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密審馮妙蓮

魏太和二十三年春正月初一,元宏在邺城宮澄鸾殿大宴文武百官,群臣祝賀元宏大病初愈。

正月初八,元宏從邺城出發返回洛陽,他深知此時的大病初愈不過茍延殘喘罷了,他命不久矣,愈發想念孩子們了,他想回去多陪陪孩子,或許這就是最後一次相見了……

得知元宏自邺城歸京後,馮妙蓮更加惶懼不安,日夜與母親常氏和女巫行巫蠱詛咒元宏,還将宮中上下全部買通不許洩露半句。

常侍劇鵬苦谏馮妙蓮既已有錯,斷不可再行巫蠱之事詛咒陛下,可馮妙蓮為了自保已聽不進任何勸谏了,劇鵬憤恨之下便自盡了。

元宏快返回洛陽時,內侍劉騰至軍中密報馮妙蓮在宮中的醜行,小黃門蘇興壽亦至元宏處,陳述馮妙蓮在宮中詛咒元宏的惡行。元宏得知後,只是讓他們不許再往外洩露。

等元宏歸京後,即刻命人将高菩薩和雙蒙等人全部拿下,審問之後,當夜,便诏來了馮妙蓮。

馮妙蓮得令之時吓得腿都是軟的,宦官将她全身搜了個遍,見沒有利器,才放她進內。這之前元宏已經下過令了,但凡馮妙蓮身上有分毫利刃,便就地處死!

馮妙蓮一進去就撲通跪倒,嚎啕大哭,不斷求饒。元宏面對着她絲毫沒有憤怒,反倒讓宮人設座,讓馮妙蓮坐下。

馮妙蓮抽噎着,誠惶誠恐的落座,卻不敢再擡頭看元宏。

元宏淡淡道:“你和你母親,是如何在宮中詛咒朕的?你就那麽想朕死嗎?”

馮妙蓮驚恐萬分,語氣微顫道:“不,不,臣妾不敢,臣妾是為陛下祈福。”

“是嗎?那劇鵬是為何而死?他臨終前将你的罪行全交代了,蘇興壽已經密報于朕了。”

馮妙蓮咬着牙,見不能再狡辯,似下定很大決心,對元宏道:“臣妾有要事禀報陛下。”

“你也有要事?”

“請陛下遣退左右。”

“呵。”元宏稍稍坐直身子,冷笑道:“你想與朕私談?可朕如今正是虛弱,你若上前要朕性命,無人護衛該如何?”

“陛下若不信臣妾,可留一人護駕。”

元宏想了想,便摒退了左右,只留下了大長秋白整帶刀護衛,對馮妙蓮道:“說吧。”

馮妙蓮道:“白整也不能聽到。”

元宏示意白整堵上耳朵,白整用棉花塞上耳朵,元宏喊了他幾聲,白整皆不應,馮妙蓮才放心。

“當初廢太子元恂謀反,是被元禧和元羽教唆的,元禧他們,早就對陛下有了反心。”

元宏冷哼道:“此事朕已知曉,是朕對他們太過縱容,元羽他們才敢撺掇元恂謀反,元幹才會與你做下如此醜事。”

馮妙蓮一震,眼眶含滿了淚水,對元宏道:“你覺得是我們不知羞恥,才做下如此醜事?可當年文明太後驅逐我出宮後,家人都對我不聞不問,如果不是他,我早就死了,我跟他好不是被逼迫,我是心甘情願的。”

“好,朕不怪你這件事。”元宏淡淡道:“繼續說,你是如何和元禧、元羽他們勾搭的?”

馮妙蓮擦了擦眼淚,道:“元幹雖和我做錯了事,但是元幹對陛下沒有反心,陛下不該殺他,是元禧知道了我們的事情,逼我跟他聯手的。”

“他想幹什麽?”

“元禧和元羽當初都是依附文明太後,所以太後才把冀州交給了元禧,可文明太後駕崩後,諸王開始掌權,後來是馮氏在依附他們。因為馮夙的特殊身世,我才跟他們有了來往,元禧背後有冀州,有渤海封氏一族,元羽本就是黨同陸睿這些廢太子黨,反對遷都,現在,元禧和元羽已經控制了冀州和青州一帶,但凡陛下有任何不利他們的行為,他們恐怕就要反了。”

“他們想割據遼東?”

“遼東一帶一直都是高氏在幫馮氏經營,元禧想控制遼東,絕對不會讓高氏翻身,讓高照容成為皇後的,我沒想殺高照容,不是我下的手,她是自盡的,是元禧他們逼的。”馮妙蓮恐懼地哭道。

“所以,你們逼阿容自盡後,元禧才會支持你做皇後嗎?”

“馮氏沒落了,我完全是他們的掌中之物,他們可以把我送上皇後之位,也有能力殺我,我只能跟他們妥協茍合。”

“他們的目的是什麽?”

馮妙蓮嘴唇微顫,不敢繼續說下去了。

“說!”元宏厲聲道。

馮妙蓮吓得身子一抖,伏在地上恐慌道:“元禧說陛下的身子已經不行了,只要陛下駕崩,我就是皇太後,我也能如當年文明太後一樣行廢立,廢掉太子,擁立新君,再現馮氏的輝煌。”

“呵。”元宏輕嘲一笑,“讓你做他的傀儡,是嗎?”

“我沒有辦法,我就是個被驅逐的棄妃,陛下只是在利用我扳倒馮清,壓根沒想立我做皇後,如果高照容成了皇後,我就是徹底被抛棄的棄子,我和馮氏都要死無葬身之地!”馮妙蓮顫聲道:“他們幫我坐上皇後之位,保全我的性命,代價就是我做他們的傀儡,他們根本不支持太子,太子登基必然要啓用舅氏,渤海高氏翻身的話,他們在遼東一帶的經營就全白費了,何況……”

“何況什麽?”

“何況遼東一帶鄰海,是産鹽之地,自開鹽禁之後,元禧在遼東置辦了大量鹽田産業,由府中官吏家奴經營,他靠販運私鹽,財富難以計數,他還經營的有鐵礦,能鑄造兵器,如果他要謀反,是有足夠的錢糧兵器的。”

元宏神色淡然,平靜道:“廢了恪兒,他們想再擁立誰?”

“元恌,他年紀最小,最好掌控。”馮妙蓮道:“元恌的母親鄭充華是荥陽鄭氏的人,和元羽的王妃同族,元禧的王妃是隴西李氏,和元勰的王妃是堂姐妹,元禧和漢人士族門閥暗通曲款,也想和東晉士族一般,架空皇帝,獨攬大權。”

“所以,你害死了鄭充華?”元宏挑眉,“原來是早有計劃。”

“她必須死!元禧他們怎麽能讓元恌的生母活着?若是廢立成功後,漢人士族轉而支持鄭充華,我就要死無葬身之地,元禧他們也要受制于漢人士族,他們要攬權,絕不會讓漢人士族坐大。”

元宏的眼神看不出情緒,幽幽道:“朕再問你一句,元勰,和他們有沒有關系?”

馮妙蓮拼命的搖搖頭,“沒有,彭城王沒有參與,元禧是想拉他一起下水,但是他沒答應,不過,他的王妃跟元禧的王妃關系很好。”

元宏微微閉上了眼睛,揉了揉眉心,“你說,你們謀劃這些事,讓朕如何饒你性命?”

“不,陛下不能殺我,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活下去,我向陛下坦白,也是希望能将功補過,求陛下能留我一條性命。”馮妙蓮哭道:“高照容和大哥私通陛下都不在乎,甚至還想立她做皇後,為什麽不能寬恕我?”

“你想活下去,可誰又想死呢?”元宏嘆道:“我寬恕她,不是因為她是高照容,而是因為他是馮誕。”

馮妙蓮眼裏閃着淚,“那就算是為了大哥,不能寬恕我嗎?大哥為陛下做了那麽多,陛下怎麽對得起大哥?”

“妙蓮,即便是思政活着,他,也不會原諒你的。”

“那如果是為了元瑛呢?”

“你說什麽?”元宏眼中寒光一閃。

馮妙蓮咽了口氣,鼓起勇氣威脅元宏道:“元瑛,到底是誰的孩子啊?”

“放肆。”元宏大怒,端起藥碗砸向了馮妙蓮,藥湯灑了她一臉。

馮妙蓮吓得大叫了一聲,顫抖着手擦了擦臉上的藥汁,繼續顫聲道:“如果元瑛的身世被揭露,陛下覺得,這太子,還保得住嗎?”

“這件事,除了你,還有誰知道?元禧知道嗎?”元宏稍稍冷靜道。

馮妙蓮搖搖頭,強作鎮定道:“元幹本想以此威脅元恪,所以沒有告訴元禧,元幹已經死了,我必須早做準備,如果我今夜死在這裏,這件事,必将人盡皆知!”

“好,好的很。”元宏緊緊握着拳,她敢威脅自己!許久才道:“朕不殺你,這不是為了你,是為了思政,為了文明太後,當年太後廢了父皇,而沒有再廢黜朕,可一不可再,朕已經廢了馮清,便不會再廢你。”

得到元宏的免死之令,馮妙蓮終于松了一口氣,激動的伏在地上嗚嗚哭泣。

元宏閉上眼,示意白整取出塞在耳朵裏的棉花,讓元勰和元詳進來。元勰和元詳不想參與元宏的家務事,均推脫不肯,元宏讓白整轉告道:“馮氏昔日是你們嫂子,如今只是外人罷了,不必回避。”

兩人本想再推辭,元宏不允,才不得已進去,進去後,元宏對二人道:“馮氏欲以刀刃行刺于朕,由你們審訊她行刺之事,再行定罪。”

元勰不吱聲,元詳心裏惡心透了馮妙蓮,故意道:“皇兄說馮氏行刺,那馮氏一定行刺了,刺殺君主,按律本該是死罪,但馮氏是皇後,臣弟位卑,不知該如何定罪。”

元勰輕輕拉了拉元詳衣袖,元詳微微低頭,置若罔聞。

元宏看了元詳一眼,輕嘆一聲道:“是朕之過,不能早察後宮是非,險些禍起蕭牆。然馮氏女可廢不可再廢,就讓她枯守在這宮裏,若她還有絲毫羞恥之心便會自我了結,你們也莫要以為朕對她還有舊情未了。”

二人依舊不出聲,元宏亦不回避二人,又對馮妙蓮道:“雙蒙已經把高菩薩跟你在宮中行巫蠱之事,詛咒于朕的惡行全招了,朕已将他們正法,朕答應留你性命,便不殺你,你回宮去吧。”

馮妙蓮徹底松了口氣,落下了眼淚,不停的磕頭謝恩:“謝陛下,謝陛下。”之後由白整護送着回了宮裏。

元詳憋了一肚子火,馮妙蓮一走,就全撒了出來,“馮妙蓮的醜行都人盡皆知了,皇兄還幫她隐瞞,還不殺馮妙蓮,怎麽對得起文昭貴人?!”

“現在不能殺她,她勾搭上了元禧和元羽,我一旦動她,元禧和元羽都要坐立不安。元羽現在在青州,元禧如今是太尉,他在冀州的勢力不容小觑,如果他們裏應外合割據遼東作亂怎麽辦?現在必須穩定局勢!”

“什麽?”元詳驚愕道:“元禧和元羽!?”又想起早先冀州人蘇僧瓘等三千人,稱元禧清明有惠政,請求讓元禧世胙冀州,元宏得知後就立刻把元禧調回了洛陽,元禧,當真是不安分啊!

“我何嘗不想給文昭貴人報仇?”元宏嘆道:“可殺馮妙蓮不過是解一時之氣,她也不過是被人操控罷了!我要的,是從根源解決這個問題,徹底掃除這些反動勢力,讓更多如文昭貴人一般的人再不會被他們壓迫,才是真正為貴人報了仇,才算對得起貴人!”

“皇兄。”元詳神色複雜,遲疑道:“那要如何處置他們?”

“找機會征召元羽回洛陽,之後,我會繼續借南征之名收回他們手裏的兵權,不動聲色,逐個擊破。”

元詳點點頭,若有所思道:“我懂了,先安撫人心為上。

馮妙蓮被幽禁後,元宏令太子元恪,不必再去拜見皇後了。

元勰曾問元宏,“馮後失德,皇兄為何不廢她?”

元宏嘆道:“妙蓮本性不壞,她只是有些野心,又太過愚蠢罷了。”

“皇兄憐憫她。”

“她是個可憐人……”

“可宮中之人,誰不可憐?”

元宏嘆道:“這皇後才立了一年就出事,廢立的太快難免人心動蕩。馮清已廢,她若再被廢,馮氏就得遭殃,我只是心疼思政的三個孩子,不想他們受到傷害。”

馮誕死後次年,元宏廢後廢太子。樂安公主才終于懂了馮誕為何反對把馮婼許配元恂,懂了他從來沒有信任過自己,自己也從未真正了解過他。

樂安公主心灰意冷,到瑤光寺削發出家了,留下三個孤零零的孩子,元宏對他們是有愧的。

當年馮清被廢,已經牽連馮氏半數子弟免官削爵,若是再廢馮妙蓮,以馮妙蓮犯下的大過,馮氏怕不是要族滅,馮誕的孩子想置身事外都難。

“與其把馮氏打擊到萬劫不複之地,倒不如留下半死不活的馮氏為恪兒所用。”元宏若有所思,“我放棄了鹽禁,向遼東豪強士族妥協,才換來他們對恪兒的支持,馮氏是遼東兩燕大族的主心骨,馮氏不能垮。”

元勰抿唇,的确,元恪沒有母族背景,現在不是跟馮氏翻臉的時候,“可若馮後成為太後,怕不是又要如文明太後一般?”

“我不會獨死。”元宏眼中精光一閃,“但是現在不能殺她,她拿瑛兒的身世威脅我,不把這件事處理幹淨,我不能殺她。”

“什麽?”元勰大驚失色道:“她還把瑛兒的身世告訴誰了嗎?”

“這件事還得要你去查,這段時間我在宮裏會盡量穩住馮妙蓮,一定要查徹底,做幹淨!”

“臣弟懂,臣弟會滴水不漏的做幹淨。”

元宏自知時日無多,在宮中這段時間,他都在盡量多陪一陪孩子們,元瑛已經是個大姑娘了,她是那麽的像高照容,看着她,元宏總會想起當年高照容剛入宮時候的模樣,她是那麽乖巧可愛,是不是自己的,又有什麽關系呢?

元懷始終無法接受高照容的死亡,他告訴元懷,他與元恪一母同胞,母親的死元恪比他更難受,要多體諒哥哥,不要總是胡鬧。

羅目連帶元怿和元悅來見他,她也很久很久沒有見過元宏了,很快,元宏又要離宮出征了,這兩年宮裏發生的事情太多了,她想不通,為什麽馮妙蓮做下那種醜事,元宏都不廢馮妙蓮?

當年,她雖聯手馮妙蓮扳倒了馮清,可此時,亦替馮清不值,替高照容,替袁貴人不值……

元宏拉着羅目連的手在自己身邊坐下,感嘆道:“這麽多年了,沒想到最後,我身邊就只剩下你了。”

羅目連鼻子一酸,“妾身永遠都會陪着陛下。”

“這兩年委屈你了,我知道你恨馮妙蓮,只是痛苦的不只是你,再忍耐忍耐吧,一切都會了結的,我不會獨死。”

“陛下。”羅目連抱着元宏痛哭,元怿也悄悄抹着眼淚。

元宏對元怿道:“怿兒,父皇一直都是最寵愛你的,你是個好孩子,以後,一定要好好輔佐你二哥,不要讓父皇失望。”

“嗯,兒臣記下了,兒臣一定忠于太子,不辜負父皇的期望。”元怿哭道。

元悅也懵懵懂懂道:“兒臣也會永遠支持太子哥哥。”

元宏一笑,把元悅抱到懷裏揉了揉他的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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