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海蟹三塊二毛八一斤
機艙外晴空碧日,湛藍如海。
長途飛行讓人身心極容易疲憊,加上登機前幾個小時不注意有些着涼,意琦行覺得腦袋越發悶悶的,暗叫了聲糟糕。
萬裏路才邁出第一步,就險要翻船了。
打開電腦後,一留衣那個花哨的頭像正上下蹦跶得起勁,一大堆留言都是關于他的“私事”進展。這人自诩天生敏感又加富于機警,給每條留言都加上了格外的幹擾詞防止被閑雜人無意中偷窺,于是意琦行頗為頭痛地看到以下幾行:
“進展怎麽樣?那天我讓大夥喝醉的主意如何?海蟹三塊二毛八一斤。”
“哎你到底有沒有行動,怎麽這小孩電話打我這裏!三嬸。”
“漢家山東二百州。他最近沒怎麽提那丫頭啊,是不是分了?真分了?老天助你啊兄弟!”
“……”
“……你跟绮羅生都死哪去了?”
看最後一條的時間是昨晚八九點鐘,連暗語都沒加看來是發脾氣了。那個點兩人正在臨湖畔某家古香古色的小餐廳裏小酌,绮羅生興致好到不可思議,拉着自己說了一大通關于覃思樓的生意構想,意琦行雖然想提醒他創業不易,忍了忍才沒敗壞他的興頭。
“在?”敲了個字回複一留衣。
一留衣自從辭了市長家如履薄冰的艱辛職務後,閉門在家著書。
他還真捧着電腦翻資料。
“海蟹……不是,你這時候不正在路上嗎?”
“飛機上,感冒了。”
“不妙,你這至少還有七八個小時熬吧,讓小巫師給你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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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來,在弄醫館。”
“啧——這麽可憐又沒人心疼,等着我去呼叫他……”
“不用。”意琦行正敲完這兩個字,不意飛機颠簸了下,路過的空姐險些歪倒他身上。“抱歉啊先生,”對方立刻彬彬有禮道。意琦行很有風度地說了客氣。
這樣耽擱不到一分鐘,意琦行的“不用”跟另外一條“小意?”同時出現在屏幕上。
遲疑了下,試探回道:“绮羅生?”
對方立刻回複:“嗯。你是不是冷氣着涼?”
“嗷。”
“……”
意琦行忙補了句:“剛有點跡象,無妨。”
又問:“你怎麽有號登陸?”
“額,我還沒來得及申請,這是一留衣的備用小號。”
“……”
發省略號的是當了半天隐形人的準作家。
“小號這種事非得說出來麽,你個巫師!”
“用着挺順手,我勉強收了。”
“想得美,上面的美嬌娥個個賽芙蓉,我花多少心思加回來的……”
“是麽?怎麽聊天記錄全是你一個人在深情呼喚啊,都沒個人回應,啧啧。”
“姓绮的,你……”
“錯了,在下姓白。”
兩人正鬥嘴,冷不防意琦行問了句:“你倆是不是在一個屋。”
“可不,給你瞧瞧你千寶萬貝的心上人弟弟!”
一留衣發完這句,将鏡頭打開。裏面兩顆腦袋頗不服氣地相互擠了擠,最後各占據半邊天,眼神飄飄忽忽抓不住重點地透過鏡頭看過來。
意琦行的視線還印在剛才“心上人”那三個字,不覺臉微微紅。
“真的着涼了?”
不知道是不是一留衣手太快,那句玩笑話沒有被绮羅生看到,他一本正經地打量完意琦行後,透着心疼的意味說。
“頭悶。”意琦行點點頭,輕聲道。
“早說了給你準備的那包備用藥要帶好!”绮羅生忽然鼓了鼓臉,圓乎乎得像塞了個乒乓球般。
意琦行看得手癢,本來想摸摸屏幕也好,又看到旁邊一留衣笑意頗深的雙眼,徹底打消了這個念頭。
“瞧瞧呗,你哥白供你學了這麽久本事。”一留衣插嘴。
意琦行這時仍在笑,卻遞給他一個微妙的眼神,情知說漏嘴的人忙不再言語。
绮羅生正心無旁骛,凝眉想了陣子後,橫肘把一留衣推出鏡頭外,雙手交錯放在胸前道:“還真有辦法,你信不信我?”
“我信你。”意琦行這次,給了明确無誤的答案。
“小意,”绮羅生聞言,驀然笑靥,如夏花徐徐綻放絢爛,“湊近點,來。”
意琦行乖乖把電腦抱到自己跟前些,放大的臉孔整個填滿電腦屏幕,惹眼的長睫毛更是不時眨動着,令人豔羨。
“還是小意帥氣啊,”绮羅生嘿嘿了聲,又用餘光劈刀向旁邊費盡心力數毛孔的一留衣。
“切——無趣!”一留衣轉身抱走另一臺電腦,讪讪離開。
這邊白羅生探出修長的手指,虛無的空氣放佛随着指尖華麗旋轉後留下淡淡的痕跡,如鴻雁掠空、泥上指爪般,片刻後又被無名清風吹散殆盡,無蹤無影。
“你在做什麽?”等了陣沒有動靜,意琦行忍不住問。
绮羅生笑嘻嘻的聲音傳來:“沒什麽,隔着屏幕給你揉揉。”
他這麽一說,原本微痛的太陽穴上好似真的被對方輕柔撫弄般,繃緊的神經随之舒緩不少。
這家夥,還真是蝕骨的溫柔。
意琦行感慨地在心底贊嘆了聲,又想無論如何也不能再動放棄的念頭了,除了他,世上哪裏去找如斯第二人?
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真格兒巫術存世,接下來的幾個小時行程,頭痛竟然慢慢好起來,甚至舒舒服服睡了陣子。
臨下飛機前的時間裏,一留衣才尋着空又跟他私聊了幾句。
其中幾言頗令意琦行深思。
“绮羅生對你很不一般,你們兩個表面上看起來都是你在照顧他,說不定背地裏他又對你用了多少心思。”
“就算不是那層意思的喜歡,小绮對你也絕對的視同珍寶。”
“或者說,叫做士為知己者死?畢竟你家有恩與他這麽多年……”
身入千峰之間,又怎麽能盡覽山中美景?
意琦行細細品味了些話中的意思,不得不承認一留衣的眼神夠亮。從小绮羅生的性格便是軟中透着強硬,他執念要做的事情,除了意琦行的建議還能聽上幾句,其他人是絕對無法令他動搖。就連那常常挂在臉上的禮貌微笑,也總是對着外人使然,到了意琦行跟前更多的是自在得意的放松。
另外,他應該是知道自己的心意了,既沒有說破也沒有過激反應,反而有意無意地溫吞應對,好像想靠日積月累潛移默化地讓自己轉變了心思、同時又不至于太黯然傷心。
當然最重要,絲毫不能傷了兩人之間的情分。
绮羅生的确對自己“很不一般”,意琦行暗自想到,可越是這樣的“不一般”越難以讓他氣餒松手,人心總是貪欲不足啊……
近萬公裏之外,同樣固守着“人心不足”念頭還有一人。
他陷在黑暗的某個角落裏,卻如同皓月般令人無法輕易忽視。堅毅的面部輪廓随着不遠處漸漸身影的靠近而柔和幾分,那精美絕倫的臉上流露出的幾分情欲幾分迷戀的意味,便是不經意瞥到的人也要暗暗心跳加速好一陣。
緞君衡難能可貴地趕在“中年”之前,又不輕不重地感受了次“心如擂鼓”。
他雖然一如既往地沉穩着臉,僅露似笑非笑的意思,卻在與那人透亮的目光迎視的時候閃過絲兵荒馬亂,并且很不幸被對方敏銳捕捉到。
嘴角勾扯出更濃郁的笑意,毫不掩飾居高臨下的姿态讓身邊人都退散幹淨了。
不遠處有人用淳厚的低音呢喃着情歌。
緞君衡坐下來前先皺眉掃視了酒吧的四周環境,他第一個奇怪的念頭是會不會姓素的等會領着隊伍來這裏搜查什麽,然後轉身時就看到堂堂一市之長也穩坐在燈火酒綠深處。
“君衡,你來了。”
太子拿眼神把對方瞧夠遍了,這才親自倒了杯酒平推至過去。靛青色酒液中上下翻滾着幾片不知名的香葉,杯口輕煙袅袅。
緞君衡皺皺眉,不知道是反感那個無禮大膽的稱呼,還是不喜這杯花哨的酒。看了眼後便撇開視線,緩緩道:“這地方就是你平日常呆的據點?喊我來什麽事。”
“我還以為你絕對不肯屈尊呢,”太子也不介意,讓人換了杯馥郁的紅酒過來後說,“聽說你撕了我的邀請函。”
他不提還好,一提緞君衡登時想起來那封亂七八糟的學校舞會邀約,臉上變了變,好險沒穩住。
“質辛,你想說什麽,我們可以回家再聊。”
說着起身繞過面前低矮的玻璃桌,走到他面前伸手,“跟我回去吧,這裏空氣不好。”
“緞君衡,”太子驀然失笑道,“你從政前也算是名利場中走了千萬遭兒的人,這才屁大的地方就讓你不習慣了?還是說當着我的面,也要維護好你市長大人的形象?”
說到“市長大人”幾個字的時候,引來附近人疑惑點點的目光。
緞君衡倒也不慌了,收了手“嘿嘿”笑道:“為人父,該有做父親的樣子。我這麽克禮守節你都敢來添亂,要是真放了手大家一起折騰,這家還要不要了?”
說罷挨着對方落座,摸出根煙自顧自點上。
他老人家平日應付各方神仙,全不像表面上那麽風光,此刻略一放松,臉上顯出些疲态來。
質辛心裏還真有“大家一起折騰”的沖動,見他又近在咫尺、觸手可及,怎麽也忍不住伸出手,把對方嘴裏的煙拿掉塞回自己嘴巴裏吸了口。淡淡的潤濕感被清晰地放大感知,含在口中放佛一個隐秘的濕吻。
緞君衡:“……”
看看遞回來的煙嘴上清晰地牙印,臉上肌肉抽了抽,沒接。
“怎麽說都行,反正你一向專制。”質辛把煙摁滅了說,“那個舞會是學校布置的作業,你不來,我這門就挂了。”
“行啊,你能順利畢業我就答應你,”緞君衡笑笑,“這地方讨論學校的事情,真他媽的違和。”
你不覺得把我硬塞到學校,本身就很違和——這句話在質辛嘴邊轉悠了句,又咽了回去。
兩人十分不搭調地又坐了會,見臺上換了個穿着奇異的人唱着聒噪的電子音樂之類,質辛點手喊來個人交待幾句。
過了一會,緞君衡驚奇地發現酒吧裏的人竟然慢慢地都散完了,連帶臺子上也空蕩蕩的。
“君衡,現在咱們講話方便了。”質辛幽亮的目光裏暗藏着小簇火苗,手臂越過對方肩頭按在沙發邊沿,将人無意中禁锢在半個懷裏。
“臭小子,你不打算老老實實換個稱呼?”緞君衡心說我真是閑抽了會好奇來你這亂七八糟的地盤看看。不過這小孩也算聰明,別人告到他老子那裏說他涉黑,他就搞了個半黑不黑的場所混淆視聽來“洗白”。
“緞某……”質辛朝他貼近幾分,靜谧中對方似乎動也沒動,好像默許了一般。喜上心頭的人沖動往前遞上雙唇……
還離不到兩厘米的危險距離,被人捏住下巴動彈不得。
緞君衡笑得老奸巨猾,眯眼道:“質辛啊,為父雖然平時摳門了點,咱家還是吃得起大魚大肉!”
“你還不放開。”太子試着動了動,發覺老家夥手指如鐵箍般捏得他下巴吃痛,不禁蹙眉,微微怒目看過去。
緞君衡還想逗兩句,見對方眼眉倒立的樣子像頭炸毛的小怪獸,松手哂笑:“這小子長大了,真不好玩。”
話講到“好”字,不死心的人又豹子般撲過來,緞君衡下意識往後縮了不止一點點,質辛跟過來将人順勢按倒在沙發上,嘴唇堪堪吻上微涼的喉結。
流連幾秒鐘後,一路往上爬至唇角,眼角還不忘幾分得逞地嘲弄對方。
心中某個角落徹底坍塌、毀于一旦的緞大人,爬起來虎口掐住對方的脖頸,大拇指頂着讓對方下巴高高揚起,彼此熱乎乎的氣息盡數噴在對方唇邊。
也不過一點點遲疑時間過後,理智再次艱難地占據了上風了。本應發生的驚心動魄煙消雲散,只演變成落在臉頰上的克制一吻。
“跟老子滾回家。”低聲說完這句後,揪着對方的腕子便往外走。
太子爺對這一系列變故先是驚訝,緊接着釋然地笑了起來,甚至越笑聲音越大。
兩人出門前,他還抽出手占據身高優勢摟在對方肩頭.
從背後看的兩人,竟是難得的般配、和諧。
緞某,距離你能坦然接受自己心,已經不遠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