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落花又逢君
“不要,嗚嗚……”
殿中燈火明滅,少女恐懼的看着眼前的男人,男人的影子如猛獸一般将少女的身軀盡數吞噬。屋裏屋外都守滿了宮人,她根本無處可逃,她用力拉着門,卻怎麽也打不開,門口跪了一地的宮人,擋住她的去路,磕着頭求她回去。
男人的影子向她侵近,她吓得不住發抖,跌跌撞撞地躲避着男人的追逐,男人拉住她的衣袖,撕拉一聲扯碎了她單薄的衣衫。
掙脫的慣力使她跌倒在地,她手腳并用的在地上爬着,看到床底的空隙,就毫不猶豫地往床底下爬去,腳腕卻突然被死死抓住,她踢着他,他卻好似不知道疼痛,雙手扯着她的腳腕把她拖了出來。
“不要,放開我,求求你,放過我吧……”她哭着請求着。
心裏蔓延的恐懼,讓她痛哭失聲,巨大的黑暗遮蔽了她的視線,如同小時候夢中的太陽,将她盡數吞噬,火熱的光芒正在燃盡她的身軀。
“啊……”
高照容從夢中驚醒,看着窗格透入的微微泛白的天光,顫抖着手指,擦了擦慘白的小臉上的冷汗,又做那個夢了……
她緩緩走下床,推開了窗戶,一陣清風吹來,五年了,距離那一夜過去,已經五年了……
太和十一年二月,楊柳青青,桃花始豔。
二三月的平城依然冷的讓人心顫,高照容站在院內的柳樹下,一陣風吹過,她被吹的身子一抖,蒼白的手指緩緩從灰舊的衣袖中伸出,任由冷風在指隙流淌。
突然,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吸引了她的注意,她擡起頭,柳條随着微風招展,風筝逆風飛揚,高照容也不由自主地随着那風筝的痕跡漸漸走出了這青瓦深院。
“嘣”的一聲,軸線不堪重負而崩斷,風筝緩緩墜落到一顆低矮的桃花樹上。
“哎呀,線斷了。”放風筝的女子有些不開心的嘟囔道:“喂,你去把風筝給我取下來。”
高照容一怔,有些詫異地緩緩轉身,看着身後那個腹部微微隆起的嬌俏女子,心想,大約是他哪個新得寵的妃嫔吧,又看了看自己那一身洗的發灰的舊衣,誰又能相信眼前落魄寒酸的女子,竟是九嫔中的充華呢?
高照容自嘲一笑,羅目連微微驚愕地看着她,她入宮多時,竟不知宮中還有如此絕色佳人!可如此絕色,天子竟忍棄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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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想詢問高照容的身份,高照容卻微微颔首道:“我這就去取。”并不給羅目連發問的機會,便踩着樹下的石頭,自顧自的攀着樹幹,爬上了樹,小心翼翼的去夠着風筝。
險險将風筝拿到手,高照容舒心一笑,剛想再順着樹幹下去,誰知腳下突然一滑,耳邊傳來羅目連的尖叫聲!
高照容腦海一片空白,眼中倒映出紛紛降落的桃花,一簇一簇紛紛灑在她的身上……
青陽二三月,柳青桃複紅……
身上并沒有感受到摔落的疼痛,卻感受到一股柔軟的溫暖,她穩穩地跌落到了元宏的懷抱,元宏緊緊的抱着她,眼中閃過一絲驚愕與詫異。
高照容本就凍的有些蒼白的皮膚,此時更是煞白,那不是因為跌下樹的恐懼,而是因為映入眼中的面孔,她那深潭一般黝黑的眼珠驟然放大,一動不動地盯着元宏,身體卻在不住的發抖。
她的身型是那樣消瘦,元宏透過那薄薄的衣衫,都能摸到她那單薄瘦弱的身骨,蹙眉道:“身上這麽涼,怎麽穿的這麽少?”
高照容的瞳孔卻越來越恐懼,她猛的推開元宏,落荒而逃。
元宏看着高照容狼狽而去的身影,想伸手攔下,卻最終無力的垂下。
羅目連有些好奇的上前,“陛下,她是誰?”
元宏看着那漸漸消失的人影,語氣複雜道:“不是什麽重要的人……”
是夜,元宏心不在焉的看着奏折,馮誕邊整理批好的奏折邊疑惑道:“陛下,今日怎麽有些魂不守舍的?”
元宏語氣複雜道:“思政,我看見她了。”
“誰?”
“高照容。”元宏一字一句地念着她的名字。
“是她。”馮誕眼神一動,道:“她不是很久都不出門了嗎,是病好了嗎?”
元宏指着心口道:“她是病在這裏。”
“如果真在那裏,陛下就是藥。”
元宏自嘲一笑,“我是毒。”
馮誕一笑,道:“這麽多年了,陛下想不想去看看她?”
元宏有些退縮,“我怕她不敢見我。”
“她不敢見你,你就不去見她,陛下是要這樣折磨她一輩子嗎?”
“我沒想這樣。”
“四年了,陛下就算因為林氏之死而愧疚,她受的苦也足夠了。”馮誕道:“畢竟,那不是她的錯,她什麽都不知道。”
元宏沉默許久後,勉強道:“思政,你能陪我去看看她嗎?”
馮誕心中隐隐失望,拒絕道:“我身份不合适。”
“思政,就看一眼,看一眼就走。”元宏語帶懇求道。
“好。”馮誕答應道:“我也希望陛下能真的想清楚,是她不敢見你,還是你不願見她。是她在逃避你,還是你在折磨她……”
二人剛到院中,就聽見屋內傳來了争吵之聲,元宏微微蹙眉。
“高照容,你可真夠不要臉的,不好好呆着養病,跑到陛下眼前晃悠也就罷了,還主動投懷送抱?真是天生下賤的狐媚子!”
“我沒有,我不知道他在那裏。”高照容搖着頭解釋道。
“我警告過你多少次了,不許去見陛下,你怎麽這麽賤吶?就這麽離不開男人?”
被羞辱後的高照容眼裏閃着光,道:“我不是故意的,我記得自己的身份,沒敢奢望什麽。”
“是不是因為高允那老頭子死了,你靠山沒了,就迫不及待的去跟陛下投懷送抱,獻媚邀寵啊?也不看看自己那下賤模樣,你也配?”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我和你說的那個人沒關系。”高照容強忍着眼淚,道:“貴人已經得盡恩寵了,又何必自降身份,向我這卑賤之人撒火?”
馮妙蓮一巴掌打到了高照容臉上,“陛下當然最寵愛我,長了張狐媚子臉就到處勾引男人,你不要臉,今天我就好好教訓教訓你這臉。”
說着,就又要打下來,高照容這一次卻握住了她的手腕,道:“馮貴人适可而止吧。”
“你好大的膽子,我要教訓你,你還敢反抗?我今天就毀了你這臉,看你還拿什麽勾引男人。”便讓婢女上前抓住高照容,又啪啪打了她兩巴掌。
高照容掙紮着,婢女死死抓住她,她本就破舊的衣服,在拉扯中也被撕爛了好幾處,頭發也被抓的散亂不堪。
馮妙蓮繼續羞辱着她,“一個高麗賤婢罷了,生了兒子又如何?真把自己當主子了?生了兒子的奴婢也還是奴婢。”
高照容眼神一動,在馮妙蓮再打過來的時候,高照容用力推開婢女,攔住馮妙蓮的手把她推了出去,馮妙蓮的指甲在她的手臂上抓出來道道血痕。
馮妙蓮一個沒站穩,就跌在了地上,剛好就跌在了剛剛進門的元宏腳邊。
馮誕驚愕地看着屋中的情景,高照容早已吓得臉色慘白,慌亂的低下了頭,撲通跪倒在了地上,心口緊張的撲通撲通地跳。
她沒有想到元宏會來,她覺得自己闖禍了,一個被疏遠多年的棄妃,以下犯上推倒了如今正得寵的馮妙蓮,還剛好讓元宏看見,恐怕……
莫名的恐懼讓她愈發手足無措,在宮裏早已小心翼翼慣了的她,心裏只是默默的不斷祈求着元宏多少憐憫她一點兒。
馮妙蓮一見元宏就“哇”的哭了出來,“陛下,她推我,你要為我做主。”
元宏不耐煩地看了她一眼,還是耐着性子安撫她道:“你先回去,朕會為你做主。”
“陛下……”馮妙蓮還想再說什麽。
馮誕卻把她強拖了起來,眼神複雜地看了高照容一眼,訓斥馮妙蓮道:“走吧,別鬧了,陛下說了會為你做主。”
馮妙蓮吸了吸鼻子,還沒來得及多說一句,便被馮誕強行拖走了。
二人走後,屋中的氛圍更是尴尬,元宏有些遲疑地走向高照容,蹲在她面前,看着她被撕爛的衣服,手臂上觸目驚心的血痕,心疼地連忙脫下自己的外袍披在她的身上,蓋上了她那裸露在外的皮膚,高照容吓地哆嗦了一下,連忙避開元宏,拉開了和他的距離。
元宏心裏隐隐不是滋味,語氣複雜道:“她經常來欺負你嗎?”
高照容不吱聲,這不是顯而易見的嗎?只是這些年元宏從來沒有來過,所以不知道罷了,誰知道他今夜突然來了?馮妙蓮說的不錯,她就是一個婢女,堂堂三夫人要教訓一個婢女,本就理所應當。
元宏給她整了整鬓角的頭發,順手撫上她那微微紅腫的半邊臉道:“疼嗎?”
高照容側過臉避開元宏的手,倔強道:“不疼。”
“都腫成這樣了還嘴硬。”
高照容莫名鼻子一酸,把頭深深埋在地板上道:“陛下,夜深了,馮貴人在等您。”
元宏看着伏在地上的高照容,莫名一陣心煩,她趕自己走?冷冷道:“好。”
元宏一走,高照容整個人如同洩了氣一般癱倒在地,趴在地板上嗚嗚哭泣,為什麽會變成這樣,他們之間,怎麽就成了這樣……
第二日一早,馮誕就跑去找馮太後,讓她好好管管馮妙蓮,馮氏富貴已極,應該懂得謙讓避退,而不是仗勢欺人!
馮太後眼神一動,這才得知昨夜元宏竟然去看了高照容!他去看了高照容?!馮太後突然覺得自己似乎搞錯了一些事情。
這一日,王鐘兒回宮了。
遣散宮人後,馮太後才拉着王鐘兒坐下,“前日宮裏的事,你聽說了嗎?”
王鐘兒點點頭,“略有耳聞。”
馮太後懶散的倚着靠背,“妙蓮沖動又急躁,實在是丢盡了我的臉面,照容這次受了委屈,你代我去好好安撫安撫她。”
“你這是什麽意思?”
“她究竟病的如何,你我都心知肚明,既然病好的差不多了,也是時候履行妃嫔的職責了,我還是那句話,留身不留命,留命不留身。”
“她失寵這麽多年,陛下一次都沒去看過,估計早記不得她了。”
“失寵?”馮太後冷笑,“對,他是冷落她很多年,可是鐘兒,自古以來,只見後妃争寵,哪兒見過後妃拒絕侍寝,天子還要用強的!”
“正是如此,陛下更不會喜歡她,誰會喜歡一個抗拒自己又不聽話的女人啊?”王鐘兒蹙眉道。
“這就是她的不同之處啊!”馮太後微微一笑,“陛下一向溫和,可對她卻連體面都不顧了,當年我聽說的時候也是大吃一驚,陛下對她不一樣!”
“真要喜歡,哪兒會那樣傷害?”王鐘兒嘆道:“她也未必能達到你的期望。”
“不試試怎麽知道呢?。”
王鐘兒嘆了口氣道:“她這些年在宮裏屢被輕辱刁難,我不是沒勸過她去給陛下服個軟,早日複寵,可她不敢啊!不說對陛下的恐懼,就說妙蓮,你也知道她那跋扈性子,阿容被她欺負的怕了,壓根不敢見陛下。無寵都被她這樣欺負,若去跟她争寵,還不被她往死裏折磨!”
“妙蓮的确是不争氣,丢盡了我的臉面,她那腦子還争寵?她也不想想,如果不是我的緣故,陛下會不會多看她一眼?”馮太後不屑道:“馮家女兒進宮不是來争寵的,權勢才是唯一的固寵手段!”
“你是什麽意思?”
“我與陛下的關系已經很僵硬了,他不喜歡妙蓮,我也不想留妙蓮在宮裏膈應我,他寵愛誰我都無所謂,只要皇後是馮氏的女兒就行了。”馮太後微微坐直身子,仿佛下一秒處置的不是她的侄女,只是一個不相幹的外人,“馮家有的是女兒,她不争氣,自有人來頂替她,找個機會,攆出宮吧。”
王鐘兒眼神一暗,“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