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1)
蕭韞曦連夜趕到,雁遲與明珠像似有了主心骨,提起的心終于能落回胸腔裏。因為他未得聖旨私自離開封地,放下的心又要警惕消息外洩引來禍事。
淩家暗探雖說徐謙次日便到,可清晨城門剛開,一輛藍布馬車便頭一個沖入城內,向城東的偏僻小院駛去。徐謙原本已在回程之中,剛出了禹州境地,就被人攔截下來,來人話語雖帶恭敬,态度卻是十分強硬。徐謙多少有些持才傲物,對飛禽走獸心生慈悲,對人卻是愛理不理,聽到病重的是聞靜思才願意走這一趟。可這一路奔波,竟除了給馬喂食,更換馬匹才停頓休息,連夜晚睡覺都在趕路,讓他不僅分外疲憊,也察覺出情況的緊急。因而他剛一踏入小院,便直入廂房,親眼看見聞靜思之後,實實在在吃了一驚,随即冷靜下來,坐上床沿,一邊詢問他平時飲食狀況,一邊兩指扣關細細把脈,片刻之後又翻看他的眼睑與甲床,按了按胸腹。
雁遲見他眉頭緊蹙,神色凝重,遞上幾張藥方,輕聲道:“這是建昌的幾位郎中開的方子,并無多大用處,不知有無疏漏?”
徐謙随意瞟了一眼,道:“這些都是尋常辛熱解表的方子,治标不治本。你剛剛說他胃口不佳,憂思過多,這才是他的本因,風寒只是表因。他這急症蓄勢已久,來得兇猛,熱毒極重,十分耗傷元氣。幸好我來得早,不然再過兩天,便會四肢厥冷、脈微欲絕,這就是由陽證轉化為陰證,一般郎中都會被這虛實夾雜蒙蔽過去。”他忽然一頓,自嘲般笑了笑。“我和你說這些做什麽,說了你也不懂。”輕嘆了口氣,接着道:“幸虧聞公子身體底子好,只要悉心調理,完全康複指日可待。”說罷,徐謙走到桌邊準備寫藥方。那桌旁坐着一個人,從他進來就一直默不作聲,原以為是下仆,此時定睛一看,驚得差點跳起來。過了半晌,徐謙才僵硬地開口道:“原來寧王也在。”
蕭韞曦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聞靜思身上,聽到徐謙此言,也只是淡淡地道:“快開方子,令人拿藥罷。”
徐謙眼中的蕭韞曦從來都是自信又高傲,今日這般恍惚的樣子還是頭一回見。他定了定神,提筆寫下藥方遞給雁遲。雁遲細細看過道:“黃芪、當歸這幾味我們都備着,只差郁金一味,我叫四郎去醫館走一趟。”
徐謙實在不想與蕭韞曦有過多的牽扯,趁着藥材未到,溜去澡房好好洗了個幹淨。吳四腳程快,帶回郁金時吳三尚未做好徐謙的早飯。徐謙也不着急,将藥挑出根莖果實浸泡了一刻,再放入花葉之屬同浸一刻。
吳三看徐謙一邊吃早飯一邊親自動手煎藥,心中十分感激,可又擔憂聞靜思病情,遲疑許久才問:“徐大夫,郎中說公子是風寒入體,公子能不能好起來?”
徐謙笑道:“這又不是絕症,怎麽好不起來?”忽然想起一事,試探道:“屋裏的那位貴客什麽時候來的?”
吳三實話道:“昨晚上大半夜來的,我還以為是您到了,今天早上才知不是。”
徐謙又道:“你知道他是誰?”
吳三搖了搖頭道:“雁先生不讓我們進房伺候,我連他的面都沒見過。”
徐謙點點頭,不再問話。算了算時辰,用武火将藥煎沸兩刻,文火煎煮一刻,将紗布綁在陶罐口,濾出湯藥。走前又交待吳三将藥做二煎,以備洗浴之用。
徐謙雖已到來,聞靜思尚未有所好轉,房內的幾人仍然是憂心忡忡。蕭韞曦坐在床邊盯着聞靜思發呆,雁遲與明珠坐在桌旁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話。徐謙端着藥碗走到蕭韞曦身前,只見這人看也不看他一眼,慢慢俯下。身體,拇指按在聞靜思的下巴上,其餘四指輕輕撫摸着他消瘦的面頰,溫柔地哄道:“靜思,醒一醒,把藥喝了,喝了才能病好,喝完我陪着你睡。醒一醒,靜思,醒一醒。”
雁遲與明珠多少知道幾分內情,第一次看見寧王毫無掩飾地表露情意,驚訝地無以言喻,更不要說毫不知情的徐謙。他驟然看見這一幕,震驚地連碗都端不穩了。蕭韞曦哄了良久,聞靜思昏睡中似有察覺,雙眼睜開一絲縫隙,下颌也松動了些許。蕭韞曦淡淡一笑,從徐謙手中接過藥碗。
雁遲與明珠多少知道幾分內情,第一次看見寧王毫無掩飾地表露情意,驚訝地無以言喻,更不要說毫不知情的徐謙。他驟然看見這一幕,震驚地連碗都端不穩了。蕭韞曦哄了良久,聞靜思昏睡中似有察覺,雙眼睜開一絲縫隙,下颌也松動了些許。蕭韞曦淡淡一笑,從徐謙手中接過藥碗。往常要讓湯藥進入聞靜思口中,必得明珠手持木筷,小心從一側撬開他的牙齒,蕭韞曦卻無視明珠遞來的筷子,一派胸有成竹的模樣。只見他自己含了一口湯藥,俯下。身,用拇指分開聞靜思的下颌,在衆目睽睽之下,以口哺喂。任誰也料想不到他有此一舉,雁遲坐在桌邊,滿目怔忡,明珠驚得說不出話,徐謙臉上青青白白,變換不定,好看得很。直到蕭韞曦花了小半時辰喂完這一碗,又哺喂了幾口清水,淡化濃郁的藥味,徐謙才靜下心神,幾番張口不知要說什麽,最後竟冒出一句讓自己也大吃一驚的話來:“姹紫千紅,想不到寧王竟偏愛這一朵。”內裏的譏諷嘲笑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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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韞曦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神色平淡地道:“我确實,偏愛這一朵。”他輕輕嘆了口氣,朝雁遲道:“去看看藥浴準備的如何,好了就擡進來罷。”
徐謙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自讨沒趣,看了一眼床上的聞靜思,不再說話了。不一會兒,明珠和雁遲将浴桶擡進房內,蕭韞曦伸手試了試冷暖,不管三個神情各異的人如何想法,統統趕出門外,闩緊門窗,脫去外袍挽高袖子,輕手輕腳地将聞靜思剝得如初生嬰孩般光裸。看着往日肌肉均稱的身體,如今骨骼凸出地清晰可見,只覺得心中一陣一陣地疼。他小心地抱起聞靜思,踩着椅子将人放入浴桶中,讓黃褐色的湯藥沒過胸膛。
徐謙在門外站了片刻,聽着屋內水聲淋漓,朝雁遲二人道:“你們知道此事?”
明珠避重就輕道:“主人的事,哪裏輪到我來評說。”
雁遲盯着院內的一棵棗樹,淡淡地道:“我們要在這裏住上一段時間,徐大夫有什麽需要,盡管吩咐。”
徐謙見他二人閉口不談,倒也不再追問,想了想道:“你們備的藥材有幾味受潮頗重,我去城裏醫館看看有沒有好的。”
雁遲“嗯”了聲,從腰間解下荷包遞了過去。徐謙擺了擺手道:“我的診金不便宜,你出不起。”說罷,頭也不回地走過院子,拉開院門走了出去。
小院地處偏僻,門外是一小片空地,此時圍坐着一群男女老幼,聽見開門的聲音,紛紛扭頭看過來。不知是誰叫了一聲“徐大夫”,人群瞬間喧鬧起來,若不是有那耳背的老人家出聲阻止,幾個離的近的中年男子甚至要沖到徐謙面前。徐謙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場面,正莫名奇妙,那耳背的老人從人群中站起身,伸出雙手示意大夥兒安靜,足步蹒跚地走到徐謙跟前,一揖到底。
屋外秋風習習,吹不散一室的苦澀。聞靜思坐在浴桶中,雙目緊閉神情安詳,蕭韞曦手持布巾,仔細的一寸一寸地擦拭他白。皙的肌膚,無論心中愛意如何深沉,此時此刻都被憐惜與懼怕壓在心底。浸泡了小半個時辰後,蕭韞曦将他從水中抱回床榻,陽光從窗棂間隙中透出,照射在還未擦幹冒着絲絲熱氣的粉紅肌膚上,一樣的晶瑩剔透,一樣的潤如凝脂。蕭韞曦擦着擦着,情不自禁地親吻上他的額頭,又從額頭吻至雙唇,雙唇吻至心口,親吻如何甜蜜,心頭便如何苦澀。待他将聞靜思擦拭幹,穿上寝衣蓋好薄被,這個從未伺候過別人的天潢貴胄,已經汗濕了衣衫。
秋日的傍晚,天黑得早,城中華燈初上,燭火熒熒。徐謙不知去了哪處,此時才踏月而歸,回到小院随意吃了晚膳,給聞靜思把了一次脈,看着蕭韞曦如初哺喂湯藥,這一回,他只蹙了蹙眉,一句話也沒有說。
因徐謙的到來,吳三吳四讓出廂房,将柴房收拾一番将就着宿下。雁遲和明珠共用一間,蕭韞曦理所當然的宿在聞靜思房內。夜過三更,徐謙在床上翻來覆去難以入眠,索性起身,穿上外袍走出門外。院子裏棗樹下有一方石桌,石凳上坐着身披黑鬥篷的蕭韞曦,靠在桌邊抱臂沉思。徐謙踟蹰再三,邁步走上前。蕭韞曦擡眼見來者是他,并無表示,依舊微微低着頭,不言不語。
徐謙在他身側的石凳上坐下,輕聲道:“王爺也睡不着?”
蕭韞曦不答反問:“靜思什麽時候能醒?”
徐謙道:“現在他體內熱毒漸退,這一劑藥下去,清醒也就三五個時辰內的事,真要痊愈,還要調養個把月。”他看了蕭韞曦一眼,難得善心大發地勸說:“王爺私自出封地,若被有心人知道了,恐怕會惹禍上身。不如趁早回去?”
蕭韞曦聽着這話好似事不關己,面無表情地搖了搖頭,沉聲道:“現在還不能走,我不放心。”
徐謙見他堅持,也不再勸說。兩人沉默了片刻,徐謙猶豫再三,終于開口道:“早上我言辭多有不當,還請王爺海涵。”
蕭韞曦不料他這樣一個任意妄為之人也會低頭道歉,詫異地瞟了他一眼,笑了笑道:“我既然做了這事,便不覺是錯,又何懼人言?你言辭不當,與我何礙?”
徐謙被他駁地啞口無言,微微垂下雙眼,陷入沉思之中。半夜的弦月散着朦胧又溫柔的清光,将這個小小的院落照得十分幽靜。徐謙盯着聞靜思房內昏黃的燈火,緩緩地道:“你們若早生二十年,或許父親就不會遭此大劫。父親沉冤得雪,我心中十分感謝王爺。母親臨終有言,若有人能為父親平反,我此生便為奴為仆來報答他。”說到此處,他閉了閉眼。母親含辛茹苦的撫育他成長,殷殷期盼他成材,最後被辛勞與對亡夫的思念衰敗了身體,記憶中慈祥又嚴厲的母親仿似又出現在他眼前。“我一朝從富家公子淪落到與母親躲藏在寺廟中相依為命,只因父親不肯妥協。我年幼時不懂是非,既痛恨父親的頑固不化,又埋怨蒼天的不公。直到師父逼我熟讀《史記》,我才明白何謂流芳百世,何謂遺臭萬年。”他頓了頓,忽而自嘲道:“我一直覺得王爺與聞公子是朝中不可多得的一股清流。早上驟然得知王爺竟是個斷袖,好像從雲中堕入泥田,十分失望。直至我出門去醫館,被門外守着的百姓攔了下來,才得知你們二人,對禹州的受災百姓,是何等恩重如山。可笑我自以為識得人心黑白世間冷暖,一葉落能知秋,卻不知自己是井底之蛙,一念障目,慚愧得很。”
蕭韞曦聽他娓娓道來內心的掙紮與愧疚,心中感概萬分,嘆了口氣道:“你大可不必如此自責。一樣的救助禹州,我不過是鞏固皇權,靜思才是仁愛百姓,匡扶社稷。我也不需你為奴為仆來報答,只要靜思無病無痛,我便任你海闊天空去。”他擡頭看着明月算了算時辰,站起身來道:“夜深露重,你也早些休息罷。”
徐謙的目光追随着蕭韞曦的背影,直到門扉把那一身濃重的黑色隔絕在內,才将臉龐深深地埋入溫厚的掌心。
蕭韞曦進了房,脫去沾染了露水變得沉重的鬥篷,輕輕走近床邊,只見聞靜思睜着一雙烏黑瑩潤的眼瞳直直地看過來,全不似昏睡時的黯淡與無神。他心中一震,坐上床沿輕聲喚道:“靜思,睡醒了?”
聞靜思的雙睫顫了顫,緩緩閉上,不多時,淌下兩行淚水來。蕭韞曦霎時慌了手腳,一邊用汗巾為他擦去淚水,一邊柔聲問道:“靜思,莫哭。你哪裏不舒服?我讓徐謙來看看?”
聞靜思睜開眼睛,從薄被裏伸出一只手,輕輕握着蕭韞曦,動了動唇,黯啞着嗓子喚道:“韞曦……”
蕭韞曦低低應了一聲,換了個位置坐,将聞靜思半抱在懷,用下颚抵着他的額頭,和聲道:“我在,靜思莫哭,我陪着你。”
手握着手,頭挨着頭,聞靜思怎麽也想不到竟是在這樣的情景下再見思慕之人,心中五味陳雜,難以辨別,任他有千言萬語,此刻也都化作淚水,靜靜地流淌下來。耳邊聽着蕭韞曦輕聲誘哄,平複了心緒,慢慢收了淚水。他大病未愈,剛剛醒來又情緒動蕩,心裏還想多說幾句話,身體卻再難支撐,不過片刻便握着蕭韞曦的手又睡了過去。
聞靜思這一覺醒來,正好是早晨。蕭韞曦與他同床,此時尚在夢中,眉目舒展,盡顯英挺之氣。燭火下看不見的變化,在穿透床帳的晨光之中一一暴露出來。與兩人分別時相比,蕭韞曦黑了許多,眼底有淡淡的一圈青色,顯出幾分憔悴。聞靜思動了動腰想要側躺,卻發覺全身無力,連這般簡單之事都做不到。他只輕輕一動,就驚醒了枕邊人。蕭韞曦猛地睜開眼睛,見他雙眼清明,身體微側,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問道:“怎麽了?”
聞靜思輕聲道:“背疼。”他幾天沒有說話,嗓子沙啞黯淡,一出口連自己也吓了一跳。
蕭韞曦坐起來,一只手墊在他後背,小心翼翼地幫他側過身體,又探進他的被窩捏了捏手,蹙眉道:“手這麽冷。”說罷揭了聞靜思的薄被,将自己的被子蓋在他身上,躺下之後手臂一摟,把人抱了個滿懷。
聞靜思絕少與他這般親密,若是以往定會掙紮着躲開,此時只靜靜地躺在他懷中。從請動徐謙與驚動蕭韞曦來看,他便隐隐猜出自己病得不輕,如今能清醒過來,倒是生出幾分後怕之情,對這極為逾矩的姿态,反而珍惜起來。兩人頭挨着頭,腿纏着腿,蕭韞曦身上十分暖和,不過片刻,聞靜思也暖了大半。身上暖了,心底的疑問卻愈發深刻,還未及問出口,便聽見“咄咄”兩聲敲門,之後是雁遲輕聲道:“二爺可醒了?”
蕭韞曦扭過頭揚聲喊道:“進來!”
雪青色的床帳遮住一片的光景,雁遲在旁等候。蕭韞曦披了件外袍撩開半幅,看了他一眼,道:“靜思醒了,叫徐謙來看看。”雁遲先是一驚,再是一喜,走近床沿伸頭去看,聞靜思一雙清明的眼睛帶着笑意望過來,不由低聲道:“天保佑!”扭頭快步走出門外。
等徐謙進來時,蕭韞曦已穿戴整齊正在梳洗。他點了點頭算是招呼,走到床邊,見一床被子閑置在內側,聞靜思身上是另一床,了然一笑,坐下來伸手入被把脈,片刻之後問道:“聞公子還有哪裏不舒服的。”
聞靜思緩緩道:“躺久了背疼。”
徐謙跪上床,揭開被子,将聞靜思後背衣衫撩了上去,光裸的背脊一片白。皙,唯有肩胛骨凸起處微微泛紅。徐謙為他拉好衣服,裹緊被子,笑了笑道:“這還算好,我拿紅花香油讓王爺給你擦背。幸虧他們常常幫你翻身,不然褥瘡更重。你身體底子好恢複的也快,再過個七八天就能下床到處走了。”
聞靜思淺淺地彎了彎唇,輕聲道:“多謝你了,救命之恩無以為報。”
徐謙哈哈大笑道:“難不成聞公子還要以身相許?我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收哪。你為禹州百姓辛勞,我替禹州百姓醫治你,互不相欠。”
蕭韞曦忽然道:“靜思餓了多日,你盡快看着人做好藥膳送來。”
徐謙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道聲“好”,離開床邊對雁遲道:“你随我來取藥。”
不過片刻,雁遲就送來紅花香油,借口看顧竈臺又匆匆離去。蕭韞曦先給聞靜思用溫水擦洗了臉和手,再扶着他趴伏好身體,推高背後衣衫,在掌心倒出些許藥油,用大小魚際搓在泛紅處,直到肌膚微微發熱。除了左右肩胛骨,腰骶骨也壓的不輕。蕭韞曦将聞靜思的褲子往下松了松,露出臀縫與小半個臀肌,搓熱了的手帶着香油覆蓋上去,覺得掌中的肌肉明顯顫了一顫,扭頭去看,聞靜思已是羞的将整個臉都埋入臂彎中,耳朵鬓邊緋紅一片,比方才多了不止十分的鮮活生氣。
蕭韞曦偷偷笑彎了嘴,忽起逗弄之心,搓。揉完畢後竟拍了拍挺翹的臀肉,打趣道:“好了好了,羞什麽,你泡藥浴還是我脫的衣裳,我親手抱你下水的呢。”終究怕他惱羞成怒加重病情,言語中點到即止,不再往下說了。
蕭韞曦擦完藥油,幫聞靜思翻過身穿好夾襖裹着被子斜靠在枕上,才去洗淨雙手。這時雁遲端來兩人的早膳,一碗小米粥,一碗山藥粥,五塊米糕,一碟小菜,比起以往兩人的早膳,這已是簡之又簡。蕭韞曦看了一眼,并無埋怨,端起小米粥就喝。雁遲在床邊坐下,見聞靜思滿面通紅,心中了然,低頭舀了一勺,微微吹涼喂至他嘴邊。聞靜思苦于四肢乏力,頗為無奈,只能張口吞下。山藥粥入口軟糯香甜,一嘗便知夥夫下了功夫熬煮。“粥是誰做的?”
雁遲道:“是三郎一早起來熬的。”
聞靜思又道:“我荷包裏銀兩還多,讓三郎這段日子多做些好菜。”
雁遲回頭看了一眼咬着米糕的蕭韞曦,笑道:“公子放心,咱們不會虧待了王爺。”
蕭韞曦臉色微沉,冷下聲音道:“這話說得不僅泾渭分明,心思也不正。因為我位高一等便要好酒好菜招呼,你将病重的靜思至于何地?”
雁遲不料自己一句玩笑話引起他的怒氣,慌忙解釋道:“王爺,我不是這個意思。”
蕭韞曦盯着聞靜思看過來的雙眼,咬了口米糕,不再追究。聞靜思吃下半碗粥,想起醒來便沒有見過明珠,不由道:“明珠呢?”
雁遲道:“他去車馬場安撫百姓去了。昨日徐大夫被百姓圍了半日,晚上他到達建昌的消息就在城裏傳開了。今早院子外裏三層外三層圍滿了百姓,都是來問情況的,明珠怕影響你養病,将他們一一勸了回去。”
聞靜思又道:“這幾日百姓用水如何?”
雁遲道:“前天下了雨,江知府準備安排百姓陸續回鄉,看來今年的旱情是過去了。”
蕭韞曦吃完早膳,接過雁遲手中的碗。雁遲看了看他們二人,自覺無處可容,便走了出去。聞靜思咽下米糕,直直地看着蕭韞曦道:“從殷州借糧到王爺來此,可是明珠從中傳遞消息?”
蕭韞曦點頭承認道:“不僅如此,自從我将他調到你身邊,若無重要之事,也必三天傳一回消息。”
聞靜思忽然鼻子一酸,淚湧于睫,怔怔地盯了他半刻,哽咽道:“我直至今日才知,自己在王爺心中地位之重。”
蕭韞曦頓時岔了氣,哭笑不得道:“我不來,你便不重要了?”看着聞靜思微紅的眼眶,嘆了口氣道:“你不誤解我這一舉,便是我沒有白做這件事。”
聞靜思輕輕搖了搖頭,惋惜道:“我總以為能借你的權力,可以在禹州為百姓做點實實在在的事。找尋旱災原因,進而想出對策,一一施行,為百姓解除煩惱,為你謀取美名。可我來禹州數月,竟是一事無成,我對你有愧啊。”
蕭韞曦溫聲勸道:“幾十年造就的後果,絕無可能一夜之間改變。靜思,欲速則不達,你應比我更要沉住氣。我們有的是時間,十年二十年,只要意志不改,總有将禹州變得富饒的一日。”
聞靜思看了他許久,柔聲道:“那王爺又在煩惱什麽呢?”
聞靜思看了他許久,柔聲道:“那王爺又在煩惱什麽呢?”見蕭韞曦眼中充滿了不解,又道:“我今日看王爺比從前沉默許多,也易動怒,不知是不是有煩惱之處?”
蕭韞曦低低一笑道:“你倒是明察秋毫,不去刑部大理寺實在屈才。”
聞靜思皺眉急道:“王爺!”
蕭韞曦斂去笑容,夾起最後一塊米糕道:“吃完我就說與你聽。”等聞靜思乖乖地咽下最後一口,掏出汗巾替他擦了嘴,随手将碗筷放在桌子上,回身坐好,定定地看着他,緩緩道:“靜思,你如何看我?”不等他回答,繼續道:“權勢一方,家財萬貫,名揚天下,這些究竟有多重要?我要一個人死,不是難事,可我要一個人活,卻未必做得到。靜思,來的路上我一直在想,若不能救回你,我這麽多年都白忙了,今後與蕭文晟相争相斥還有什麽意義?”他垂下眼睑,淡淡地道:“歷來皇帝都求長生不老,果然有理。”
聞靜思聽他越說越是心驚,最後一句簡直如堕深淵,不禁聲音都變了:“王爺!生死有命,何況徐大夫從未說我不治。”
蕭韞曦忽然道:“靜思,你怕不怕死?”
聞靜思微微一怔,想起白發縷縷的父親,正值年華的弟妹,那些或為官或經商的族中親人,雖不是親兄弟卻勝似親兄弟的史逸君和雁遲,還有眼前這個被自己用道德禮儀裹得嚴嚴實實放在心尖上的人,有一日都見不到了,那已不是能承受之傷痛。蕭韞曦見他臉色微白,雙眼俱是憂慮、哀傷與驚恐,心頭如碾碎般疼痛,情不自禁地将他一雙手捂在自己手中。
聞靜思閉了閉眼,強自打起精神道:“韞曦,我與你同樣害怕。父親身邊虎狼環伺,弟妹不曾嫁娶,你也霸業未成,我一生抱負不能實現,若是現在死了,也死不瞑目。可是,父親的養育之恩,弟妹的棠棣之情,史大哥的手足之誼,與你的知心相交,我這輩子得到的比失去的多,即便現在死了,也不敢有怨。”
蕭韞曦心中大震,癡癡地凝視着他愈發溫和堅決的雙眼,喃喃道:“靜思,我貪婪無度,此生不但要穩坐江山,還要與我心愛之人執手共老。”說到此處,他好似着了魔,魂不守舍地道:“靜思,這幾個月見不着我時,你想是不想我?”
聞靜思覺得他言辭舉動大為異常,正疑惑不解,聽他這樣問,心中直呼:“我時刻挂念着你。”可話到了嘴邊,只顫聲道:“想!”
蕭韞曦心頭狂跳,繃緊了臉,握緊了他的手,緩緩向他貼近道:“靜思,靜思,你不知道這些年來,我心裏一直想着你……”
聞靜思見他深沉的眼眸中,毫無遮掩全是愛慕之情。驚喜驟然來臨,他沒有半點防備,看着心愛之人漸漸靠近,激動地屏息凝神,全身微微發抖,江山百姓再不入腦,只覺得此刻就算死了,也無半點遺憾。蕭韞曦的目光太過熱烈,聞靜思不敢直視,便看向他的下颚脖頸,那素色內衫上的龍紋仿如有靈,乍然入眼,直鑽腦海,忽的一個激冷,瞬間清醒過來,掩口歪在一旁咳嗽個不停。蕭韞曦經這一擾,如夢初醒,一邊拍背安撫,一邊暗罵自己太心急。聞靜思咳了片刻,終于勉強鎮定下來,輕輕拍了拍蕭韞曦的手道:“王爺,不知藥是否熬好,請幫我去看一看。”
蕭韞曦收整了心緒,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好,你等着。”
聞靜思望着他出門的背影,內心五味陳雜,難以辨別,長長嘆了口氣,盯着床帳滿目惆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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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大爺第一次告白以失敗為終。
蕭:難道你不知本王是愈挫愈勇之人?
聞:作者說我是滅火小能手!
蕭:本王那是三昧真火。
白(攤手):這我可搞不定,聞大人,你多保重!
徐謙果然一點兒也未辜負師父在杏林中的美名,聞靜思醒後第二日就能自己端碗吃粥喝藥,到了第六日,果然如他所說,可以讓人扶着下床走動了。這些日子徐謙将蕭韞曦的一舉一動看在眼中,只是他看得越多,疑慮越深,看得越清,惋惜越重。蕭韞曦對聞靜思雖是關懷備至,親力親為,卻往往止乎禮,行為親昵卻不狎昵,看似良友而非愛侶。若不是得他親口承認,徐謙還真看不出一星半點的斷袖之心。這邊徐謙疑惑不已,那邊聞靜思也日日自省。他将與蕭韞曦相處的日日夜夜略略回憶了一遍,實在想不透何時開始對自己有情,幸而蕭韞曦從那日之後并未出現異舉,聞靜思也就慢慢放下心,兩人相處如初了。
禹州的深秋寒冷潮濕,這幾日下了場雨,更是冷得刺骨。聞靜思看着柴房靠北,十分陰冷,拿出銀錢讓吳三吳四購置了一張新床睡下。幾間廂房都安置了炭盆,晚上暖和不少。
這一日,難得有個晴朗暖和的午後,聞靜思喝完藥,與蕭韞曦、雁遲與明珠人圍在一起談論沿湘子江開鑿水渠,徐謙對這些事漠不關心,把自己關在房內,抱着醫書午睡。他們還未說上幾句,就聽吳三在門外報禹州知府前來探望。蕭韞曦雖然不曾見過江淮,也不能光明正大的出現。他想了想,脫去靴子坐上床,明珠把床帳放了下來,又将靴子藏在箱籠裏面。聞靜思笑了笑,拿起桌上蕭韞曦的杯子,潑去餘茶,塞入書桌的抽屜內。他們剛收拾完,江淮才被雁遲迎進屋來。聞靜思昏睡時江淮探望過一回,醒後還是第一次。此時見聞靜思站在桌邊,一身普通的鵝黃棉衣,長發盤髻,插着一只白玉簪,人比初見時瘦了一圈,眼中的神采卻未減一分。他上前幾步,受了聞靜思的拜見,雙手托起他的手肘,上下打量了一番,嘆道:“賢侄終于大好了,我也能放下心做事了。”
聞靜思請江淮上座,讓吳三重新沏了好茶。“我醒後聽雁将軍說大人來過一回,這幾日手足還有些乏力,本想着過幾日上門拜見,沒想到大人竟親自前來,真是慚愧。”
江淮擺擺手,嘆道:“聞公子為我禹州百姓解困,為禹州治旱出力,病倒之後我禹州竟無一位郎中能醫治你,真正慚愧的是我。”
聞靜思淡淡一笑,轉了話題道:“江大人,我聽雁将軍說車馬場與城隍廟中的避難百姓準備返鄉,這事現在如何了?”
江淮想起那一張張男女老少或迷茫或期盼或冷漠的臉,沉聲道:“禹州各地都來了文書,這段時間時常有雨,河水充沛,旱情已解。我将你們借來的剩餘糧食分給避難的百姓,讓他們沿途返鄉有糧可依。又給各城、鎮、縣大小官員發下文書,讓他們盡力幫助無家可歸的災民。這些日子陸續有人回鄉,也有人願意留在建昌另建家園。聞公子大可放心,好好養病。”
聞靜思聽他安排的穩妥,心中安定下來,忽然想起一事,道:“楊驸馬還在建昌麽?”
江淮詫異地看了他一眼道:“楊驸馬在殷州救濟糧到的第三日,就回京城了,聞公子不知道麽?”見聞靜思搖頭,心道:“他那樣看不起聞靜思,不告而別也是意料之中。”面上卻半分不露,只問道:“此次聞公子病重,殷州那邊知道不知道?可有消息傳來?”
聞靜思心中驚訝,江淮驟然提起蕭韞曦,也不知他究竟有何意圖,斟酌着答道:“我病重之事,寧王或許知道罷。”
江淮淡淡地“哦”了一聲,便無下文了。兩人說到此處,暫時無話可談。聞靜思捧着杯子暖手,江淮低着頭盯着地面。過了片刻,聞靜思開口朝明珠道:“勞煩你幫我燃個碳盆來,我坐着有些冷。”
明珠意會,應了聲“好”,朝雁遲使了個眼色,走出門外。雁遲跟着站起身道:“我去看看吳三的水燒得如何了。”
待屋內只剩下他們二人,聞靜思才和聲道:“江大人是否有話要私下與我說?”
江淮點點頭,看了聞靜思一眼,嘆了口氣,緩緩道:“這事,實在叫人難以出口。”
聞靜思不知他有何目的,既不能催促,又不能提前應承,只好等他自己說出口。江淮沉默了片刻,終是放下老臉,拱手求道:“賢侄,我與宗太師是同榜進士,高中之後授予翰林院纂修。當年宗氏兄弟文采斐然,在朝中深得慶帝器重,拉攏了一幫大臣,表面是興辦詩畫社,內裏是結黨謀私。我那時仗着是範丞相的學生,雖偶有參與節會,始終不肯與他同流合污,還上折參了他一本。那時他便懷恨在心,設計報複。隆和十八年,慶帝将我調任禹州知府,看似升遷,實為貶谪。我在禹州二十七年,盡心盡力,任勞任怨,哪一寸土地沒有去過,哪一任官員不是知根知底。近年我的老母親身體每況愈下,我到了冬天,滿身關節酸痛難忍,管理禹州,實在是力不從心了。”說道此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