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走”

意琦行胳膊上的口子早被一留衣簡單包紮過,身體上又沒有其他明顯傷處,但人卻一陣昏迷一陣清醒,狀況十分糟糕。

趁着還能講話的空檔,意琦行将情況大概說給一留衣聽了,又說別送醫院,通知盛骅博士即可。

他當時身體滾燙得吓人,一留衣将人扛上樓的時候簡直要懷疑那溫度要灼燒透衣服,連同一起焚燒了。

“這個混蛋清都,連這種卑劣手段都用上了,回頭非得教訓教訓他不可!”

一留衣恨得牙根癢癢,也顧不上斯文形象,什麽難聽的都用上大罵了清都一通。

盛骅對他們的恩怨并不知情,是以也沒多說什麽,依着他講述的情形又檢查了遍,那邊戚月霜的檢驗也有了消息,确認主要成分是迷幻藥加了部分麻醉劑。

她當時把“催/情/藥”三個字換成保守的“迷幻藥”,心裏卻是對這藥的用途分外清楚,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表情應對。

好在意琦行還昏迷着,幾個人臉上的古怪神色一閃而過,随即便閉口不提。

盛骅推注完麻醉拮抗藥,見他情況穩定,便先回實驗室了。

這邊一留衣又守着陣,就見瑞哥兒喘着粗氣跑上來,手裏還舉着電話喊道:“绮羅生、绮羅生,找到了!”

他在彙合的路上跟高風相遇,本想匆忙趕來先看望意琦行,不想就接到那個意外的電話。

绮羅生渾身上下濕個精透,頭發緊貼着前額,一張臉慘白無血。

“意琦行怎麽了?”他的雙眼充滿血絲,本來斯文俊秀的臉上滿是青色煞氣,雙拳更是緊緊握在一處不可松開。

一留衣看他的模樣,先是吓一跳,以為他被意琦行出事的消息驚駭住,又想他們兄弟感情不一般,忙過來寬慰道:“他起先被人使了絆子,盛博士已經給他打了針,現在就等着他醒過來……”

绮羅生木頭一樣聽完,搖搖晃晃往卧室裏走去。他腳下泥濘拖出條清晰地痕跡,渾身上下更是髒亂如地獄裏逃出一般。

“你們在哪裏找到的他?”一留衣轉向瑞神和高風,驚疑地喃喃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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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頭前,绮羅生俯身過來聽了聽對方的呼吸聲,又将冰涼的手掌貼在他胸口處低語幾句,面上虔誠如信徒。

這是一留衣第一次見識所謂的“巫醫”。

用巫者本身的生命體征同對方緊緊相連,再借以某種“感同身受”的信號與對方達成信任共識,将生命的靈力重新排組了凝聚,彙集到病人的四肢百骸中。

這當然是十分消耗體力的靈異法子,卻不是無科學依據能循證。早在許多年前醫學家就發現基因結構越相近的人越能通過某種神經傳遞透過人體傳遞能量,這種能量傳遞又不僅僅局限人類之間,事實上自古以來就有人類從自然界汲取能量為己身所用的方法實例,以芳草療法為基礎的“巫醫”便是這一方法的更好踐行者而已。

低語聲漸漸停止,绮羅生握着對方滾燙的掌心抵在自己額頭,衆人看不見的角落處一顆晶瑩的淚滴滑落,粘在意琦行指背上慢慢蜿蜒。

又不知道過了多久,一留衣忍不住多來扶他。

“你快去泡個熱水澡吧,渾身濕透,再耽擱要着涼了。”說完這句又看了眼意琦行,臉上似乎緩和不少。

绮羅生悶着點了點頭,這才緩緩松開了手。

他自進門時問完那句話以後便一直沉默,加上剛才一番舉動似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在浴室粗略沖洗了下換上幹爽的衣服出來。

屋裏只剩下一留衣還在。

“你也別太着急了,小意剛才其實一直還清醒着,這會應該也是藥效的後勁使然,身體應該無大礙。”

“我知道,”绮羅生苦澀地微微點頭,忽然又淚汪汪地擡眼看一留衣道,“只是覺得心裏被人捅了一刀般難受,意琦行從小到大都是天之驕子,從來沒受過這種折辱、傷害。”

一留衣也是心疼,拍了拍他的肩膀,沉默了會,又道:“也許你小看了他,意琦行雖然向來剛直強硬,這剛極易折的道理我們也都懂,但他卻未必有那麽死心眼,否則也沒可能在商、學兩屆摸爬滾打、暢通無阻這麽多年吧!”

又問他,“你之前沒出什麽事吧?”

绮羅生腦海裏想了想綁票自己的人,很有可能也是清都所為,目的是支開自己,不由得咬了咬牙道:“我沒事,有事也不會放過他。”

兩人正說着,床上的意琦行漸漸轉醒。

餘熱還是燙得吓人,绮羅生忙又用冰塊敷了他額頭,又端來調配好的清涼藥湯灌他大口大口吞下去。

意琦行咳了幾聲,又緩了半晌,這才緊緊拉住绮羅生的手,神智清醒過來。

“你可有事沒有?”

他開口第一句不問自己,先問對方,讓绮羅生忍不住鼻子一酸,輕聲道:“自然有事,等你身體好了,這個仇咱們兩個都要報。”

“受傷了?”意琦行急忙又來坐起身,被對方死死按住。

“沒有,你別亂動,”绮羅生臉上異常冷靜,将湯碗拿開後,食指中指并攏了在他頸部探了探,皺眉,“怎麽還是跳得厲害。”

“可不是,血管都要爆了,真他/媽/的……”咬牙切齒恨聲兩句後,見一留衣剛才還擔憂的眼神轉變為耐人尋味,不自在咳了聲道,“你們先出去吧,我自己躺一會。”

一留衣擔心了大半夜,神經剛一放松下來,見狀又忍不住想笑,想想同為男人對方正在受的煎熬可想而知,又把那點僅存的笑意吹散了,站起身說了聲“好,我去客廳。”

他轉回客廳後先給衆人報了意琦行醒過來的消息,又順手給緞君衡發了條,說绮羅生已經找到。

绮羅生卻是動也沒動,垂着眼睛,不知道心裏在想什麽。

“小绮,”意琦行掙開對方冰涼的手道,“這藥後勁太大……現在眼前還暈乎乎的,你先出去吧。”

他沒說錯,眼前的幻覺似乎又漸漸浮上來,雖然沒有那麽激烈,卻也讓人頭腦發脹。

“不就是……”绮羅生臉上微紅,過來摟着他的脖子,把臉靠在他胸口小聲說,“折騰這麽久你又不宜泡冷水,我這個旁門左道的醫生還是有辦法幫你,你信我麽?”

說完擡起紫眸看意琦行。

意琦行知道他的心思,卻不知道自己此刻如何面對才好。腦海中想到不久前清都說的那句話,似笑非笑回了句:“我該信嗎?”

绮羅生立刻變臉色!

從他胸口處彈了起來,臉上一陣白一陣青,像是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狀況,又像是不認識眼前這個人一般。

“小意,你說什麽?”

意琦行話出口便有悔意,只是他心裏對待绮羅生一向坦蕩,不想有什麽芥蒂在兩人之間,便戳破了問:“清都說,你授意他來對我如此,大概也不是這種極端的方法,因為我們畢竟是兄弟,你不會忍心傷害我的身體。但,這是事實對不對?把我推給他,只因為你不想要,也不想接受我對你的感情。”

說到最後兩句,止不住心口撕扯疼痛。

绮羅生聽他每多說一個字,心就往下沉一分,末了更是激動道:“他這麽跟你說的?他怎麽敢!”

意琦行看着他。

绮羅生又冷笑:“什麽感情?你是我哥!我跟你的感情還需要他來指手畫腳麽?”

意琦行嘴角動了動,停了會,緩慢又堅毅地說:“绮羅生,我喜歡你。我說的是這種感情,你別混淆視聽。”

绮羅生猛地倒退了一步,語噎住。他像是毫無準備面對這句赤裸裸的表白,又像是知曉自己再也沒有辦法隐瞞下去,連對視的眼神都不敢太持久,只瞟了對方眼便微微垂了腦袋,咬着嘴唇不吭聲。

“看來他說的沒錯了,”意琦行嘆氣,痛苦地閉上眼睛道,“你走吧。”

周身的血液在這一刻凝固住,绮羅生呆若木雞地站在原地好一會,才消化完那個“走”字,轉身茫然地走出了房門。

腦海中不知怎地全是小時候初到意家的事情,十二三歲的意琦行已經個頭不小,整整比绮羅生高出一個腦袋,拎着他的行李搬到自己隔壁的房間後,便在門口微笑着看他說:以後你就跟小宇一樣是我弟了,我照顧你。

短短的“我照顧你”四個字,在後來的時光裏果真被一一印證。

绮羅生知道,那種感覺跟單純的慈善好事相差太多,真心相待一個人的時候,才會留意感察到對方冷暖喜怒,一笑一颦,才會在對方有所需的時候及時伸以援手,既解圍又不使他拘謹尴尬。從小到大凡是意琦行有的東西,绮羅生必有一模一樣的那份。至于意家其他姐弟的私屬東西,绮羅生也不看、也不争,放佛只要有意琦行跟他的步調一致,這份“認可”便足以讓他磨平了心內的清高,在寄居的生活尋得心靈的平衡。

現在意琦行破天荒頭一次讓他“走”,绮羅生心頭既倉皇又惘然,也許在潛意識深處他一直在等待今天,等待被父母“抛棄”後的日子裏再次被人放開手,孤單一人。從前的意琦行從未給過他這種成真的機會,绮羅生在青少年時期所有的叛逆與自暴自棄都是圍繞這個隐蔽的心思展開,但意琦行卻緊緊攥着手腕将它們全數扼殺。就在绮羅生覺得自己永遠不會再想起這種感覺的時候,意琦行一個“走”字又勾起了他所有的心事。

似乎冥冥中便是如此:懾于哪處,便定要在那處跌倒一次。

绮羅生徑直下了樓,走入蒼茫夜色中。

雨在不知不覺中歇息了,像啼哭整夜後好不容易疲憊下來的嬰孩般,只留殘餘的風中扔帶着微冷。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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