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白某
晌午時分,大太陽炙烤着這座鋼筋水泥現代化城市,到處都是明晃晃白花花的刺眼陽光。
閣樓裏毫無疑問的悶熱無比,绮羅生把短T恤後背都濕透了,貓着腰把新鮮的土壤平鋪在矮栅欄圍起來的小塊花田裏。待整理均勻後,混合着濕氣的泥土芳香在強光的照射下慢慢蒸發——周圍空氣更嫌濕熱了。
剩下的土壤裝入精巧的花盆裏,順着牆壁一字排開,高低錯落地像大大小小待嫁的含羞美人般,單看着便賞心悅目。
做完這些後又跑樓下沖了澡,換身幹淨的衣服,再溜達到診斷大廳裏看看,依舊是空蕩蕩沒個人影。
绮羅生縮到辦公桌前,繼續整理手頭的購物清單。
從他的角度正好能将整個底樓的情況大體一覽無餘,進門處原先的安保測試儀未挪動,凡是有人進來也總能第一時間落入他的餘光。是以幾十分鐘後幾個背着包包、捧着書本的女孩怯生生把半個身子探進來時,绮羅生跟着走了過來。
“呀,有人了!”其中一個歡脫地尖叫了聲。
绮羅生:“有事嗎?”
“這裏不是景點?我們想參觀,請問需要門票麽……”另一個推推眼鏡說。
绮羅生:“這裏私人醫館……”見對方臉上露出失望地神色,又道,“你們想看看也行,除了閣樓不能上去,其他請自便。”
幾個小女孩立刻來了精神,鳥雀般在小樓裏散開了,到處忙不颠兒地拍照、記錄,又指手畫腳一番。
绮羅生耐心很好地等她們轉悠夠遍兒了,這才把人都送了出去,其中那個戴眼鏡的憋得滿臉通紅,鏡片上的霧水滴似乎剛剛被冷氣吹幹般留下印痕,迎視主人家的眼神幾分尴尬。绮羅生心道不讓你上閣樓,你還偏不聽了……
“唉,這位大哥哥怎麽看着眼熟啊?”最先進門的那個忽然又道。其他幾個立刻齊刷刷地扭頭看绮羅生。
绮羅生:“……”
眼鏡片兒也反應過來了,恍然:“你是意教授家裏的人,我們在校園裏見過你倆一起。”
绮羅生忍不住:“你怎麽知道是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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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我們都很帥,畢竟長得不像——這句話在肚裏搗騰了下,又縮回去了。
“呵,因為你給意教授帶餐啊,除了一家子哪還有這麽好的交情……除非,”眼鏡片兒背面露出一道自以為掩飾良好的狡黠,“咳咳,也不是沒可能那啥,意教授那麽帥,簡直是我們院集體花癡的對象,這位哥哥嘛好像也不賴……”
绮羅生心道現在的學生都怎麽了,光明正大在別人眼皮子底下YY更爽是吧!
皮肉皆不笑地“笑”幾聲後,黑了臉下逐客令。幾個識趣的女孩立刻吐吐舌頭,扭頭往門外跑了。
開醫館開到這麽“無趣”地程度,绮羅生心想祖師爺有多少臉也都被自己丢得差不多了。
又閑閑呆了會,看一留衣和意琦行的號也不在線上,便想關了門去老城透透氣。
覃思樓前緩緩停下輛加長的高級轎車。
兩個西裝革履的彪形大漢先是進門掃視一圈,而後立在門口兩側。當中走進來的那人眉清目朗,神采飛揚,雖然是普普通通的變裝在身,卻難掩沉穩地風度和慣有的“溫和”氣質。
绮羅生遠遠跟他隔空對視一眼,彼此都有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
這種熟悉感不在于五官的熟知,而是種氣場的較量。大多數同圈子的人、同層次的人即使在初遇的時候,也能瞬間從對方身上感知到某種“熟悉”的共鳴,而事實又往往證明,熟悉感愈強烈,彼此的相似點便愈多,溝通也就來得更愉快。
绮羅生從對方身上,感受到的是跟自己國外幾個重量級病患相似的氣質;
緞君衡則是在這種“年輕的面孔、穩重的風格”中,想到數位結識的青年才俊,其中好巧不巧也有意琦行一號。
兩人未開口前先對彼此有了幾分好感,緞君衡又是爽快、利落的性格,上前先是報了自己的名字,又說這幢小樓是自己摯友祖輩居住過的地方,聽說改了用途便想過來參觀參觀。
“可以理解,”绮羅生點點頭,引着他在屋子裏慢慢逛了圈,順便指給他說原先是什麽擺設,被自己換成些什麽東西。
那人聽了竟十分意外地高興說:“本來就該這樣,好好的地方空蕩閑置,有靈氣也白白浪費。”
绮羅生細長的耳朵動了動,似乎捕捉到什麽訊息般,笑道:“閣下對風水頗有研究吧?”
緞君衡連連擺手說:“門外漢,不敢在你們巫醫面前賣弄。”
這時候還想起來沒問對方的名字,绮羅生比照他剛才報上來“緞某”二字,抿嘴一笑:“在下白某。”
姓白啊……怎麽跟道聽途說的消息不一致。
緞君衡“嘿嘿”了聲,又說:“實不相瞞,白醫生,緞某這次來還有另外一件事相求。有關緞某本身的……”
绮羅生見他有些期期艾艾,便猜到幾分。引人到旁邊單獨隔出來的小間診療室,內中布置簡約明亮,只牆壁上的大朵的圖騰隐隐透着神秘的異域風味。
燃火柴點了一截塔香,放入玻璃香爐中,淺淺淡淡的青煙便從爐嘴裏袅然飄出。
緞君衡嗅了嗅,眼睛微亮:“荼蕪香?”
見對方微笑着看自己,又道,“這種寶貝太稀有,見識過的人難免印象深刻。”
绮羅生笑道:“荼蕪香的配方全在香道師想象力的發散,不同人調配的香味都略不相同,你能一聞便知,可比我厲害多了。”
香味越來越濃郁些,卻不令人沉悶。
“緞先生,現在方便直言了吧?”
十指交握自然放在大腿上,轉椅面向緞君衡。
“嗯,是這樣,幾年前開始我有了頭痛的毛病,在各大醫院都轉悠了個遍也沒有得到确切的診斷方案,當時年輕扛得住,也就沒什麽在意,”緞君衡在單身沙發上坐着,眉頭微蹙道,“不過今年開始疼痛蔓延到胸腔附近,偶爾還會呼吸困難。”手掌捂在胸口處,良久才均勻而又舒緩地吐了口氣出來,臉色略發白。
“以前在歐洲有位你們的同行曾經對緞某直言過,用特殊療法或可一試,只可惜這幾年在國內事務繁多都給耽擱了。剛才進門先瞧見你挂在牆上的執照,這才想莫非是老天爺又給了暗示信號,要我再次試試看。”
绮羅生聽完,慢慢道:“疼痛是身體最靈敏的反應信號,要緩解的法子有,不過能循着根源探究下去,才有全部治愈的可能。”
緞君衡道:“白醫生可有辦法尋根求源?”
绮羅生自信地點頭,又道:“但巫醫只是媒介,利用自然界各類靈氣與病患自行交流,本質上還是病患本身的意志力起主導作用。緞先生要想試試的話,就必須打開心結自己面對病因,只有在這個基礎上,我的療法才會有效果。”
“這樣啊……”緞君衡面有難色,“咳”了聲。
“或者等緞先生想清楚了,再來覃思樓也不遲,”绮羅生似乎對眼前這種狀況見怪不怪,起身取了幾袋用精巧白布包裹的香草囊遞給對方,“這裏面有十二種草本香的提取物,和幾種藥草混合在一起,每周用它泡澡兩次,能暫時緩解你的疼痛。”
緞君衡接了在手裏掂掂,還挺有分量,眼裏有了絲笑意:“白醫生不是還沒診斷?”
“時機未到,現在下診恐怕會對以後起負面影響。”绮羅生說完,露出一抹陽光的暖意微笑。
“再說,這些香草囊起效的話,緞先生才能當覃思樓的回頭客不是?”
“哈哈,”緞君衡樂了,心說這人講話還真直接,道破對方心思的時候還能不令人突兀尴尬,有趣。
收好了之後,又興致勃勃問了句:“對了,白醫生,你這裏可有治療‘氣量小’的藥?”
意琦行在下午茶的空檔裏,同時收到兩個最親近的人的消息。
先是绮羅生發來的,還是一留衣的小號,頭像換成朵靜物的盆栽:“今天終于開張了!”
看完嘴角不覺挑出抹笑意,又看一留衣的留言:“嗚呼哀哉,你到底吃到學弟了沒有!”
意琦行回了個大拇指向下的表情。
又給兩人同時發了句:“我後天到家。”關了電腦。
在奧地利的最後一個夜晚,時光流逝地近乎折磨人的緩慢。意琦行一面難壓“歸心似箭”的煎熬,一面又在訝異為何短暫的分離就讓自己如此難以度過,如果事情的結局是他注定“得不到”,那将來必有的漫長一生不相伴,他又該如何度過?
某個恍惚的瞬間,讓他覺得自己對绮羅生的依戀,甚至超出了對他的愛欲。
從前是守着兩人相見的承諾,用三不五時而來的郵件排解思念郁結,後來鮮活生動的人站到眼前,舉手投足一颦一笑都牽扯他的心髒。
到底是什麽時候開始動了這種心思?
意琦行閉上眼睛,面前流淌而過的歲月長河裏,一路逆流追溯而上,是兩個少年在意家舊宅相見的畫面。
家敗之後的绮羅生連像樣的監護人都沒有了,卻傲骨铮铮、滿臉憤青的小模樣跟自己較勁,似乎是為了件玩具僵持不下。後來當着绮羅生祖母的面,兩個人手握手認了對方做兄弟。那之後绮羅生就正式住在意家了,他的房間雖然就在意琦行隔壁,但直到一年以後,意琦行才被允許進入玩耍。
也就是在那個房間,那張溫馨的淡藍色小床上,青春悸動期不知所措的绮羅生,放心地窩在他的懷抱裏由任他溫柔的操縱……
肉/體的記憶令人神奇,總是在不經意時将清晰地觸感再次回放。
連帶一起放映出來的還有最近幾次接觸,“親吻”、“擁抱”、甚至表面看起來更親密的其他種種。
绮羅生至少不排斥跟自己肢體接觸。
意琦行想完覺得頗受安慰,但随即這晚的夜顯得更長了,覺醒的沖/動和強求的占有欲/念一浪又一浪沖擊着大腦皮層。
他翻身起床,手指按在屏幕“绮羅生”那三個字上略一猶豫。
聽聽聲音就能纾緩不少了,但——
不——
不能僅僅這樣——
至少從今以後,不能再逃避下去。
绮羅生,就讓我們面對面地好好聊一聊感情吧。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