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觸曙光而讴歌
兩周以後。
禦宇生物有關PT病毒的傳播理論得到完整印證後,新報告由盛骅主筆,戚月霜和高風協助整整熬了兩個通宵後出爐。有關這份在全球範圍內也屬領先的報告歸處,意琦行有自己的思考。
究其原因來看,禦宇生物畢竟僅僅是以盈利為主的私人企業,這幾年國內的主流實驗所拿着大把的經費、占據最先進的設備資源,讓禦宇生物上下都瞧在眼裏,妒忌在心裏。也虧得意琦行的父母自他幼時也為他做了筆不薄的理財基因,這才讓他有家底都折騰到生物研制這個大窟窿中。但也差不多要見底了——意琦行自己心知肚明。幾經盤算之後,在JS市某次經貿洽談會上,他故意将消息透露給緞市長,表示願意以合作的形式講實驗結果共享,說白了緞君衡要政績、他意琦行要錢。
緞某沉吟片刻後,竟然沒有玩弄絲毫心思地、立即給分管部分打了招呼,變通法子讓禦宇生物的該項研究挂了“國”字頭,除了提供大半資金、設備支援外,也在表面上做足了“共進發展”的派頭。
一夜之間禦宇生物公司如鯨吞水般吸納了海量資金,外界不知情的還以為意教授有什麽神秘背景,能力排衆敵從摳門的緞君衡手裏挖出寶,只有意琦行知道自己在割肉做取舍——那份合作文書上的條條框框,直接将禦宇生物其他方面的利潤也劃撥不少到公益事業上去了。
“這位緞某還真有些手段,”久未露面的朝天驕居然親自打來電話慰問,聽了弟弟事業有成倒也高興,“不過JS本來就是國內實力最強大的城市,你又在這個新興行業做了領軍人物,确實要恭喜啊!”
意琦行在自己寬大的辦公室裏,揉捏陣自己發痛的額頭後道:“我的思路是抛出這份合同的同時,也能引起地方重視,這樣才有中間斡旋的空間。同行競争向來都有,這次多虧了盛骅博士嗅覺夠靈敏,押對了PT病毒這個項目。”
朝天驕在電話裏聽他說到專業,便有些不耐地打斷道:“萬事剛起步,眼光可以再長遠些,你空了也該多出來走走,悶在那個葫蘆裏一呆就是七八年也嫌夠得慌。”
果然她講話不出三句又轉回說教的嘴臉,意琦行心道,剛才是誰誇JS實力強大來着,轉頭就變成葫蘆了……想歸想,大姐的家長尊嚴是絕對不能、也不敢随意挑釁的,意boss應聲後沉默了會,沒再說話。
朝天驕問了幾句有關芸姨并老家人的近況後,話鋒一轉“哎呀”聲:“我弟呢?回國這麽久也沒聽你彙報過!”
弟……意琦行首先想到她身邊的意琦宇,跟着反應過來了。
這句親親熱熱的“弟”,問的是另外一個“意家人”。
“他挺好,醫館也開起來。”意琦行不自覺站立起來,從座位上走到視線開闊的窗戶前,在他腳下是大半個JS市繁華喧嚣的街景,車水馬龍人頭攢動的微縮景象怎麽看都算不上真實。手指在玻璃上劃出個十字,又順時針滑落至地東南角後往前方延伸,果然在一處臨湖的公園旁有棟尖頂的青磚小樓。想到自己能以這種方式與對方遙遙相望,意琦行心中也頗有些成就感。
話不多,向來敏感多疑的大姐卻嗅出絲微妙的氛圍來,問:“你們倆沒什麽問題吧?”
“當然沒有,”意琦行快速道,又凝視了陣那棟小樓的方向,覺得要在一堆火柴盒裏極力辨認屬于自己寶貝弟弟的那盒,還真費視力,退了幾步後,補充了句,“我們挺好。”
“那就對了嘛,”朝天驕笑得爽朗,“從小就屬你最疼他,當年更是由着他的性子全家搬遷到JS市,為的也是不讓我弟失了父親又失家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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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講話又急又快,說到绮羅生更是一籮筐。意琦行卻懷着複雜的心情想自己跟绮羅生這段時間的相處。
事實上那晚“親密”後,第二天從幹爽舒服的大床醒過來的绮羅生居然把事情忘得幹幹淨淨!
當然殘餘的觸感片段還在,身體留存的部分痕跡也在,唯獨把事件的主角給忘了。
意琦行看他先是給輕羽打電話支支吾吾問了幾句,發覺話題不對立刻挂了電話;又哭喪着臉跟一留衣聊了幾句,可憐同樣醉到斷篇的一留衣連自己怎麽回的家都記不住……最後臉上十分不好地望向餐桌邊同樣臉色鐵青的教授。
意琦行正對他懷着濃烈的愛與怒。
那個主動撲自己懷裏、被親吻時熱情回迎的家夥,那個說不能把心給你的家夥,此刻滿臉無辜沒事人一樣坐在對面,讓人近不得、恨不得、動不得、連怨也不能。
滿肚子的話繞了幾個圈以後又慢慢縮了回去,最終化為無可奈何、在绮羅生看來莫名其妙的嘆息聲。
绮羅生吓一跳:“小意,怎麽你跟一留衣都怪怪的?”
意琦行什麽都講不出口,氣悶到連早餐都沒碰,拎着绮羅生去昨天講好的地段的看房子。
他止不住地心灰意懶的同時,卻又在行動上更加變本加厲禁锢制約绮羅生,從對方挑地段到選購藥櫃、沙發、辦公桌椅,甚至連擺弄瓶瓶罐罐上架的時候都在旁邊背手看着——绮羅生觸碰到這些珍貴材料時候的專注表情,放佛畫中走出的人,令人賞心悅目到極致。
略透着古怪的相處模式,當然引起绮羅生的注意。
他選擇了閉眼裝瞎的方式應對,甚至終于“聰明”地沒有再提起自己女友的任何消息,忙活完到家後依然是自覺到廚房擺弄吃的,偶爾兄弟兩人小酌幾杯,意琦行看他每灌自己一杯的眼神都好像绮羅生喝下去的是毒藥般,淺飲幾口便不讓他再碰。
挂斷大姐的越洋電話後,戚月霜走進來,手裏幾分日常文件交予boss簽字。
意琦行接過來不甚在意地翻了翻,用鋼筆在末頁簽上了流暢的名字。
“不仔細看看?盛老要求添置的新設備和人員計劃,可是超出了審計部門的預算。公司的財務老總說必須由您親自授權方有回旋的餘地,沒想到您這麽爽快,啧啧。”
戚月霜滿是欣賞地看了幾眼對方的筆跡,“啪”地合攏了文件笑眯眯道。
意琦行擡眼看她:“實驗室是公司的核心部門,你跟盛骅又是禦宇生物自創建起的老人,我不信任你們還能信任誰?”
戚月霜高興地聳聳眉頭,臨轉身前想想後又道:“既然您說到信任,我希望近期不管發生什麽事,你都還能選擇繼續這份信任。”
意琦行心裏一動,他瞬間想起來前段時間戚太祖的頻頻小動作,戚月霜這句話的意思難道有所指?
“當然,依你的資歷能來禦宇生物,是我們的榮幸。公司不會不全面考慮。”
這句是實話,戚月霜坦然承受了。
“……還有事嗎?”
“有,意總欠我的宵夜,好像有陣子了。”
“……”意琦行還當真記得這件事,只是聽她冒然提出來,有些吃不住她的意思,便微眯了眼看回去。
戚月霜被晾得也臉微微紅了。
意boss這才點點道:“放心,不會賴賬。”
對方“呵呵”笑着離開了。
被她這麽不鹹不淡地攪合加暗示一番,意琦行心思也不知道飄然到哪裏去,他以前從未想過戚月霜本人可能對他有想法這層。當然她的想法并不重要,意琦行也不可能因為她足夠優秀就放棄自己的多年的守候。他在計算這層想法對忠誠度的加分值……說到底,意琦行這個人骨子裏還是學院派的清高超出商人特質,本性中保留了難得的感性成分。
覃思樓是前朝末年時局動蕩期間,幾位飄蕩的國學師暫時寄居的西式小洋樓,因為地方的重視保留相當完好、精美。
據說一留衣為了把它搞定搖身變為醫館場所費了不少心思,其中包括去面見自己那“愛恨悠悠”的前妻。
具體情況不得而知,當绮羅生接過鑰匙的時候,被對方連續不停的嘆息弄得莫名愧疚不已,便許諾未來有機會願仔細聽聽他們這段孽緣,說不定新派的巫醫法能幫他解開心結。
一留衣當場擠出個十分不信任地、勉強地笑容,怏怏離開。
小樓共三層,一樓原本就是大通間的布局,正好拿來做病人接待室;二樓幾間布置精巧的房屋仍舊按原來的樣子沒有大變化;古董文物都被有關部門另收走了,绮羅生便從舊宅裏挑了幾樣自己中意的,又新采辦了床、書桌等物,平時也當自己半個居所。
忙完這些後,他又爬到閣樓打開遮擋天窗的木板,炙熱的陽光透過玻璃窗照亮了整個閣樓。
“呵,小型培育基地也有了。”绮羅生相當滿意地環視完畢,聽到樓下有動靜,忙順着木梯子爬下去。
小心繞過滿地堆積的各類未拆封的箱子,順着響動的來源處到了底樓一角,自己剛收拾整潔的辦公桌前站立着筆挺一人,修長的身軀正處在光與影的交界處,一半塵世欣欣、一半暗夜迷離。
绮羅生不知道怎得腦海中飄過句“信仰如黑夜飛鳥,觸曙光而讴歌”。
不知不覺中,這人于自己已經有了信仰的意義麽?
微微迷亂地想罷,輕咳了聲。
那人立刻轉了身過來,光影的秩序被瞬間擾亂,偏了頭避開陽光的刺眼遮擋,雕刻般精致的臉龐陷入視線迷蒙的暗處。
唯見眼中有暖意,手中執絨花。
“你,你怎麽來了?”绮羅生覺得胸腔某個地方莫名悸動了下,輕微的癢與輕微的酥麻再加一分淡不可及的刺痛感,放佛不知名的某處悄然綻放出含義莫名的花,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又偏偏心生探究蠢動。
意琦行揚揚手裏的東西,表示很感興趣的意思,問:“怎麽只有你一個人?”
“你派來的人已經完成使命,剩下的部分我想自己動手。”
“要花不少功夫吧?”
“精心布置的過程,也是與芳草、藥材、器皿,乃至屋舍建立感情的至關重要步驟。‘信任’二字某種意義上是我們這行的基石,不僅僅用在巫醫和病人之間,同這些精靈之間的信任契約也十分重要。”
绮羅生認認真真說道,見對方眼神一直盯着自己,不自覺摸了把臉。
“閣樓全是灰塵……我臉上很髒麽?”
“沒,”意琦行輕笑聲,把手裏的東西放回原位後,朝他走近,“只是聽你說這些很有趣。”
“慢慢等着,有趣的東西在後面。”绮羅生聽到肯定的意味後笑彎了眼睛,主動招呼他到二樓參觀了一圈,又滿意地說自己在紐約的小公寓裏擁擠幾年後,現在這種房間布局正适合懷舊,又說這房屋與房屋之間的走廊均有長廊的布局是從舊朝延續下來的,踩上去都覺得沾了幾分貴族氣。
兩人溜達了幾圈,意琦行也微微驚訝覃思樓的精巧布局,暗道一留衣這小子的眼光還真值得嘉獎。
再次轉回辦公區後,绮羅生拆開架寬敞舒适的躺椅,又鋪了草綠色的涼簟,笑道:“開張前第一單,小意你來捧場如何?”
意琦行痛快地坐到躺椅上,伸手拍拍自己肩頭道:“正好困乏了,勞駕你大材小用一次。”
“嘿,”绮羅生轉身去櫥櫃裏摸出兩個天鵝頸精致小瓶,倒入掌心幾滴精油狀的萃取芳香淨手後道,“這活兒是以前伺候芸姨時學來的,多年沒用上了。”
說着過來,待雙手熱乎幹燥了,隔着薄薄的襯衣料子按住肩頭至後頸的位置輕輕揉捏起來。
起初竟有些火辣辣的觸感,随着手指微用力的觸碰又帶着些痛楚,慢慢得便覺得舒坦涼爽許多,原來的困乏感像是被具體物化後又逐一引導出皮膚之外。
“這些是揮發性的,只會在衣服上留下淡淡的氣味,”解釋的時候雙臂正好湊攏到對方後腦勺的位置,從遠處看起來很像兩人一坐一立深情相擁,绮羅生微微偏了腦袋,将視線落在對方雪白的衣領上,心緒波瀾漣漪之際,手掌分攤在肩窩處停留了陣,指尖更如同敲擊在琴鍵上那樣流淌出輕快的節奏。
意琦行伸手臂抱他。
雖說是“抱”,卻溫和、有禮、節制,甚至沒有讓對方跟自己的身體貼緊過來。倒是绮羅生不知為何恍然前行了一小步,掌心也移到後頸處緩緩揉動,像是理療的一部分動作,又不太像。
“小意……”绮羅生下巴尖快觸碰到對方的頭發,屬于意琦行的味道竄入鼻中。
他這句呼喚“疑問”的語氣更多,但意琦行以為這份“親密”讓他不自在了,便慢慢松了手說:“我明天去奧地利公差。”
绮羅生只好跟着“自然”地放開手,後退一步,将兩人的距離保持到能正常對視交流的範圍。
“哦,多久?”
“兩年。”
“……”
“……”
“不是,大概一個月,”意琦行難得露出狡黠的笑意,改口道,又過來伸手捏半青半白的臉道,“看不出來你這麽在乎我。”
绮羅生的的确确在剛才那個瞬間心裏猛縮了下,打開對方的手腕,惱道:“你是我哥,不在乎你在乎誰?”
“就這樣而已?”意琦行心情不錯地看了他半晌,又脫口道,“不如你跟我一起走吧。”
奧地利的夕陽湖畔,如果有你同行,将會增輝萬千。
绮羅生一怔,接着恢複懶洋洋的神态說:“好啊,把這裏重新關了,派人在大門口收門票,說不定能把這天價的租金賺回來。”
微微皺眉的某人,自己也知道建議的時間太不夠明智。
呵,偏偏又是這時候收到那家夥的力邀。
這樣想着,頓時覺得明天的行程毫無吸引力起來。
真正變成了“公差”。
他向來喜怒鮮形于色,是以面上仍舊是淡淡的笑意。見時間尚早,又霸占了绮羅生的辦公桌打開電腦敲論文。
绮羅生繞在他周圍陀螺一樣,東邊翻出來幾樣寶貝擦拭幹淨了,西邊揀出來幾件零碎歸攏整齊,忙得不亦樂乎。偶爾擡頭往那人的方向看過去,如同心靈感應般,對方幽深的藍眸子也靜靜地看過來。
绮羅生定定瞧他,又張了張嘴,像是要說出什麽慎重的話般。
意琦行莫名覺得呼吸窒住,過了會,卻聽某人不無期待地飄出一聲感嘆:
“哎,等你回來的時候,覃思樓就能賺錢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