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還有氣。”◎

燃燒的傍晚漸漸熄滅了,無邊無際的黑暗重新将她籠罩。

解憶睜開雙眼,在黑暗裏茫然地眨了眨。

依然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

她忍着頭暈坐了起來,用雙手在漆黑的視野裏摸索着。

平坦幹燥的地面,似乎落滿灰塵。左右手都有金屬的架子,解憶摸到了許多大小瓶子,金屬架子将通道夾了起來,解憶剛一起身,腰還沒伸直就撞到一個像沙袋的東西。

她連忙避讓,緊貼在金屬架子邊上。沙袋在半空裏晃出風聲。

“解憶?”

黑暗裏傳出原野的聲音。

“你在什麽地方?”

解憶一邊用手臂阻擋着懸挂的沙袋,一邊往聲音傳出的方向邁出腳步。

“你站着別動,我朝你的方向走來了。”

解憶依言停了下來,沒一會,她感覺到原野的聲音已經近在咫尺。

“你在哪兒?”

“我在這裏。”

一只溫熱的大手摸了過來,碰到解憶的手臂後,立即後退了一寸。

“你抓住我的手腕。”原野說,“這裏太黑了,我們最好別分散開。”

解憶沒有異議,抓住他的手腕後,任由他帶着自己往前走去。

即便再睜大眼睛,黑暗依然無處不在。兩人只能摸着金屬架子,一步一步地向前挪動,同時還要小心過道裏懸挂的沙袋——

終于,他們似乎移動到了房間的門口,在冷冰冰的門扉旁邊,原野找到了電燈的開關。

咔嚓一聲,明亮的光線擠滿房間每個角落。

高山遙上下颠倒的面孔突然出現,面頰上的那條傷疤近了看像是一只蛆蟲,正攀附在他的臉頰上。

解憶本能地抓緊了原野的手腕。後者馬上往前一步,将她保護至身後。

高山遙被腳朝上地倒吊着,臉色青紅,雙眼緊閉。

原野伸出手,試了試高山遙的鼻息,松了口氣:

“還有氣。”

解憶這才往其他地方看去。

這地方像是一個廢置多年的倉庫。整齊排列的貨架上空空蕩蕩,落了滿滿一層的灰,只有零星幾個架子上放有東西,看上去像是罐頭之類。

先前還在和她一個桌上吃飯的人,現在都像凍庫裏的豬肉一樣,毫無聲息地倒吊着。

唐柏若,宗相宜,馮小米……除了她和原野,所有人都被捆住了手腳。

原野和解憶利用手邊的工具,先将最近的高山遙救了下來,然後是兩位女士,唐柏若和宗相宜醒來後加入了幫忙。

很快,所有人都被放了下來,人們陸續醒來。

“這是怎麽回事?”牟老師重新戴上胸前的老花眼鏡,眉頭緊皺地看着周圍,“發生什麽事了?”

“這是哪兒?他媽的,我頭好疼……”陳皮一臉煩躁。

“高小遙!高小遙!”高山遙在貨架裏轉來轉去,“誰看見我的小遙了?!”

眼下這情況誰還顧得上一條狗?

衆人面面相觑,誰也沒搭理大喊大叫的高山遙。

“還是先報警吧——”馮小米拍了又拍小腳褲的褲兜,“咦,我的手機呢?我的手機不見了!”

他這一喊,其他人也連忙檢查自己的東西。

“我的手機也不見了!”宗相宜叫道。

牟老師一臉困惑地摸着腰帶:“我的鑰匙呢?”

“把我們運到這裏來的人拿走了我們的随身物品。”原野說。

在所有人醒來之前,他和解憶已經交流過了。

解憶兜裏的折疊小刀沒有了,而他的手機、錢包、警校學生證,統統消失不見。

“高山遙,現在的狀況,你不打算向我們解釋一下嗎?”唐柏若開口。

“解釋什麽?”像個沒頭蒼蠅亂轉的高山遙猛地停下腳步,“我能解釋什麽?”

唐柏若說:“酒店是你們家的,我們也是你邀請來的,為什麽會出現現在這樣的狀況?”

“我怎麽知道?”高山遙反應過來,“難道你懷疑是我做的?我有病嗎?我自己把自己綁到這裏來?”

唐柏若看着他不說話,但目光裏充滿戒備。

馮小米也遲疑地說道:“這個……雖然我相信這件事跟高哥肯定沒關系,但高哥,你知道點什麽嗎?”

“我知道什麽!?”高山遙不耐煩地說完,又氣急敗壞地喊了一聲,“高小遙!”

“別喊了,你的狗沒在這裏。我們的東西都被收走了。”宗相宜說。

高山遙憤怒地踢向金屬貨架,哐當一聲,貨架劇烈搖晃,一個番茄罐頭滾了下來,又被高山遙一腳踢開。

“我的輪椅上有求救按鈕,可以向緊急聯系人的手機上發送求救訊號。”高山寒說。

馮小米和牟老師立即圍了過去。高山遙也沖了過來。

在大家期待的目光下,高山寒按下了電輪椅上的紅色按鈕。

沒有任何事情發生。

“……抱歉,好像沒有信號。”高山寒為難道。

馮小米像漏了氣的氣球一樣癱坐在地上:“那怎麽辦?媽的,手機也沒有,我怎麽更新帖子?”

在衆人一籌莫展的時候,解憶已經拉開生鏽的鐵門。

吱呀一聲,所有人都看了過來。

“你幹什麽?”馮小米瞪大眼睛。

“出去看看。”解憶說。

“出去?你怎麽敢——”

馮小米話沒說完,解憶已經拉開鐵門走了出去。片刻後,原野提着倉庫裏的一根不鏽鋼棍子追了上來,一個箭步超過她走在前方。

“哎,你們等等!”

淩亂的腳步聲從身後響起,大家不願留在原地,接連跟了出來。

狀似倉庫的房間外面,是亮若白晝的走廊,走廊左邊是倉庫的牆壁,右邊則是漆黑一片的玻璃牆,玻璃上映出十張表情各異的面龐。

“這是什麽鬼地方……”馮小米表情誇張地貼在玻璃牆上,試圖看清黑暗背後的東西。

當然只是徒勞。

走廊兩端都看不見盡頭,玻璃牆外寂靜無聲。原野提議十個人分成兩撥,各自搜查一端。

解憶毫無疑問地走到唐柏若的身邊站定。

原野和唐柏若都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好在無人置喙她的決定。

兩隊很快分好了,高山遙和馮小米、陳皮、宗相宜、牟老師一組,原野、解憶、唐柏若、高山寒、周然為一組。

兩組各自向着一個方向小心翼翼地走去。

沒過多久,解憶他們路過第一個房間,原野小心握住門把手,輕輕扭開後,示意其他人後退。

原野握着棍子将門推開,一間擺滿櫃子的房間出現在衆人眼前。許多紅燈在櫃子上閃爍。

解憶和原野率先走入房間,其他人也跟了進來。

“……是配電室。”高山寒打量着四周。

其他人還停留在門口的時候,解憶已經走到了配電室的最裏面,牆上張貼着一張配電室告示,其中一條員工須知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配電須知,為保障來賓的休息質量……”

解憶轉過頭,周然不知何時站到了身邊,正一字一字地念着告示上的文字。

聽到周然的聲音,其他人也圍了過來。

“觀景玻璃會在晚8點到早6點之間關閉,在此期間無法手動開啓。”

告示上的文字揭露了冰山的小小一角。

“今晚有高達的更新……”周然喃喃道。

除了周然,其他人擔憂的東西更多。

衆人一言不發地走出配電室,繼續往下一個地方走去。

第三個房間是醫務室。相比起配電室來,醫務室要小得多。五個人全都進入後,房間便顯得狹窄擁堵起來。

“我在外邊等你們。”高山寒的輪椅占地最大,移動最不方便,他識趣地退出了醫務室。

在原野翻動着抽屜想要尋找聯絡外界的通訊工具時,一瓶碘酒和一包棉簽放到了他面前。他驚訝地擡起頭來,對上解憶沉靜的眼睛。

“……謝了。”原野站直身體,“不過皮外傷,用不着。”

解憶微微颔首,沒有強求。

大家在醫務室沒有搜到線索,很快就出來了。接下來是廚房,琳琅滿目的刀具大都因為時間的關系生鏽了,冰櫃裏也只有腐爛的食材殘渣。

衆人離開了廚房,繼續往前探索。

空蕩蕩的走廊上,只有他們的腳步聲回響着。

解憶心中的一個猜想越來越強烈。

這個水下建築,似乎并不是常規的方形。

意識到這一點的不單是她一人,唐柏若開口道:

“我們似乎是在走弧線。”

原野也說:“沒錯,我們好像是在繞彎一樣。”

高山寒也同意了這一說法,需要控制輪椅方向的他感受更是明顯。

五人之中,周然習慣性地駝着背,任由過長的劉海遮住眼睛,漫不經心地打量着四周環境,對他們在讨論的事情渾然無所謂。

“繼續走下去就知道了,”原野說,“如果是圓的,一定能遇見其他人。”

五人沿着玻璃牆又走了一會,接着出現在眼前的是個室內泳池。因為常年無人照顧,泳池邊上長滿青苔,翠綠的水中飄蕩着水草,水質又滑又膩。

倉庫,配電室,醫務室,室內泳池……休息質量……

“這難道是個賓館?”原野推測。

“配電室裏提過,‘觀景玻璃’,”唐柏若望向黝黑的玻璃牆,“那玻璃外會是什麽景色?”

解憶知道答案,但此時她還不能提前說出。

她沉默地跟在唐柏若身邊。

“你說的話,果然應驗了。”唐柏若低聲說。

“什麽話?”高山寒看了過來。

唐柏若沒有說話,高山寒看了眼解憶,體貼地轉移了話題。

“這裏沒有什麽,我們出去吧。”

走出室內泳池後,五人又往前走去。

途中經過了一條被建築廢物堆滿的過道,沉重的石頭遮擋大部分視野,但依稀能看到通道的盡頭是一座電梯,頂上的紅燈顯示着電梯可以使用。

原野作為代表,嘗試着向前攀爬,他身姿矯健,動作靈活,幾個翻越後已經前進了十幾米,但最終還是被更大的廢石擋住了,只得返回和其餘人彙合。

下一個出現在走廊上的門,依然是原野用棍子推門而入。

解憶跟在原野身後走了進去。

這裏像是一間宴會廳,面積足有十個醫務室那麽大,地上鋪着厚厚的絨毯,裝修以富麗堂皇的顏色為主。酒紅色的絲絨幕布遮擋着後面的空間,其餘人都駐足不前的時候,原野大步上前拉開幕布。

藏在後面的只是一個腐朽的主持人臺。

除此之外,就是一個光芒璀璨,讓人無法直視的水晶大吊燈,一張可以當做自助餐臺的實木長桌。

“這裏也沒找到什麽。”周然聳了聳肩,無所謂地說。

“走吧。”高山寒也打算退出這間大廳。

解憶環視着這間過于空曠的大廳,總覺得什麽地方有些違和。

“你發現什麽了?”原野走了過來。

“其他房間都沒有地毯,為什麽單單這裏鋪了?”解憶低頭看着腳下。

其他人也聽見了她的話,高山寒說:“或許是因為,這裏是舉辦宴會之類的地方吧。”

“不可能。”解憶蹲了下來,手指輕輕撫過地毯,“這上面,沒有灰塵。顯然不是原來的東西。”

她是一個執着的人,在這方面和她母親一樣。

“我要把地毯掀開。”她站了起來,用陳述的語氣說。

解憶說完,所有人都愣住了。這不是一個小工程,解憶已經做好了自己一個人進行的準備,讓她沒想到的是,原野一口答應了下來:

“好。”

唐柏若和周然也沒有意見。

輪椅上的高山寒神色抱歉地看着她:“我幫不上忙……”

解憶搖了搖頭:“沒關系。”

四個人一起動手,正好一人負責一個角落。解憶拉起東南角的地毯,後退着往中央的長桌走去。其餘三人也卷着地毯倒退。

不一會,厚重的地毯收了大半。

“……這是什麽?”原野忽然停下腳步,表情有些變了。

解憶放下手中的地毯走了過去。

一個雞蛋大小的嵌入式按鈕藏在原野剛剛掀起的地毯下,沒有任何标識,表面平整,如果沒有掀起地毯,那就只能等着某個幸運兒不小心踩中才能被發現。

五個人在按鈕旁聚集,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

“要按嗎?”周然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

高山寒蹙着眉頭:“萬一是□□之類的東西呢?我覺得,眼下還是不要貿然行動的好。”

“這是你發現的,你來決定吧。”原野将決定權交給了解憶。

解憶看向唐柏若:“你想按嗎?”

唐柏若看了她一眼,又看了按鈕一眼。

“我棄權。”她站起身來,往宴會廳外走去。

高山寒跟上她的腳步,兩個保守傾向的人站在宴會廳門口,看着廳內剩下的人會作何決定。

“按不按?”原野再次問道。

解憶看着白色的按鈕,下定決心,直接伸手按了下去。

“砰——”

突然的炸裂聲響徹整個宴會廳。

色彩缤紛的飄帶和氣球飛舞在半空,一幅巨大的彩色照片從頂上墜落展開。

不耐煩地看向一邊的高山遙、緊緊依靠在他身邊的馮小米,痞笑着的陳皮,神情憂郁的唐柏若、昂着下巴的宗相宜,依然是劉海遮住眼睛,看不清面目的周然,滿臉微笑的牟老師……今天出現在同學會上的每一個人,都能在這張照片上找到他們穿學生制服的身影。

照片最上方,有六個血紅的大字。

赤紅的油漆從字尾流下,結成幹涸的最後一筆。

“歡迎做客地獄。”

作者有話說:

明天請假,沒有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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