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溫泉行宮

扶桑是巫族人, 巫族即是西南一有着巫邪之力的夷人部落。

而他是被這部落奉為神祇的巫神,每一任巫神都具有強大的巫邪之力,他們既是人亦是蠱, 他們以身軀為皿,人蠱合一,蠱名為冥皇, 冥皇蠱具有強大無比的能力。

據說冥皇蠱可以驅動鬼神,召喚亡魂, 令其為自己所用。但究竟是與不是, 只有巫神本人知曉。

但盡管巫神體內有冥皇蠱, 但他們仍舊是凡胎肉-體, 以凡胎肉-體驅動巫邪之力是會遭到天譴的, 一旦使用此能力将損耗大量的生命力從而加速死亡,而死後靈魂無法進入輪回之道, 永世不得超生,所以歷代巫神不到萬不得已的地步, 幾乎不會驅動巫邪之力。

西南夷人多部落,各個部落之間并不團結, 日複一日的勾心鬥角, 戰争不斷,在不斷的鬥争中巫族逐漸沒落, 成為各部落之間争奪的一口肉。就在巫族險些遭到滅頂之災之後,巫族族長與族人不得已只能求助于巫神。

扶桑為守護部落決定驅動巫邪之力, 而就在此時東方琰剛好領兵經過此地,彼時他還只是王爺,聽聞巫神之力,東方琰決定助巫族一臂之力, 最終将他們部落挽救于水火之中,巫族人向來懂得感恩,扶桑便決定跟随東方琰助他打贏勝仗,後來在戰場上他救過東方琰一命。

登基之後,東方琰更是将他們巫族部落護于朝廷的羽翼之下,令他們得以休養生息,蓬勃發展。扶桑為回報他護佑族人,便與東方琰訂立了盟約,東方琰在位期間,一旦江山社稷受到強大威脅,他将驅動巫邪之力,替他穩固江山。

但一旦動此邪力,他也會命不久矣,所以今日東方琰才會開玩笑說他的命是他的。

作為巫神,他存在的意義或許就是為了守護自己的部落與族人吧。

其實扶桑明白,東方琰之所願意幫助他的族人,不過是為了他身上的巫神之力。

扶桑雖被族人奉為神,但他認為自己只是一個普通的人,有時候他會懷疑自己的使命,為了守護族人為了一盟約,終身困于這宮城之中,只等着将來某一天,風雲突變,江山搖搖欲墜,他犧牲自我來成就東方琰的帝王功業。

到底值不值?

他的族人無憂無慮的生活着,游歷人間,娶妻生子,而他困于這宮中之中過着單調而灰暗的生活,面前看不到一絲明亮的色彩。

到底值不值?

他就在這日複一日思考着值不值的糾結之中等來了紅卿。

一開始對她感興趣不過是因為體內有蟲蠱的氣息,這是冥皇蠱最愛吞噬的蠱蟲,這種蟲蠱可混合一些毒粉制作成劇毒之藥,吃下此藥,一個月內必須服用解藥,否則将毒發,毒發之時 如萬蟻噬心之苦,五髒炸裂,令人痛不欲生,而在這種疼痛驅使之下,人會抽搐,癫狂,失禁,形狀慘不忍睹。

一開始扶桑接近紅卿不過是因為喜歡她身上的蟲蠱氣息以及她那具極其适合作為蠱皿的身體,她這具身體受過非常人能夠忍受的艱苦訓練因而變得十分強大堅韌,這樣的身體很被蠱蟲吞噬。

但如今他上了心,自是不忍心她受萬蟻噬心的苦楚,只不過要解她身上的毒有難的方法也有易的方法,易的是可以給她喝幾碗他的血,他的血可以淨化她身上的蠱蟲之毒。

但一旦喝下他的血,兩人等同于結契,他體內的冥皇蠱會對她産生占有欲,這樣的結果不只是他不能接受,想必紅卿這不會接受。

難的方法便是制作解藥了,解這種蠱蟲之毒需要幾十種的藥材以及幾十種的毒蟲混合制成,而他身處皇宮,藥材亦找,毒蟲難尋,自然需要花費不少時間。

扶桑坐在廊下竹臺階下,獨自一人飲着桂花釀。

一彎月兒已靜悄悄地爬上樹梢頭,光華灑落大地,帶着微寒的氣息。

冷風拂來,竹影幢幢,清氣滿院。

扶桑鳳眸迷離,裏面已有醉意,他微擡起頭,看向深邃幽遠的蒼穹,耳邊響起東方琰說過的話:

你想要那女人到你身邊,她可不一定願意。

玉雕刀刻般的臉上不由浮起黯然失落之色,其實他心裏已經有答案。

* * *

是夜,春風一度。

容珩一腿曲起,憑欄而坐,面無表情地看着夜色中的蒼穹,他手上拿着一塊玉佩,正無意識的把玩着。

之前紅卿的玉佩被燕良玉摔碎了,見她那般喜愛那塊玉,容珩便找來玉匠又重新雕刻了一塊,只是沒來及送出去。

容珩忽然收回視線,低頭看着那塊玉,指腹似不舍一般輕撫過玉身,最終他輕嘆一聲,微揚起頭,看向天際那一輪半殘的月。

手一握,用內力将玉佩震碎成兩塊,扔下底下的池塘中。

不管舍不舍得,有些東西終究要舍棄。

樓梯間響起一陣腳步聲,容珩姿态輕盈的躍下欄杆,撣了撣雪袖,臉上浮起淺笑,又是那溫柔高雅的容珩。

秦月領着一怯怯弱弱的女子上來。

那女子有着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之姿,穿着淡粉色衣裙,長發盤成傾髻,舉手投足間,隐隐透着名門小姐的風範,體态弱柳扶風,看着楚楚可憐。

此女便是柳明笙,前兵部尚書柳岩澄之女。

柳明笙一上來,看到一臉和氣的容珩,心中萬般慚愧,不由泫然欲泣地跪在他面前,聲如莺啼:“對不起大人,小女毀了大人的計劃。”言罷珠淚紛紛,她不僅愧對容珩,也愧對死去的父兄,明明不該茍活于世,可在被紅卿救下之後,她心中竟然升起了一絲想活着的念頭,因為這個念頭,她足足愧了好幾日。

容珩看着眼前哭得哀哀欲絕的女子,心中平靜如水,沒有一絲 一毫的憐憫同情,可是他的目光讓人看着,仿佛裏面充滿着溫柔與憐惜。

“柳姑娘起身再說吧。”

言罷看了眼秦月,秦月立即上前輕扶起柳明笙。

容珩徑自走到茶桌前,緩緩落座,看了看旁邊的位置,微微一笑道:“柳姑娘請坐。”

柳明笙惶恐不安地走上前,坐下,臉上淚痕猶在,顯得楚楚可憐。

她不安地擡眸看了眼容珩,見他神色悠然自得,臉挂着溫柔可親的微笑,心中不由一暖,內心的忐忑感瞬間消除。

看着他動作高雅地從茶臺中取出一白玉茶杯,燙幹淨之後,不緊不慢地傾注茶湯,最後将茶湯遞送到她面前,“柳姑娘,嘗嘗本官親自煮的茶。這茶乃是外國進貢,只有皇室中人才能喝到,民間難得,柳姑娘莫要錯過。”

柳明笙受寵若驚的同時又心生愧疚,她端起茶喝了一口,茶香在口腔唇舌間四散,腹中暖烘烘的,她目中不禁又含了淚水,“大人,民婦一介罪臣之女怎有資格喝這茶?”

容珩端起茶,輕抿了口,“柳姑娘為替父兄申冤,犧牲自我的勇氣令本官動容,加上柳尚書與我有同僚之情,本官亦不忍其含冤受屈,所以本官才決定助柳姑娘死告,但沒想到紅……”容珩話音微頓,臉上閃過微妙之色,他清了清嗓子,若無其事的接道:“一位俠女途徑黑松林将你救下,或許這是你父兄在天之靈對你的護佑吧,你父兄定然不願你用死來為他們申冤。”

一旁的秦月聽聞俠女兩字,不由擡眸看了眼容珩,容珩一臉淡定,并無異樣。

秦月唇角剛要彎起又被他拼命壓下,容珩的所有計劃向來萬無一失,但這次的計劃卻毀在了自己手上,若不是他叫來紅卿,也不會出這樣的茬子,這些事本不應該發生在容珩身上,但切切實實的發生了。

不知他們這位大人內心可有一絲後悔?

柳明笙聽聞容珩的話,只當真是她父兄在天之靈保護了她,心中哀恸,臉上不由珠淚紛紛。

容珩其實并不喜歡哭哭啼啼且柔弱的女人,看到她這般,內心已然有些不耐煩,卻還是微笑道:“柳姑娘且将手中的證據交給本官,待本官另想他法,定還你父親一個清白。”

柳明笙聞言連忙止住眼淚,拿出所有的證據交給容珩,這裏面的證據大多都在李苑兒的幫助之下尋找到的,如今柳明笙已無用,他自然要收回這些東西,以免落入他人之手。

“時候不早了,柳姑娘回去歇息吧。”容珩微微一笑道,他端起茶,眼眸微垂,看着在那淺黃色的茶湯上,長睫遮住了他眸中的柔色,“柳姑娘,不必再覺得愧疚,好好活着吧。”他聲音低沉且溫柔,帶着些許感嘆。

據李苑兒回禀,紅卿救下她時,亦對她說過這句話。

柳明笙心中再次浮起感動與暖意,她起身,虔誠地跪倒在容珩面前,然後深 深地磕了一個頭,才在秦月的帶領之下離去。

人離去後,閣樓變得安靜下來。

容珩微微一笑,将茶杯清洗擦幹淨後,放回茶盤,而後繼續悠然自在的獨自品茗。視線不經意間落在柳明笙留下的東西上,目光卻不由掠過一抹冷色。雖然暫時沒辦法替柳岩澄平反,但依他手中如今掌握的趙重貪污受賄的證據足以将趙重拉下臺。

* * *

紅卿休養了幾日,身上的傷已無大礙。

這一日,東方琰罷了朝,并未在文化殿召見大臣。

前幾日東方琰嫌棄她來月事,并未召見她,其實紅卿并沒有來月事,她是騙他的。聽聞東方琰回了東暖閣,紅卿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去露一下面。

然而紅卿才剛到暖閣門口,便聽聞裏面傳來一陣乒鈴乓啷打砸東西的聲音,紅卿腳步一頓,猜測東方琰正在發脾氣,紅卿不想去觸黴頭,略一思索,掉頭就要往回走,一宮女急匆匆走出來,看到紅卿,臉上頓時露出喜色。

“紅卿姐姐你來得正好,陛下要見你,你快随我進去。”宮女道。

紅卿額角抽緊,無奈之下,只能跟着她進去。

進到內室,看到東方琰端坐在榻上,臉上的神色若千年之雪未化,散發着冰冷氣息。

地下是摔碎的茶杯茶壺,一片狼藉,宮人們噤若寒蟬,輕手輕腳地忙着打掃。

見紅卿進來,東方琰冷厲的深眸向她投來,眉頭忽然一皺,似乎不大高興見到她。

紅卿見狀當即打起萬分精神,輕掠鬓發,露出一粲然的笑容,嬌嬌袅袅地步上前。

“陛下,您喚奴婢前來有何事?”

紅卿唇邊挂着明媚的笑容,聲音柔媚動聽,讓人心中抑郁不禁一掃而空。

東方琰也不知為何,看到她,自己躁動的心會漸漸平複。

今日在朝堂之上,有言官突然彈劾兵部尚書貪污受賄,緊接着數名官員紛紛響應,逼着他不得不下旨徹查此事。

在此之前他竟然一點風聲都未收到,東方琰自然知曉那是容珩的手筆,他想将趙重拉下臺,再換上他的人,簡直是妄想。容珩的步步緊逼,讓東方琰心中的計劃愈發堅定起來。

此刻,他的心情緩和下來,手轉動着玉扳指,目光沉沉地看着紅卿:“過來。”

紅卿順從地走上前,東方琰突然将她拽入懷中,他目光如炬般緊盯着她嬌美的面龐,大手輕捏着她的下巴,“過幾日,朕要擺駕去溫泉行宮,準你同去。”他語氣親昵,心情似乎轉好。

紅卿內心并不願意去,因此臉上并未顯露出歡喜之色,但他既如此說,紅卿只能謝恩,但沒等她說話。

卻聽東方琰又道:“當然,朕的容愛卿也會随駕。”

紅卿微怔,而後笑睨了他一眼,“他去就去啊,與奴婢何幹?”

東方琰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聲音低沉:“不想見他?”

對上他意味深長的目光,紅卿心不由咯噔一下,搖了搖頭,笑盈盈 地說道:“不想見。”卻在心裏大罵了他一句。王八蛋。

* * *

溫泉行宮建在鶴山腳下,離皇宮不遠。皇家圍獵場亦建在此處,冬狩在這裏舉辦,朝廷會借着冬狩活動進行軍事演習,泰安畤亦在附近不遠的地方,是歷任皇帝祭祀先祖的地方。

每年除夕之前,歷任皇帝都擺駕來此,舉辦祭祀與冬狩活動。

出發那日,紅卿跟随着聖駕之後,坐在平頂小轎內,紅卿聽着外頭雜沓的馬蹄聲,不由感到有些無聊,便撩開轎簾,秋水盈盈的丹鳳眼斜向文武百官之中。

一眼便看到了坐在高頭大馬之上,一襲整齊修接的緋袍公服,套着仙鶴補服,頭戴梁冠的容珩。

容珩正側着臉與身旁的官員微笑談話,似乎察覺到什麽,他往紅卿的方向看了一眼。

遙遙相望。

他客氣地對着她微笑了下,便不怎麽在意的收回目光,繼續與身旁的官員說話。

紅卿唇角若有似無的揚起,緩緩放下了轎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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