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實錘

衛生間的門被從內打開時尋盞已經将東西放回原處,腳步聲從身後響起,他正站在沙發旁思考,還沒等他想出個所以然來,主卧裏傳出了戎霜旋的聲音。

剛剛在醫院護士不小心将半瓶碘酒潑灑在她身上,和沾上的消毒水味混合在一起,味道有些濃,戎霜旋幹脆回浴室沖了個澡,結果發現自己忘了拿睡衣,她不習慣裸着出去,只能求助于尋盞,“燈燈。”

房間的門沒有完全關上,尋盞循聲推開門進來,“姐姐,怎麽了?”

“麻煩你幫我拿一下睡衣,在從左往右第一個衣櫃的最下邊。”

“好,姐姐等等。”

打開木質衣櫃的門,撲面而來的是熟悉的檸檬香味,衣服不多,但能看出一件件價值不菲,有的連吊牌都沒有摘,尋盞找到了她常穿的那套睡衣,剛拿在手裏,就被角落裏那個熟悉的法學院logo吸引了視線。

他将睡衣放下,手不自覺地伸向被壓在底下的那件羽絨服,打開發現果然是法學院的院服,和戎霜旋送給自己的那件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是,領口标簽上的尺碼為S,是自己那件的縮小版。

羽絨服下面還有兩套校服,是他的尺碼,他沒聽說戎霜旋以前在他那所學校就讀,既然這樣,這兩套校服是給誰準備的可想而知,只是她出于某些考慮沒有拿出來,而是選擇讓路因賠給他。

他怔怔地看了好一會,直到戎霜旋因為半天沒有聽到房裏的動靜再次叫他,“燈燈,你找到了嗎?”

“找到了,我馬上來。”

尋盞一邊回答一邊匆忙地将校服和羽絨服疊好,放回原來的位置,衣櫃上方挂着一排大衣,下面大多用來放內搭和毛巾,那幾套衣服被層層疊疊的衣物遮擋住,不仔細看很難發現。

如果不是今天湊巧,也許他會一直以為那件羽絨服真的是因為她穿不了所以才給他的,她給路因送去的賬單,也會被他誤認為是和路家人不對付才想出來的招數。

将睡衣遞給戎霜旋,尋盞心思複雜地關上房門,回到自己房間拿了衣服走進浴室,因為打了一架的緣故,原本嶄新的衣服上全是泥漬和灰塵,膝蓋處還破了口子,肯定是不能再穿了,他低頭看着上面斑斑點點的痕跡,想到路因在他面前的那副嘴臉,眼裏全是陰霾。

動作笨拙地将衣物褪下,尋盞打開花灑的開關就往身上沖,也不管沒有調到适宜的溫度,冰涼的水慢慢變得溫熱,相同的是在經過傷口時都引起了一陣刺痛。

水流自頭頂一路向下,描摹出一副精致完美的輪廓,直到滑至細瘦的腳腕處,最後彙入排水口消失不見,全身逐漸暖和起來,讓尋盞的思緒有片刻的清明。

從戎霜旋突然出現,再到這陣子兩人相處的日常,一個個拙劣的謊言,一次次別扭的關心,聰明如他,竟然到這一刻才不得不承認,戎霜旋确确實實就是他在等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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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想來,在關鍵時刻出現救下他、了解他的身世背景、毫無來由的信任和支持……所有怪異之處都有了完美的解釋。

之前他對戎霜旋的印象趨于刻板化,先入為主地将她當作一個喜歡玩樂的富家千金,對自己進行了錯誤的定位,雖然沒有再揣測她別有用心,卻也沒将她的所作所為放在心上。

自然而然地,也把“戎霜旋沒有刻意做過什麽”和“她沒有多關心他”劃上了等號。

可證據表明,戎霜旋看似大大咧咧,實際上他所認為的每個巧合,都是她想辦法營造的刻意。

更別提對他這樣的人來說,比起物質上的大方闊氣,細節處看似微不足道的付出,往往才更為珍貴。

一副近視眼鏡、她找借口塞給他的羽絨服、讓路因賠償的新校服、為了幫他開家長會而翹課……也許在其他人看來不算什麽,但在父母去世後飽嘗人情冷暖的尋盞眼裏,真的挺稀罕的。

稀罕得不得了。

而他卻差點就錯過。

被水模糊了視線,恍惚中尋盞好像回到了媽媽去世的那天,原來的房子已經被法院收回,母子二人輾轉找到了一個面積不大的出租屋,尋詣入獄後,黎楓羽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而自從他去世的消息傳來,更是急轉直下,昔日裏被尋詣捧在手心天真爛漫的小公主,如今躺在床上只剩一副皮包骨。

尋盞記憶裏的媽媽總是很嬌氣,細皮嫩肉的,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很多事都要爸爸來做,爸爸也很慣着媽媽,在外面說一不二的男人,屢屢為自己心愛的妻子讓步妥協,受了尋詣的影響,尋盞小小年紀就很懂事,自己的事自己做,盡量不給媽媽添麻煩。

而當爸爸在他們的生活中消失後,往日裏柔柔弱弱的媽媽一夜間變得堅強起來,為了躲避受害者家屬的騷擾,她帶着他換了一個又一個住處,漸漸地也能燒出一手好菜,照舊接他上下學,想辦法找工作來養活這個家,努力為他補上那份缺失的父愛,樂觀又積極,再沒掉過一滴眼淚。

她依舊是那麽愛笑,笑起來會露出尖尖的虎牙,臉頰旁還有兩個淺淺的酒窩,讓人看到就會心情變好。

此時的黎楓羽也不過二十七歲,她愛漂亮又會打扮,絕不該是面前這副了無生氣的樣子,小尋盞守在媽媽的床邊,感受到媽媽摸自己的頭的力度慢慢變小,動作也越來越緩慢,從媽媽手底下退出來,焦急地看着她,“媽媽,媽媽……”

黎楓羽面色蒼白,臉頰凹陷下去,她不是沒有去過醫院,但冰冷的現實告訴她一切都是徒勞,除了盡量為兒子安排好之後的路,她什麽也做不了,注定會和原書中的黎楓羽一樣死去。

“媽媽要去找爸爸啦。”

斷斷續續地回答完兒子這一句,就像渾身力氣都被抽離,黎楓羽久久都再開不了口。

意識漸漸模糊,她嘴巴艱難地一張一合,尋盞要湊得很近才能聽清楚,黎楓羽口中念着的正是他的名字,“尋盞,尋、盞,尋……”

那雙晶亮的眼睛逐漸變得灰暗,直到徹底閉上,再也沒有睜開。

眼角溢出的淚沒入長發裏,很快就消失不見,了無蹤跡。

媽媽曾和他說過“尋盞”這兩個字的含義,這是她臨終前最放心不下、卻也是最篤定的一件事,想到這,尋盞用手抹了一把臉,下巴處的水滴垂直下落,在光滑的地板上濺出水花,他眼尾泛紅,在心裏默默和媽媽說了一句:我好像找到她了。

……

“尋盞,你給我出來!”

在叫了兩聲沒有動靜後,戎霜旋的耳朵貼上了浴室門,聽着裏面傳來的嘩啦啦的水聲,她越來越心焦,開始猛拍浴室門,終于水聲止住,響起衣物摩擦的聲音,約莫一分鐘後,浴室門開了一道縫隙。

“你……”

尋盞的本意是想問問她有什麽事,沒想到門會被她完全推開,此時尋盞僅穿了條褲子,精瘦的上半身暴露在戎霜旋面前。

戎霜旋也沒想到尋盞看着瘦,實際上身材不錯,肌理分明,還有幾塊腹肌,只不過還是太瘦了一點,得想辦法好好補補,她這麽想着,完全沒注意到尋盞紅透了的耳朵。

“快點穿好衣服出來。”

她面色嚴肅,一副小大人的樣子,轉身回了客廳。

這次過了五分鐘尋盞才從浴室裏出來,戎霜旋看到他濕漉漉的頭發,和手臂上沒擦幹的水珠,也顧不得問他怎麽會這麽磨蹭,“誰讓你洗澡的?你失憶了?不知道自己今天剛受了傷嗎?”

尋盞沙發還沒坐熱,迎接他的是一串連珠炮似的質問,他懵了一瞬,然後十分誠實地答道:“對不起,我忘了。”

他确實是忘了,她關心他的實錘一個接着一個,讓他來不及思考別的,只想先沖個水冷靜一下,他活得沒那麽精細,也從沒覺得傷口沾到水是多大的事。

“……”

在戎霜旋的死亡凝視下,尋盞求生欲很強地補充了一句:“我現在再塗一遍。”

他将今天從醫院裏買的藥拿出來,解着打了死結的塑料袋,半天都沒解開,戎霜旋看不過去,上前從他手裏奪過,直接用蠻力撕開,“自己把褲腿撩上去。”

尋盞乖乖地聽從她的指令,戎霜旋蹲了下來,看樣子是要親自給他上藥,按道理尋盞該拒絕,他嘴巴張了張,什麽都沒說出口。

當初媽媽知道有人會來到他身邊,卻又不清楚來的人姓甚名甚、長什麽樣子,他也不是沒有懷疑過一切只是她單方面的臆想,可思來想去還是選擇了相信,哪怕只是作為堅持下去的動力也好,現在的結果證明媽媽說的都是真的。

可既然這樣,媽媽對戎霜旋一無所知就顯得不合常理,他敏銳地發覺這裏面也許有一些超自然的因素存在,否則根本說不通。

他腦子裏萦繞着許多問題,比如她到底是誰?是真正的戎霜旋嗎?她和媽媽有什麽樣的關系?媽媽真的去世了嗎?如果沒有,那她又去了哪裏?

尋盞正思索着該不該問又或者說該怎麽問,就聽見戎霜旋冷冰冰地對他說:“把上衣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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