好書包,就出了班級往校門口走,照例在右邊的車輛裏尋找專門負責接送他的車。
可找了半天沒有找到,唐典覺得奇怪,司機叔叔一般不會遲到。
他正踮着腳在人群裏四處張望時,身後突然有人靠近,一米八五的身高和精致的西裝革履在人群中顯得格外有壓迫感,唐典怔住,邵廷衡就從後面拿下了他的書包,自然地拎在手上,另一只手去牽唐典的手。
唐典整個人如入冰窖,身邊來來往往那麽多人,有很多人的視線正偷偷落在出衆的邵廷衡身上,其中甚至有他的同班同學,在這種情況下,邵廷衡要牽他的手。
在無人的別墅二樓強吻他、粗暴地扯開衣服去吮吸他的皮膚、在昏暗的床頭揉弄他的手心……這些唐典都可以忍,但是放到大庭廣衆之下,唐典就真的沒有辦法接受了。
可還沒等他拒絕,邵廷衡就自顧自牽住了他,把他帶着往車邊走。
他那麽高大,穿着棕咖色的大衣,梳着幹淨利落的背頭,散發着與衆不同又不容置喙的氣場,唐典避開周圍人探究的視線,跌跌撞撞地走到邵廷衡的車前,邵廷衡給他開了副駕駛的門,幫他系好安全帶,然後關上門,從前面繞到另一邊上了車。
“學習辛苦了,叔叔帶你出去吃點好吃的。”邵廷衡笑着說。
唐典抱着書包不說話,低頭不知再看什麽。
“典典,好不好?”邵廷衡又問。
唐典回過神來,說:“好,王阿姨那邊呢?”
“我跟她說過了,今天給她放半天假。”
“好。”
邵廷衡系好安全帶,發動了汽車,朝着回家的反方向開去,唐典一路都沒怎麽說話,邵廷衡問一句他答一句,邵廷衡問他高三是不是很累,他說是,邵廷衡伸手過來摸了摸他的臉頰,“閉眼睛眯一會兒,等到了我喊你。”
唐典當然睡不着,可他也不想和邵廷衡說話。
車子緩緩停了下來,唐典适時睜開眼睛,邵廷衡幫他按開了安全帶,準備下車。
“叔叔。”唐典突然開口。
“怎麽了?”
“在外面不要牽手,好不好?”他垂着眸央求,聲音都變得可憐。
邵廷衡怔住,片刻後笑道:“好,典典确實不是小孩子了。”
唐典如蒙大赦,他覺得邵廷衡答應得很爽快,所以他也應該及時回贈,可他又一無所有。
于是他面朝向邵廷衡,傾身過去摟住了邵廷衡,然後在他的臉頰靠近耳朵的地方輕輕地啵了一下。
邵廷衡瞬間全身僵硬。
他在唐典重新坐回去之前,攥住唐典的手腕,表情嚴肅地問他:“你在做什麽?”
唐典還以為自己做錯了,想學着邵廷衡那天晚上的樣子,去吻邵廷衡的唇,但邵廷衡避開了。
“你別生氣,叔叔。”唐典先示弱。
邵廷衡覺得一切都太荒唐,一時緩不過神來,混亂地解釋道:“是不是我那天晚上……我那天晚上真的是喝醉了,典典,你不要放在心上,你想怎麽懲罰我都可以……你別被我影響了。”
這孩子不會是被掰彎了吧?
唐典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有很多話要說,邵廷衡的話他不太聽得懂,但他始終記得邵廷衡那天晚上說的,“給你這麽多錢了,怎麽還不乖?”
于是他強壓住憎惡,說:“沒有,我是自願的,叔叔,你不要生氣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