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新太子元恪
太和二十一年春,正月初八,元宏冊立二皇子元恪為太子。
至此,一切塵埃落定。
所有人都想不到,一個在遷都之時母親被留守平城宮的皇子,一個毫無外戚背景在朝廷又無黨羽的皇子,一個所有人都認為已經被元宏抛棄的棄妃的兒子,竟然最終登上了太子寶座!
群臣這才看清,元宏多年的苦心經營,運籌帷幄,最後竟然都是在為元恪這真正的太子鋪路!
他故意處處看重培養廢太子,來迷惑廢太子的黨羽,故意寵縱馮妙蓮,廢黜馮清,讓元恂惶恐不安,把他逼到謀反!
再以謀反之名廢太子,借廢太子之名,将太子黨一網打盡!高,高啊!從頭到尾,這元恂就是一顆給元恪鋪路的棋子啊!
他們所有人都押錯寶了,此時再想改換門庭,怕是也沒有機會了……
元宏早已在多年的鬥争之中,培養了一批支持改革的心腹重臣,這批改革之臣,是他為元恪精挑細選的輔政之臣!
元恪會繼承他所有的政治遺産,他已經為元恪掃平了所有前路,元恪只需按照他的改革計劃繼續前進就行了!
這是一個與元宏完全一條心的繼承人,一個最完美的繼承人!
馮妙蓮恨啊,她用盡手段,鬥垮馮汀,鬥廢馮清,本以為皇後之位是自己的了,可到此刻才終于發現,自己機關算盡,卻是給高照容做了嫁衣!
元恪成太子了,所有的障礙都掃平了,沒有什麽能阻擋元宏了,朝廷議論紛紛,依照舊制,子貴母死,元恪被立太子後,高照容本該賜死,可元宏卻遲遲不下賜死诏書。
朝中大臣有些看不懂了,莫不是元宏真要一改舊制,以高代馮了嗎?
宮中議論紛紛,都說元宏馬上就會接高照容來洛陽了,這一次,怕是要立高照容為皇後了!
太子冊封大典後不久,元宏就要離宮北巡了。
馮妙蓮早聞朝廷流言,心中既恐慌又失落,趁元宏沒走之前,抓住一切時機向元宏暗示自己欲撫養元恪的心思,以及毫不掩飾自己想當皇後的野心。
元宏微微蹙眉,道:“恪兒生母尚存,豈有讓你撫養他的道理?歷來只有皇後母養太子,你總歸不合身份。”
馮妙蓮立刻道:“那陛下便立我為皇後,我再撫養太子,不就合情合理了?”
“你?”元宏看了馮妙蓮一眼,欲言又止。
馮妙蓮急了,道:“子貴母死,太子冊立,生母賜死,是祖宗留下的規矩。陛下卻遲遲未賜死高照容,莫不是真如朝臣所言,陛下要一改祖制嗎?”
“放肆。”元宏隐隐動怒:“朝廷之事,是你該過問的嗎?”
“為什麽?為什麽不讓我問?陛下北巡,說的是去平城祖陵告知列祖列宗冊立新太子之事,可私心裏一點兒都沒想過平城宮留下的人嗎?”馮妙蓮說着說着就哭了。
元宏微微蹙眉,不願再看馮妙蓮撒嬌胡鬧,起身理了理衣服離開了。
馮妙蓮哭的更是傷心。
正月十七,元宏離開洛陽開始北巡,留太子元恪于京城監國。
到了上黨銅鞮山的時候,元宏見此處開闊,便讓衆人停下在此休息一下。
車駕停下後,元宏下了馬車,看到路旁有十幾棵大松樹,頓時詩興大發,邊走邊吟。
詩成之後,對元勰說:“昔有曹子建七步成詩,我雖不是七步,但也算不上遠。你也作一首,走到我面前時,詩要作成。”
當時元勰離元宏只有十幾步遠,元勰低頭沉思,邊走邊道:“問松林,松林幾經冬?山川何如昔,風雲與古同。”
未到元宏面前,詩已吟成。
元宏微微一愣,看着年輕的元勰,他突然發現這仁厚孝悌的弟弟竟也有如此抱負!
是啊,漢化改革和遷都洛陽已經進行了這麽多年,因為鮮卑貴族和老臣們的阻撓,一直困難重重,與過去沒有什麽兩樣,當真是風雲與古同。
元宏自嘲一笑,對元勰道:“六弟是在笑我呢,笑我荒廢了政務呢。”
元勰搖搖頭,笑道:“再有幾天就到平城了,我已經囑咐下去,讓平城宮人準備好祭拜事宜。”
“你處理就好。”
“高貴人還在平城宮,要不要讓她來接駕?”元勰試探道。
元宏神色一動,道:“不必了。”三年了,她,還好嗎……
太和二十一年二月十六日,元宏抵達平城宮。
那一天,高照容若往年一般坐在桃花樹下自顧自的彈着琵琶,忽然,一道陰影從背後籠蓋,有人伸手拿掉了她發絲的桃花。
高照容心中一動,連忙回頭,可看到身後站着的是元宏時,眼神中多了一絲驚愕,卻沒有什麽欣喜,更多的是失落。
“阿容。”
這闊別多年的人又出現在眼前,元宏心裏隐隐酸澀,她還是那麽美,雖然已不複當年的年輕單純,他向她伸出手,她卻連忙躲開了。
“見到我,你似乎一點都不驚喜,還有些失望,你在失望什麽呢?”
“我以為你不會再來了。”
“這裏還有你,我沒有忘記。”元宏手指輕輕撥着她的琵琶,“已經彈的這樣好了嗎?”
高照容微微抱緊了琵琶,“不知道呢,以前一直彈不好,好像突然就會了。”
元宏微微鼻酸,“阿容,跟我回洛陽吧。”
“不要。”高照容斬釘截鐵道,遲疑了一下,落寞道:“他還在呢,我不能走。”
“誰?”
“他每天都會來找我,我陪着他走過了平城宮的每一寸土地,這裏有我們全部的記憶,我會守着這一切,在這裏慢慢老去……”
元宏心裏一酸,“他已經死了。”
“他葬在了洛陽,但是,他回到平城了。”高照容幽幽道:“我跟陛下不一樣,陛下可以毫不留戀的抛棄過往的一切,但是我做不到,我靠着回憶活命呢。”
“恪兒已經是太子了,你不可能久留平城宮的。”
高照容眼神一動,“那就殺了我吧,立子殺母不是麽?”
“阿容,沒有人要你死,你不用死!”
“就算陛下不想我死,朝廷也不會同意吧?”高照容淡淡一笑。
“他們反對不了!”
高照容一怔,嘴角泛起了苦笑,“可是,我早就不配了……”
晚間,在元宏沉沉睡去後,高照容輕輕移開他摟着自己的胳膊,悄悄下了床。
她光着腳踏着室內的月光,走到外邊,春寒料峭,她卻好像不知寒冷,繼續在平城宮游蕩。
這一次,卻沒有看見那火紅的鳳凰,她着急了,她開始狂奔,四處尋找着鳳凰的蹤影,卻早在不知不覺間淚流滿面。
“鳳凰!”
“阿容。”元宏不知何時跟了過來,眼神複雜而心痛的看着她。
“陛下,你看到了嗎?我找不到他了。”
高照容搖搖頭,向天空張開雙臂,“就在這裏呢,我每天都在這裏,等着他。”
元宏從背後緊緊抱住了她,高照容鼻子一酸,“因為你來了麽,龍來了,鳳便走了……”
元宏心裏一陣一陣疼,俯身把高照容橫抱了起來,“嗯,我來了,我會帶你走,過去的一切都讓他過去吧,我們在洛陽重新開始……”
二月十七日,元宏去永固陵祭拜了馮太後。
他在平城宮停了十天,這十天裏,他跟高照容分享着他這兩年的故事,跟她說孩子們,跟她說洛陽多麽多麽的好。
最終,卻無不是在懇求着高照容,希望她跟自己回洛陽,高照容一直淡淡含着笑,默默聽他跟自己傾訴,卻始終沒有點頭答應去洛陽,元宏快要放棄了。
臨行前一夜,他突然問高照容,“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是什麽時候嗎?”
高照容一怔,道:“太和五年,文明太後把我當禮物送給了你。”
元宏搖搖頭,“不是,再想想。”
高照容垂眸,她是太和五年八月入的宮,一直在馮太後身邊侍奉,她入宮見過的第一個男人,是那年九月封王的馮誕,“我想不起來了,大約是你偶然在文明太後宮裏見過我,我卻不記得了吧。”
“不是,不是在宮裏,是其他地方。”元宏用手在胸前比了比,“那時你才這麽高,站在一個屋子的窗戶旁邊。”
高照容微微睜大了眼睛,“我那麽大的時候,還在高麗呢,你又沒有去過。”
“那一年,是父皇駕崩那一年,我做了一個夢,夢見一個好美好美的小姑娘,我追着她,她卻一直躲着我。”元宏回憶道:“後來我醒了,才發覺不過是一場夢,失落了很久,直到那一年,文明太後把你送到了我的眼前!你知道我當時有多激動嗎?雖然那時候你已經長大了,但是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你,你是我這輩子收過最好的禮物,你就是我夢裏的小姑娘!”
高照容微微驚愕的看着元宏,怔怔道:“我八歲那年,也做過一個夢,夢見太陽一直追着我,照在我身上,我很害怕,一直閃躲,可是我走到哪兒,太陽就照在哪兒。”
“你想起來了嗎?”元宏驚喜道。
高照容眼眶微紅,“原來,追逐我的太陽,一直都是你。”
元宏摟着她,道:“阿容,跟我回洛陽吧,我讓徐蹇治好你,我們還會有很多很多孩子。”
高照容聞此一怔,眼淚不受控制的不斷滑落,嘴角泛起了苦笑,“我年紀大了,不必了。”
“阿容,你還在怪我嗎?”
“沒有,陛下對我已經足夠仁慈了。”高照容看着他,遲疑道:“我,我想去洛陽看看孩子,可以嗎?”
元宏欣慰一笑,道:“好,你應該去洛陽,洛陽正是春,繁花似錦。”
然後把那封早已準備好的诏書交給她,他早就打定主意了,只要她答應來洛陽,就把诏書給她。
“這是什麽?”高照容不解道,诏書還有着火漆密封。
“等到了洛陽再打開它,在天下人面前讀出它。”
高照容眼睛蒙上一層水霧,“嗯。”
“等我北巡結束,處理好一切,就派人來接你。”
“嗯,我會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