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金鎖
“我想不起來了。”
病床上的男人,臉色蒼白如雪,纖薄的陽光從窗外往臉上一照,透明得像一個即将逝去的靈魂,正因為這樣,他滿臉青紫的傷痕尤顯觸目驚心。
他已經昏迷三天了,昏迷原因是被家暴後流産。
“你叫程寂,以前是這裏的醫生。連這個也想不起來了嗎?你再仔細想一想。”
病床旁坐着一個身材挺拔的男人,雙腳擡起,皮鞋嚣張地踩在床沿,五官極有侵略性,高高挺起的鼻梁,眼神銳利不羁,神色焦躁。很明顯,這是個Alpha。
據護士們所說,這個人是他的合法丈夫,名叫Lin,很年輕,不過三十二歲,已經是聯盟有名的軍/工商了,一手錢,一手權,沒有人敢惹,大家都敬稱他一聲林總。
兩個制服模樣的男人推門而入,林把腳放下,笑着打了一聲招呼,兩人先是對着林一通語重心長的教育:omega在力量上不如alpha,數量稀少是聯盟重要的生育資源,萬萬不可對其有暴力行為。林認錯态度良好,稱自己酒醉是一時沖動,他失去了孩子萬分沉痛,保證下不為例。
再然後是程寂:夫妻一場,清官難斷家務事我們實在是很難辦,你丈夫已經知道錯了,公元3000年,性別都有六種了,社會開明,以和為貴。你現在無父無母,無兒無女,又失憶了,姑且先看丈夫表現,如果再有下次,法律絕對不會放過他。
程寂腦子嗡嗡直響,看兩人嘴巴一張一合的,莫名讓他想到了水裏的魚,都是長長的嘴唇翕動一點聲音也沒有,吐出一顆顆轉瞬即逝的泡泡。
好半晌,程寂才愣愣地點了點頭。調解員完成任務,接了林兩根煙,一團和氣笑眯眯地功成身退。
林看着程寂一副怯怯的受氣包模樣,滿意一笑,拍了拍他的臉,溫聲道:“寶貝,這次是老公錯了,下手沒數,我愛你,以後保證不會了。寶貝,我們回家了。好不好?”
程寂表情空白,雙眼無神,只是伸手捏住了林的衣袖,啞聲道:“我的小孩呢?”
林臉色一僵,道:“孩子沒了還可以再生,對不對?你還在就好。”
兩行眼淚順着程寂的臉頰流下來,“可是我忘記他了……”
“忘記了也好,只記得開心的事吧。我去給你拿藥,辦出院手續。”林親吻着程寂額頭,“你收拾一下。等我回來抱你。”
林出去後不久,一個護士溜回來,一邊收拾床鋪,一邊小聲勸道:“程醫生,你別回去,別信他,家暴這種事,要麽一次也沒,要麽就是打死為止。你去omega協會尋求幫助,總比回去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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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寂輕聲道:“可是他說,他再也不會打我了。他們都警告過他了,他以後肯定不敢了吧?”
護士講話又急又快,“你別不開竅呀,別說你的男的,就算是女的,只要是他的人,他照打的。你這也不是第一例了,林的前一個老婆,大家都說是意外,說不定就是被他打死的。警告沒用,林總牽扯太多了,抓了他,他那麽大一個公司怎麽辦?因為你一個人挨打,就讓上萬人失業,多不合算啊!”
護士見程寂無動于衷,越發急了,“程醫生,你和那些omega不一樣,學了那麽多年醫,就嫁給一個有錢人關家裏打,你甘心嗎?!這次沒一個孩子,下次誰知道死的是不是你?我說你……”
程寂眼前發黑,倒在枕頭上,打斷道:“別說了,我頭暈。”
護士一哽,不出幾秒,病房門被推開,林大步邁進來,似笑非笑地看了小護士一眼,小護士吓得退了一步,臉色陡然蒼白。林冷笑一聲,彎腰像抱小孩似的抱起程寂,林長得高大,程寂很瘦,抱在懷裏只有小小一團。
林問:“你們剛才在說什麽呢?”
程寂的下巴磕在林肩膀上,緩緩搖頭,他看見護士搖搖頭,露出一個怒其不争的沉痛表情。
醫院走廊很安靜,長長又長看不見盡頭,耀眼的天光逐漸占據了整塊視野,似乎穿越了一段光色狂瀾的時空隧道,程寂看見了他和林的初見。
一年前,程寂是這家醫院整形科最年輕的醫生,專業能力出色,可惜是個omega,很難再往科長院長級別升了。
見到林的那天是明亮的盛夏,林坐在窗戶前,外面玉蘭花葉碧綠油亮,蟬鳴不歇。陽光斜射,他半張臉在光裏,半張臉在陰影裏,虹膜一明一暗,一只眼睛黑如墨玉,一只眼睛亮如琉璃。他微笑着,禮貌又專注地看着程寂。程寂替心腦血管科的同事代班,将聽診器貼近林的心髒,聽他的沉重有力的心跳,alpha的體溫偏高,程寂覺得有些灼人。
林眉骨高,五官立體,聲音低沉:“醫生,我的心率正常嗎?”
程寂收回聽診器,淡淡道:“偏快了。但沒有大礙。”
“是啊,我也覺得跳快了。”林笑了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對面坐的是你。”
程寂沒說話,臉卻微微紅了。林有着非常迷人的一面,強勢又溫柔,良好的家世堆砌而成的氣度和眼界,幾乎沒有omega可以抵禦他爆棚的alpha氣質。
那天之後,林便開始追求程寂。送花,送車,送表,程寂加班,他包下酒店給整個醫院加餐,程寂下班再晚,林也會在停車場等他,車裏會放一杯熱牛奶和小宵夜,笑眯眯地看着程寂吃完,摸摸他肚子,誇一句程醫生好乖。
兩人關系的轉折點是一場醫/鬧,林恰好來醫院接程寂,以雷霆手段擺平了前來鬧事的家屬,林對別人很不客氣,唯對程寂很有耐心,讓人覺得那是屬于自己的獨一無二的寵愛,那晚林在車子裏标記了程寂,随後兩人确立婚姻關系。
第一次家暴發生在一場私人酒會上,林醉醺醺地給程寂打了電話,說他的朋友想見他,程寂要加班,出言拒絕,林強硬地要求他十五分鐘內過來,不要讓他沒面子。程寂只好換班,他到酒店時,包廂內的酒氣和充滿欲望的光景令人作嘔,林身邊依偎着兩個漂亮的beta,一男一女,見他來了,所有人安靜下來,目光齊刷刷地對準了程寂的臉和腰身。
程寂能嫁給林這種地位的人,是十分有資本的。他來得急,一身白大褂也沒來得及換,裏面穿着的襯衫和西褲完美地勾勒出他的身材。他英俊又不失omega特有的脆弱美,如美玉,如霜雪,輕而易舉就能勾起人內心深處破壞欲。
林看見了程寂,朝他勾勾手指,“過來。”程寂想坐在沙發上,林手臂一勾,程寂撞進了他懷裏,林醉得失去理智,摟着程寂高聲說:“這是我老婆。程寂,和大家打個招呼。”
程寂并不擅長應對這種場合,板着臉朝衆人點了點頭,偏頭問:“為什麽你身邊有兩個人坐着?”
“呵,你吃醋了?”林的手伸進程寂衣服裏,“逢場作戲而已,生意嘛。我也不能叫你出來陪酒啊。”
随後有人上來敬程寂酒,程寂不想喝,掙紮着從林腿上起來,“我走了。”程寂正要拉開門出去的時候,後腦傳來一股巨痛,林揪着他的頭發,将他扔回了沙發,面無表情的:“程醫生,你太不乖了。”他說着,拤着他下巴,狠狠吻了下去,衆人一片叫好:“林總真男人!”“老婆生氣艹一頓就好了哈哈哈哈……”周圍人的叫好刺激了林,他抱起程寂往裏間走,程寂一通掙紮摔在地上,林重重打了程寂一巴掌,啪的一聲打得滿室寂靜。這時有人上來勸阻,說林鬧得太過了,夫妻倆好好說話。
“我管教我老婆,關你什麽事?!”林拉着程寂胳膊,在地上拖行數米,扔進裏間粗暴地要了程寂,程寂一直哭,反而激發了林的征服欲,弄得更加厲害,外頭的人也不知道是走了,還是暗暗聽了全場。
第二天,林跪在地上祈求渾身傷痕的程寂原諒,說他喝了酒就是個畜生,他又是哭又打自己巴掌,程寂心軟,得到他保證之後,沒和他計較。
程寂沒有和任何人說起林的暴力傾向,他自尊心太強了,無法接受別人同情的眼光。
後來林确實對程寂好了一陣子,他說他想要個孩子,omega懷孕不易,他便勸程寂辭了工作,安心在家備孕,養家糊口是alpha的責任,他舍不得程寂每天加班那麽累,他只要安心待在家裏當他一個人的omega就可以了。就這樣程寂辭了工作,被林養在家裏。
程寂的回憶在這裏就斷了,兩人一棟莊園,穿過一片精心打理的花園,林打開別墅門,經客廳上了二樓。
打開燈,滿眼燦爛的金黃色,林為程寂鑄造了一座黃金屋,純金的牆壁,純金的床,純金的鎖鏈。
林将程寂放在床上,伸手解開他扣子,程寂躲了躲,問他:“你做什麽?”
林溫聲說:“我想抱你,毫無隔閡地抱你。”
程寂美得像一件工藝品,林親手給他戴上了黃金做的頸環,天鵝頸般纖細雪白的脖頸被沉重的黃金箍着,程寂像一只蝴蝶标本,顫動着,被釘在黃金臺上。
“你真美。”林覆不住親吻着程寂的脖子,“我們會有第二個孩子。”
程寂問他:“你愛我嗎?”
林:“我愛。”
天花板上的黃金不斷旋轉,他瞪着黑漆漆的眼睛,程寂勾起嘴角,聲音輕得一聽即散:“我也愛你。”
程寂想起,他被林養在家裏以後,逐漸被禁止與人講話,林說他的占有欲太強了,他無法容忍別人看他,聽他的聲音,程寂反對他的意見,林就會鎖起來開上直播,直播他出軌的全過程,告訴他不聽話的後果就是他會出去找別人,程寂生過氣,也出去住酒店,林的勢力太可怕了,去哪裏都會被抓回來打一頓。
程寂的手是拿手術刀的,被林打出了毛病,斷絕了他出去工作的資本。後來林建造了這座黃金屋,親手給他套上了昂貴的枷鎖,白天在外面受了氣,晚上就回來打老婆解壓,他再也沒有認錯了,“你吃我的用我的,就是我的東西,我打打你怎麽了?”“我愛你才打你,你看我對別人能和對你一樣嗎?”“omega就是得打才會乖,我媽就那樣,她和我爸不也好好的。”
程寂不是沒想過離婚,林總是會笑着告訴他,“要是敢離婚,我殺你全家,你知道我能的。”
程寂懷上了林的孩子,林一反常态溫溫柔柔地對他,直到孩子三個月,他再次喝了酒,在黃金屋裏将程寂打到流産,血在黃金臺上蔓延,冰冷的金屬和溫熱的鮮血圍繞着美麗的祭品,極致的金和鮮豔的紅傾瀉而下,程寂在一片血泊中睜開了眼睛。
記憶終止,入眼是林銳利的眉眼和極具侵略性的動作。
進入與被|進入,操控與被|操控。程寂失神地仰視,天花板不是天花板,而是一副巨大的黃色天幕,它睜開了一雙黃金瞳冷眼旁觀,俯視的視角漸漸變寬,先是別墅裏的黃金屋,流金逐漸蔓延,到城市到國家到世界,整個宇宙都是一座黃金屋,恍惚間所有omega都戴上了黃金鎖,仰着脖子跪地生産。
又是一夜。程寂這次起得比林早,他衣服也不穿,拖着極度疲憊的身體進入廁所洗漱,他看着鏡子裏的自己,今天的他似乎不太一樣,但哪裏不一樣呢?
程寂已經沒有銳氣了,眉眼怯弱麻木,像一具精致的空殼。他低下頭洗臉,鏡子裏的自己也低頭,那幅度卻很不一樣,程寂是彎腰,鏡子裏的程寂卻是只垂下脖子,就像是鏡子裏的人微微低頭,看着程寂趴在水龍頭上洗臉而已,這個場景已經足夠詭異,鏡子裏的人卻更甚,他的嘴角恒定微笑着,眼神卻冷漠而超然,讓人想到了穿越雪原的狂風,愛恨嗔癡苦全都空空如也。
那是獨屬于神與野獸的眼睛,殘忍到極致後的悲憫。
程寂似乎隐隐察覺到了不對勁,一寸一寸僵硬地擡起頭,剔透的水珠從下巴滑下,他沒有說話,鏡子裏的人卻動了。
“嗨。”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