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1)
聞靜思昏厥在百卷齋門外一事,被聞允休一本奏到了皇帝面前。蕭佑安事後傳了任年入宮,斥責了半個時辰,又罰了三個月的俸祿才算了事。等聞靜思修養好身體,再次出現在百卷齋門外,已是過了半個月。蕭文晟面帶笑意地将他請進門內,蕭韞曦卻支着下巴看他入座,取書,執筆,見他一雙眼眸望了過來,又神色淡淡地扭過頭去。聞靜思不知這半個月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但心細如發,過了兩三日,還是察覺出各人的變化來。
任年原本就心高氣傲,對課後提問不屑一答,但課堂上對答得好,也會點頭給予肯定。如今教完便走,對于學生學到多少,有什麽疑問,一概不理。反而翰林院的侍講學士将學生們的疑問接了下來,一一講解,條條分明。而蕭文晟,聞靜思從來都看不懂他,雖是侍讀的身份,課堂之外除非傳召,幾乎見不着一面。這幾日晚,蕭文晟夜夜遣人來請他同席用膳,有時旁敲聞家的現狀,有時側擊他對三皇子的看法。聞靜思心思雖純粹,也不是什麽都不懂的毛頭小兒,避重就輕,态度恭謙,蕭文晟即使有心也挑不出一絲錯處來。變化最大的莫非蕭韞曦,滿是塗鴉的書本都換了新冊,上課也不再随心所欲,坐姿端正,言行審慎,身上再也沒有當初肆意狂妄的影子。然而課後,聞靜思若與他眼神相交,蕭韞曦便會首先移開視線,練習馬球時,若聞靜思刻意接近,蕭韞曦則策動馬匹緩緩避開。這樣看似無意卻有心的疏離,聞靜思百思不得其解,雖然心中苦悶,終是不敢去問。苦悶的人并非只有聞靜思一個,蕭韞曦心裏也難過之極,既想親近,又怕無形之中的傷害,只好竭力克制,面上裝作處之淡然。
聞靜思本以為蕭文晟态度轉變之後,堂上的戒尺會少挨幾下,不料十天半個月依然被任年找出茬來。蕭文晟事後總會一臉愧疚,用膳的時候夾了塊肉權作賠禮,笑嘻嘻地道:“聞侍讀辛苦了,本宮實在過意不去。”
每夜完成課業之後,聞靜思獨自一人坐在偏院內,看一豆燈火,窗外的新綠染上了枯黃,耳聽夏蟬叫出了秋意,即便再如何不舍過去的時光,他也清楚的意會到,日月如江水,奔流不複回。
聞靜思的一方天地靜谧如水,不起波瀾,蕭韞曦這一邊卻是波濤暗湧,步步攻心。他時常去父皇處理政事的正德殿內室複習課業,默背文章,練習書畫,又留了一竅心眼去聽外間父皇與大臣的言談。他本就聰穎過人,悟性又高,課業學得也好,加之常年與幾個武将表兄談論兵法軍權,對兵部的事便能侃侃而談,偶爾也有出人意料的辦法去解決難事。蕭佑安對他一貫寬容,說錯了便親自耐心地一一解釋,說對了也不吝啬誇獎,樂得見兒子在挫折中慢慢成長,對兵部的事越發冷靜順手。歷練近一年後,終于在蕭韞曦十七歲生辰當日,将兵部大權交到了他手中。
蕭韞曦得到了兵部,是手握江山的第一步。他并不因此為喜,反而愈加謹慎,事必三思而後行。他重視武将,卻不怠慢文官,賞罰分明,以德服衆。他在朝中的評價慢慢地從懶散消極,到蕙心纨質,才思敏慧。他時常去外祖父府中探視,與舅舅表兄弟賽馬比試射藝,結識去拜會的各路将領,聽他們分析邊疆憂患狀況,軍隊物資的缺少,朝中黨派的紛争。回到宮中之後,便潛心研究,拿出解決的方案,直呈父皇面前。于是,受命去邊疆嘉獎慰問的安撫使由三年派遣一次變成了年年派遣,守衛京師的将士衣食豐足,兵器精良,每一個将士在正旦與冬日都會領到額外的俸祿,每一個将士都有回鄉探望父母妻子的假期。他用心對待這些戰場上能為自己拼殺的将領,盡量滿足合理的要求,得到的回報則是将領全心的擁護。
聞靜思本以為蕭文晟态度轉變之後,堂上的戒尺會少挨幾下,不料十天半個月依然被任年找出茬來。蕭文晟事後總會一臉愧疚,用膳的時候夾了塊肉權作賠禮,笑嘻嘻地道:“聞侍讀辛苦了,本宮實在過意不去。”
為了能減少受罰,聞靜思盡量每晚以解惑為名,請求閱看蕭文晟的課業,若發現未寫,只好一遍遍勸告。蕭文晟一開始還會滿口答應下來,次數多了,幹脆将卷紙丢在聞靜思面前令他代寫。聞靜思若是拒絕,第二日任年面前蕭文晟的課業總是一片空白,若是寫了,任年會以代寫為由再罰一倍。一來二去,聞靜思便不敢再去幹涉蕭文晟的課業了。
每夜完成課業之後,聞靜思獨自一人坐在偏院內,看一豆燈火,窗外的新綠染上了枯黃,耳聽夏蟬叫出了秋意,即便再如何不舍過去的時光,他也清楚的意會到,日月如江水,奔流不複回。
蕭韞曦的成長與轉變,自然讓太子感到了危機。應宗太師之邀賞花的次日,聞靜思又因太子之過受了十下戒尺。蕭文晟斜眼去看蕭韞曦,卻發現他眉頭都不皺一下,心中的希望終是成空。
任年這一次不單打了肩膀,背上也有幾道血痕。午膳之後,聞靜思照例躲進藏書殿,關好門窗,坐在鼓凳上,脫下上衣裸露出半個身子。蕭韞曦送的膏藥早已用盡,盒內是父親找了仁心堂的舒老大夫配制的傷藥,已添加了第三次。藥膏色如碧玉,氣味微苦,抹在傷處淡淡的涼意能稍稍壓下幾分疼痛之感。雙肩他能自己上藥,背上幾處卻夠不着,正墊好汗巾以防藥膏污了衣裳,不料身後驟然伸出一雙手握住他的手臂。聞靜思吓得全身一跳,腿上的藥盒震落下來,在地上滾了幾圈,灑出半盒膏體。他回頭去看,正是一臉淡漠的蕭韞曦,兩人近半年毫無交談,忽然相對,一時都怔怔地說不出話來。蕭韞曦掌中的肌膚柔軟細膩,溫暖緊實,他首先錯開視線,拾起藥盒,彎下腰來,将殘餘的膏藥輕輕塗在聞靜思背上的紅腫處,又取出自己的汗巾,捏着對角折成一條,雙手從後背環至胸前,緊緊系上了結。系完卻不收手,雙手交錯腰間,俯下身體,竟是将聞靜思半裸的身軀抱在懷中。聞靜思即便和父親弟弟也未如此親密,又是羞赧又是尴尬,連忙去掰他雙手。蕭韞曦看他紅透的耳朵,輕聲一笑,反手抓住他兩只手腕,低聲道:“靜思,你怨不怨我?”
聞靜思停下掙動,抗争的手腕也卸下了力氣,這句話他不知該如何回答蕭韞曦。皇家之人他怎敢怨恨,可是心中又極是委屈他的冷漠以對。蕭韞曦見他沉默下來,嘆了口氣又道:“那你信不信我?”
聞靜思閉了閉眼,這半年來蕭韞曦的變化他看在眼中,聽進耳裏,既不敢想象他是為了自己,又深深期望能有朝一日仗着他的勢力脫離太子的掌握。猶豫許久,才緩緩地道:“我知曉殿下接管了兵部,有了勢力,慢慢成為一個強者。有時候也希望自己能如殿下這般,變得強大……”
“靜思。”蕭韞曦忽然出聲,打斷了聞靜思的話,深深地道:“天下可以有無數個争權奪勢的蕭韞曦,但是天下只能有一個聞靜思滿心為民。”他放開手,抓住聞靜思背後的衣服慢慢為他穿好。“君子諾言,重于千金,始之于心,踐之于行。你再忍一忍,為了我,再等一等。”
蕭韞曦這一番話,聞靜思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那些淡漠疏離,忍耐蟄伏僅僅為了這樣一個渺小的理由。半年來的委屈與失望終于找到了決口,凝做淚水,争先恐後地湧出眼眶,滴落在衣襟上,化為烏有。當聞靜思平靜了心緒,蕭韞曦早已默默離開,想到自己未及答應他,連忙整理好衣衫追了出去,門外空空蕩蕩,和風穿廊而過,仿佛剛才的一切均是夢幻泡影。聞靜思回到屋內,在案邊坐下,慢慢研了磨,鋪上紙,提筆寫下“燕雀知鴻鹄”五個字,折成四方型,又點了蠟燭封上口。他于郭岩,楊景都不熟悉,只能請史逸君轉交蕭韞曦。
打定了注意,晚上以傷藥用罄為由向蕭文晟告了假,匆匆領來腰牌出了宮,向史府走去。剛轉過一道彎,眼角便瞥見史逸君一身華服從對街走過,剛要出聲去喊,幾輛馬車拉着棺木迎面駛來,他退後幾步避讓,等馬車過去,史逸君已走出老遠。聞靜思只能快步跟上,看着他穿過集市,走入一條挂滿五彩燈籠的街巷,轉角進了一座大門。聞靜思幾乎是小跑着跟了進去,入了門頓時傻了眼,裏面男男女女,成雙成對,或坐在一旁聽臺上的人唱曲,或勾肩搭背拾級而上。他從未來過這樣的地方,也從不知道男男女女可以這樣肆意摟在一起,不顧禮節,任意調笑。正呆在原地手足無措,迎面走來一位綠衣女子,巧笑着來拉他的手臂,聞靜思吓了一跳,趕忙避開。那女子一愣,将他上下打量一番,撲熒小扇掩住嘴,輕聲一笑道:“小公子為何怕我呀?我見小公子樣貌俊俏,心裏十分喜歡,小公子這樣避我,不怕傷了我的心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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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靜思不妨她說得這樣直白,羞紅了臉,吶吶地道:“小姐恕罪,我是來找剛才進來那位公子的。”
綠衣女子走進一步道:“他呀,我知道去了哪裏。若小公子肯為我唱個曲,我便立即帶小公子去找他,如何?”
聞靜思退了一步,猶豫道:“我不會唱曲。”
綠衣女子又上前一步,欲再調笑,樓上一位白衣女子探出半個身子,笑着喊道:“碧卿,別捉弄人,帶他去椒閣清漣哪兒。”
那白衣女子似是地位較高,頗有威信,碧卿放下小扇,瞥瞥嘴不情願地道:“景玉姐就會欺負人。”說罷,向聞靜思福了一福,稍稍正色道:“小公子跟我來。”
聞靜思向着二樓微微一揖,跟上前去。景玉卻笑彎了眉,向着身後的姐妹道:“你說說,那麽狡猾的一只狐貍,怎麽能生出這麽可愛的兔子來?”
聞靜思跟着碧卿越走越裏,直到一座三層高的小樓前才停下,匾額上正是“椒閣”二字。碧卿停下腳步,指着右側第二個窗道:“哪兒就是清漣住處,我們女子不便進入,小公子自己進去罷。”
聞靜思謝過女子,登上樓梯,淡紅的燈籠映照得狹窄的樓道分外柔暖,隐隐有琵琶古琴與男子的笑聲從四周傳來。第二個門前挂了個方方的牌子,隸書寫就的清漣二字格外柔媚。門是半掩,聞靜思輕輕敲了敲,不見回應,推門入內,只見房中桌上燃了兩盞油燈,擺設整齊素潔,紫銅香爐裏焚着檀香,馨香宜人,房梁綠紗垂挂,仿似雲裏霧裏,內間有斷斷續續的對話傳來。聞靜思繞過紗簾,眼前赫然是一張床榻,兩個渾身赤裸的男體緊緊糾纏在一起,無遮無掩。聞靜思心頭大震,腦中轟鳴一聲,仿佛全身的血液都湧上了頭,雙頰燒得赤紅。他只呆了一瞬,便回過神來,轉身就逃,不料一腳踩中地上的垂紗,腳下一滑,半個身子兜着紗簾摔在了地上,發出好大的響聲。聞靜思未及爬起,床上兩人被擾了好事,一人驚叫出聲,另一個人橫眉冷喝道:“誰在那裏,滾出去!”
聞靜思從未見過史逸君的怒火,掙紮着爬起來,尴尬道:“史大哥,我就出去。”
史逸君不妨聽見這樣一個熟悉的聲音,愣了愣,神色古怪道:“阿思?你來這裏做什麽?”說罷,伸手扯了薄被遮住身下之人,從床上裸着身子走下地,抓着聞靜思的手臂将他拉了起來。
史逸君渾身不着一縷,聞靜思極是窘迫,不敢正眼去看,只能側過臉小心道:“我想請史大哥幫我遞個信,半路遇上你,一路跟了過來。”
史逸君見他為了遞信這點小事便打擾了自己難得一次的快活,心裏甚是不痛快,沉下臉訓斥道:“信你去我府上交給二弟也行,偏生跟過來,擾我好事。你知不知道這是什麽地方?幸虧我熟識你,不然早讓人打了出去。”
聞靜思受了驚吓,又被劈頭蓋臉一頓教訓,再也待不下去,深深一揖,逃也似的飛奔出門外。等他沖出了大門,才覺得汗透衣衫,肩膀及後背的傷處陣陣疼痛。匆匆去了仁心堂,請相識的大夫将傷藥添滿,估算着宮門就要關閉,來不及回家看望父親弟妹,只好急急返回東宮。
東宮的守衛見他回來,收下令牌,放他通行。宗辰英夜夜回自家,太子的賓客院裏只有他一人住着,飲食器具不如家中精美,但也不缺溫飽。日間他随侍太子上課,自有仆從灑掃整理,夜間回到院中,也會有宮奴侍奉飲食。日子過得清淡如水,來自東宮的排斥,寂寞,冷眼相對,聞靜思一一承受了下來,他以為今夜也如往常一樣孤身一人時,竟見到太子站在小院門前,負手執扇,月下賞花。聞靜思走上前去,低眉斂目,恭敬地行禮。
蕭文晟搖着扇子笑吟吟地虛托一把,道:“聞侍讀今年也有十五了罷,正是青春年華,去椒蘭閣尋芳也是正事一件,大可不必借買藥的名頭。本宮禦下甚嚴,也不是這點人情都不給的。”看聞靜思聽得滿臉通紅,覺得極是有趣,繼續逗弄道:“聞侍讀看上哪個了?椒閣的還是蘭閣的?要不要本宮給你贖回來伺候?其實東宮也有清白的婢女,若是聞侍讀有心,挑兩個過來侍奉枕席,過幾年收入房內,本宮也算成就一樁美事。”
聞靜思聽他越說越是離題,連忙答道:“殿下,臣去那處,是認錯了人。臣一心學業,不想它事,殿下的好意,臣心領了。”
蕭文晟輕輕一笑,搖動扇子眯起眼睛看了他一會兒,踱着步子慢慢走遠了。聞靜思站在院中,讓夜風吹幹身上的汗水,才喚來仆從燒水洗漱。
東宮客院的床有些年代,被褥卻幹燥柔軟。聞靜思睡至半夜,迷迷糊糊中覺得腰間一緊,不禁睜開眼睛,腰上不知何時纏來一雙手臂,他翻身一看,竟是蕭韞曦側躺在身後。未及驚訝,蕭韞曦笑着撐起身子俯上來,低下頭吻住他兩瓣嘴唇,輕柔地吸吮舔舐,一條軟舌頂住齒間,示意他張嘴。聞靜思頭一次與人如此親昵,怔怔地開啓牙關,讓那舌頭糾纏進來。蕭韞曦興致極高,一邊扯開他的衣衫,一邊往下摸去,少年的身軀均稱又柔軟,胸前,下腹,腰間的肌膚細滑如脂,直到一把握上尚未成熟的陽物。聞靜思全身一震,伸手就要去推,蕭韞曦笑着離開了他的口唇,在他耳邊低低地道:“靜思,喜歡不喜歡我這樣摸你?”口中調笑,手上卻緩緩滑動按撚起來。
聞靜思腰間一軟,從未體會地快感自蕭韞曦手中散發出來,既覺得羞恥,又覺得歡愉,克制了喉中的呻吟,說不出話來。蕭韞曦抓着他的手環住自己,俯下身舔吻肩上的傷處,輕聲地道:“靜思,你喜歡不喜歡我?”
聞靜思感覺他的手越來越重,快感越來越強烈,而自己也将他越抱越緊,終于,所有的快感一起從身下湧了出。聞靜思閉上雙眼,等呼吸平靜下來,才輕聲道:“殿下真心待我,我怎麽可能不喜歡。”
只聽身上的人冷冷一笑,忽然轉了調子,換了個聲音道:“既然聞侍讀喜歡,便收入房裏罷。”
聞靜思驟然睜眼,竟是蕭文晟壓在身上,一時間肝膽俱裂,毛骨悚然,一聲慘叫,伸手去推,觸手一片空虛,身上一陣疼痛,再定睛去看,卻是整個人裹着薄被翻倒在地上。
窗外夜色深沉,離日出的時辰尚遠。聞靜思躺在地上抱緊了被子一動不動,腿間淋漓濕滑,方才的夢境歷歷在目,一問一答,一舉一動,清晰又真實,仿佛是內心深處的渴望與祈求,在黑暗的夢境之中,一一展現在眼前。面對太傅的責罵,太子的訓斥,聞靜思始終都能咬牙堅持,但這樣一個飄渺的夢境,終是讓他一點一滴的絕望起來。他慢慢用被子蒙住頭臉,裹成厚厚的蠶繭,失聲痛哭。
聞靜思這一夜過得混亂不堪,蕭韞曦也未必一夜無夢,好睡至天亮。近半年的冷落,他心中的難過并不比聞靜思要少一分,難過之餘又帶着愧疚,更是磨人心神。今日借着聞靜思背上有傷無法上藥,前去幫忙,更多的是借機親近一番,以慰思念之苦。他這半年,嚴于律己,行得是王道,用得是帝術,各種情緒幾乎收放自如,但是萬萬想不到一眼看見那背上的尺痕,心底便翻湧出疼痛,愧疚,憤怒,種種難以言喻的情緒來。直到将聞靜思擁入懷中,才稍稍安撫激蕩的心緒。這一舉動,不帶任何歧義,但是那一刻的滿足與安心,卻深深映入蕭韞曦的腦海裏。以至于後半夜的夢境,都是聞靜思白皙光裸的背脊,柔順的趴伏在自己身下,任由自己親吻愛撫,一點一點讓他染上情欲之色。夢中如何肆意妄為,如何甘美滿足,夢醒之後便是如何空虛惆悵,如何痛苦難耐。蕭韞曦煩躁地踢開被子,坐起身揚聲喚道:“來人,奉茶!”
寝室之外值夜的侍婢聞聲推門而入,放下手中的燭臺,斟滿了溫水端至床前。蕭韞曦接過一飲而盡,遞還時瞥了一眼侍婢,那女子約二八年華,一身天水碧的衣裙,發鬓別了朵栀子花,面容秀麗,唇形倒像極了聞靜思,抿着唇時,嘴角微微上翹。那女子剛要退下,蕭韞曦的雙眼陡然深沉,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施力一拉,将她按在了床上,俯下身去。茶盞從床沿掉在腳踏上,滾了幾滾,落在地面,碎成兩瓣。
第二日清晨,蕭韞曦醒來,那女子早已退下,床上淩亂不堪,污濁與血絲混雜在一起,分外刺眼。他按了按額角,喚進宋嬷嬷伺候梳洗。宋嬷嬷雖為教習嬷嬷,卻是從小将他一手帶大的奶娘,比皇太後的感情更深上幾分。進來時滿眼的欣慰,笑容滿面地梳理着蕭韞曦的長發,誇贊道:“殿下終于長大了,嬷嬷心裏高興的很。不如擇日向太後說說,選幾個美貌賢淑的世家女子入宮,服侍身側?”
蕭韞曦對着光亮的銅鏡按了按發鬓,聞言并不發話,直到衣冠整齊,才淡淡地開口道:“以後的事以後再說。昨晚那個婢女就不錯,留着吧。”走了幾步又回頭道:“嬷嬷,我的嫡長必須出自正妃,這事你放在心上。”
宋嬷嬷并不驚訝他這樣說,點頭應道:“殿下放心,這事你不說,我也會記着。”
蕭韞曦自從接手了兵部之後,并不就此罷手。太子手上只有一個禮部,宗太師卻管着半個門下省。蕭佑安有意培養兩個兒子,每逢大朝會,禦座之下多設了兩個位置。蕭文晟行事多聽宗太師的計謀,朝會之上很少參與議政。蕭韞曦心思活絡,碰上熟悉之事能侃侃而談,有理有據,解決的辦法因事制宜,十分有效,即便是老謀深算的宗維,也不得不對他另眼相看。不熟悉的事務便閉口傾聽父皇的決策,從中細細揣摩,分析優劣。他學得用心,進步神速,加之淩家在背後全力扶持,當年秋季,将戶部也收入囊中。
眼看皇弟手握二部大權,蕭文晟心急如焚,宗維卻神色自若。中秋之後的第一個大朝會,大理寺卿張叔成将三年前禹州治水的主管官員盧敏奏上了廣賢殿,參貪污款銀二十萬兩。盧敏是正始十二年的新科狀元,歷任翰林院修撰,翰林院學士,工部郎中,工部侍郎,升遷之快,靠得是宗維這位主考恩師,三年前治水卻是聞敘義保薦推舉。明面上宗維大義滅親,實則隔山打虎。這一本彈事讓蕭佑安雷霆震怒,當場令大理寺卿、刑部尚書及禦史中丞行三司推事。聞允休身為刑部尚書,又是涉案官員的親弟,責令避嫌,由刑部侍郎代替。
太子年近二十,課業所剩無幾,處理手中的事務,籠絡人心,組建人脈花去了大量的時間,便無心再來尋聞靜思的錯處。課業之外,聞靜思求得了出宮的腰牌,有時在城中信步游覽,觀看百姓生活,物價升降,有時策馬至郊外村莊,看春種秋收,時間豐裕還會和農人聊上一陣。每逢休沐日歸家,聽父親一一講述朝堂上的風起雲湧。太子的唯唯諾諾,宗太師的氣勢淩人,三皇子的奇謀妙計。因此宗維的意圖,他心裏一清二楚,再看父親微蹙的眉頭,直覺這次聞家必有一番動蕩。
果然,晚膳過後,聞靜思正查看兩個弟弟的課業,堂弟聞晗難得的過來看望。聞靜思心中雖然詫異,也不得不停下手,令弟弟們先行回房,又吩咐婢女奉茶備瓜果。待遣退旁人之後,聞晗才面露苦楚,雙目含淚地朝堂兄慢慢跪倒,伏地哽咽道:“堂兄,你救父親一救罷。”聞靜思連忙伸手去拉堂弟,卻聽聞晗又道:“父親因盧敏貪污連累,聽說要被革職扣押。堂兄素來和三皇子交好,請替父親向三皇子求個人情,從輕發落,還望萬勿推辭。”
蕭韞曦事務繁忙,百卷齋去得漸少,聞靜思一旬也見不着一面,這一個請求,只怕有心無力,思量再三才回道:“伯父只是舉薦,并未涉及貪贓,量刑應該從輕。我盡力而為,為伯父求見三皇子。只是近一年,三皇子有意疏遠我,也不知能否說得動他。”
聞晗含淚點頭道:“能保下父親一官半職,也是好事。”
唯恐夜長夢多,聞靜思當夜匆匆入宮,來到長明宮外。他記得上一次來這裏,還是三年前來取金匕首,那時兩人嬉笑玩鬧,一派孩童的天真,無憂無慮,友情純粹無邪,沾染不上一絲官場的氣息。三年之後,自己卻要利用這份昔日情誼替伯父求情,心中既有無可奈何,也有茫然惆悵。他站在宮門處出神許久,才上前請侍衛通傳。未及說完話,宋嬷嬷從門內探出半個身子,看到他微微一笑,喚道:“聞公子,殿下等你許久了,快随我來。”
聞靜思躬身一禮,跟着宋嬷嬷穿過花園,直去往東向的書房。蕭韞曦負手站在書房門外,頭頂星辰密布,屋內燈火通明,宛如三年前他取走匕首離開之時,只是面前的人不再是三年前随性而為的皇子,如今的他手握實權,成長為一個令人敬畏的強者。聞靜思剛要行禮,被蕭韞曦一把托住了手腕,滿面笑意地道:“靜思,我就猜你今日要來,特意備了冰糖蜜梨,快來嘗嘗。”
聞靜思被他抓了手腕,心跳如雷,頗不自在,又不好強行掙脫惹他起疑,只能尴尬地随他走進書房。小桌上果然擺放着兩碗炖品,香甜之氣撲鼻而來,十分誘人,不由笑道:“殿下怎知我今晚要來?”
蕭韞曦眨眨眼,故作神秘道:“這自是我與你心有靈犀,你想什麽,即便相隔十萬八千裏,我也能知道的。”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聞靜思壓抑在心底的感情哪裏敢讓人知曉分毫,聽他這樣一說,頓時害怕起來,不敢再與他對視,以免不小心從眼中洩露出半點癡心妄想,被他發現,徒惹笑柄。蕭韞曦見他不言不語低頭端起碗來,只當他害羞,朗聲一笑道:“秋梨生津潤燥,清心降火,趁熱喝了最有效。”
聞靜思淡淡謝過,與他一起坐在小桌旁,慢慢飲完。吃完之後,卻不知從何處提起今日來此的目的,怔怔地看着手中空碗。蕭韞曦心中透亮,也不着急,托着下巴細細打量起聞靜思。許久不曾好好看上一眼,面貌并無變化,身量卻高了一些,遇到困惑的事就愛抿起嘴唇的習慣仍未改變。忽然想起侍奉枕席的婢女喜眉的唇形竟與聞靜思極其相似,不由異想天開,究竟是喜眉的唇香甜誘人,還是聞靜思的唇讓人意猶未盡。蕭韞曦搖頭暗自一笑,奇怪自己真是越發喜歡胡思亂想了。
兩人默默對坐了許久,都沒有首先開口的意願,聞靜思是不知所措,蕭韞曦是成竹在胸。最終,眼見不能再拖延下去,聞靜思只得硬着頭皮道:“今日我回家,聽父親說起盧大人貪贓枉法之事,已交由三司推事。伯父曾推舉盧大人治理禹州旱災,因而也受了牽連。我來見殿下,是想看看有沒有辦法能将伯父保舉出來,從輕發落?”
蕭韞曦看着他愁眉不展,語露哀求之意,心下一軟,輕嘆了口氣,神色凝重道:“我記得你以前說,想要入朝為官,為百姓謀福祉。如今,這志向還未改變麽?”
聞靜思不料他換了話題,不明其意,只好如實答道:“百姓能衣食溫飽,安居樂業,天下能河清海晏,繁榮昌盛,是我畢生所願,從未有所動搖。”
蕭韞曦淡淡一笑,搖頭道:“我還是那句話,你不适合做官。”看聞靜思疑惑不解,又繼續道:“讓我來猜上一猜,你今夜來找我,不是出自本意,是你伯父的意思?聞敘義極愛顏面,未必肯拉下臉來請求你這小輩,定是讓子女代為通傳。是也不是?”
聞靜思微微一怔,點了點頭。蕭韞曦閉了閉眼,嘴邊的笑容帶了幾分嘲諷之意,過了片刻,又道:“如果這事讓史逸君來辦,你猜他會如何做?”不等聞靜思回答,接着道:“他會遞上拜帖,約我明日戌時在詩琴坊會面。屆時擺下美酒佳肴,席間還會請來歌女助興,談笑中只提及詩書琴畫,兵法駿馬,絕口不提伯父之事。飲宴完畢,獻上名家字畫一幅,名駒一匹。這時已過亥時,便邀我去椒蘭閣聽曲,進入閣中,自然是二閣的頭牌花魁左右伺候,酒定是十年陳釀,舞定是椒蘭閣的天魔舞。如此,酒意上湧,美人在懷,他才會開口提伯父之事,語必誠懇,色必愁苦。先提伯父的諄諄教誨,殷殷期盼,再提伯父對我的交口稱贊,最後懇求能救伯父于危急之中。此時,着人奉上黃金百兩,珍寶數件,美女一人。這是如今的官場風氣,也是升遷求事之本。史逸君雖比你年長三歲,處事手腕可比你強了不止三十年啊。”蕭韞曦見聞靜思聽得呆楞當場,慢慢踱步至他面前,仔仔細細上下打量了一番,笑睨着他道:“靜思,你來我這裏求我辦事,兩手空空,一袖清風,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要以身侍奉枕席,讨我歡心呢。”
聞靜思臉色瞬間刷白,全身一顫,如遭雷噬,驚得站起身來。他這樣的反應倒把蕭韞曦吓了一跳,忙按着他的肩膀坐下去,柔聲安撫道:“最後一句我是說着逗你玩兒呢,你可千萬不要當真。”感覺手下的身軀僵硬又顫抖,連忙松了手,感嘆道:“你這樣的心性,不要說入朝為官,就是做個地方知縣,也要吃虧。還是适合修修國史,整理文集,若在國子監,最高也就做到博士而已。你父親連這些人情世故,為官處事之道也不教授于你,想來也是不願讓你去趟官場這條臭水溝。而我,也不願看到你慢慢磨去無邪之心,滿心的純良沾染上半點腌臜風氣。”
聞靜思坐了好一會兒才三魂歸位,聽他這樣說,勉強笑道:“身為世家子,怎能置之度外。”
蕭韞曦挑眉哂笑道:“你父親又不是迂腐之人,既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還是知道的。縱覽朝中重臣,也就是他,史傳芳,薛孝臣,孫毅幾個神魂清明,其餘的不是畏懼宗家趙家權勢,不敢抗争,就是隔岸觀火,想坐擁漁利之人。你平安幸福,怎及得上這些破事重要?”
聞靜思淡淡一笑,搖了搖頭,默默坐了一會兒,才緩緩道:“我自認不如史大哥年輕有為,支配家中金銀也有限,若有殿下看中之物,不妨說來,我定辦到。”
蕭韞曦聞言朗聲大笑,看着聞靜思那一雙月一般溫潤的眼睛,心中不禁一片柔軟,輕聲道:“危難之中,你能想到求助于我,便是讨我歡心了。”說罷,笑容微收道:“今年秋天來得晚,父皇準備過幾日令禮部辦河西圍場秋狩之事。屆時我們再來比試射藝,你贏過我,我便替你向父皇求情,如何?”
聞靜思不料他竟然提出這樣一個要求,雖然摸不透他的意圖,卻也有一絲希望,當即便應承下來。蕭韞曦見他爽快答應,心下也十分高興。正事至此說完,他話題一轉道:“我聞着你身上的熏香不同往日,怎麽忽然換了?”
聞靜思微微一愣,稍稍避開蕭韞曦的視線道:“或許季節轉換有些不适應,近來總是睡不着,這香安神鎮靜,用得久了,這味道便洗不掉。”
蕭韞曦心中一動,不再追問下去。兩人又聊了些秋狩之事,聞靜思便告辭回府。他前腳剛走,蕭韞曦就喚來自己的影衛,看着低頭跪拜的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