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2)
了張嘴,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詢問瘋狗之事的是自己,将此事告訴蕭韞曦的也是自己。如今面對預謀,真是難辭其咎。他心中難過,雙眉微蹙,蕭韞曦輕輕握上他的手背溫聲安撫道:“就算你不入這虎穴,我也要去闖上一闖!”聞靜思睜開眼睛,無聲地嘆了口氣。
蕭韞曦朝徐謙道:“既然你要李承的人頭,總要有個前因後果,不能無緣無故漫天要價罷?”
徐謙冷哼一聲,入了內室,過了一刻,拿着一疊簿冊出來,重重地放在蕭韞曦面前,冷聲道:“當年楊雙齡老丞相致仕,起因雖是苛待嫡母,但經過李承之手,又多了貪污受賄,縱子行惡。我暗中查探多年,實為李承收取宗琪三百兩黃金,做了假證誣陷老丞相。這些年,他不止一次收受賄金誣陷對立派系,更是對冤案錯案置之不理。我手上這些罪證,難道還不能判他一個斬立決?”
蕭韞曦取過一本慢慢翻看,條條狀狀有理有據,甚至寫明了李承受賄的日期、數額、地點,甚至陪同的家眷與官員也難逃記錄,可謂詳之又詳。蕭韞曦越看臉色越是鐵青,耐着性子看至最後一頁,緩緩合上,平靜了片刻才道:“早知道李承不幹淨,卻沒想到貪財至此!徐大夫可有人證?”
徐謙聽他口氣,已有接手的意思,神色稍稍放松下來,慎重道:“少數賄金有人證,大多數有人證但不敢出來指證。”
蕭韞曦擺手道:“有就行,一個與十個沒什麽差別。這事我攬了,但處置李承還不是時候,往後我自會有安排。”
徐謙一怔,心中大石終于落了地,朝蕭韞曦一拜到底:“君子一言九鼎,徐謙先謝過殿下。”
蕭韞曦被他一言道破身份,并不吃驚,将書冊放上矮桌,微微笑道:“謝倒是不必,韓家一案你不千方百計伺機報複,才叫人稱奇。”他此言一出,不僅徐謙大吃一驚,連聞靜思也吓了一跳。
徐謙呆愣了半晌,怎麽也想不出自己哪裏出了纰漏,只好問道:“殿下如何識破的?”
蕭韞曦笑道:“朝廷裏上千個人頭,你偏偏只要李承的,定是與他有深仇大恨。你有一手好醫術,我在宮中也略有耳聞。你博古架上雖有牲畜頭顱,那醫書卻是《黃帝內經》,說明你不僅能看牲畜,人應該也不在話下。記得皇祖母幾年前去大昭寺參拜佛祖,偶遇妙清和尚,此人醫術冠絕杏林,人畜皆通。我便想起一個人來……”他見徐謙臉色凝重,故意湊近聞靜思道:“靜思,你想到了誰?”
聞靜思經他提醒,哪裏有猜不出的道理,當下便道:“當時的大理寺卿韓正賢。”
蕭韞曦看着徐謙頹然坐倒在椅子上,沉聲道:“不錯!當年韓正賢正是被身為大理寺正的李承揭發貪污受賄,公款私用,結黨營私,以至于被判個滿門抄斬。若要深究此案,便會發現諸多疑點。可惜當年宗維掌管大理寺,判決下的極快,讓人無法仔細尋出差錯。後來聽說其妻徐氏帶着十六歲的獨子向南逃亡,投奔亡夫故友。而大昭寺正在南方。”他一指博古架上的畜牲頭顱道:“逃亡路上自然艱辛萬分,那些比人有情有義的,定是你的恩人罷!”
徐謙心中的震撼,無可言喻。回憶起逃亡的日子,饑寒交迫,親人的冷漠,故友的背叛,他與母親嘗盡了世态炎涼,人心險惡,只有身邊的牲畜給了他一絲溫暖,這溫暖不僅給了他活下去的希望,也讓他變得再也不信任任何人,直到拜了妙清和尚為師,也無法改變對人深入骨髓的痛恨。他緊緊捏着雙拳,顫聲道:“已經十五年過去了,我以為你們都忘了。”
蕭韞曦搖頭道:“這一件冤案,我一直沒忘,靜思熟知歷年重大政策政令,他也不會忘。這案子不僅是斬了一個忠臣,更是斬寒了千千百百忠臣的心。當年與此案有關的證言證物仍然封存完整,早晚有一日,我要為韓正賢昭雪。”
徐謙雙眼一閉,滾下兩行淚珠,哽咽道:“我沒有找錯人,父親終于可以瞑目了。”
聞靜思見他歡喜的情難自禁,也為他高興,掏了巾帕遞給他安慰道:“殿下正直無私,你有冤屈直說便是,何必這般曲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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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謙抹去淚跡,和聲道:“說來慚愧。李承是宗黨一派,我本想趁兩派對立之際,借殿下之手除去此人。又打聽到你和殿下交情匪淺,想着這是個機會,并無惡意要算計你。”
聞靜思聽他話中示弱,雖會錯了自己的意思,也不好再去解釋。蕭韞曦拍拍他的肩,示意他坐下,才朝徐謙道:“題外話已說完,該入正題了罷。”
徐謙肅正了神色,沉聲道:“這狗并未發瘋,乃是人為!”
蕭韞曦與聞靜思皆是一驚,追問道:“說下去!”
徐謙來到桌子前,将狗肋下的毛發撥開兩側道:“這狗喂養的極好,毛發濃密光澤,身形健壯有力,看似一切正常。但雙眼已被藥物熏過,幾乎看不清一步遠的人物。而肋下與背部多有愈合的傷痕,甚至還能摸到肋骨折斷後複位不正引起的對接偏差。這狗的主人定是一邊精心喂養,一邊毒手虐打。我聽聞公子說它反咬主人,若兩個主人是同一人,那是狗不堪受虐的忽然反抗,若不是同一人,定是其中一人故意為之。這狗雖被一劍斬亡,出血卻不多,毛發頗為幹淨,身上還有淡淡的沉香味。這沉香中含有廣藿香,宮中若有人用這兩種香料,一定是被咬的一人。”
蕭韞曦面如寒冰,沉聲道:“為何?”
徐謙繼續道:“它看不清人物,只能靠嗅覺。若有人日日用這香料薰衣,再施加虐待,狗記住了味道,一旦再聞到,自然會撲咬此人。這等手法我以前見過一次,借狗殺人,十分精明。可惜狗死了,不然稍加試驗,就會證明我的推測。”
蕭韞曦聽到此處,內心已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十指攥緊,神色冷峻,一身的隐怒似要爆發出來。聞靜思不敢打擾他的沉思,雁遲則無心去打探他的私事。過了片刻,蕭韞曦緩緩起身,對徐謙點頭致意,慢步走出了廳堂。
武侯祠巷的地上堆滿了積雪,灰白相間,與天一色。兩輛馬車輕快地從中穿過,馬蹄嘚嘚,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深淺不一的蹄印。
聞靜思安靜地坐在蕭韞曦的身邊,他能鮮明地感覺出身旁的人,一身的疲憊與憤怒。衆人都說三皇子喜怒不形于色,他卻總能看出他的愛憎分明,而他眼中的愛憎分明,哪樣不是蕭韞曦對他的信任。聞靜思自知力量淺薄,只能悄悄握緊他的手,以期給予些許的支持。蕭韞曦看着聞靜思修長白皙的手指,閉上雙眼,将頭緩緩擱在他的肩膀上,想起博古架上的一衆骨骸,不禁感慨道:“徐謙所言不虛,人心險惡,比牲畜更難琢磨。靜思,你既然要入官場,便要看清這些陰謀詭計,但看清卻未必要去學。朝廷中玩弄陰謀權術,蠱惑人心的高手比比皆是,懷有赤子之心的清流之士又太少太少。”
聞靜思無奈道:“徐大夫的手段,我恐怕這輩子都學不會。”
蕭韞曦笑道:“好!”心中卻嘆道:“靜思,我只求天下皆黑時,你獨一身白。”
聞靜思微微側頭,目光從蕭韞曦的發冠、額頭、鼻梁一直流連到輕抿的雙唇。想起父親昨夜提起的婚姻大事,只覺得心如刀絞,難以忍受。他咬緊下唇,慢慢低下頭,帶着虔誠與絕望,輕輕吻上了蕭韞曦雕龍的金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