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比起和他們共處一室,我覺得上鎖的套房安全得多。”◎

“現在情況不明,雖然搜索這裏的時候沒有發現其他人,但謹慎起見,還是大家聚在一起過夜更加安全。”

原野提議衆人在同一個房間裏過夜,這也是解憶心中的想法,她第一個說:

“我贊成。”

她看過那麽多推理懸疑小說,受害者都是單獨一人時遇害的。除了毒殺,否則沒有例外。

沒有人會傻到這種時候落單吧?

“這裏有那麽多套房,水和電都可以使用。我瘋了和別人擠一起?”高山遙緊皺眉頭,不可思議道。

……還真有。

“小遙,現在情況特殊,安全起見你還是聽原野的吧,他不是警校生嗎,遇到這種事情,一定比我們更有經驗。”高山寒勸道。

高山寒的話起了反作用,高山遙如火星子落入稻草堆,立即燃了起來。

“他說他是警校生你就信了?而且,警校生算什麽?警校生也還不算警察吧?你們也不想想,他們是誰?有誰認識他們嗎?”

宗相宜看向唐柏若:“他們不是說,是唐柏若的朋友嗎?”

“拉倒吧,我已經觀察他們很久了——他們絕對不是什麽朋友。”高山遙冷笑着說,“唐柏若,其實你也不認識他們吧?”

高山遙咄咄逼人的目光看向唐柏若,後者沒有說話。

“他們莫名其妙出現在我們的同學會上,然後我們就被綁架到了這鬼地方!比起和他們共處一室,我覺得上鎖的套房安全得多。你們誰願意留下誰留下,反正我會回套房過夜!”

高山遙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宴會廳。

剩下的人看原野和解憶的眼神都變了味。

“你們真的不認識?”宗相宜看着唐柏若。

“我認為他們不是壞人。”唐柏若說。

答案已經很清晰了,宗相宜看了一眼原野和解憶,說:“不好意思,眼下這種情況,我認為獨自呆在上鎖的套房裏也不是什麽壞事。”

宗相宜跟上了高山遙的步伐,走出宴會廳。

接下來是馮小米,他尴尬地笑了兩聲,追了出去。牟老師圓滑地解釋,說自己年紀大了神經衰弱,還是單獨一個房間得好,同樣也離開了宴會廳。

剩下的人也陸續離開宴會廳。

高山寒歉意地看了他們一眼,跟着大部隊離開了。

最後剩下的只有唐柏若和周然。

“你會留下,對嗎?”解憶看着唐柏若。

“我不想落單。”唐柏若說,“抱歉。”

她也離開了。

獨自一人呆在上鎖的房間,是一種落單。與大多數人做出相反的選擇,是另一種形式上的落單。

解憶在心中刷新了對母親的認知。

原來,在她眼中一直落單的母親,也曾懼怕過在大多數人中逆行。

最終留在宴會廳裏的,除了原野和解憶外,只剩下佝偻着背的周然。

“看我做什麽?”周然開口,“不歡迎我?”

“不是……以為你會和他們一起走。”解憶說。

“我覺得還是和警校生在一起安全些。”周然說。

原野想從褲兜裏掏出什麽,但手剛伸進兜裏就動作一頓,緊皺的眉心裏透出一絲焦躁。

“東西都被搜走了。”解憶說。

“……是我自己忘記了。”

原野想起被他遺落在客廳茶幾上的煙和火機,進而想到今夜會因為聯系不上他而一夜苦苦等候的母親。

“……對不起。”

解憶看着他陰郁的臉色,試探地說出了道歉。

“為什麽道歉?”原野朝她看來,似乎并不理解。

“是我把你牽扯到這場麻煩裏。”解憶說。

“考警校那天起,我就準備好了接手麻煩。”原野說。

周然打量着二人。

“你們是怎麽認識的?”他頗有興趣道。

“你似乎從頭到尾都不緊張,也沒感到害怕。為什麽?”解憶将問題重新扔回給周然。

她信任原野,但不代表她會信任其他人。

“我為什麽要害怕?”周然咧嘴笑了,“我不像你們,你們都有體面的工作,有愛你們的家人。我大學畢業以後就沒出過家門,親戚們總是嘲笑我啃老,我爸媽也嫌我丢臉,說不定我被綁架到這裏,他們還會感謝那個綁架我的人呢。”

說這些的時候,周然神情坦然,絲毫沒有羞愧。

如果周然能夠挺直那始終佝偻的背,說不定他比原野還高上一些,但他和他胸前的藍染一樣,一直蜷縮着。

“動漫和游戲好玩是好玩,但我已經差不多玩膩了。能卷到這樣的事件裏,別人我不知道,反正我是求之不得。只有動漫裏的主角才能有這待遇。”長長的劉海難掩周然眼中的興奮,“只要跟着你們,我就算不是個主角,也得是個主角團成員吧?”

雖然高山遙已經夠狂了,但解憶覺得,真正的狂人在這裏。

她很難用常人的思維去和周然達成共識。

比方說,他明明有健全的身體,卻縱容自己将寶貴的生命浪費在一間狹窄的卧室裏,整日與電腦光為伴。

出于一種難言的憤怒,解憶故意無視了周然的話。

原野打破了緘默。

“我想去另外一邊看看,安全起見,你們兩個和我一起。”

解憶毫不猶豫跟着原野走出宴會廳,周然似乎感受到她的不快,放慢了腳步綴在兩人背後。

長長的甬道裏寂靜無聲,一高一低兩個身影并肩錯落在玻璃牆上。

“目前為止,你都發現了些什麽?”原野問。

“我嗎?”解憶擡起頭來。

“我相信你發現的比你說出的更多。”原野說,“你保持沉默,是因為你也在懷疑我嗎?”

腳步聲靜靜地回蕩在走廊裏,玻璃牆裏無邊的黑暗注視着沉默的二人。

“我只是習慣了獨自思考。”解憶說,“因為以前沒有人會問我在想什麽。”

解憶理了理腦海中的思路,将自己的發現對原野和盤托出。

“如果這裏真的是水中維納斯酒店,那我們已經不在江都了。”

“水中維納斯酒店,位于海南南邊的一座離島上。2000年,因投資方資金斷裂,水中維納斯還未開業便已荒廢。我們醒來的地方,明顯是酒店的倉庫。貨架上積滿灰塵,罐頭上卻幹幹淨淨,我看了生産日期,最近的罐頭,甚至是在半年前生産出來的。”

“灰塵,是判斷時間的重要物證。”解憶說,“罐頭、地毯、合影……是幕後之人特意為我們準備的。”

“我不是在懷疑你,只是單純地感到好奇,希望你不要因此受到冒犯——”原野說,“一家還未開業就已歇業的酒店,你是如何得知的?”

“我說我是從未來回來的,你會相信嗎?”

原野對上了解憶的目光。

他看不透那雙風平浪靜的眸子背後究竟是真是假,被綁架到這裏後,她臉上從未露出過恐懼。

考慮到她的年齡,她的鎮定顯得太過引人注目。

在他遲疑的片刻,解憶已經說道:

“開玩笑的,你還當真了?”

雖然發自內心覺得解憶不像是會開玩笑的人,但原野還是松了一口氣,說:“既然開過了玩笑,那就認真說說。”

“我說過,我預先知道了這起綁架殺人案的發生,自然就會去做相關的調查。只不過,比起全部的真相,我的調查不過是冰山一角。”

昏暗的員工休息室漸漸被他們抛在腦後,緊接着是宗相宜提到過的桑拿室、無障礙衛生間、娛樂室和健身房。

每扇門上,都镌刻着一個小小的金色獨臂維納斯标志。

一個個維納斯目送着解憶他們繼續前行。

“這起綁架案,一定跟當年的4班有關。”原野說,“他們看見那張合影,更多的是恐懼。你知道當年的4班發生過什麽嗎?”

解憶搖了搖頭:“恐怕只有4班的人才會清楚答案。”

原野的目光投向落在後邊的周然。

“你不是想當主角嗎?如果你能幫助我們解開謎題,豈不是最亮眼的主角?”

周然摸了摸後腦勺:“我也不是想當主角……我只是想和主角一起體驗非日常的生活而已。”

“別轉移話題。”

“不是我不想幫你,是你真的問錯人了。”周然聳了聳肩,“我在4班除了上課就是睡覺,他們那些風雲人物的生活,我真插不進去。”

“風雲人物?”

周然點了點頭:“高山遙是我們學校唯一的首都人,聽說家裏是做什麽大生意的,每個月零花錢都是好幾萬,不知道犯了什麽事兒被家裏發配到三川縣來。陳皮和馮小米是他忠實的跟班,光是高山遙手指縫裏漏出來的就夠他們潇灑了。”

“至于唐柏若和宗相宜……嚴格說來,宗相宜應該不算,但宗相宜肯定想加入他們。”周然臉上閃過一抹嘲諷,“唐柏若麽,就是單方面被高山遙騷擾了。總之,他們的學生生活豐富多彩,不是忙着讀書學習,就是忙着打架生非。反正沒我的事,我是真不清楚他們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

“一點耳聞都沒有?”原野懷疑地問。

“沒有。”周然斬釘截鐵道。

解憶和原野交換了一個眼神,兩人都明白,周然在說謊。

當年在4班一定發生了什麽,所以那張合影才會被挂在宴會廳裏。

只是,所有人都對此秘而不宣。

餐廳和圖書室也走過了,三人終于來到了休閑廳門前,再往前,就是高山遙等人休息的豪華套房了。

“這裏沙發足夠,空間也不是很大,發生什麽也來得及反應。今晚我們就在這裏休息。”原野說。

解憶跟着他走進休閑廳。

休閑廳的燈光比起宴會廳要溫和得多,黝黑的玻璃牆隔絕了視線。周然挑了一張角落的長沙發,将自己的身體一把抛了進去。

原野鎖上休閑廳的門,謹慎地檢查了一遍房間後,選擇了中心的一張雙人沙發坐下。他習慣性地又去摸兜,當然,什麽也沒摸到。

解憶坐在一張靠近玻璃牆的單人休閑椅上,目睹了原野的行為。

“往好的方面想,你能借此機會戒煙了。”她說。

原野嘆了口氣,身體後仰,靠在沙發上,仰望着明亮的燈光。

“……我倒更希望能在我戒煙前,就能順利逃脫獲救。”

鬼使神差的,原野忽然脫口而出:

“你從未來看到的,我們會在多久後獲救?”

解憶沉默了片刻。

“七天。”

“倉庫裏的罐頭夠我們生活七天了。”原野說。

只有一人能夠生還的未來太過殘酷沉重,解憶沉默不語。更何況,對現在來說,是還未發生,也有可能不會發生的未來。

“我來之前,也做過一些調查。”原野繼續說道,“盛世嘉豪大酒店是高氏集團的産業,高山寒和高山遙都在其中占有股份,如今,高氏集團的董事長有意将領導位置傳給長子高山寒,所以高山寒在公司中所占股份遠遠勝于高山遙。”

“在盛世嘉豪大酒店的頂樓,有一個專供高家人和貴賓使用的停機場。就目前的線索來看,如果我們身在海南南邊的離島上,那麽只可能是高家兩兄弟中的其中一個,或者兩個,利用直升機将我們轉移到這裏來。參加同學會的其他人,一個退休的宿管人員,一個還在勤工儉學的大學生,一個靠蹭富二代在網絡上賺取點擊的網民,一個給當地大佬修車卻和他老婆厮混的混混,一個私企上行政班的普通白領,還有一個家裏蹲——這些人都沒有悄無聲息轉移我們的能力。”

周然不知什麽時候坐了起來,聽到這裏,他嘟囔道:

“家裏蹲又怎麽了……我又沒給社會添麻煩。”

原野無視他的抱怨,說道:

“你還記得高山寒來時,說的是什麽嗎?”

“記得。”解憶說,“他說,正好路過來看看。”

“沒錯,‘路過’——”原野說,“是從什麽地方路過?我們至今不得而知。他和高山遙的感情,似乎也沒有路過時特意來打招呼的必要。”

“他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坐輪椅的?”解憶敏銳地提出問題關鍵所在。

原野用贊賞的目光看了她一眼。

“如果我記得沒錯,高氏集團的繼承人,是在二十二歲的一次意外車禍裏,失去了雙腿行走的能力。”原野說,“這件事當時還上了報紙。”

“撞他的司機呢?”

“當場去世。”

解憶陷入思考。

如果高山寒的癱瘓和高山遙有關,可以假設他對高山遙有殺機,但在場其他人又怎麽跟高山寒聯系起來?

如果幕後黑手是高山寒,那麽高山遙又為什麽要大費周章将當年的同學聚集在一張餐桌前?

一定有一個共同的珠子,将所有人聯系到一起……

但現在,她還對那個可以串聯起所有人的珠子一無所知。

郁金香造型的頂燈就在頭頂,亮堂堂的休閑廳裏分辨不出時間,解憶毫無睡意,不遠處的周然卻已經響起了均勻的呼吸聲。

她怔怔地望着映出自己身影的玻璃牆,心思已經飛到了九霄雲外。

忽然,原野的聲音将她喚回現實。

“你不擔心家裏人聯系不上你着急嗎?”

解憶不知道怎麽描述自己現在的狀态,她過了一會才回答道:

“我只有盡力改變未來,才有可能擁有家人。”

原野不知聽懂沒有,沒有接她的話。

解憶坦白道:“我本來是個孤兒,後來才被人收養。”

“怪不得。”

解憶朝原野看了過去,四目相對,才發現原野一直在注視着她。

“為什麽會說怪不得?”

“你很孤僻。”原野說,“有時候我覺得,如果我不對你說話,你就永遠不會開口。除了那個叫唐柏若的女人,她似乎對你很特殊。”

“孤兒也不一定都很孤僻。”解憶反駁。

“但至少你是。”

解憶看着原野桀骜灑脫的笑容,一時間啞口無言。

“……也不全是因為孤兒的原因。”她說,“我患有先天性心髒病。”

原野收起笑容,在沙發椅上端正了身體。

“很嚴重麽?”

“還好,至少我現在還活着。”解憶垂下眼。

沉默在這片空間裏持續了片刻,原野開口說道:

“你知道麽,我有種特異功能。”

“什麽特異功能?”

“我能清楚感知到,誰在說謊。”原野凝視着解憶的眼睛,“你剛剛就在說謊。”

“……真羨慕你的特異功能。”解憶不甚高明地轉移話題。

“你不用羨慕,因為你也不差。”原野說,“有時我甚至覺得你像是我的後輩。”

解憶聽出了試探。

“如果我的身體沒有問題,或許真的會這樣也說不一定。”解憶說。

原野沉默了片刻。

“對不起。”

“沒什麽,你不用在意。”解憶說,“雖然當不了警察,當個歷史學家也不錯,而且,看偵探小說也能過過瘾。”

“我也喜歡看偵探小說,你最喜歡的作者是誰?”

“島田莊司。”

“《占星術殺人魔法》,無人不知的本格巨作。”原野點評道。

“《眩暈》所使用的詭計也十分大膽,可以稱得上是偷天換日。”

解憶完全沒想到能在這裏遇上推理小說同好。等到她的心跳開始加速,她才意識到自己一口氣說了太多話。

這時候,他們已經讨論到了04年島田莊司的《龍卧亭幻想》。

“不知道他明年準備寫什麽。”原野說。

“《摩天樓的怪人》。”解憶想也不想地說道。

原野一愣。

“當然是開玩笑的。”解憶在休閑椅上找了個舒适的位置,“我先睡了,明天是我準備早餐。”

盡管毫無睡意,她依然閉上了雙眼。

片刻後,傳來了原野的聲音。

“明天我來幫你。”

“……晚安。”

作者有話說:

因為《銀蛛》字數有限,這幾天的更新又都是爆更,所以根據榜單調整更新,停更至4.13(周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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