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非梧桐不栖

這一夜比往常任何夜晚都來得更穩妥、踏實。

早上差不多是被鳥雀聲吵醒的人,從溫暖舒适的被褥中擡起大半個身子,窗簾被遮光幕布擋着嚴實,只留靠近窗棱那側透出一條縫隙來。強烈的陽光便從那裏肆意淌洩貫入。

绮羅生朝縫隙處多看了一眼,似乎能再次重現早起的那個家夥立在窗前,動手掀開遮光布的場景。

樓下隐約有人說笑、并杯盤輕微的撞擊聲。

都記不清楚是多長時間沒有這樣熟悉的場景,似乎又回到從前在舊宅裏一般,每天晨曦都伴着如此微微忙碌的輕快節奏醒來。

慢騰騰磨蹭下樓,順帶轉悠到廚房看了看,不看還好,一看差點眼珠子掉出來。

在餐桌旁腰系圍裙、正專注分盤碟的人竟然是——

“你在幹什麽?”

绮羅生驚訝地合不攏嘴,又見對方沖他展顏一笑,更覺得這大清早是活活見鬼了不成……

別說從未見過他做飯,就是露着牙齒笑成這樣也是稀罕!

一覺睡醒的功夫,就從昨天用盡心思算計布置的腹黑麒麟變成現在滿臉天真無害的全職保姆,這差距忒大了些吧!

其實,這也怨不得意琦行。任誰數十年的心願一朝得逞,都會樂得滿臉開花,何況意琦行是真的開心,他全身每個細胞都充滿了振奮、雀躍的能量。方才早早醒過來的時候,發現懷裏安安穩穩躺着那個人,又再次重溫、确認了昨晚他點頭首肯的那刻,才算真真正正确定“擁有”的感覺。

兩人正一瞪一笑的功夫,芸姨捧着噴香的一鍋五寶粥出來,笑道:“小意起了個大清早要跟我學藝,真是稀奇,來嘗嘗他的出師之作!”

“芸姨,我們突然回來沒打擾到你吧?”绮羅生接過來碗粥,用湯匙舀着慢慢送入口中。

“我還巴不得你們天天都能回家吃上熱乎飯,不過孩子長大了各有各忙的,也不好強求呀,”芸姨笑了笑,又說,“小意也是難得貼心,早幾天前就跟我招呼好了要回來,誰知道你們倆昨天半夜才進門,也就是我這耳朵靈光不然還以為家裏進了小偷……”

绮羅生聽到“幾天前就打招呼”的時候,嘴裏噙着粥,扭頭去看意琦行,對方居然還能淡定地回視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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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錯嘛,計劃這麽周詳,早就布局好了對不對?

狐眼瞥過一絲冷笑的意思。

意琦行不自在地“咳”了聲,用湯匙輕輕敲了下碗的邊沿,提醒說自己也有功勞所在争取表現不是……

绮羅生又埋頭吃了幾口,想想畢竟是人家這輩子第一次下廚,心軟了。

這件事就此罷,兩人後面都沒有再提那個氛圍古怪的夜晚。究其原因,绮羅生也深知自己的性格有時恰恰需要外力的推送,才能幫助自己打碎最後一層堅冰。但這個“外力”卻是十分地不好把握,比如說意琦行倘若在那幾日也冷落了绮羅生,或者在戚月霜的生日party上妄想讓自己吃醋雲雲,那便是大錯特錯了——绮羅生說不定會以最快的速度心冷,縱然吃味奏效,兩人的關系也不可能如此順暢。

但是意琦行沒有,他一邊在用些不足道的小伎倆,一邊又明明白白地暗示對方這些伎倆的套路往來;甚至沒有讓它們影響到自己絲毫的判斷力。他似乎在用行動說:縱然我們之間可能出現間隙,我也待你如初。

這是種不合常理、有違自熱規律的微妙思想。

存且僅存于伴侶之間。

當矛盾來襲的時候,因為彼此還有“信任”的磐石穩在,你便是耍盡了小心眼袒露了所有陰暗缺陷,也始終還是我眼中的那個人未變,我待你如常日百倍溫柔;何況,我要的便是你這份肆意啊,不寵如何稱“愛”?

基于此,完完全全接收到這份“寵愛信任”的绮羅生,自熱而然地便在意琦行的懷抱中淪陷。

另外,關于那碗粥的味道嘛!

“如何?”意琦行眼巴巴問。

小狐貍抖了抖尾巴,眉頭先是皺皺,等別人心都提到嗓子眼的時候,驀然笑靥:“9分。”

“哇——”全職保姆舒了口氣,又樂呵呵地請教,“扣分項在哪裏?”

小狐貍把粥吃得精光,舔舔嘴角道:“有點燒糊了。”

意琦行:“……”

低頭吃了一口,果然有淡淡的鍋底焦糊味道,但看到對方竟然毫無為難地全部吃光,心裏浮上一片暖融融。

早餐後兩人告別芸姨,驅車趕回新城上班。

後排座椅上放着兩株新挖出來玉簪花,花開如紫玉,恬淡的香味若有若無充盈車廂內。

绮羅生頻頻回頭看了幾眼,又調轉腦袋看身邊專心開車的人,一時有種“人花兩相豔”的趣味想法。

正幾分得意地想着,不期望意琦行也瞥過來看他,兩人對視的瞬間空氣中閃過絲絢爛的火花,燙得绮羅生忙避開了視線。

“哎,今天不想去醫館了。”

懶洋洋靠在椅背上,绮羅生嘴角含笑道。

他心裏止不住地想人與人的關系真是奇妙啊,他跟意琦行如果沒有那句關系确立的話,今日和昨日好像沒有任何分別般;又想會不會以後的生活都如此下去而已,把原來當哥哥的人變成最親密的愛人,依然是一輩子的相守未變。

想罷又被“一輩子”三個字吓了一跳。

意琦行絕沒料到他腦袋裏都延伸出這麽遠的未來了,他應了聲後,略一尋思将車開到出陌生的房屋前。

遠山近湖,風水絕佳。穿過近兩公裏的青綠郁蔥的植被覆蓋在兩側的專有公路後,視線在一公頃多的平坦花園處豁然開朗,花園的深處是一幢朱紅色底色,間有青白的歐式小別墅。

秋末時節,寥落的花朵像點綴在裙擺上的蝴蝶,靈動而又夢幻。

绮羅生張口“哇哇哇”了好幾聲,又是羨慕又是驚嘆道:“小意,你這是發達了嗎?”

唔,用這個詞在意家長子頭上,還真是新鮮。

意琦行笑了笑道:“本來預期在年底前能全部完工,現在忍不住先給你看看。”

兩人手握手從園中小徑穿過之後,別墅門前另有大塊修剪整齊的空置草坪,進了房門看裏面只裝好了雛形,家具設備簡單。再往樓上去,其中大間的卧室向外延伸出幾米的陽臺,腳下清澈的湖水微波蕩漾,群山如黛。

“喜歡嗎?以後這裏就是你的新家。”意琦行從背後抱着他,溫熱的親吻一徑自敏感地耳垂攀升至發梢。

绮羅生閉着眼睛,心裏撲通撲通跳得厲害。

“怎麽像被包養的感覺……”

小聲嘀咕了句,惹得意琦行“噗”地笑出聲,熱熱的氣體吹得頭發也亂了幾根。

“幾年了?”

“差不多從你确定要回國的時候吧,鳳翔千裏非梧桐不栖,想留你下來,自然得有株大梧桐。”

難怪到年底修葺完工,這樣自己按預定時間回國的第一時間,就能收到這份大禮吧。

绮羅生心緒翻湧,扭過頭來攀在對方脖子上,主動吻了上去。

他那句“幾年”更想問的是意琦行對自己動心有多久,但這個答案又好像沒有意義了。兩人相識那年他年齡還小,但算算意琦行已到了懵懂時期,後來那些年自然而然的過渡,竟然讓自己始料未及。

又或者早有感悟,只是不想承認?他們的親密從一開始就跟別家的兄弟不同……

想着想着,親吻炙熱地有些不同尋常。绮羅生臉頰微紅,氣息有些紊亂。

兩人不知怎麽就退回房間內,大大的床鋪上散落着幾片的落花,绮羅生躺在上面的時候,臉頰剛好挨蹭着粉/嫩的觸感,連同點落的親吻一齊将他湮沒。

——省千字加——

“覃思樓”今日閉館。

門口懸置的打烊木牌讓緞君衡看得好一陣出神。

不知怎地,他覺得心頭微微有點跳動。這些天頗有規律的往來打交道,讓他對绮羅生的印象深刻極了。

溫柔風雅的一個妙人,這要是在古時候不知道要被多少墨客騷人極盡溢美之辭稱頌。流落在這種鋼筋水泥的城市裏,也像一抹和煦春風般,随時拂得人心癢癢,說不出的舒暢。

他到這時才承認質辛的擔心有幾分道理。

質辛甚至恨恨地點破,绮羅生那樣的才是你心裏的标準吧!

緞君衡苦笑,人生的際遇如此奇妙無常,标準早就是心底不可希冀地微光,終其一生能遇到這樣的人已經算是不錯,又怎會有多餘的心思?

更何況凡事先來後到,那小子抱着“不軌”的野心才到自己家裏,這些年的相處沒能讓他的“嚴父”形象日漸高大,反而助長了他的嚣張氣焰,這其中怎麽看都有他緞君衡的私心作祟吧。

還好,還好,他還有另外一個聽話乖巧的兒子,能讓他一片赤熱的父子情完美演繹。

這也是他今天來找绮羅生的目的。

人居然不在,緞君衡想了想,給對方打了電話過去,那邊響了幾聲也始終沒人接。

不會出事了吧,質辛這個小混蛋難道又敢下手……

繼續打,那邊接電話的人卻不是绮羅生,聲音聽着頗為耳熟。

“你是?”緞君衡訝然。

“緞大人,”電話那頭的人也很意外,又看看顯示屏上的“緞某”二字,釋然,“小绮還不知道您的真實身份吧?”

“意總,”電話那端的安靜中混雜着幾聲不安分地響動,讓他猜到七八分後,一張老臉也紅了下,緞君衡壓抑下那絲澀然後,恢複生動輕松的語氣道,“好久不見啊!小绮就是白醫生吧,那可真是太巧了,沒想到替緞某解頭疾的大恩人竟然就是意總的家人,真是有緣呀!”

“緞大人客氣了,小绮這會不方便……等下我再讓他給您回電。”

匆匆挂掉電話以後,兩頭的人似乎都松了口氣。

回市政廳處理完公務,又接連開了幾個會,助理才說剛才白醫生已經留了言,說明天覃思樓會開館。

緞君衡聽得臉上不知道什麽表情了,不知怎地又很想立刻見見自家那個混蛋小子,讓司機調頭往JS大學而去。

大名鼎鼎的質太子終于回校開始準備最後一年的答辯,他能順暢通關走到“答辯”這步,已經着實讓緞君衡刮目相看不少。想想這種看到書本就頭大的混小子,居然也能老老實實坐在那裏幾個禮拜啃掉厚厚的講義,為父者的尊嚴感登時拉回不少。

不知是自己争取的特權還是老爹的面子忒大,質太子一人霸占了整個宿舍,還讓人擡了張舒服的真皮單人沙發硬是塞進來。

緞君衡推門進來的時候,那人正翹着二郎腿在沙發上敲字,修長的手指飛快地擊打着鍵盤,雙眼專注地凝視着屏幕,以至于連屋外進來人後也只是茫然地先擡頭掃了眼,又垂下。

再猛然擡起來的時候,臉上又是驚又是喜。

“你怎麽找到這裏來了?”

“質哥,這位大哥說是你父親,在宿舍樓下讓我遇到了,”門後又鑽出了個紅發小子賊兮兮的笑臉,“我還以為他騙人呢,哪有這麽年輕的爹……”

“小夥子嘴巴很甜麽,”緞君衡笑眯眯地轉身讓出空間,“現在你相信了?”

“信了!”紅發小子小雞啄米般猛點頭,“能讓質哥親迎的,就只有您老人家了!”

緞君衡瞬間又降格到“老人家”,嘴角肌肉抽了抽。

質辛走過來遞了個“滾蛋”的眼神,紅發小子立刻樂呵呵又退了回去,臨走還幫他們把門掩個密實。

“一個人住?待遇不錯嘛!”圍着小小的宿舍轉悠了圈,頗為感慨這混小子竟然在這裏住了近一個月,他當然不知道質辛壓根就沒住在這裏,床上的物品都僅僅是擺設而已,也就是這兩天需要校內的數據庫資源查資料,他才不得已白天過來下而已,沒想到還能遇到緞某親臨……

“剛才那小子是我室友,被我攆出去了,難不成你想讓我跟他一起住?”質辛把沙發寶座讓出來,自己站在旁邊。

“有何不可?我看人家都是兩人一間,年輕人吃點苦嘛也是正常。”緞君衡搖頭晃腦。

“吃苦算什麽,”質辛鄙夷,“當初沒遇到你的時候,我帶着弟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頭。三餐不飽都是常事,何況同住這點小事?”

緞君衡眼前浮現出當年小質辛懷裏抱着年幼的十九,在孤兒院跟他相遇的場景。

“這是我收養的兒子,你要帶走我,也必須帶着他。”小質辛仰着腦袋,有些冷漠地同他嚴正交涉。

那時緞君衡先是頭一眼看重他年紀小懂事,還有股子挺像自己的倔脾氣,臨到拍板辦領養手續的時候不妨他又抱了個奶娃出來,還有上面那通說辭。

“難辦了,”緞君衡蹲下來跟他訴苦水,“我一個游手好閑的人,能養大你就不錯了,再養個……孫子,負擔太大。”

“聽說當官能賺錢,你去當官不就行了?”質辛翻翻白眼,“再說十九很好養,吃得也不多,我自己那份省一口給他就夠了。”

緞君衡想告訴他,那是因為小十九只是個奶娃而已,等他長大了那口飯是絕然不夠的。但是迎着小孩黑白分明的眼睛,怎麽也說不出口。最後狠了狠下決心道:“帶他走也行,但他得是我兒子,我這麽年輕還沒交男朋友,要是再拖個孫子的油瓶可怎麽行。”

質辛垂着腦袋想了半晌,迷茫地擡頭問:“那我怎麽辦,他明明是我兒子……”

緞君衡忍了忍敲他腦門的沖動,諄諄善誘:“你自己都還是小朋友要兒子幹嘛,他是我兒子,你自然也是我兒子,以後他就是弟弟。”

“那你要兒子幹嘛?”小朋友眯着眼睛,臉上有諷刺的味道。

緞君衡心裏微痛啊,他又不是父愛泛濫的人,能主動跑來養小孩還不是被那些個情人刺激的,一個個都說他缺乏社會人的責任心長不大,那他便真的來擔負下這個責任試試,看誰以後還敢說他浪子一人走天下!

“要兒子當然是用來疼的。”緞君衡捏捏小朋友的臉,說着把自己感動得不行。

當然,後來那句溫情脈脈的話直接被現實□□成“要兒子當然是用來氣得”,但緞君衡卻無數次慶幸自己那時瞬間閃過并付諸行動的念頭,否則他這些年的生命該是如何的空蕩?

往事一念似水長遠,杯子裏的茶水冷了又冷,他也沒想着喝口。

質辛忍了忍,扭頭給他換了杯熱乎的。

難得“兒子”乖巧表現,緞君衡心頭一熱,伸手捉住對方,眼睛裏幾分淺笑幾分琥珀色:“過兩天十九就回來了,又是你二十歲生日,想要什麽禮物?”

質辛垂眼看了下兩人交握的雙手,似乎有點留戀,但還是抽了出來,淡淡道:“每年想要的東西都一樣,說了也得不到,無趣。”

“……不一定,”緞君衡被他的背影刺痛心髒,不知怎地近日越來越難以控制心頭的湧動,也越來越不想當踐行克制的苦行僧,是年齡大的原因、還是身體的病痛的原因?不得而知,但似乎看到質辛的熱烈時也沒那麽氣憤,反而有一絲欣快。

“當真?”質辛猛地回身,簡直想揉揉耳朵。

“看你想要什麽了,”緞君衡點點頭,學着他剛才的樣子翹了二郎腿,唔,果然很舒服。

“真狡猾,”質辛嘴角咧咧,臉上滿是“果然如此”的失望。

緞君衡只好苦笑,有些事享受被動太久,反而忘記了該怎麽下手突擊嗎?

“下手”、“下手”,想到自己內心的“邪惡”想法,又忍不住再次掩了面長嘆出聲。

腦海深處那座看似魏然屹立實則彈洞斑駁的“嚴父”巨像,終于轟然倒塌。

作者有話要說: 這裏意绮初次确定了關系,自然有肢體接觸,但是小狐貍剛剛從直男被掰彎,萬事都有別別扭扭的感覺,加上他之前也僅僅說了“試試”而已,并未表白。意琦行自然不會強迫他,兩人雖然折騰了許久沒zuo到最後一步(咳咳,解釋出來好囧)。

剩下的事情,就看意琦行大劍宿的繼續努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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