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傷寒拒治療
晚間回營的時候,元宏和馮誕都已經淋透了,馮誕眼睛和鼻子都紅紅的,臉上的究竟是淚水還是雨水也都分不清了。
元勰也沒有多心,以為他是淋雨後被凍的了,讓他趕緊去洗洗澡換換衣服,免得着涼了。
馮誕呆呆的點點頭,沒有吱聲。元勰便先行離開,去侍候元宏了。
元宏問他:“思政怎麽樣了?”
“想是凍得有些不利索了,吩咐人給他準備了熱水,小表叔身子嬌弱,哪受得了這種苦?前年遷都的時候,也是淋了些雨,病了那麽久,這要再病了就不好了。”
元宏勉強動了動嘴角,道:“嗯,你也退下吧。”
“嗯。”
這一夜,元宏和馮誕分處兩營,所思雖不同,卻都是整夜未眠……
第二日一早,元勰去叫馮誕的時候,發現他那濕透的衣服整夜都沒有換掉,二月初,依然春寒料峭,一夜過去,他的衣服還是潮的,冰冷刺骨,他的臉色凍得蒼白,嘴唇也沒有一絲血色。
元勰大驚失色,連忙上前邊幫他邊脫着衣服邊道:“小表叔,你這是做什麽啊?濕衣服不換會生病的!”
馮誕輕輕推開他的手道:“沒關系,你不用管我。”
“小表叔,你到底怎麽了,怎麽淋了一場雨,淋的失魂落魄的。”
馮誕沒有吱聲,元宏悄悄走了進來,對元勰道:“六弟,你先退下吧。”
元勰一怔,看了看馮誕又看看元宏,就颔首退下了。
元宏上前,親手幫馮誕解着衣服,馮誕微微避開道:“別這樣,我承受不起。”
元宏看了他一眼,又去給他取出幹淨的衣服,語氣複雜道:“換了吧,讓百官将士們看到,像什麽樣子。”
馮誕嘴唇微微動了動,對,他不能讓元宏在衆将士面前難堪,在百官面前顏面掃地,便自顧自地解着衣服,換上了幹淨的衣服。
元宏看着他,微微有些心酸,在馮誕換好衣服後,上前拉住了他的手,他的手冰涼冰涼的,元宏不由微微攥緊想幫他暖熱,馮誕卻從他手裏抽回了自己的手。
“手怎麽這麽涼呢。”元宏有些心疼道。
“沒事。”
“思政,你別這樣。”元宏有些愧疚的上前。
馮誕卻微微退後了一步,搖搖頭道:“沒有人能忍受那樣的背叛,我都不能,我都無法忍受你與她歡愛之後她身上的那些痕跡,我每次看到都是那樣的憤怒,好像自己最珍貴的寶貝被別人亵玩了一般,何況是你!”
“思政……”
“可也因為是你,我從來沒有表現出來過我的憤怒,小心翼翼的呵護着我們之間早已破碎不堪的關系,我想忘了她,可我越是想就越放不下去。”
“你憤怒,我就不憤怒嗎?你能理解那種被自己最愛的兩個人雙雙背叛的滋味嗎?也因為是你,我才一直隐忍不發!”
“這些年,你一直在利用我,利用我對她的感情保護她,保護恪兒,即便我們之間的裂痕已經無法彌補,即便你早就想殺了我,你也能發揮我最大的作用。”馮誕自嘲道:“從頭到尾,我也是你的一顆棋子!”
“沒錯,殺了你反倒是讓我聲名掃地,倒不如留着你牽制馮氏、牽制馮清、牽制太子!”元宏自嘲一笑,“我是天子,為了天下,為了大局,當然能忍常人之所不能忍。”
“如今,大局已定,你勝券在握,我已經沒有價值了,也是時候去向太後複命了,我會到地下,親自向姑姑請罪。”
“思政,你別這樣。”元宏痛心道。
“到現在你還下不定決心,不拔掉我這塊逆鱗,陛下何時才能飛龍在天吶!”
元宏想上前安慰他,馮誕卻突然捂着嘴咳嗽了起來,他臉色蒼白的要命,元宏有些驚慌道:“思政,你……”
馮誕搖搖頭,驟然暈了過去。
太醫說,是傷寒,乍暖還寒的天氣,又淋了雨,最是傷身體。
元宏端着藥,喂給馮誕,馮誕卻別過頭,不肯吃。
“思政,吃藥,吃了才會好。”
馮誕轉過身,背對着元宏,不吱聲。
元宏嘆了口氣,把藥碗放下,吩咐元勰好好照顧馮誕,就走了出去。
元澄好奇的問他,“怎麽回事?思政怎麽突然變成這樣?他有心事。”
元宏苦笑道:“他知道了,他和高貴人的事,我都告訴他了。”
元澄不可思議的瞪大了眼睛,“什麽?陛下,要他死?”
元宏黯然道:“我是不是,有些操之過急了?”
元澄嘆了口氣,“是陛下到如今都沒有想通,到底要不要取他性命!”說完,就入營去看馮誕了。
“思政,思政。”元澄搖着他,馮誕卻不為所動,元澄把他扶起來道:“來,聽話,吃藥了。”元勰順勢把藥遞到他嘴邊。
馮誕還是不為所動,元澄又道:“令華還讓我好好照顧你,你要是病壞了身子,我怎麽跟令華交代啊?”
馮誕沒有反應,元澄嘆了口氣接過藥碗,對元勰道:“彥和,你先出去,這裏交給我,我跟思政說幾句話。”
“好。”
元澄撥着手裏的藥,對馮誕道:“你真的不吃嗎?”
馮誕不語。
元澄嘆道:“思政啊,你這輩子太順遂了,哪怕做下這種欺君的事,陛下都狠不下心要你的性命。”
馮誕微微一怔,看着元澄道:“你知道?”
“方山一事,是我和陛下設計的你。”元澄嘆道:“那時我才懂妙華為何讓令華照顧你,可已經來不及了,你已經做錯了。”
“是我該死,我無話可說。”
“這種事兒,本來在我們鮮卑人眼裏沒什麽大不了的,可如今既要漢化,要改革,就要講個倫理綱常,陛下是天子,是君父,這樣的事不能發生在他的身上!”元澄深深嘆了口氣,“她若是個普通嫔妃也就罷了,可她是三夫人啊,還有三個孩子!”
“若只是個普通嫔妃,陛下也看不上啊!又怎麽會入我的眼?”馮誕自嘲一笑。
“那你現在是什麽打算,就這麽跟陛下僵着嗎?”
“你不用管我了,我會給陛下一個交代。”
“思政……”
馮誕已經閉上了眼睛,靜靜睡去。元澄嘆了口氣,把藥放在他床頭,便離去了。
一連幾日,馮誕的病情不但絲毫不見好轉,反倒愈發沉重了,元宏心裏其實很不好受,他很亂很亂,真的要他死嗎?這段時日,為了馮誕的病情,也暫緩了南征。
元宏每日都去看他,可馮誕整個人都有些失神,元宏喂他吃藥,他也不吃。
“思政,別這樣,吃藥,吃了藥才會好。”
馮誕看着元宏,有氣無力道:“陛下,真的想要我好嗎?我好了,你又如何面對我呢?”
“思政,我……”元宏鼻子一酸。
“我曾經跟她說過,我會用我的一切為她們母子鋪路,哪怕是我的性命,我死之後,陛下能不能不要再追究這件事,用我的命,換她的命,好嗎?”
“思政,我不會殺她的,我也沒想過因為這件事要你的命!”
“可是,陛下的改革已經到了我非死不可的地步了,我不死,陛下怎麽清算馮氏啊?!”
“思政。”
“我只求陛下在廢太子之後,哪怕不以恪兒為太子,也不要再因為我的緣故折磨貴人了。都是我的錯,她不想,是我強迫她的,她不敢拒絕,她那樣卑賤的出身,怎麽敢做出背叛陛下的事情呢?都是我該死,陛下就讓他們母子相保,平安的度過一生好嗎?”
“思政,你別說了。”元宏微微紅了眼眶,“我跟你保證,廢太子之後,恪兒一定是太子,他們母子都不會有事,我會保護她,恪兒也會有能力保護她。”
“那我就死而無憾了。”馮誕欣慰一笑。
“別胡說,你不會死。”
馮誕苦笑,“陛下,我不死,你又怎能廢後、廢太子,徹底鏟除反對改革的太子黨啊?”
“思政……”元宏語氣微微哽咽。
二月十七,馮誕愈發不好了,大軍抵達了鐘離,元宏命将士在鐘離休憩待命。
馮誕看着車外的風景,虛弱道:“柳枝,又抽芽了呢……”
“青陽二三月,柳青桃複紅。”元勰突然念道。
馮誕眼神動了一下,沒有吱聲。
“小表叔,你到底是怎麽了,為什麽就是不肯吃藥?你真要……”元勰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我,已經擋了陛下的路,我不死,陛下就不能再進一步,陛下,早該殺我了。”
“怎麽可能!皇兄不會讓你死的。”
“可是我不想活了。”
“小表叔。”元勰痛心道:“你別這樣。”
“彥和,我死後,就把我葬在洛陽吧。”
元勰鼻子一酸,“別說傻話,你不會有事的。”
馮誕微微閉上了眼睛。
到了營地後,元澄就跟元宏一直在争執着什麽,元澄明顯有些急躁,元宏則是一直沉着臉。
“他自己都不想活了,陛下還不肯放手?”
“我不能這樣對他。”
“呵,陛下可真是有意思,你告訴他一切不就是要他死嗎?他如今一心求死,你卻不肯了?”
“那王叔就忍心他這樣死了嗎?”元宏看着元澄的眼睛。
元澄眼神一動,避開元宏的視線,“于私,我不忍,于公,他該死。”
“不能,徇個私嗎……”
“天子沒有私事!”元澄毫不猶豫道。
元宏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